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之对上了一双邃深无尘的双眼,澧丽熟悉的面容,眉目深邃,对方看他如人世初见一般,无悲无喜,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狸珠兴许是太紧张了,舌尖传来一阵酸麻之意,他胸腔里心脏骤然一疼,好似再次被凌迟,杏眼稍稍瞪大,随之滑墙跌落。
“………仙君。”狸珠额尖冷汗顺着下颌滴落,他指尖绷紧,空气随之冷凝下来。
“为何藏在此处。”怜看着他,随之扫一眼他身后,目光温和无物,垂眸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我前来送祈祝经文,”狸珠此时不必装作紧张的模样,他方才窥见了阴阳铜镜,若是此人知晓,自然不会留他。
对方如此装模作样,恐怕以为他一并被抹去了记忆,他一定一定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狸珠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他低着头,努力地保持着镇定,“……本以为能够见到仙君,我来神殿已有半月,从未见过仙君,今日前来被迷了心窍……竟想要窥得神颜。”
说着,狸珠看了面前人一眼,只当自己是痴慕难已……加之他在前殿亲吻神像,想必神使已经汇报。
跌落的青年清碧衣衫难掩身姿,一双杏眼盈盈睁开,觑了他一眼,眸中清许若明若月,汗水浸湿乌黑发丝,似一株跌落的青莲徐徐低垂,露出的侧颈修长白净。
“还望仙君宽恕……我愿自行领罚,只求仙君不要让我离开神殿。”
狸珠直直地跪了下去,他脊背弯曲,脑袋磕在地上,掌侧弯曲拇指紧绷。
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狸珠一动也不敢动,墨色发丝垂落,只能看到眼前黑靴,他维持着如此姿势,直到身前人收回目光。
“如此,既为我座下神使,确实该受罚。”怜的嗓音传来,随之转身。
狸珠心跳随之止住,他手掌脱力,背脊挺直,看着远处的人影,完全猜不出对方所想。
转瞬之间,远处的人影身侧多了一道人影,穿着雪白兜帽袍的神使出现,神使手中多了一根金色的长鞭。
“背过身去。”
狸珠依言转身,他眼角只能扫到那道白影,抓住了自己的衣角,随着“啪”地一声,长鞭在空气中抽出了一声劲响。
只一鞭,那一身清碧长衫裂开,狸珠背后瞬间多了一条血痕,皮肉翻滚而出,肿胀着流出鲜血。
狸珠瞬间变了脸色,他咬紧了牙,背后皮肉开裂的痛意直冲脑门,舌尖分泌出液体,令他嗓间发紧。
“啪”地一声,第二鞭抽在他右肩,鞭落血痕现,鲜血顺势而出,浸染了右侧肩膀。
“啪”又是一鞭,与先前的鞭痕重叠在一起,落在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狸珠跪在神殿之中,冷汗顺着滴落在地。
“既为神使,便知事理,不可随意僭越,认清自己的身份。”
九、十、十一、十二、十三………三十,狸珠不知数到了多少,他掌间撑在地上,背脊依旧挺直,背后已经血色淋淋。
神殿之中一片寂静,唯剩下鞭子抽落的声响,轻盈地挥起,沉重地落下。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八十。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一百。
“啪”地一声,狸珠稍侧脸,脸边随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眼角扫到了一抹深红,随之“啪嗒”一声,脸颊边的鲜血砸落在地。
他几乎维持不住跪姿,身形摇摇欲坠,仅靠着意志力维持,脸色苍白被冷汗和虚汗浸湿,背后衣衫已悉数抽毁,只剩下一片皮开肉绽的血色。
狸珠眼前有些模糊,此不过是虚妄之境……为何痛意如此真实,为何他挨不过此刑,为何站不起来?
他晕倒之前,未曾见到怜的身影,只见自己被染红的青衫。
“……仙君,如何处置他?”
“带回前殿。”
狸珠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异样,他睁开眼,便见一张艳丽的面容,此面容与惩罚他之人重叠,他脸色立刻便白了。
“是我………你不必害怕。”面前少年眼中黑压压的,见他受了伤,眉目之中翻涌出一层郁色,阴沉的气息在床侧遮掩不住。
“这神殿有什么好,你偏偏要来这里,与其在这里待,不如回我那鬼界做我夫人……何必在这里受罚?”
狸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里衣被掀开,岐方才查看了他的伤口,为他脸颊边上了伤药。
“你不要再胡说了……”狸珠有气无力道,他放下了自己的衣衫,看向岐道,“你为何在这里,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这里处处都是眼线,不要生是非,早些回去。”
岐一向觉得人世没什么牵挂之物……在他遇见狸珠之前。遇见之后,一日不见便心中难平,他不由得盯住狸珠看,不知是不是眼前人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你让我不要记挂你?”岐眉眼压下一层阴森气息,冷淡道,“若是你在这里吃好喝好,我自不会记挂……这才几日,便成了这幅模样。”
说着,握住了他的手腕。
狸珠唇线不由得绷紧,他想起先前在阴阳镜前见过的魂灵,已死之人记不得前事。
这人纵然不记得了,性子也变得欢脱许多,为何情意似如前?
可是怜又在迷惑骗他。
“我是自愿受罚,这些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狸珠嘴硬道。
方说完,眼见着岐要变脸,那张艳丽的面容几乎要冷笑,门外“砰砰砰”传来了动静。
“在里面吗……去他屋里看看。”
话音方落下,两名神使便推门而入。
两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名神使打量着他殿中。
“近来神殿似有邪祟出没,你可曾见过可疑之人?”神使开口道。
隔着一扇屏风,狸珠身形僵硬,被褥之中少年躲在他身下,腰间传来柔软的触感,对方如同牛皮糖一样粘在他身上。
就算是为了遮掩身形……也不用抱这么紧。
狸珠有些不自在,他留意着身下,不由得出神,半天才回神,神使已经起了疑心。
眼见着对方上前,狸珠开口道:“未曾见到可疑之人。”
“………”两名神使对视一眼,其中一名神使道:“听闻您在神殿受了罚,伤势如何了?”
“尚可,不必二位担忧。”
话音落下,两名神使已越过屏风,被子底下的少年似有所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抱着他往他怀里钻,狸珠身体不由得僵住。
空气之中的雪香有些腻人,狸珠脸上苍白,不知是不是被热气蒸的,泛出病态的红晕。
“………”狸珠看向进来的两名神使,眼中带着淡淡的不愉,两名神使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得离去。
似闻到了什么气味,临走时,其中一名神使提醒他,“不知是否是错觉,闻见殿中似有雪香……那是邪祟勾引人时所散发的香味,您若是孤陋寡闻不知,莫要在神殿之中使用,仙君最厌雪香。”
说完,人便离开了。
空气安静下来,岐随之从被褥之中探出来,漆黑的眉眼墨色翻涌,因为方才两位神使的话,脸色不怎么好看。
“………”狸珠轻声提醒,“抱够了吗?”
岐尚未撒手,察觉出狸珠当着要赶他走,他舌尖卷了卷,对方的名字从他唇齿间过了一遍。
“………狸珠。”
待人回眸时,两片薄唇随之贴了上去。
唇畔相触,如同隔世而遇。
“……我还会再来见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梧桐树之下, 狸珠清扫着落叶,他身侧落叶凋零,盯着枯枝忍不住出神, 碰到自己唇畔, 回忆起来那日对方莽撞之举。
“江狸珠, 你代南慈前往神殿,马上就要到祭祀了, 此事不可耽搁。”
狸珠回过神来,原先不准他入神殿, 自从他被责罚之后,传信的神使便故意让他过去。
此番用意不言而喻, 这里是神殿, 人性尚且如此,可见盛世之下未曾有任何变化。
“是。”
狸珠应下了, 他行走间背后的伤痕疼痛难忍,令他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他将扫帚放至一旁,接过经文前往神殿。
对方并不是日日都在, 他碰到了两回,只把他当空气, 近来还是降低一些存在感为妙。
若当真不在意他,便不会从那日之后又在他寝殿安设了许多监视之物。
掌控他的一切言行举止。
神殿两侧大门推开,狸珠端着经文垂目而入,他眼角扫到了两道人影, 怜身侧是神使, 正在听神使汇报着什么。
狸珠飞快的收回目光,把经文呈上去。
“目前游街的神使还没有选出来………更接近凡世神君的有这几位, 至于仙君所说纯圣灵力,有几位神使灵力微弱,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狸珠并不是有意听见的,他把经文放下来就要退下,可画像就在他眼前,上面的人他再熟悉不过,画的便是他。
他只佯装不知,背后伤尚未好,若让他见人间众,恐他会更难以忍受此间虚妄之境。
“仙君,这是祭祀的祈祝经文,我先告退了。”
狸珠方要起身,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眸,便与怜对上。
冷淡的审视一番,怜开了口,“此画中人就在眼前……你觉得他模样纯善?”
所谓神君,便是以凡世美好期望的寄托,需怀良善之心,圣洁之相,若是拥有能够净化邪祟的灵力再好不过。
神使不知怜所想,只知在仙君面前不可撒谎,闻言看向狸珠,随之回话。
“我认为……他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啪”地一声,狸珠手中的托盘险些没有拿稳,他把托盘扶起来,底下眼眸眼睫微颤。
“若是有其他人选,仙君不妨再斟酌一番,我恐不能胜任。”
清碧衣裳的青年脸色苍白,前几日受了鞭刑,气势显得弱了些,那张面容透出一种柔弱至极的美,偏偏澄澈的眉眼之中又显出某种坚定来,细若蒲柳不可折。
绵若青莲茎难屈。
怜静静地审视着面前人,兴许是前几日被责罚,当真有些怕他,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初遇时,这凡人似乎也是这般单纯易懂的品性。
“江狸珠。此为神使之责,你既身为神使,便有责任,不容推拒。”怜开口道。
对方都这么说了,狸珠唇畔稍稍绷紧,闻言低垂眉眼,“仙君所言极是。”
“凡世祭祀,你要早些做准备。”
狸珠回去时就要被迫搬家,因为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他要搬去神殿旁,每日跟随神使学习祭祀内容。
如此也好,狸珠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扫一眼梁柱的位置,那有一截凸出来的玉柱,上面的神使之眼正对着他的床铺。
他佯装不知,一想到怜兴许差使一群神使监视他,他在临走时故意忘了银钱。
回来取时借了梯子爬上藻井取钱,顺带着把那一对神使之眼扣走了。
此神使之眼是玉石所制,若放在外面,兴许能典当不少钱。
狸珠搬去了神殿附近的偏院,他在此需学祭祀礼仪,不必前往神殿,这院子靠近山边,背后是一片虚无缥缈的迷雾,监视他的神使也少了许多。
他在此地可以好好养伤,还能练练剑,悄无声息地打听混入圣存殿的办法。
“先前的神使之眼被他带走了……他似乎并未察觉,根据我的调查。”神使回禀道。
怜闻言看过去,神使随即低头,“……狸珠公子似乎把那当成了名贵之物,神使之眼被他拿去典当了。”
“幸而他未曾贪恋钱财,换来的钱都散去给了城中百姓。”
“………”
他只需稍稍感应,就能感应到青年的位置。一片偏僻的院子,时常在桃树下发呆。
狸珠并非经常在桃树下。
只是院中恰巧有桃树,因仙君人间相时从百里桃林开始斩祟,神殿之中栽满桃树,并不只他院中有,他院外也随处可见。
平日里也没有人来他这里,他自然随性了些,练完剑便为自己上药,并未在里屋,脱下衣衫自己约摸知道位置。
背后留下了交叠的疤痕,脸上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因为祭祀那日要游街,这几日用了去疤的伤药,印子几乎消失不见。
青衫褪去,墨色发丝垂落间露出斑驳的后背,雪白的肌肤交叠错落,狸珠侧目看一眼,他能扫到一部分,疤痕触目惊心,他心下已经平静。
墨发杏眼,面容似清染白纸,横墨生春,纯澈之目垂下,浓密的眼睫扇落,侧颜苍白柔软,如同莲枝上覆了一层雪团。
男子落衫,身若美玉,无暇清透,似画中仙而出。
狸珠尚在涂药,原先未曾察觉,倏然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转眸,邃看到门外的白衣男子。
桃树之下,怜逢经此地,此地院门大开,院中人正在擦药,那一片后背与树影几乎斑驳相融。
狸珠下意识地便套上了外袍,待他穿好衣裳,再朝院外看过去,那道身影消失不见。
……可是发现了他在练剑,狸珠忧心忡忡,接下来几日都不再练剑。
“……狸珠。”岐再次出现是在他游行前一日,阴影之中一道人影浮现出现,少年今日穿了一身玄黑墨染的衣裳。
“我近日长高了。”岐对他道,在他身侧站定,比他稍稍高出一些。
狸珠看了眼四周,打量了每一寸屋檐,确定这院中没有神使之眼。
“你来找我做什么?可是有话要讲……若是有话要讲,说完赶紧离开。”
“………”岐盯着他看,知晓他见白衣畏缩,便弃了一身白衣,闻言坐在他身侧,嗓音不咸不淡。
“为何次次都要赶我走,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应当我问你,你当真不随我离开。”
岐:“神殿规矩诸多,此世之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不过是个伪君子。”
“……你何必待在这里,”岐凑到他面前,墨眸垂下,艳丽的面容隐隐笼上一层殊绝的邪气,“且看看我,如何忍心我日日思念你。”
“………”狸珠不知这人近来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分明没有关系,何时变得如此粘腻。
“你莫要胡说了。”狸珠转向了一边,“我是自愿留在这里,也未曾答应要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回你的鬼界便是,你我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狸珠说完空气安静下来,他感受到一阵阴冷之意,不由得转眸过去,身侧少年面容融了一层阴影,墨色眼眸黑沉一片,浑身散发着沉郁气息。
“………”狸珠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两腮随即被捏住了,捏他的少年胆大包天,气息维持不住,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看。
“你再说一遍……如何同我没关系。我见你第一面就寝食难安,如何没关系……若你对我不是如此,为何要用那般的眼神看我,欲擒故纵又欺瞒于我………好一个没关系。”
“除非你对天发誓……对我未曾有任何欺瞒,你是当真信奉那个伪君子……若真是如此,你为何要自刎,你先前寻死可也是为了做戏。”
一字一句落在狸珠耳边,对方松开他,气息依旧生硬,空气随之安静下来,狸珠半天没有说话。
“……你为何要骗我。”岐见狸珠不言不语,只是如此便令他心间难忍,不忍见眼前人破碎支离。
他上前抱住了狸珠,艳丽的眉眼翻转过去,嗓音低沉落下。
“我是艳鬼,碰到欢喜之人便会散发雪香,唯有此我控制不住,我不知你为何心忧,只知见你便想接近你,恨不得把你变成与我丛生的骨头。”
“你若有心事告知我便是………我都能帮你。”
“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熟悉的少年音色,沉冷低落,狸珠有些恍惚,他陷在充满雪香的怀抱之中,分明没有感觉,没有实感。
心脏在迟缓的跳动。
为什么眼前会有些模糊,泪珠随之砸了下来。
为何总是引他动摇。
“………你与他模样相同,要我如何相信。”分明不是这么想的,他却说出来相反的话。
江雪岐已经死了。
眼前人不过是一副躯壳,待他从这里出去,他们二人阴阳两隔,不会再有前路。
狸珠对上了一双锐利的双眸,蒙了一层深暗的阴影,少年容貌澧丽至极,如同浓淬的烈焰牡丹,充斥着馥郁的雪香,锦瑟丛生枯绝殊荣。
“………我与他并不同。”话音落下,银色匕首折射出冰冷亮光,鲜血飞溅而出,岐刺向自己的脸,冰冷的鲜血顺着面颊流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狸珠双眸微微睁直, 他眼见面前人以利器伤容,那张艳丽的面容顷刻之间被鲜血浸染,鲜血溅至他衣侧。
“你这是做什么……你……你……”狸珠半天说不出个好歹来, 只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慌忙之间要为岐止血。
白色的纱布裹住了伤口, 岐未曾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黑色的眼瞳如墨晦深,抓紧他的手腕。
“你觉得我与他相同, 不过是因为容貌,若是你厌弃, 我舍了便是……我只不想见你折眉。”
岐碰上他的眉头, 眉眼之中倒映了一层温柔之色,“倒是莫嫌我残相。”
狸珠胸口憋闷着, 犹如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心头,戳着那处软肉令他难捱, 他一边为岐捂住脸伤,唇线不由得绷紧了。
“无论如何……未曾让你以此方式证明, 你不必如此偏激。”
狸珠话说到一边,面前少年紧紧地盯着他, 眉眼之中晕染了一层光辉,他不由得顿住了。
“……你可是在担忧我。”
岐低声问道,引他的手掌碰到他的心脏,“你兴许不知, 若你记怀我, 我这里……能听见它清晰的跳动。”
狸珠触碰到那一片胸膛,他指尖莫名发麻, 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不曾想被岐紧紧地握住。
雪香环绕着他,似乎气息比先前更重了些,这雪香便是艳鬼发-情的罪证。
“松手。”狸珠开口道,他却仍旧捂着岐的伤口,岐不管不顾,如此靠近他,令他没办法避开。
眉眼近到能够看进他眼底。
眼底难掩情意,如同星河在眼底倾落,熠熠生辉地闪烁着。
“……你可是给我下了迷魂汤,让我见你便难以克制。”
“模样生的如此动人,处处都按照我的喜好去长,如何让我不动心。”
低沉的话音落在耳边,净说一些奇怪的话,狸珠眼神从一旁掠过,又看向面前人,随即鼻尖被碰了一下。
仗着他躲不开,岐凑上来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动作有些生疏,又没有把控力道,像是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狸珠唇畔多了两道牙印,他目光扫过去,扫见了一对发红的耳尖,岐似乎有些不自在,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好好休息。”
只留下这么一句,岐随之消失了。
狸珠还拿着沾血的手帕,窗外是开落的桃树,空气中残余着雪香,证明人方离去。
“………”狸珠盯着手中的手帕看,嘴唇抿起。
凡世祭祀当日。
神明繁琐礼节诸多,圣明神君按照凡世之中的画像,着梵天长袍立于神龛之中,其纯净灵力引得神兽折服,神兽驭于金丝轿辇座下,圣光摇曳之间,得以依稀窥见神面。
长杏之目清许碧清,额间痣火化成形,墨发疏影斑驳红唇,鼻若弦端耳目苍生,一身碧青长袍鸾仪浮动,眸影掠光浮动,耳畔一抹幽绿落下,纯澈清明,至善至纯。
珠帘浮掠之间,惊鸿容颜一晃而过。
神君不必显形,只需坐在轿辇之中,凡世街巷之间熙熙攘攘,两侧人群纷纷为轿辇让行。
狸珠端坐在轿辇之中,耳边是汇聚在一起的吟诵声,他需维持这个动作很长时间。
吟诵声在耳边飘过,珠帘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动静。
就在这时,轿辇随之晃动了一下,吟诵声骤然被打断,人群之中传来了尖叫声。
狸珠被晃得一并往后,他侧目往窗外看过去,珠帘随之被人哗啦掀开,一张戴着面具的面容出现在马车外,“砰”地一声,轿辇被迫停下。
来人虽然戴着面具,那双眼漆黑深邃,令他过分熟悉,对方闯入了轿辇之中,一把掀开珠帘。
狸珠本欲出声,眼角扫到了轿辇中凸出来的一截玉柱,那上面有监视器物,他只得下意识地后退,紧紧地盯着对方。
岐自然也意外他未曾闪躲,上下打量着他,毫不犹豫地便将他横抱而起。
“砰”地一声,按照街巷之间人群的角度,便是有人在仙凡大街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神君。
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破门而入,抱出来了难见的神君。被困在怀中的神君耳边珠翠晃荡,雪白清雅的面容侧过,一双清涟眼眸微微睁大,红唇绷紧,梵天碧青长袍随之垂落,如同误入凡间被带出的仙物。
“神君——有人带走了神君——”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因窥见神颜未曾回神,有人因此意外事故而心惊,更多的是因为有人作乱而愤怒,怒火连接在一起,朝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蔓延而去。
外面没有监视之物。
狸珠这才开口,在岐怀中不由得抓着人,“你要带我去哪………”
“放我下来。”
原先岐一直盯着他看,闻言把他放了下来,面具一并摘下来,露出脸上方长好的疤痕。
岐双目晦暗却又明亮,抓着他道:“今日是难得的机会,我能带你走。”
“随我回去。”
这里并非中央街道,所有人都在祈福神道上,闻言狸珠摇了摇头。
对面的少年随即僵住。
“我不能随你走,你快些离开才是,一会应当有神使要过来了。”
今日如此莽撞行事,竟是要带他离开。
狸珠方转身,他的手腕随之被握住,少年面色苍白阴郁,双眸紧紧地盯着他,虽未言语,心意却已在不言而喻之中。
“你不愿意。”
犹如闪烁的明星,落在他心头,引他心中沟壑晦涩难平。
先前,他早已想过,若是生逢乱世,他们二人找一避风之所,只要能够白头偕老就够了。
狸珠置身在街巷之中,眼见四处虚妄之景,百姓尚且受难,眼前人曾因此丧命,此境之中,清醒之人唯他一人而已。
“我不能走,待我解决了一切,我自然会跟你走。”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准伤害自己。”狸珠停下来,他对上那双眼,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
执拗的目光,掺杂着郁色与晦暗。
狸珠稍稍上前,他遮住了岐的眼睛,眼睫垂落上前,轻轻地碰了一下岐的唇角。
“不要再像今日这般……莽撞行事。”
狸珠放开了人,他的手腕依旧被握着,力道大的惊人,岐紧紧地抓着他,眼中染上了一层执拗。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岐的手指。
手腕上多了几道浅浅的印子,狸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岐在原地,身形消融在阴影之中。
眼见着那道身影即将消失,岐紧紧地盯着,下意识地上前,随即被一道屏幕挡住了。
鬼医的声音随之出现。
“我的祖宗,你看看你惹了什么祸,不要再过去了,如果被发现了,你会再也见不到他!”
岐紧紧地握着拳头,未曾听进去,他盯着狸珠离开的背影,墨色眼眸阴郁翻涌,心脏犹如被人压着难以喘气,不应该问他的意见……应该直接带他走。
最好把他绑起来,让他再也不能去危险的地方。
鬼医见岐鬼气阴森而出,这样下去不消多久兴许就会被发现,他只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即捏了一道变身咒,强行把人带走了。
“你若是害人……治世固然容易,如何得到心上人的宽恕?”
神殿之中。
一众神使低下头,大殿之中气氛压抑,邪祟因避世躲在阴界,鲜少出来,如今在祭祀之日作乱,他们未曾抓到作乱的邪祟。
连神君也一并被劫走了。
倏然,一名神使从外面匆匆地进来。
“仙君,人回来了……未曾见到邪祟。”神使低低地禀报着。
怜在殿中垂目看古册,文字晦涩难懂,上面给了一些杀死分-身的建议,闻言他放下书册,聚集在神殿之中的神使随之散去。
“砰”地一声,狸珠跪在了地上,低头见梵天长袍上的金丝,察觉到目光落在他身上,一路上他已经编好了说辞。
“见过仙君。未曾想游街路上出了意外,幸而那邪祟并未对我做什么………我回来的有些晚了。”
“望仙君恕罪。”
“………”怜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波澜不惊,平静问道:“如此,倒是让你受了惊,可曾看到那邪祟的容貌?”
狸珠稍稍停顿,随即回复道:“那邪祟戴了面具,弟子未曾窥见容貌。”
“他将我丢在街巷之中,似有意耽搁祈福时辰,可惜我没有修为,追不上那邪祟。”狸珠垂眼道。
他说完了,半天没有回应,狸珠这才抬眸,抬眼便和怜对上目光,怜盯着他看,一双漠然之目似已看穿他。
背后冒出冷汗,兴许是修为压制所致,他指尖稍稍绷紧了。
他仔细地回想着,确认只有马车那一处安置了玉柱……可是看出来了他在撒谎,他何时露出的破绽?
狸珠脑海里翻天覆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引得他大脑一片眩晕,直到对方开口,才将他从无边的黑暗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先前是我思虑不周,是要教你一些防身之法,从今日起,你便留在神殿。”
怜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温和道,“修身之前先要修心,殿前经文……你可有好好看过?”
那些洗脑的东西,他看过一次便扔了。闻言额头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面对怜的逼视,他身体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