“没说你。”
“怎么不见了?突然又不见了。”沈蜷蜷惊愕地四处看,“它又没见了,你能看到吗?”
褚涯瞧了眼一旁的黑狼:“你看错了,那不是桌子鬼。”
“我没有看错,桌子鬼,它就在这儿。”沈蜷蜷指了下自己面前,“它刚才就这么近。”
他又冲着空气挥了两掌,色厉内荏地大喊:“厚脸皮!你藏着的吗?我能看见你。”
“吼!”
黑狼又发出低吼,褚涯无奈看去,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黑狼气呼呼地朝着前方狂奔,很快便消失在了旷野里。
“厚脸皮,厚脸皮。”沈蜷蜷俯下身去抓轮椅下方的空气,又警惕地凑到褚涯耳旁低语,“你像我这样吓它,把它吓跑。”
褚涯将沈蜷蜷脑袋掰正:“看着我。”
“你等等——”
“先别去管什么桌子鬼,我要给你说正事。看着我。”
“好,我看着你的。”沈蜷蜷眼珠子往两边溜。
褚涯道:“你看到的那个不是鬼,它其实是量子兽。”
沈蜷蜷愣了一瞬:“它是量子兽?它怎么会是量子兽呢?”
褚涯郑重道:“我现在给你讲一遍哨兵向导的知识,你要认真听。”
“一百多年前,我们居住的星球上出现了一种病毒,它们存在于空气中,侵入每个人的身体里,不管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即将去世的老人,没有一个人能例外。那种病毒差点让整个人类灭亡,却也让一小部分人发生了变异,成为了哨兵和向导。这些人的体质会比普通人强悍,脑中出现了意识海,也叫做精神域。健康完好的精神域可以源源不断地生出精神力,让他们获得强大的力量……”
褚涯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精神域,话语慢慢顿住,目光也变得黯然。他沉默地沿着弥新镇外的铁丝网前进,直到听见沈蜷蜷的小声嘀咕才回过神。
“啵啵啵,精神力攻击,啵啵啵……”
沈蜷蜷左右手各拿着一根枯草根茎,正在让它们对战,褚涯问:“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啊?”
“我刚才说的都是很重要的知识,你得听清楚。“
“我在听,我听了的。”
“那你把我刚才说的那些重复一次。”
“啊?”
“用你自己的话也行,只要讲个大概。”
“哦。”沈蜷蜷呆呆地点头。
褚涯叹了口气:“我再给你讲一遍,你要好好听。”
“你现在分化成了向导,有时能看见量子兽,只是很模糊,看不清楚。你看见的桌子鬼,其实是没看清楚它的模样。它不是鬼,它是我的量子兽。”
褚涯目光沉沉地看着沈蜷蜷,原本以为他要雀跃欢呼,但他却挠挠脸,困惑地道:“可我是哨兵呀。”
“什么?”褚涯有些意外。
“我和林多指、唐圆圆、陈洪亮都是哨兵,于大头和王小细才是向导。”沈蜷蜷掰着手指头数。
“那都不是真的,你刚刚进入向导分化期,等到突破后就成为真正的向导。这个突破期时间长短不定,有些人只有一两个月,有人却是好几年……”
褚涯的声音慢慢停下,拿过沈蜷蜷的手,将他正在玩的枯草丢在地上:“好好听我在说的话。”
“嘤……”
褚涯将沈蜷蜷的脑袋转去前方,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别盯着我,我再给你讲一次,你要认真听。”
“我在听呀,我一直认真听的。”
“你一直在玩那两根草,你听了什么?”
沈蜷蜷嗫嚅着回道:“我听了精神力攻击……”他观察褚涯的神情,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又撅起嘴,小心地念了个啵啵啵。
第49章
回到两人居住的小院, 时间已快中午。褚涯已经认真反省过,觉得自己刚才的讲述有问题,沈蜷蜷太小, 根本听不懂,注意力也不会集中, 不用给他说那么复杂,只需要知道关键的就行。
于是他决定采取一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便是自己说一句,让沈蜷蜷跟着念一次, 反复加深记忆。
“沈蜷蜷进入了向导分化期。”褚涯将烤着的豆饼翻了个面。
沈蜷蜷骑着钢柱车, 上半身趴在车把上,眼睛看着自己的脚:“沈蜷蜷进入了向导分化期。”
“沈蜷蜷等到突破后就成为正式向导。”
“沈蜷蜷等到突破后就成为……成为……”
“正式向导。”
沈蜷蜷跟读:“正式向导。”
“那是谁进入了分化期, 突破后就成为正式向导?”褚涯马上提问。
沈蜷蜷一拍车把,直起身大声回道:“是沈蜷蜷。”
“很好。”褚涯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沈蜷蜷得了表扬, 兴致顿时提高,又拍了拍车把,催道:“快再来,再来呀。”
黑狼趴在门口闭着眼, 大尾巴一下下扫着,突然忽地扇在敞开的门板上,撞出响亮的一声。
褚涯瞧了它一眼后接着道:“向导和哨兵都有精神力。”
“向导和哨兵都有精神力……这个我知道, 精神力攻击,啵啵啵。”
“沈喵喵是哨兵。”
“沈喵喵是哨兵。”沈蜷蜷摇头晃脑地跟读,接着又迟疑起来:“你为什么要做哨兵呢?我们都做向导好不好?”
褚涯摇头:“我已经是哨兵了, 没法做向导。来, 继续, 沈蜷蜷看见的桌子鬼是沈喵喵的量子兽。”
黑狼正在摇晃的尾巴倏地顿住, 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
“沈蜷蜷看见的桌子鬼……”沈蜷蜷只跟着念了一半就停下声音,愣愣地看着褚涯。
“怎么了?”褚涯问。
沈蜷蜷很是不解:“你的量子兽为什么会是一只鬼呢?”
门板又发出了一声重响。
沈蜷蜷这阵看不见黑狼,只当风吹着门摇晃,也没有在意,褚涯便耐心解释:“我刚才就给你说过的,那不是鬼,是你看不清楚它的形貌而已,它其实是我的量子兽。”
褚涯烤热了豆饼,用刀切成一些小块放进盘子,再摆好两幅碗筷,让沈蜷蜷坐下吃饭。
沈蜷蜷吃饭时有些心事重重,不断偷偷去看褚涯。
褚涯察觉到他的视线:“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的量子兽为什么——它肯定不是鬼——为什么看着——那是我看不清!”沈蜷蜷一边提问一边自己回答,“那它是什么?”
黑狼已经气冲冲地离开了院子,褚涯便回道:“是一只狼,银色的狼。”
“银色……”
“和你手里这只碗的颜色差不多,但要更好看。”
“可它是黑的呀。”沈蜷蜷低头看自己的白瓷碗,“碗不是黑的。”
褚涯道:“那是因为它现在生病了,所以看上去才是黑色。”
“这样哦。”沈蜷蜷恍然,又接着问:“那它不能吃药吗?”
“不能。”
“那怎么办呢?就那么生着病吗?”
褚涯垂眸看着碗里的一小块豆饼:“会好的,过段时间会有人治好它的。”
沈蜷蜷又出了会儿神,突然若有所思地道:“沈喵喵,我的量子兽会是桌子鬼吗?”
褚涯突然反应过来,沈蜷蜷进入了分化期,那么他便需要在脑中勾勒出自己想要的量子兽的形象。
哨兵向导进入分化期后,精神域里也在形成精神体。它在形成的过程里,需要主人在脑海里勾勒出主体形象,想象它的完整形貌和每一个动态,一次次一遍遍地加深印象。直到被精神域认可,便会围绕着这个形象生成精神体雏形,也就是量子兽。
因为量子兽必须真实鲜活,而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所以哨兵向导们的量子兽基本上都是正常动物,最多在主体上做出一点小小的改变。诸如脑门上有着心型图案的羚羊,全身七彩鳞片的鲤鱼等等。
之所以是基本上,便是事情总会有例外,特别是那些年纪小,惯于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小孩,会将自己做过的梦或者幻象当真。
褚涯便听说过有个十一岁的向导,量子兽是一只长了狗头的鸟,飞在天上汪汪叫。他当时听别人说起,内心相当震撼,一是想象不出那量子兽的丑,二是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能把这个形象给生成雏形的。
之前条件不允许,现在安定下来,褚涯吃豆饼都是将它们切得方方正正,每一块大小相同,散落下来的边角不会摆进盘子,尽量要让这盘豆饼看上去整齐美观。对待豆饼尚且如此,更别说是量子兽!
但是沈蜷蜷从小在福利院,深渊也没有什么动物……
不!他绝不允许沈蜷蜷搞出只奇怪的量子兽。
豆饼粗糙干燥,沈蜷蜷却吃得很开心,没有察觉褚涯一直盯着他。吃完饭后,沈蜷蜷去骑他的钢珠车,褚涯则在屋里认真画画。
他的手速很快,铅笔不断涂抹,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豹跃然纸上,圆乎乎的脑袋和眼睛,看着憨态可掬。
他接着翻页,在下一张空白页上落笔,一番涂画后,一只眼神懵懂的梅花鹿又出现在了笔端……
夜里,褚涯靠在床头,将自己今天画的一张张翻给沈蜷蜷看。
“哇,这是大猫!”
“不,这是豹,比猫要大很多。”
“大很多啊,可它看着只有这么点。”沈蜷蜷两个指头捏起。
“是画在纸上看着小,你看那个桌子——”褚涯刚用桌子打比方,就想起了桌子鬼,手指便移动到床头柜上:“比这个柜子都还要大。”
沈蜷蜷盯着那张画瞧,褚涯便问:“喜欢豹吗?”
“……喜欢。”沈蜷蜷回答得有些迟疑。
“怎么了?”
沈蜷蜷伸手指了指画:“我喜欢你画的这个,不喜欢画外面的那个。”
“画外面的?”褚涯疑惑。
“你说比柜子大,我就知道它是谁了,它那天想咬我们,在那黑屋里的时候。”沈蜷蜷道。
褚涯便想起那次在文艺中心遇到一群变异种的事,里面的确有一只豹子。他给沈蜷蜷解释它们不是同一只,但沈蜷蜷还是摇头:“我只喜欢这个豹,不喜欢那个豹。”
进入分化期的哨兵向导要在意识里一次次描摹,量子兽才会朝着他想要的形态成长。如果是描摹自己不喜爱的动物外形,会下意识产生不喜或是排斥情绪,也不会被精神域认可。
既然沈蜷蜷对豹子不是全心喜爱,褚涯便放弃了这个选择,直接翻到笔记本下一页。
“这是什么?长长的。”沈蜷蜷手指点着笔记本。
“你没见过吗?”
“没见过。”
褚涯顿了顿:“这是鱼。”
“鱼……哦,我知道鱼,它们是在水里走对不对?它们可以在水里走。”
沈蜷蜷兴奋地讲自己在动画片里见过的鱼,并趴在床上扭来扭去,学着鱼游泳的动作。褚涯垂眸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云巅哪怕有各种不好,但那儿的小孩至少都见过水里的鱼,哪像沈蜷蜷,连鱼都只在动画片里见过。
“鱼在水里不是走,是游。”褚涯将被子揭开,“外面冷,快进来。”
“我给你学鱼走,不哦,游,是这样游的,你看我。”
“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了,快进来。”
沈蜷蜷钻进被子,搂住褚涯的胳膊,靠在他身上继续看笔记本里的画。
“喜欢鱼吗?”褚涯问。
“喜欢。”沈蜷蜷点点头,“我喜欢鱼。”他想了想后又道:“可是鱼怎么在水里能游得动呢?它都没有脚,它扭扭屁股就能往前走……对了!我知道了!它肚子下面有脚对不对?不然为什么它能走?它也没有坐轮椅,你没有脚就不能走的。”
沈蜷蜷兴奋地想象着,但褚涯果断翻页。
他可不想沈蜷蜷的量子兽若是鱼,肚子下还长着两条人腿,在地上健步如飞。
“这是猴子……”褚涯看见沈蜷蜷神情立即警惕,知道他又想起了变异种,便继续往下翻,“这个呢?喜欢吗?”
他画的是一只松鼠,攀爬在大树上,抱着自己的长尾巴,神情动作都活灵活现。
他记得上次那群变异种里没有松鼠,沈蜷蜷应该不会反感。但沈蜷蜷只瞄了一眼,便不怎么感兴趣地问:“这是大老鼠吗?福利院里有老鼠的。”
“不是,是松鼠。”
沈蜷蜷想了下:“这个老鼠的名字叫松鼠?”
褚涯接着往下翻。
他已经翻到最后一张,这次不用他介绍,沈蜷蜷也欣喜出声:“我认识,它是小狗。”
“喜欢吗?”褚涯问。
沈蜷蜷点头:“喜欢,我还见过真的小狗。”
褚涯缓缓松了口气。沈蜷蜷喜欢小狗,也见过小狗,这两个形成量子兽的必备条件都已满足。
“那我们让它变成你的量子兽行吗?”褚涯问道。
沈蜷蜷的神情却变得迟疑起来,脸上的惊喜笑容也渐渐淡去。
“怎么了?又不喜欢了?”
沈蜷蜷摇头:“喜欢的。”他恹恹地看了褚涯一眼,“可是它不喜欢我。”
“它不喜欢你?”
“我养了一只小狗,它不想和我在一起,就自己跑了。”沈蜷蜷说完这句后,便躺下去钻进了被子,只露给褚涯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和闷闷的声音:“它不喜欢我,我也就没那么喜欢它了。”
褚涯侧头看着他,轻声问:“它怎么就不喜欢你了?”
“我让它住在我办公室里,还把门都关上,让它等我一天,结果它就跑了。”
褚涯顿了顿:“你把一只小狗关在那铁皮屋里,还让它等你一天,人家不跑能怎么办?”
“反正它就是不喜欢我了,那我也不要喜欢它。”
褚涯画了一下午的动物,结果全部被否决掉,只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喜欢什么?”
沈蜷蜷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喜欢没有脚,不能跑的。”
褚涯沉默地看着前方,片刻后突然转身,伸手去捏被子下面沈蜷蜷的腿:“没有脚没有脚,天天就挂在嘴边没有脚,我让你没有脚,我让你得瑟……”
沈蜷蜷被捏得哈哈大笑,一边扑腾一边喊痒,直到最后连笑的力气都没了,褚涯才松了手。
褚涯关了灯,屋内黑暗下来。
“睡觉。”
“哈哈哈……”
“睡觉!”
“哈哈哈……”
“我都没捏你脚了,你还在笑什么?”
“哈哈哈……”
等到沈蜷蜷终于不笑了,却也靠在褚涯肩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褚涯看着黑暗中的屋顶,低声问道:“那你就没有喜欢的动物吗?”
“有啊!”
“不能是柜子鬼,不能是没有脚。”
“桌子鬼。”沈蜷蜷翻了个身面对他,看着褚涯模糊的侧脸轮廓,“我有最喜欢的动物。”
“是什么?”褚涯并不指望能听到什么靠谱的回答。
“浣熊。”
“浣熊?”褚涯惊讶地看向沈蜷蜷,“你突然就喜欢上浣熊了?你也没见过它。”
沈蜷蜷像是说悄悄话般道:“它有棕色的皮毛,又黑又圆的眼睛,脑袋上两个小耳朵。”
褚涯默然,这是之前他问自己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自己当时给他的回答。
“我最喜欢浣熊,非常非常喜欢它。”
褚涯听出了沈蜷蜷话里的郑重,清楚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清楚他是因为自己对浣熊的偏爱,所以也喜欢上了浣熊。
如果沈蜷蜷的量子兽是浣熊当然好了,可他连浣熊都没见过。
“我好喜欢浣熊,它长得那么那么的好看,它的皮毛是棕色的。”沈蜷蜷闭着眼,伸手在空中抚摸着那想象中的浣熊,“它的眼睛又黑又圆,脑袋上还有两个小耳朵。”
褚涯静静地听着,回忆着母亲的那只浣熊,心里不觉又是一阵酸楚。
“……它的毛毛摸着很舒服,一只小耳朵搭在脑袋上,还缺了一条胳膊……”
褚涯倏地回过神,转头看向沈蜷蜷,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把那只断臂小熊抱在怀里,一手捏着它的耳朵,一手在空中画形描摹。
“停下,停。”褚涯连忙去摇沈蜷蜷,“浣熊不是它这样的,你不要乱想。”
“我没有乱想,它可真是个好看的浣熊,它也好喜欢我。”沈蜷蜷依旧挥着胳膊描摹,脸上还带着微笑。
“嗨嗨嗨。”褚涯捏着他的脸摇晃,低声喝道:“别想了,什么熊都别想。”
“好可爱的浣熊。”沈蜷蜷闭着眼吃吃地笑:“哈哈哈,好可爱的浣熊。”
褚涯反应过来他在故意捣乱,便也不再管,只将他的那只手塞进被窝:“快睡觉,既然你喜欢浣熊,明天我就多画几张浣熊,你自己看着那画像去想它。”
褚涯也躺好,掖好被子,沈蜷蜷却又支起脑袋凑到他耳边:“好可爱的浣熊,嘻嘻,好可爱的浣熊,我在说浣熊哟,浣熊哟,我要开始画浣熊了哟。”
褚涯平躺着不理他,他却有完没完地念,还去拨褚涯的眼皮,让他看自己在画浣熊,褚涯便闭着眼伸手去摸床畔。
“好可爱的浣熊……你在找什么?”
褚涯也不做声,缓缓举起一只衣架。
沈蜷蜷便收起了嬉皮笑脸,躺下去缩进被子:“我睡觉了,我睡着了,呼……”
第二天,沈蜷蜷一大早回福利院领取食物。天气不好,深渊里再次下起了雨,原本就低的气温再度降低。褚涯给沈蜷蜷全身裹得像个棉花包子,再穿上雨衣,这才带着他去往福利院。
巷子里的尘土被这段时间的雨水冲刷,显出下方干净的石板地面,轮椅压过浅浅的水层,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孩子,人生就是这样,与其不开心,不如和爷爷一起唱歌晒太阳……爷爷的小车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
沈蜷蜷坐在褚涯身前,不光自己穿着雨衣,还被褚涯的雨衣给罩住。他透过塑料薄膜,视线朦胧地看着外面,嘴里唱着歌,两手也做出开车的动作。
当他察觉到轮椅停下时,还继续开着车,直到发现褚涯迟迟没有动,才仰头去看他。
“怎么不动了呀?怎么不动了?”
褚涯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前方,嘴唇紧抿着,双手有些紧张地握着轮椅把手。
沈蜷蜷顺着他视线转头看去,塑料薄膜被雨水浇得更加模糊,但他也看清了远方有一道身影,正从街道另一头朝着他们走来。
沈蜷蜷从未在弥新镇见过其他人,察觉到身后褚涯身体紧绷,便也跟着紧张起来,慢慢撩起雨衣一角,探出头往外看。
那人穿着灰色的长袍,一手打着黑色雨伞,一手拎着个大袋子。沈蜷蜷在看见那灰袍时就惊讶地张开了嘴,待到他越走越近,雨伞下的脸彻底进入视野后,忍不住大叫一声:“院长!”
“哎。”刘院长远远地回应。
“院长。”沈蜷蜷又喊。
刘院长脚没踩稳,差点滑倒,稳住身形后又回道:“哎。”
“院长……”沈蜷蜷两手拢在嘴边。
褚涯回过神,抬手按住了沈蜷蜷:“好了,院长听见了。”
“哦。”
黑狼出现在两人身旁的屋顶,慢慢走向了刘院长。它悄无声息地在水泥砖瓦上行进,爪尖不时闪过一道冷芒。
刘院长已经走到近处,笑着打招呼:“哎呀,可真难找啊,我在前面转悠了一早上,还是听到沈蜷蜷唱歌才发现你们。”
“对呀,我在唱歌呢。”沈蜷蜷笑着伸出手开车:“孩子,人生就是这样,与其不开心,不如和爷爷一起唱歌晒太阳……是听见我唱这个了吗?”
“对,还有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中间有个哒哒哒。”
黑狼在墙头上俯下身,作势往下扑。褚涯瞥了它一眼,它接收到褚涯的眼神,便也停下动作,只不耐地甩着脑袋,将脑袋上的水珠甩掉。
“今天雨大,别让孩子在路上折腾,我就把吃的给你们送来了。”刘院长的灰袍下摆全是深色水痕,镜片上也蒙着一层水雾。他很自然地和褚涯说话,仿佛就是在大街上遇到的一个熟人,语气神态里看不出半分异常。
刘院长微俯下身去看被裹在塑料薄膜里的小孩:“沈蜷蜷。”
“哎。”沈蜷蜷脆生生应道。
刘院长举了下手里的袋子:“给你带了大包子。”
“哇,大包子呀,好啊。”
褚涯知道刘院长应该不只是送食物而已,便低声道:“刘院长,这里雨大,您去我家坐坐吧。”
“好,去坐坐。”
三人进入后院, 沈蜷蜷跑去推开正屋的门,殷勤地道:“院长,这是我和哥哥的家。”
“好好好, 这个家真好。”
刘院长进了屋,环视屋内一周, 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沈蜷蜷拉着他去沙发坐下,褚涯将电暖炉拎到沙发前, 开到了大档。
“不错,不错, 真不错。”刘院长笑眯眯地道。
沈蜷蜷将自己的钢珠车推了过来:“院长, 这是哥哥给我做的车车。”
“好,这个车车真好。”刘院长夸赞道。
沈蜷蜷又指着挂在门背后的罩衣:“那也是我哥哥给我做的。”
“这个衣服也做得好, 好看,你穿着肯定好看。”
刘院长和沈蜷蜷对话时, 褚涯便取了个干净水杯,倒入热水后递给了刘院长。
黑狼出现在门口,闲散地在屋檐下踱步,但屋内稍有动静, 一双眼便警惕地瞟了进来。
“这个也是哥哥给我做的,他画了好多。”
沈蜷蜷拿过笔记本给刘院长看,刘院长一张一张地翻, 沈蜷蜷就在旁边讲解:“这个是豹……这个是鱼。”
“画得真好。”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一个。”
待两人翻完笔记本,褚涯便让沈蜷蜷去隔壁屋子玩。这段时间经常下雨, 他把隔壁的空屋子收拾了出来, 将沈蜷蜷和黑狼的宝贝箱都放了进去, 还铺了垫子, 沈蜷蜷没法去室外活动的话,就可以在那屋子里骑车玩玩具。
“那你们也去玩吗?”
褚涯回道:“你去玩吧,我和院长说会儿话。”
“那我也要说会儿话。”
刘院长摸摸沈蜷蜷的脑袋,将画册递给他:“我和哥哥有点事,去那边看哥哥的画,如果我们想让你陪着,就会叫你的。”
“哦,好吧。”
两人看着沈蜷蜷出了屋子才回头,刘院长语气温和地问:“褚公子,我其实是想问下,你上次让沈蜷蜷给我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您别叫我褚公子了,就叫我褚涯吧。”
“好,褚涯,我听了你的话后,云巅再来选人时,我就把孩子藏起来了。只是沈蜷蜷……我没想到他也分化了。”
“是的,他已经分化成了向导。”
刘院长心事重重地道:“这一年,被云巅选走的孩子都失去了联系,听了你让沈蜷蜷转给我的话后,我突然想起来我有次去矿场,无意中听到了几名工人的私下谈话,我当时并没有当真,但现在……”
褚涯注意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手抖得水杯都快握不稳,便默默帮他接了过来,放在旁边桌上。
“你知道黑疽病吧?”刘院长突然问。
褚涯怔了下:“知道,不过只是听说过,不清楚这个病症的具体情况。”
刘院长问完这句后便陷入了沉默,褚涯也没有催促,只静静地等着。
“一百多年前的一场病毒,让整个人类差点灭亡,后面发明了一种叫做庚明的针剂,才中止了那场劫难。”
褚涯道:“这个我知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有了哨兵和向导。”
刘院长点点头:“虽然庚明针剂的出现让人类身体里有了抗体,不再会变成丧尸,但病毒始终存在于空气中,并随着时间推移在进行着变异。到了后面,针剂也不能完全抵抗病毒,所以也就有了二十多年前那场瘟疫,也就是黑疽病。”
“说是黑疽,其实和一百年前的情况相似。我们每个人体内都带有病毒,只不过因为个体差异和庚明针剂,有些人只终身携带这种病毒,没有任何异常。但有些人却抗不过去,庚明针剂失效,病毒在体内爆发。”
褚涯凛然:“这个我还没听说过,那意思二十年前也出现了丧尸?”
刘院长摇头:“那倒没有。毕竟每个人在出生时都注射了庚明,多多少少也起了作用,只是会患上黑疽。但虽然不会成为丧尸,也好不到哪儿去,患了黑疽的人无药可医,死得非常痛苦。而因为脑部也被病毒侵袭,到后期也会成为疯子,比起丧尸也好不到哪儿去。”
褚涯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点:“您的意思现在还有黑疽?”
刘院长深吸了口气:“二十年前只是一次大爆发,但黑疽其实从未消失过。在克科镇有一家医院,不接受其他病患,只接受黑疽病人。不管是深渊还是云巅,平民抑或高官,只要得了黑疽,都会被送进那座医院。最近两年,那医院的黑疽病人多得都快装不下了。”
“那么……”褚涯感到了一丝紧张。
“云巅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深渊筛选,带走那些进入分化期的人。而矿场至少有三名进入分化期的哨兵向导没有被筛选到,因为每次云巅来人,他们都会找地方藏起来。”
刘院长伸手抹了把脸,声音有些颤抖:“我听到他们说,云巅已经有不少人患上了黑疽,但没有送到克科镇医院去,因为他们可以给自己延缓发病的时间。”
“怎么延缓?和进入分化期的哨兵向导有关吗?”褚涯哑着嗓子问道。
刘院长很轻地点了下头:“据说哨兵向导在进入突破的前一刻,体内会产生一种精神能量,将那种精神能量抽进黑疽病人的身体,可以控制他们的病情。”
褚涯只觉得背心发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那被抽走精神能量的人会怎么样?”
“你觉得会怎么样?”刘院长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着他,“我不是哨兵向导,但你是,你觉得他们的精神能量在突破时被全部抽走,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