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他金色的龙袍上沾着鲜红的血,是玉州的,他在走出淑宁宫大门的时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早已经知道禹王会在他的寿宴上做出刺杀的事情,当时他带着玉州去画舫游湖的时候,旁边的画舫就是禹王的,玉州对琵琶感兴趣的事情禹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禹王所有的举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从前没有要禹王的命,到底也是因为他的所有小动作都没被抓到把柄,干脆这次就将计就计,刺杀他早有预料,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却没有想到玉州会就那样挡在自己的身前。
时延的手还是在颤抖,他本来运筹帷幄,却只落得玉州一人受伤的局面,他前些日子本就虚弱,昨夜又那样,他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总要为自己的一些高傲付出代价,但这代价,他根本就不能承受。
长宁台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血腥气已经掩盖住了宴席中的餐食和脂粉的香气,一些胆小的女眷已经吓出了眼泪,瑟缩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而禹王,他已经从轮椅上被踢到了地上,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时延的时候目眦欲裂:“你!你怎么可能没事!”
那是最毒的□□,纯粹得只要沾一点就能暴毙,药不是在酒里,而是在试菜太监的身上,那是禹王的最后一条暗线,刺杀只是小儿科,下毒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亲眼看着时延喝了下去毒酒,怎么可能会一点事都没有?
时延面无表情,在漆麟的帮助下,彻查了今夜来赴宴的所有的官员,又控制了今日来这边伺候的宫人,最后找到了禹王埋下的所有的眼线,在私下跟禹王有往来的官员就地革职。
这一夜本应是歌舞升平的一夜,但长宁台外,血流成河。
时延不再想顾着什么玉州要注意不要杀生的嘱咐,他连玉州都要失去了,还要顾这些人的命吗?
文相风尘仆仆地进宫,长宁台的事情已经快要了结,他在路上已经听到了宫中的消息,此时的时延已经是强撑着在处理这些事情。
他走到时延的身旁:“陛下,剩下的事情有微臣和漆将军,您就先回宫歇息吧。”
玉州的情况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若是真的伤得太重,那他想玉州此时肯定是希望陛下陪在他身边的。
等到该杀的杀尽了,该下狱也都下狱了,长宁台的人才散尽,酷热许久的京城下起了瓢泼大雨,冲刷干净了长宁台的血迹,已经回宫的行中艰难地给时延打着伞,在雨幕之中,两人的衣衫都全湿了。
“陛下……太医已经等着了,您还是需要把把脉。”风雨声太大,仿佛吞噬了行中的声音。
“朕没什么事。”
行中一噎:“可是公子,公子要是知道,他也不希望您这样。”
行中不知道玉州现在是什么情况,时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淑宁宫寝殿,他也没见到相府的那位符公子,看陛下刚才的样子,玉州公子很可能已经,已经没了。
行中在撑伞之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么鲜活的玉州公子,那么干净纯粹的人,就这么没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搬出玉州的名字,才能让陛下稍微低冷静一下。
时延这才停下脚步:“叫太医去淑宁宫。”
寝殿的大门还是紧闭,太医院院守搭上了时延的脉搏,浑厚有力,十分康健,院守这才松了口气:“陛下身子无恙。”
行中念了一声菩萨保佑,却又觉得太过玄幻,陛下喝过的那杯酒,太医查验过,里面的确有着剧毒,但陛下,却安然无恙。
一定是公子在天有灵,保佑着陛下。
时延挥退众人,独自进了淑宁宫寝殿,寝殿里没人来过,玉州身上的吉服还散落在床上,他把种着玉州的花盆抱在怀里,又些不太敢去触碰玉州的叶子,生怕碰掉一片。
他的叶子还是蔫哒哒的,没有一点生气。
时延对着他说:“你疼吗?”
他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希望玉州能够回答他,但很遗憾,整个寝殿里,只有风雨声。
玉州的确不能回答他,玉州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生活在黑漆漆的土壤里,只靠根须汲取水分。
覆盖在身上的土让他觉得熟悉和放松,他生活在最喜欢的环境里。
只是他现在要很努力地才能汲取到水分,看来只能等着下雨了。
京城昨夜十分热闹,往常有宵禁的京城今夜喧闹至天明,只是昨夜还晴朗的天气,到天明之时倒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老一中年两个人站在客栈的窗边,看到如注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又汇聚到低洼里。
“天有异象。”老榕树,化名叫容叔,对着一边方脸的中年人说。
方脸的中年就是大石头的化形,他化名石磊:“京城有人皇之气镇住,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异象。”
两人对视一眼,想必是人皇那里,出了问题。
他们化形之后,挖出了玉州埋在土里的银两,两人的功法要比玉州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他们用法术来到城镇里,最后选择了一路游历修炼,往京城而来,小狐狸和小人参都在京城里。
他们是六月二十二到的京城,才知道六月二十三是皇上千秋,他们自然也要凑一凑热闹。
容叔说:“我有些不详的预感。”
“小人参出事了。”石磊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感受不到他的灵气了。”
他们的修为比那两个小的都要高,能感知到周围雾鸣山的灵气,一道微弱,一道远离。
“小人参什么都不懂,咱们得去帮帮忙。”容叔一向是操心的性子,他立刻找小二要了两把雨伞,冒着大雨,往皇宫行去。
他们两人的本体不像符心是动物,不能像符心一样化成原型进去,所以也只能站在宫门口,不厌其烦地跟侍卫讲着:“我们真是玉州的亲人,你就放我们进去吧。”
守卫铁面无私,若是谁都说是公子的亲人,那他们岂不是每天都要放人进去?
容叔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两人无奈,只能离开了宫门,石磊叹气:“我刚才神识进去转了一圈,没发现玉州。”
容叔:!!!
容叔大惊:“难道真的被吃了?”
“还是得想办法进去一趟探探虚实才行。”石磊站起身来,“要不强闯进去吧,都是凡人,咱们也不是打不过。”
“就是怕给玉州带来什么麻烦。”
两人做好决定,闷头就往宫门口走,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一辆马车从宫里驶出,守门的侍卫对着马车很是恭敬,容叔跟石磊两人恰好背路过的行中看到。
“那是什么人?”行中随口问了一句,他是要出宫一趟,千秋宴的事情还没完全了结,他还要赶着去传旨。
侍卫便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疯子,说是玉州公子的亲人,叫什么容叔和石磊,我们马上就把人赶走。”
行中心里一惊:“什么?容叔石头?”
行中也是跟玉州长期地相处过的,自然也是知道玉州先前经常挂在口中的榕树和石头的。
他看向那一个老者和方脸男人,连传旨也顾不上了,他赶紧对侍卫说:“立刻带他们进宫,把人带去陛下面前!”
容叔刚想要动手,就听见那侍卫说:“二位请随卑职进宫。”
搞得容叔实在有些尴尬,在宫中比划了一下,随后便随着人进了宫。
宫门口到淑宁宫还有一段距离,行中看着坐在马车上的两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想起玉州的跳脱性子,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了淑宁宫,陛下正守着玉州的那盆花,眼神有些空洞。
行中立刻高声道:“陛下,这两位说是公子的家人,叫容叔和石磊。”
时延猛地抬起头,眼底顿时迸发出希望。
第25章
时延看着两人, 已经丝毫没有帝王威仪,而容叔跟石磊也并没有像寻常人一样,看见时延纪要屈膝行礼。
“二位请随我来。”时延朝两人伸手, 玉州最重要, 寒暄不必急在一时。
容叔转身跨进了寝殿里, 石磊跟在后面,关住了寝殿的门, 还设了一道禁制,无人能窥探其中。
“小人参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容叔绕着寝殿绕了一圈, 看到了放在窗边的花盆,花盆里的人参蔫哒哒, 流失了大半的生命力。
容叔顾不得别的, 既然小人参坦白了,那他做事也不用藏着掖着。
他输出一道灵力, 源源不断地涌进玉州的身上,原本还泛黄的叶子焕发了生机, 变得碧绿,怪不得玉州常说自己最喜欢人参叶子, 现在时延也觉得人参叶子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容叔收回灵力,叹了口气, 带着些娘家人的质问语气:“怎么回事?小人参怎么伤得这么重?”
时延只是一瞬都移不开眼睛地盯着玉州,听见容叔说话才想着要回答,他把发生的一切告知容叔,容叔却摇头:“寻常的那样的伤, 不至于会让他变回原型。”
说着他就把人参玉州从土里提溜了出来, 仔细看了一眼他身上两道痕迹,一深一浅, 深的那道直逼他最要害的地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随后又把玉州埋回去,动作十分粗鲁。
时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生怕容叔的动作会折了玉州的根须,又怕他的动作会把他的叶子弄掉,但对方又是玉州的朋友,只好在容叔把他埋回去之后,细心地整理他周围的土。
令他没想到的是,玉州的叶子,缠上了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他惊疑地抬头,随后又对着玉州说:“你现在能感觉到我吗?”
玉州用叶子把他缠紧了一些,容叔这才说:“他差点修为散尽,好在你及时把他种回土里,又很巧合那土是来自雾鸣山的土,因此护住了他最后一点修为。先前他没反应,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
石磊也凑过来,他这个人长得方方正正,一张脸平平无奇,但那声音就如翠玉相碰一样清脆,看着玉州精神起来的样子才说:“玉州跟榕树都是植物,玉州从前是依附在榕树身边长大的,因此只有榕树的灵力对他有效果。”
“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时延任玉州缠着他的手指,又小心翼翼地去捏了一下他的叶片。
容叔挠了挠头:“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剩下的就是让他以人参的形态好好养着吧,他亏损地太大了。”
时延此时才终于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仪,即使他现在有些衣衫不整,但已经冷静了下来:“您刚才说,他受的伤,不会让他变回原型,那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时延的话音刚落,玉州缠在他指尖的叶子就松开了,那叶片还往下耷拉了一点,如果容叔看到了,就知道他那是在心虚。
容叔不知道玉州的小动作,于是有些恨恨地说:“他内里亏空得太厉害了,救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我遇到那狐狸,定要拔了他的毛!”
时延听清了其中的关窍,是因为之前玉州帮忙给文相治伤带来的亏空吗?但也就那一次,后来玉州说文相不太需要他的血了,去文相家中回来玉州也是活蹦乱跳的。
时延的脑子在这一刻无比清醒,玉州是在六月二十的时候突然开始虚弱的,他问容叔:“他在六月二十那天突然变得虚弱,我问他他只是说自己练的心法出了点问题……”
“心法?他能有什么心法,那就是了,定是在六月二十那天,他自己取了心头血,所以才会扛不住这点小伤。”容叔瞪了玉州一眼,玉州叶片朝下,不敢正视他。
时延:“心头血?”
容叔啊了一声:“他的心头血,是世间珍宝,能治百病,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延年益寿,一个人参精,一生也就能取两滴。”
时延捂着自己的心口,他想起禹王信誓旦旦地说酒里下了砒霜,他也确确实实地喝下了那杯酒,本以为是其中出现了偏差,但现在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玉州的心头血给了他,救他的命不止一次,是他自傲,认为自己成竹在胸,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却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好,拉着玉州给他搭上了半条命。
看着时延的表情,容叔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啧了一声,没想到小人参这么傻,报个恩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报掉了半条。
“不过,他要以人参的形态修养,最好还是回雾鸣山,山里的灵气充裕,土质也好。”容叔环顾了一下四周,灵气稀薄,于是端起玉州,叫上石磊就想走,但玉州的叶子已经缠上了时延的手指,意思就是不想走。
容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叶子:“京城鱼龙混杂,气息不纯,哪里比得上咱们山里灵气纯粹。”说完了又看向时延,“他又不像你会长脚跑掉,等你养好了再回来。”
玉州还是缠着时延的手指不松,石磊便说:“他不想走的话,我就回雾鸣山给他装些土回来,也是一样的。”
“需要雾鸣山的土吗?”时延就立刻想派人去雾鸣山,给玉州带回来足够的土,却被石磊制止了。
“凡人的脚程哪有我们快,他的情况虽然暂时稳住了,但还是需要尽快恢复灵气。”石磊说,“我去,大概也就是两三日就回来了。”
容叔只好做罢:“那咱一起回去吧,两个人能弄回的肯定多些。”
听见他们不打算带自己走之后,玉州松开了缠着时延手指的叶子,他努力地晃动自己的叶子,吸引容叔和石磊的注意。
两人也走到了他的面前,玉州有好多话想说,但他变回了原型,只能听他们说话,自己不能开口,像从前在雾鸣山的时候一样。
他有好多想问的,想问他们什么时候化形的,想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想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出事的。
看他那急吼吼的样子,石磊忙说:“我们前不久化形的,靠着你留的银两从山里来到京城,今夜天象有异,我没感受到你的灵气,便来了这里。”
玉州恍然大悟,这会儿也不着急了,他扭了两下身子,石头便笑:“我心中想的自己化形之后的样子,就变成了这样。”
容叔又戳了戳他的叶子:“怎么不夸我。”
玉州用叶子遮了遮自己的躯干,随后抖了两下,气得容叔吹胡子:“你知道什么,这叫仙风道骨。”
玉州又晃叶子,很是高兴,要是他现在是人形,他一定要带着他们吃很多好吃的,可惜他现在是人参,跟他们的交流只能靠叶子。
时延看着他们熟稔的样子,他根本不清楚玉州的那些动作都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说起话来了,他不想打扰他们寒暄,但又不想被忽视得彻底,只好用尾指隐秘地戳戳玉州的叶子,玉州回过神,叶片在他指尖蹭了蹭。
寒暄一通之后,石磊还是担心玉州的情况,还是需要加紧给玉州运回雾鸣山的土来,所以在天色大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了宫。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行中备好了饭两人也没吃,于是行中都给他们打包了,念着是玉州的亲人,想必很多习惯都是一样吧。
此时,紧闭的淑宁宫的寝殿大门终于打开,小枣第一时间跑了上去,却没有看到玉州的影子。
“陛下,公子呢?”小枣努力地往时延的身后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时延的手中抱着玉州,看着他:“昨夜他的亲人来了,把他接回家修养去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小枣的手垂了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让太医给玉州看诊,为什么陛下不让他们看一眼玉州公子,现在说的玉州被家人接走了,但,玉州哪里还有家人?
也许他的玉州公子,是真的不在了,可怎么,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呢?
时延本不欲与他多言,但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花盆里的玉州不停地摇晃叶子,他才说:“你回自己家中住一段时间吧,等他回来,你再回来。”
小枣有些愕然地抬头,似乎是不可置信,玉州可能在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就能永远出宫了吗?
时延便说:“玉州临走前,说让你别担心。”
小枣似信非信,但最终还是被行中送出了宫,出宫的时候,行中给了他一个包袱,里面是好几张大额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和铜板,那是他这么些年也没赚到的。
玉州临走前,还这么记挂自己吗?可他也没为玉州做过什么,哪里就值得他这么念着。
小枣抱着包袱,在雨后的艳阳中哭得声嘶力竭,行中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好受。
现在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他没时间再有多余的情绪。
第26章
离千秋宴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整个京城几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就有侍卫破门而入。
在时延的铁血手段下,又一批潜藏在京城的细作被清理殆尽。
禹王刺杀, 陛下念在手足的份上, 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而是终生监禁大理寺,王妃世子贬为庶人, 为了防止日后他们再做出什么事情,圈禁京郊, 不允许他们离开京城半步。
此旨一出,世人皆赞叹陛下仁义。
时延的起居回到了勤政殿, 不一样原来玉州那盆草, 被陛下养在了勤政殿他的桌案边。
宫里回到了玉州没来之前的样子。
勤政殿的小厨房不再需要随时留着火,满是干劲的御厨总是唉声叹气, 陛下不重口腹之欲,他一身的本领没人能捧场, 最近都抱着自己的铲子坐在灶边唉声叹气;
藏书楼里新添的软榻已经好几日没人睡了,上面已经沾了不少的灰, 又被这几日的夜雨濡湿;
晴彩不用再搜罗藏书楼中的经书,只为哪天玉州回偏殿睡的时候能有经书伴着入眠;
最奇怪的还是陛下。
在处理完刺杀之事之后, 他召见了御花园里所有的花匠。
但那些培育了名花品种的,时延都让他们下去了,只留下了一个曾经种过人参的花匠。
那花匠胆战心惊,最后却只是听说陛下想知道他从前是如何养人参的, 养得如何, 可有什么注意事项。
只是那花匠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于是行中便说让那花匠写下来, 凭记忆总有遗漏的地方,不如慢慢写,才清晰细致。
看着时延远去的背影,行中叹了口气,公子不在了,陛下就继续养了他的草,也算是找到了一种寄托,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寄托是好是坏。
容叔和石磊在五天之后回到了皇宫,跟着一起的还有符心,三个人带了很多的雾鸣山的土回来,这会儿都堆在了御花园,时延安排人把御花园收拾了一角出来,专门堆放玉州的土。
容叔跟石磊没有再进宫,而是选择进了相府,因为符心请求,让他们也去看看文相,符心对外说这两个人是他的叔叔和大哥,文相虽然存疑,但最后还是让人收拾出了房间。
现在时延养玉州的花盆,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一块天然碧玉雕成的盆里,盆里的土都都换成了雾鸣山的土,这会儿盆就被摆在勤政殿的书案上。
玉州做人参也不太老实,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无所事事,但无奈现在口不能言,不能告诉时延他想要什么,着实有些苦恼。
这天时延在案桌上批奏折,玉州闻着他写在纸上的墨香,垂下枝叶开始捣乱。
时延反应过来,停下了笔,轻轻摸了摸他的叶片:“想要什么?”
玉州说不出话,缠住时延的笔。
“要浇水了吗?”
玉州把笔给他扔掉,晃了晃叶片,就是不要的意思。
“无聊了?”
玉州动了动叶子。
做过人之后,才知道当埋在土里的人参有多难,他能听见时延说话,但他不能跟时延对话,有时候时延不懂他的意思,真是憋死人参了。
但做人参也有些好处,比如以前时延去上朝,玉州只能在寝殿里等他,而现在,时延可以把他带去一起,虽然大臣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但他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时延。
十二旒之下威严的面孔,不怒自威的气场,跟在他面前的时延很不一样。
但在私底下,他比从前还要温和耐心,他亲手照顾玉州,会给他浇水,会亲自给他换土,还会像从前的榕树一样,给他讲故事,他甚至还给玉州的叶子上缠了一根红绳!
玉州很想告诉他传说不是真的,人参不是用红绳捆住就能捉得到的,但时延很是喜欢被红绳缠住的玉州,每天都会给他整理好。
猴子的故事时延已经给他讲完了,玉州很兴奋,缠着时延给他讲另一个,时延想了想,又重新给他讲了那一百零八位勇士的故事,玉州沉迷故事,倒也忘了自己身上的红绳了。
玉州每天都在盼望着夜晚,入夜时延就会把他放在床上,然后给他讲故事,他无比期待第二天的到来,若是一睁眼他就能变回人形,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但无奈,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根须在土壤下伸展,不用太努力,就能够喝到水。
今天也是没能变回人形的一天呢。
照顾玉州其实很简单,他不像刚变回去那时候只是一株人参,听不懂话,他现在能够用自己的叶子跟时延交流,就不用担心缺水或者水浇多了的情况。
时延每日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碰一碰玉州的叶片,问他需不需要浇水,如果玉州是上下摆动叶子的话就是需要,如果是左右摆的话就是不需要。
他渐渐地也跟玉州培养出了默契。
人参的世界很简单,除了喝水,晒太阳,基本没有别的事情,玉州也不知道,他在雾鸣山中的千年是怎么度过的,像是弹指一挥间,他就变成了玉州。
再从玉州做回人参,这几天的日子他都觉得很难过。
时延下朝回来,看到在桌案上的玉州,看着他的叶子,时延本能地觉得他不开心。叶子耷拉着,并不是因为缺水,那就是心情不好了。
时延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怎么不开心?”听那养过人参的花匠说,人参有灵性,要心情舒畅才能长得好。
玉州心说想变成人形,想吃烧鸡,想出去玩,不想再待在花盆里。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晒太阳了吗?”时延看了一眼外面,正是暑热厉害的时候,“等黄昏的时候再晒吧,这会儿会把你晒伤。”
玉州左右晃叶子,意思是不是。
时延福至心灵:“无聊了是吗?朕带你出宫吧,容叔和石大哥都在文相的府上,你想去吗?”
玉州勾住时延的手指。
时延小心翼翼地把玉州抱上马车,随后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一路到了相府。
文川的身子还是不好不坏,没有继续恶化,也没有好起来,他跟时延之间不讲三叩九拜的虚礼,说过几句话之后,文川的眼神就落到了时延身边的那盆人参上。
他自幼与药为伍,自然能认出人参来,他看向时延,本以为在玉州出事之后时延会消沉,更或者说会喜怒无常有施暴欲,但从他的一切行动来看,他十分冷静,甚至比从前更添了一些温柔,还有余裕给自己的人参打扮。
很是违和。
“您还好吗?”文川问。
时延点了点头:“朕一切都好。”
文川有些艰难地开口:“您节哀……”
时延笑了笑:“文相,玉州会回来的。”
在时延身旁的玉州一个劲儿的摇晃叶子,但此时有风吹过,文相并没有注意到。
“先前出事,符心公子也帮了朕不少的忙。”
文川笑:“他能帮到陛下的话,当然是好事。”
于是两人在凉亭里说话,时延此次来也是有事要跟文相商量,时延知道玉州想去跟榕树他们说话,于是叫了身边的人:“把这盆人参送去符心公子那边。”
文川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说:“府中有客人,符心说是他的亲人。”
时延点了点头。
文相心细如发,他看向时延:“陛下,那两位,在刺杀的当天就进宫了。”
时延叹了口气。
文川继续说:“陛下,玉州和符心,还有府中的那两位客人,他们之间,应当是有什么关系吧。”
时延只是点了点头:“是,但具体是什么关系,朕不能越俎代庖告诉你,若是你想知道,还是需要符心坦诚。”
文川剧烈地咳嗽起来,把话题转移开:“陛下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时延这才正了神色跟他说起自己接下来想要办的事情,他知道,文川不会反驳他,只会帮他想办法。
另一个院子里,玉州被搬到他们三个的旁边。
“不错,养得挺好,叶子更有光泽了。”容叔拉了拉玉州的叶子。
玉州自豪地抖叶子,时延就是很会养人参,不管是玉州还是人参,时延都养得很好,就是缠着的那红绳太傻气。
符心的眉头紧锁,他看向容叔:“您在相府住的这几天,也把过脉,寄青的身子,真的没有办法吗?”
容叔还有心思逗他:“把这个参剁了炖汤,药到病除。”
玉州听到他这话,抖得像糠筛一样。
符心皱眉:“容叔!”
容叔这才停下调笑的心思:“他太过智慧,凡人那句话怎么说的,他是文曲星下凡,他这具身子撑不起那样的大智慧,你们先前做的这些事情,已经是在强行逆天了,你们知道吗?”
玉州摇叶子,符心摇头。
“那我就换个说法。”容叔才不想顾忌这两个小的,“我观他的命格,他本不该活到现在。”
符心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不可能。”
容叔指了指他:“是因为你的入世,强硬着改写了他的命数,他活到现在,是因为天道还没发现这点小小的错漏,一旦发现了,连你都会有危险。”
符心却是摇头:“不,他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