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眠初敛眸不语,纤长的睫毛一下下轻眨着。
小渔从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人,无论?是汉子还是哥儿都很难在脸这方面胜过燕眠初,他恍惚间竟觉得会有蝴蝶落在他的身?上,虽然以?现在的温度来说蝴蝶还没有破茧。
“不要用您来称呼。”他的夫君认真道。
小渔呼吸一窒,“好、好的……燕少爷……”。
燕眠初:“……”。
他一时间不知?该先感慨小渔的脑回路还是吐槽这古早的狗血话本般的剧情了。
他没松手,于?是小渔便一直维持着这有些尴尬又有些别扭的姿势,常年做着体力活的哥儿有着一张劲瘦又柔韧的腰,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有力肌肉,和燕眠初这种?常年在床上躺着的病弱汉子有着天壤之别。
他只要稍稍用上一点力气就能挣开燕眠初的控制,到了这个?位面他们两个?反而真的有种?上个?世界的强悍雌虫和孱弱雄虫的感觉了。
但小渔没有,宛如承受着什么刑罚一般一动不动地乖乖跪伏在那里。
燕眠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挣开?”
他的疑惑反倒换来了小渔的不解:“为什么要挣开?”
他问的太?理直气壮了,燕眠初反而无言以?对?了,他沉默了片刻:“你是燕家的三少主君,不是燕家的小厮杂役,这些事情交给燕一做就可以?,哪用得着你亲力亲为。”
自进入这间小屋以?来小渔就自发地将自己放在了杂役奴仆的位置上,前有端茶倒水后有铺桌研墨,忙里忙外的到现在都没坐下来安静上片刻。燕眠初不太?清楚这个?朝代的婚礼习俗,这场大婚本就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缩减了不少习俗和礼节,但就算他再不清楚却?也知?道——这些绝对?不是拜堂当日夫郎该做的事。
这明明是共度余生?的另一半啊。
小渔却?笑了起来:“您……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照顾你呢?”
他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提醒过一次便主动改了口。
小渔沉默片刻,那只原本想要去展平被子的手再度伸出?,这次的目标却?不是床上的褶皱了。
他试探性地将手环在了自己刚刚拥有的还不到五个?时辰的夫君的腰上,意料之中地并没有遭到阻止,相反,那只压在他身?上的手反而松了开来,于?是小渔得寸进尺地将另一只手也环了上去,转了个?方向将自己整个?人都依偎进他病弱的夫君的怀中。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想这样做了。”他发出?了声满足的叹息,“想照顾你想保护你,想为你做任何我能做到的或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在燕眠初的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好闻药香,抬起头时恰好与燕眠初的视线对?在一处:“母亲应当同你说过我的来历,我出?生?在沿海地区的一个?很小很小的渔村里,我们村里的人全部靠着赶海捕鱼为生?,毫不夸张地说三岁小孩都会潜水织网。”
燕眠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却?仍旧安静地等?待着他说后面的话。
“阿爹身?体不好,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偷偷跟着出?海的队伍捕鱼了,不过他们嫌我年纪太?小总不愿意带我,毕竟海边风险太?多。后来……我从各种?地方收集了很多细碎的材料,将它们编成?了一张满是破洞的大网,偶尔运气好时也能从网中捞出?来几条。”
过去的日子虽然艰苦,回忆起来却?充满幸福,小渔的眼?底像盛了一汪温暖的泉水,提及旧事时唇畔满是柔和的笑意。
“你是没见到那张破网,毕竟是从各种?地方捡的材料,用了一次就要修补上小半个?月,花花绿绿的特别难看,质量也一点都不好。”小渔笑道:“但偏偏就是能隔三差五地网住几条鱼。”
他的语气轻松闲适,这一瞬间燕眠初甚至有种?他们两个?其?实已经是什么老夫老“妻”在睡前闲聊的错觉,虽然如果算上前几个?世界也的确如此。
但小渔没有那些世界的记忆,对?他来说燕眠初的确只是今日才刚刚见面的夫君。
“我每次都在想这鱼是有多蠢啊这样的网都能把它兜住?现在我却?不敢嘲笑它们了。”小余抬头看着他:“我自己也没比那些鱼聪明到哪里去,甚至我比它们还要蠢上许多许多。”
他耳尖的红色在这晚上怕是褪不下去了:“燕三少爷,我也被您的网给兜住了,赶都赶不走?啦。”
他朝着燕眠初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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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按照习俗新婚夫夫应当早起给长辈敬茶见礼,不过规定这东西因人而异,自家人也没必要将所谓的礼数分的那么严苛,燕眠初的身?体不好,他们住的院子又格外偏远,真那么早敬茶怕是今晚也不用睡了。
燕徊是没法陪他一同前去的,甚至于?燕夫人差点又要亲自过来看看儿子的情况,好在是被燕老爷给拉住了。燕老爷着人通知?小渔往后延了见面的时间,这才让他稍感放松地睡了个?好觉。
不过小渔早就养成?了习惯,每日天色不亮便会自动清醒过来,有时会趁着潮水未涨去海边走?上一圈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东西,更多的时候则是起来操持家里的一堆事情。
如今在燕府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他操心,他小心翼翼地坐起了身?,刚要下床耳畔便骤然传来一道格外清明的声音,转过头去便看到他刚成?婚的夫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仿佛他这一晚上都没睡着一般。
“是我吵醒你了吗?”小渔惊讶极了。
燕眠初摇头:“没有。”
他本身?就是个?睡眠极轻的人,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一点不经意的响动都能在瞬间将他惊醒,来到这个?世界后这层感官又被放大了无数倍——
燕眠初的身?体问题是与生?俱来的,在最原本的世界中足足折磨了他二十余年,进入其?他世界后那些不适都被灵力强行压制下去了,直到重新进入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原世界的情景重现。
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最忌讳的就是其?他人趁着他虚弱时的靠近,为此他时时刻刻都紧绷着一根弦,即便在他熟睡的时候旁人稍稍有一点响动他也能马上清醒。
这个?问题本来在经历过几个?世界后好转许多了,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又被重新诱发了。
他看了几眼?又一次僵住不敢动的小渔,这才终于?放松下来,眸中那些被刻意压制住的倦意一涌而上,侧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躺回枕上:“怎么起这么早?府里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不多,再睡会儿吧。”
小渔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语气……突然想格外不敬地将他的夫君狠狠揉搓一般。
他的指尖痒的厉害。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燕眠初又一次被迫睁开了眼?睛,被他揉的晕头转向的,他深深地打了个?呵欠,眼?底都泛起了朦胧水光:“有什么事吗?”
小渔在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伸出?去了,闻言顿时尴尬摇头:“没、没有!”
他夫君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随口道了一声好,又高高地将被子拉起将自己裹住,随后一头扎进了被子中央。小渔只听见被中传来一声模糊的“需要什么就和院外守着的人说,他们会给你准备的,让燕一到屋门口守着,在我睡醒前别让燕一放人进来。”
小渔沉默了瞬,点头道是。
燕一,他在心底重复了遍这个?名字。
这是他来到燕府成?为燕三少君的第一天,燕家家大业大,服侍的小厮奴仆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连管家都未必能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稍有些脸盲的小渔已经做好了一口气记几十张脸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燕三少爷这里却?只有燕一一个?,且听口气仿佛和他极为亲密一般。
这让他心里极不舒服,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总之酸酸涩涩地堵在他的胸口,直接让他这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燕一也是除了燕家长辈外仅有的能直接进入燕眠初院子里、甚至屋里的人。
想到提前被警告过无数次的燕三少爷的领地意识,小渔心里的不适更加剧烈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动作克制地换了身?轻便些的衣服,先是越过屏风将窗户支出?一条约有一指宽的空隙放放屋中沉闷了一夜的味道,而后才放轻步子走?出?了屋门。
虽然常用“小院”来称呼,但其?实燕三少爷的院子面积一点都不小,小渔昨日只途径了前院,出?了屋门他才发现僻静处竟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连通着独属于?燕府三少爷的后院。
后院的屋子可就多了,专门用来给燕徊熬药的药房、用来做饭的小厨房、一个?面积不小的平时用来放置各种?常用药材的库房、一个?被锁起来的存放燕家人逢年过节给燕徊的各种?礼物的库房——小渔的嫁妆也在里面,不过他家里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这些都是燕家人给他准备的聘礼,余阿爹一件也没敢收全数原模原样地送了回来。
燕一的住处也在这里。
小渔站在后院门前,视线一间一间扫过这些房屋,最后停留在燕一的房门前。
前庭后院,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转眼?就能走?到。
小渔想。
他相公为什么这么信任亲近这个?叫燕一的家伙呢?他相公似乎并不喜欢其?他人触碰自己,但听说……往日里的更衣换洗等?事都是这个?叫燕一的家伙做的。
小渔皱着眉头往前走?了几步。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屋中走?出?了个?个?子极为高大的人,正是燕一。
对?了,小渔猛地回神。
燕一的身?高在这个?国家已经极为罕见了,小渔没在他身?上看到孕痣,他应该是个?汉子吧?这个?世界的哥儿应当不会长的这么高。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却?又无法控制地不嫉妒燕一,嫉妒燕一在他没到来时和燕眠初共同相处的每一个?日子。
小渔面色如?常:“燕、燕少爷让你去门口守着。”
燕一并未对这个命令表现出任何诸如?疑惑一类的表情, 他只点头,无比熟练地道了声“好”,明显一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的样子。
他抬脚就往前院的方?向走去,小渔心里那些刚压下去的酸水便又开始汩汩地往上涌了。
——毕竟燕一照顾了燕徊这?么多年, 二者间存在?些难以言喻的默契也实属正常……
“三少君?您还有事?”燕一刚走两?步便见小渔还在?原地站着, 便偏过?了头看向了他, 小渔眨眨眼睛, “我才刚来, 想?熟悉一下这?里。”
燕一并未多想?,反而主动担起?了替他解释的职责:“除了您刚刚过?来的这?扇门外, 后院另有一扇可?以进出的小门。”他朝着角落里的某个方?向指了指,“主人不喜别人进入他的院子,平日煎药的活都是由我来做,但?有的时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会叫一两?个小厮从后门过?来帮忙。”
小渔的注意力不由得落在?了燕一刚刚称呼的“主人”这?两?个字上。
“后门的钥匙共有两?把, 一把在?主人处,另一把在?我这?里,平时后门都紧紧锁着,大多时候都不敞开。”
小渔点头。
“熬药的药房和小厨房是没有锁的,每日固定?时辰会有燕府的人前来送饭, 您也可?以自己在?小厨房里弄点吃的,要?是有什么缺的食材和东西尽可?以和我或者前院外的那些守卫说。”
“那些守卫也是我们院里的人,听从主人的命令, 您大可?以放心使唤。”
小渔有些讶异地看了燕一一眼,燕一可?谓是对他毫无保留, 他说话简洁干脆利索,几句就将?三少爷这?边的事情交待的干干净净。
“两?个库房则都有锁, 放置药材的库房锁和后门一样,两?把钥匙分?别放在?主人和我这?里,至于放置其他物品的那个库房钥匙就只有主人有了。”
“您起?的太早,燕府的伙房现在?应当才刚刚开始准备,您要?是饿了可?以去小厨房里弄些吃的,两?个时辰后今日的早食才会送来。”
谈话间燕一和小渔已经走到前院了,燕一如?同一尊门神一般伫立在?门前,他会一直在?这?里守到燕眠初睡醒,在?这?之?前除了小渔外的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个房间。
“两?个时辰后?”小渔惊了。
那岂不是快要?到中午了?!
燕一点头:“只有主人的院子会这?样,主人起?的要?比其他几个院子的主子晚上一些。”
小渔懂了。
早年也是按照正常时间来送饭食的,不过?燕三少爷的院子本就与大家生活的地方?隔了一段距离,送到的时候很多东西早就凉了,且三少爷由于身体的缘故时不时地就会睡过?了时间,每天起?床都不一定?是什么时辰了,久而久之?送饭的时间便越延越晚,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干脆就不用主宅那边准备了,换由燕一每天在?小厨房里给燕眠初准备每天的吃食。
小渔想?着将?这?个活接下来。
燕一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但?小渔有什么疑惑他都会耐心解答,小渔在?前后院里各自逛了几圈,很快就将?两?个院子的房屋布局都记在?了心里。
他本想?着去小厨房里弄些吃的,等再回神时已经快到去拜见两?位长?辈的时间了。
遂而只能停下前往小厨房的脚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准备出门。
正如?小厮所言那般,今日院外的柳荫棚下已经停了一架小轿,小渔只在?昨日成亲时坐过?一回,这?东西坐的他浑身难受。
他想?拒绝,但?主宅离三少爷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太远了,他走过?去怕是要?小半个时辰。走一走倒也无妨,以小渔的体力连走三四趟都不会觉得累,但?一路上难免会遇到些燕府的杂役,届时恐怕不到中午就会有些风言风语传遍燕府。
——听说了吗?三少主君好像不太受宠啊,这?么远的路程连个小轿都不给安排,自己靠着两?条腿走过?来的呢!
小渔并不在?意这?些,但?他害怕这?些闲话传到燕夫人的耳朵里,万一让燕夫人觉得燕徊不喜欢他……哪天给燕徊再找几个哥儿姑娘可?怎么办?
他似乎就是燕夫人做主为?燕徊娶的,余渔此刻还并不清楚燕眠初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没成婚时小渔就没少听人提及燕家的阔绰,从永安镇的镇门城墙一直连绵到大黑山下的所有土地都是燕家的财产,上中下等的田地共有万亩之?多,光是租种燕家土地的佃农就有足足百户覆盖了周边的十几个村子。
这?一整座山也早已被燕家买下,山中存在?着不少药材,三少爷每日服用的药汤中大部分?药材都来自于这?里。
燕府的宅子直接将?镇外的一大片区域和山脚的部分?地区都圈在?了一起?,这?才使得这?段路程这?样漫长?。
小渔深吸口气?,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恢弘主宅,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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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眠初这?日醒的要?比之?前都早上一些,或者说自小渔下床后他就没怎么睡着,屋里的空气?早已流通了几个循环,一夜的休息过?后他身上的力气?似乎也恢复了一点。
胸前像是压了块有千斤重的巨石,压迫的他甚至无法太大幅度地呼吸。他强撑着身体坐起?了身,从空间中摸出了块幼儿拳头大小的灵石,源源不断的灵力自灵石中被抽出,再次摊开掌心时原本还坚硬无比的石头早已化?成了滩细碎的粉尘。
不知为?何,他竟感觉这?日的身体情况要?比前几日略微好上一些。
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上存在?着无数处缺口,每一处缺口都如?黑洞一般无休止地消耗蚕食着他的精力和体力,无论是现代还是这?个位面的医学水平都检测不出这?些漏洞,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灵力将?这?些“黑洞”堵上。
前几个世界的他就是这?样做的,但?这?个位面没有灵力,他只能从第一个世界中储存的灵石里抽取,燕眠初将?刚刚汲取来的灵力导入了神格之?中,起?身到了门前拉开了院门。
燕一仍旧兢兢业业地守候在?那里,像是个死物一般一动不动,听到大门拉开的声响骤然回过?了头:“主人。”
燕眠初只下达了个简短的命令:“进来。”
燕一顺手带上了屋门。
进入屋中的燕一神情似乎要?比刚刚在?小渔面前时的呆板上不少,燕眠初也早就习以为?常没有分?毫异色,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了,不过?只走了从床榻到门前的这?么几步,就已经半天上不来气?需要?坐在?椅子上缓和许久。
“小渔已经过?去了?”他平复了下自己的气?息,轻声问道。
这?具身体甚至连说话都不能耗费太大的力气?。
燕一道是,如?一部严谨详实的机器一般将?这?一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尽数汇报了一遍,从早上开机时小渔和他进行的沟通交谈到刚刚主宅负责三餐的小厮送来的今日饭食,一件一件事无巨细毫无遗漏。
他说着话,又出去了趟将?主宅的“早”饭端了过?来,燕眠初仅是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致,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些食物又被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您应该吃点东西再喝药,空腹喝药对身体不好。”燕一担忧道。
这?也不能怪燕眠初,他身子不适导致食欲大减是一回事,燕府给他准备的东西实在?无法入口便又是一回事了。伙房不敢给他弄油腻刺激的食物生怕哪种食材冲了三少爷服用的药汤药性,日复一日地清汤寡水连个油花都见不着,是个人在?连吃了几年以后都会吃不下去,他能坚持这?么久还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尝不出滋味。
燕眠初自动无视了燕一的话,余光一扫便察觉到了问题:“小渔、咳咳……小渔早上没吃东西?”
燕一点头:“是的,没来得及。”
食盒里的东西明显不是燕眠初平时的分?量,联想?到小渔早起?的时辰就能反应过?来的事情,他透过?略敞着的窗户判断了下当前的时间,很快得出小渔怕是无法在?午膳前赶回来的结论。
燕夫人不可?能让他孤零零地饿着肚子在?饭点回来的。
他抱着只软枕窝在?椅中,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塌塌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格洒在?桌面地表,晒得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
新换上的红绸还没有被撤下,大红的囍字也仍旧好好贴在?它应在?的位置,明明房间里还是那些他曾看过?了无数次的眼熟布局,此刻再看却无端觉得这?些家具摆件都一同泛起?了如?阳光般的朦胧暖意。
或许是因为?他今天难得地离开了屋里那一亩三分?地,又或者是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于是世间万物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您确实应该多到外间坐坐,根据从周围人类处搜集到的信息推断,长?期躺在?屋中不加以运动可?能会导致身体机能减弱。”
燕眠初没有理他。
这?具身体极容易犯困,正午的阳光又让人懒散懈怠,燕三少爷明明才刚睡醒不久,就禁不住又开始打起?了呵欠。他强撑着抵抗如?潮水般涌上的睡意,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比起?睡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譬如?坐在?屋里等着小渔回来。
“我看看回门的礼单。”他朝着燕一稍稍抬了抬下巴。
燕一即刻转身出屋。
燕徊是完全没有精力打点这?些的,三少爷的院里也没个能做主的人,给余家下聘的那段时间正是燕徊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聘礼等事全是由燕夫人一手操办。
燕夫人早就备好了回门的东西,燕一很快便将?单子拿了过?来,燕眠初的视线逐一在?那些小字上掠过?,工工整整的字体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看的他大脑发晕眼睛生疼。
“这?几样勾掉。”他满是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抬手轻按着自己的额头,话刚说到一半眼皮已经沉重地垂了下去,神情萎靡昏昏欲睡。
燕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疲惫,他的主人总是这?样突然陷入精力不济,系统早已输入了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出的对应举动。他俯身将?那张从燕眠初手中落下的轻飘飘的纸张拾起?,又伸出一手探到燕眠初的颈后,试图将?他的主人抱到床上。
“——你在?干什么?”
他的手才刚有动作,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
燕一的动作顿住,余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一路小跑着进到院里的。
今日燕夫人拉着他说了不少话,见着日头渐起?又如?燕徊预料的那般留他用了顿饭,临出门时“恰好”遇见了燕家的其他几位少爷,一来二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余渔满心都是他那身子不太好的夫君,尤其是今日多多少少在?闲聊间听到了些关于燕徊的身体情况,巴不得长?出双翅膀早点飞回小院子里,没想?到好不容易赶了回来一眼就看到这?极度刺眼的画面……
燕一放下手:“三少君。”
刚要?睡着的燕眠初也清醒了些许:“小渔?”
小渔的脸色在?视线对上燕眠初的霎那瞬间转为?了愧疚:“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燕眠初摇头,止不住地又咳了起?来:“没有。”
但?小渔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放松,他仔细观察着燕眠初的神情,嗫嚅道:“对不起?。”
燕眠初将?他拽了过?来。
在?小渔的印象中,他和燕三少爷的亲事是燕夫人一手促成操办的,燕夫人需要?个人给自己的儿子冲喜,而他又恰恰八字属性都与燕徊相合,这?才有了后面的事。但?实际上……燕夫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自己最挂念的儿子给安排了出去?燕眠初的身子虚弱成这?样,住的偏远身边又不允太多小厮盯着,万一娶进来个别有用心觊觎燕家财产的在?背地里对燕眠初做了什么她都未必能第一时间知道!
银钱事小,影响到本就可?能随时倒下的燕徊可?就糟了!
他不清楚燕家也曾专门派人打听过?他——这?很正常,渔村里的普通人家在?说媒下聘前都会去对方?村里问问情况呢。他家的事情又不难打听,一同逃难过?来的几户人家几乎是有问必答,燕夫人前前后后明里暗里考察了数日,对小渔的人品和行事俱是非常满意。
哪怕没有冲喜这?事,只凭小渔的为?人也足够在?燕府这?里捞个小管事的位置坐坐了。
“我知道你原本不是这?样的性格。”燕眠初垂眸看他,无论是燕夫人打听到的还是根据燕眠初自己对小渔的了解,这?个世界的小渔都不是这?样的性格。
“有人算过?你的生辰八字吗?”燕眠初突然问他。
小渔不解,但?还是认真点头:“当然。”
村里人都说他命格不好,克父克夫克家里的汉子,否则那两?个人怎么都会惨死海上尸骨无存?每次听到小渔都直接不屑略过?了,他才不在?意那些闲杂人等的碎嘴闲言,但?说的人多了说的久了,这?一切就形成固定?概念仿佛真正成了事实了。
甚至于燕家给余阿爹递话那天父子两?个在?屋里面面相觑了许久——真的不是燕家找错了人吗?
小渔险些就劝燕家再多考虑一下了。
“别听那些村人乱说,”燕眠初否认:“你生来便身负大气?运,是那间小渔村容不下你。”
天灾人祸接连发生,海盗的事情无法避免,小渔的气?运还没强到能控制其他人的行为?,至于天灾……要?不是小渔也在?那座村子里,被大水冲走的就不仅仅只是房屋了。
渔村本就不大,村人那天又恰好有事外出聚在?了一起?,整个村子几乎没什么伤亡,这?都是靠着小渔气?运加持的结果。
尽管余昭里的气?运被尽数抽走,但?或许是经历了数个世界得到了足够的休息时间,他身上的运势似乎又开始逐渐旺盛了起?来。
小渔一脸茫然地看他,完全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也可?能是听懂了,但?全然没往心里去,这?些东西神神叨叨的,听起?来反倒像是燕徊哄他开心的玩笑话。
“你大可?以大胆一些,搞不好现在?是我在?靠着你的气?运活着呢。”燕眠初摸了摸他的头。
这?句小渔终于听明白了。
他才不信这?些东西,他更觉得这?是燕三少爷编出来的胡话了,但?燕眠初肯为?他编造这?样的故事……单是这?个行为?就已经足够让小渔的心软成一片了。
燕眠初的身体并不允许他长?时间地在?外间停留,小渔起?身将?窗户掩上,燕一刚刚应当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想?将?他送回屋里,毕竟睡着的人更容易染上风寒。
只是……想?到燕一,小渔心里的那滩春水便瞬间化?为?了陈醋,他拢了拢燕眠初膝上的绒毯,手上用力便将?他名义上的夫君给抱了起?来。
燕眠初:“……”。
燕眠初蓦地笑出了声。
常年劳作的哥儿力大无穷,况且里外两?间总共也没几步路程,燕眠初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上个世界他抱着余少将?走来走去的画面,继而那些碎片又散成了个“我好脆弱啊”的表情包。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竟干脆将?头靠在?了余渔的胸前半天抬不起?来了。
他笑的太肆意了,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胸口的疼痛,顿时整个人又开始剧烈地咳嗦起?来,连累着小渔也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小心照看着。
比起?昨天的手无足措,今日的小渔再面对这?种情况时显然已经熟练了许多。
“你刚刚在?想?什么?”燕眠初看他。
每个世界的小渔外貌性格都存在?着些许差异,但?仔细看却总能分?辨出几分?相同之?处,譬如?一些不经意间的微小动作,又譬如?……暗搓搓地戒备每一个试图靠近燕眠初的存在?。
哪怕经过?了这?么多世界,余昭里却仍旧把吃醋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成为?了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