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不再是壁画,而是女子雕像,灰色石柱雕刻而成,看衣着有些是秦制有些是汉时,直至魏晋。女子大多端庄垂目,有些散着发丝有些在低头采茶,细看之下五官竟都有些相似。
柳叶眉、碧波眸,唇扇贝齿,垂眸神思,如同山下灵泉,又像是王母座下仙女。
甬道到了尽头,同样的一扇门,狸珠吹熄了蜡烛,他悄悄地打开门,灵力探入其中,这里连着一间房间。
入口处是偏殿,出处是另一处殿中。
正在狸珠好奇这里是哪里时,他问道了浓重的药味,即便药味浓重,却遮掩不住其中的血腥之气。
就在这时,他透过屏风,突然扫到了一道人影,少年凤眸端庄,目光仁善,不是薛遥又是谁。
“诸位,家姊喜好清静,近来病情方有好转,诸位可分别上前查探,不要发出任何动静。”陈生开了口,隔着一扇屏风,他看不到人。
纱帐遮住了一部分人影,他却能清晰的看清床上躺着的女子。
几乎不能称作是女子。在床上躺着的人用纱布层层的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她的身体瘦弱不堪,形似一片落叶,全身上下隐隐透出鲜血,层层的纱布仿佛已经生长进她的血肉之中。
那双眼如同一片死水,从中只能看到一片森然的凄寂,狸珠感到眼熟,碧波眼,依稀能看到原先的明亮,与他方才看过的雕像神似。
只凭一双眼,他看不出来什么。
其中一名客人上前,掀开纱帐之后先是一愣,在一旁小声问,“能否查探小姐的伤势?”
随着对方掀开女子身上的纱布,一片腐烂的血肉映入眼帘,那一片肩侧似是已经塌陷,硬生生被人用肉块缝合在一起,肉块之中混合了一对人眼。
“啪嗒”一声,掀纱布的男子脸色惨白,向后退时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陈生沉默片刻,嗓音冷了几分,“李大人,若是没有医治之法,直管说便是。”
“你吓到我妹妹了。”
狸珠见到那一片肩膀没有被吓到,随着他一瞥,扫到了陈生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
透过纱帐,红色的一道人影,对方存在感极低,一手执掌阴笔,另一手执掌佛经,五官面容看不清楚,那一抹红渗透阴气直逼人眼底。
分毫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何时出现的。
狸珠险些叫出声,他心脏发紧,下一秒,眼角扫到了一道白影,眼睫落下对方修长的指骨。
白骨身形比他高出许多,轻而易举地便捂住了他的嘴巴,阻止他发出动静。
冰冷的指骨,透出几分寒意,落在他唇边,狸珠注意力完全在纱帐之后的红影上,他被捂住嘴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关键时刻他倒是乖,没空管身后的邪祟了,注意到薛遥那边,薛遥似乎也发现了,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他们二人都没有轻举妄动,狸珠唇畔碰到邪祟的指尖,柔软的温度,对方兴许察觉到了他在紧张,指骨稍稍地上前。
探进了他嘴巴里。
冰凉的指骨沾到一片湿滑,狸珠察觉到了,下意识地便用力咬一口,这混蛋显然是在戏弄他,待红棺相离开之后,他要把身后的邪祟劈成两半。
被他咬到,对方半分不收敛,他不由得转眸瞪过去,下唇红通通的,唇珠肿胀起来,这般才引得邪祟收回手。
“妖怪……妖怪……陈公子,你妹妹是邪祟。”被吓傻的李大人脱口而出,引得殿中气氛变得冰冷。
就在这时,狸珠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屏风,屏风之上晃过一道指影,虽说只是短短一瞬,他还是立刻向后退了退,碰到了身后邪祟冰冷的指骨。
他乖乖地待在身后邪祟怀里,不敢乱动了。
第三十章
殿中气压骤然变低, 陈生盯着李大人看,眼里情绪不定,对身旁的侍卫开了口, “来人, 送李大人下去吧。”
“我妹妹病情罕见, 如果诸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请回便是。”
那位李大人骤然失色, 面色难堪,相比于陈生的淡定, 他这番行为实属冒犯。
侍卫把李大人带下去时,李大人依旧面色苍白, □□下有几滴黄色的液体滴落。
“想必诸位先前都听到了所谓的传闻, 有位见过我妹妹的大夫遇害之事,那件事不为虚传, 我已派了人前去调查,若是诸位现在想离开……诸位请便。”陈生说。
他坐在少女床边, 握住少女的手掌,虚虚地碰着, 像是隔空触碰一扇枯叶。
这位城主大人神情未曾作伪,对待床上的少女眼中似有万般的怜惜, 望向纱布包裹的少女时,似乎一并随之凋零了。
剩余的几名大夫面面相觑,有几名随之弯腰行礼,“抱歉, 城主大人。”
几名大夫离去, 只剩下薛遥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白发苍苍的老头腰上挂了个酒葫芦, 双眼半眯着,原本一直在听着。
因为人都走完了,殿中只剩下他和旁边的年轻娃娃。
薛遥未曾言语,兴许是察觉到了某道目光,视线朝一旁侧过去,扫到了屏风之后的少年。
他握剑的指尖绷紧,本次的任务对象就在他们对面,偏偏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薛遥隔空遥遥地看了狸珠一眼,随之收回目光,蜻蜓点水一般,眼角若有若无的扫那一抹红影。
陈生似乎没有发现红棺相的存在。
阴笔落下,狸珠隔着半空隐约又听见了诵经声,他仔细凝神,隐约听见了诵经内容。
行医者圣仁,心系慈悲,见患若子,恐性粗鄙,弃医落疾,见利忘义,落斩首之刑。——孟州李胜远。
狸珠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指尖灵力飞动,传了一道音给薛遥。
“老夫来看看。”白胡子老头开了口,眯着的眼半睁开,顺手拿起一旁的酒壶,咕嘟的水声落入喉中。
“古往今来,恶疾多与邪术息息相关,有些不舍亲人丧命,用了邪祟之法为其续命,有些家族追逐利益,召了鬼魅魍魉夺舍,生出的孩子天生畸形,还有的为了报复,引了邪祟之法做引……”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纱帐,床上的少女映入眼帘,对方肩侧的部分皮肤露出来。
缝合的残肢组合在一起,若不是还有气息,恐与地下融合的尸块儿无异。
薛遥一并看到了少女的情形,视线稍顿,在那处肩膀上的缝合痕迹停留。
陈生在一旁没有讲话,他一只手轻轻地握着少女的手掌,另一只手掌撑着床侧。
狸珠有些好奇老头接下来会做什么,哪知老头只是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随即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怪异之物,眼中出现古怪的神情,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天理轮回……苦命的姑娘……这般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
“来人,把这疯老头带下去。”陈生皱眉开口。
随着红棺相的身影消失,狸珠当即给薛遥传音,“薛遥,方才红棺相写了那位李大人的名字!”
他们二人身形在殿中同时消失,朱红的长廊,那位李大人被带去了偏殿,他们方看到李大人的身影。
变故只在一瞬间,“砰”地一声,李大人的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痕,鲜血溅出来,李大人顷刻之间尸首分离。
血迹溅到他们二人的靴子上,狸珠在原地愣住了。
李大人还保持着惊恐状的神情,头颅滚到薛遥脚边,薛遥离尸体只有一步之遥。
……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侍女的一声尖叫,狸珠和薛遥同时离开了。
客栈里。
薛遥还在方才的变故之中没回过神,凤眸垂着沉思,狸珠已经回过神,技不如人,毕竟对方算是一方鬼王。
他们能做的是早些解决此地的案子,找到其中的关节,救出其他的仙门弟子。
“薛遥,我说的你可有听……有一名邪祟一直尾随着我。”狸珠一边说,一边瞅一眼身旁的白骨精。
这邪祟从城主府跟到他到客栈,不但如此,还仗着其他人看不到,就在他身旁坐着,不但如此,还一直粘着他。
离他这么近,狸珠稍微往旁边挪了一丢丢,扭头看邪祟还是在他身边。
莫不是二哥哥被抓走了,这是二哥哥派来报信的邪祟。或者二哥哥被变成了邪祟,他如何分得清哪个才是二哥哥。
狸珠手指了指,指向身旁的白骨,薛遥视线转过去,眸中神情未变。
“狸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来的邪祟,后面的店小二有问题?”薛遥问他。
狸珠扭头和白骨对上目光,看进那双空洞洞的眼,对方似乎在盯着他看。
“……”狸珠抿起嘴巴,算了。
他指了指地图上城主府的位置,“今日可得线索,第一,陈生似乎并不知红棺相的存在……并不能完全确定,这里存疑。第二,红棺相出现在城主府,这次作案手法和上次相同,那位死去的大夫应当也是死于阴笔之下。”
“第三,那位城主的妹妹,身体很古怪,她为何遭受了凌迟之刑,这点需要查清楚。”
“还有一点,”狸珠想了想说,“我们应当先找其他弟子汇合。”
他认真的看向薛遥,“我们三个说不定也受了影响。”
这个时候狸珠脑袋很聪明,看薛遥这样子便知道薛遥被写了,变得心慈手软神神叨叨,武力值最低砍了一半下去。
至于他,他目前还不知道红棺相写了什么。
还有他的二哥哥,至今下落不明。
狸珠这么想着,眼珠子转向身旁的白骨邪祟,骷髅脸,半分没有二哥哥好看,只让人感到害怕,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
“你说的不错,”薛遥说,“我晚些会给他们传音,先等消息便是。”
这一日他们两人在客栈,狸珠和薛遥说了一声,他便偷偷摸摸地去了藏书阁去查阅典籍。
——修仙弟子有没有可能变成邪祟。
——红棺相阴笔所抄手抄经。
——障眼法如何破开。
狸珠抱了十几本书册,他坐着一页页的翻开,在他看书时,邪祟也在他身旁坐着,不知从哪里偷摸弄来了点心和茶水。
他点了一根蜡烛,手抄经字迹密密麻麻,因为红棺相曾经为佛台上物,便是被凡众供奉过,记载的便多一些。
修仙弟子若是自甘堕落,可能会与邪祟为伍变为邪祟。
红棺相所抄手抄经为地狱相与凡尘相,灾祸九悲,刑法论断,其中一项为金刚印。金刚印可封印邪祟,让邪祟暂时失去作祟能力。
只有这么一项是针对鬼的,其他都是对人。
阴笔之下的障眼法不可越界,是人看到的便是人,是鬼看到的便是鬼。
这么想着,狸珠放下心来,二哥哥怎么可能是鬼呢,身边的邪祟也不可能是二哥哥。
他这么想着,身旁的邪祟把点心往他这边推了推,仿佛是在告诉他是为他买的。
狸珠瞅一眼,他现在已经辟谷了,何况这是邪祟买的,他收回目光,继续看自己的书,没一会这邪祟直接拿了点心喂他。
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狸珠不大高兴,他直接捏住点心,对身旁的邪祟说,“不要以为给我买点心我就会对你心慈手软。”
“若是你偷偷做小动作,我会毫不留情地干掉你。”狸珠腮帮子鼓起来,瞅着身旁的邪祟说。
杏眼睁圆,眸中清澈明净。
这是长老们禁止讨论的问题,那便是若是邪祟没有害人之心,要不要放过邪祟。
买的是莲花糕,里面是石榴心的馅儿,软糯香甜,狸珠把点心咽下去了,继续翻书册,凡世有关红棺相的记载。
在红棺相纳入鬼王座下之后,他在哪里出现,哪处多有冤案奇案,且审判之人多和案子有关。
若是假设他与江雪岐,薛遥都一并被审判了,但是红棺相并没有直接置他们于死地,应当是削弱了一部分他们的能力。
而直接死去的两位大夫,与他们的分别在哪里?审判的力度以什么为尺度呢?
狸珠能联想到的便是两位大夫都见了城主妹妹,都因为害怕而不敢诊治。
后一位李大人还说了对方是妖怪,他见过那位少女,对方受了凌迟之刑,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不易。
狸珠挠挠自己的脑袋,这个时候痛恨起来自己读的书少,若是二哥哥在就好了,二哥哥一定知晓。
总之,目前只能围绕着城主和城主妹妹去查。
狸珠把书合上了,他一起来,身旁的邪祟跟着起来,眼见着点心和茶水要丢在那里,他瞅一眼,邪祟便意会一般,一并跟着抱起来了。
他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眼前的邪祟,约摸是成年男子身形,骨骼清瘦,身体用大片的纱布缠绕住,这种包裹方式并不是包裹伤处,更像是刚从棺材里出来。
只看骨相生前应当生的不错,肩胛骨与腰际形成倒挂的角状,指骨修长有力,纱布缠绕了一部分手指,双腿往下脚掌比他大很多。
面容遮住了一部分,双眼黑洞洞的空幽,耳骨应当被穿透过,对方也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以前从未听说过邪祟不害人,何况这邪祟一直跟着他,狸珠抿着嘴巴,他又扭头瞅一眼对方。
随着他停下,对方一并停下,他险些撞进邪祟胸膛,对方胸膛是一片白骨,若是撞上,兴许脑袋会砸出一个包。
狸珠摸摸自己的脑袋,待他见了江雪岐便告诉对方,他收了个邪祟小弟。
二哥哥一定会信他。
坟冢内。
甬道内三名少年与一名少女出现在玄关处, 方才坠落的一团团不明之物悉数消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血迹。
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座门,这里处处设有机关埋伏, 与之相对的, 几乎已经被邪祟占为巢穴。
青铜门上刻有瑞兽图案, 这瑞兽有一双泛红血眸,形似舞狮, 双臂似人身,鬃毛欲睚, 兽爪用金印封住,身上咒文翻涌, 匍匐在碧泉山下。
沐微迟正在观察门上机关, 琉璃收了长剑,她手中长剑萤若透明, 沾了邪祟的血迹之后,一抹血迹注入其中。
李云锦在后面的位置守着, 以防有邪祟靠近。
莫如风在沐微迟身后,他看了两眼, 见沐微迟半天没有动,不耐烦地问道:“还没有好吗?”
“你行不行, 不行让开。”
沐微迟闻言稍稍停住,收回了手,抱剑让到一边,“久闻莫公子家中擅长机关, 不妨试试。”
“擅长机关的不是我们家, 我们家只会些皮毛。”莫如风这么说着,他看了眼门上之锁, 异兽铜铃之上连着一把玉锁,灵力缓缓地注入进去。
“嘎嘎嘎——”时不时地有蝙蝠飞过来,此地漆黑难见光,未曾靠近,被李云锦和琉璃以剑光撕碎。
随着上面的铜环慢慢地转动,机关在门后发出“咔嚓”一声,玉环在此刻归位,十二时辰合为一体,青铜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了。
莫如风收回手,若是放以前,必定大个子和小个子已经开始吹彩虹屁,可惜这三个闷葫芦都不爱搭理人,见他打开门也没有任何表示。
“走吧。”沐微迟开了口。
随着他们四人踏进去,此地是一处地下幽谷。通目泛幽,中间有一道巨大的阵台,上面刻了繁复的咒文,密密麻麻朝阵台汇入。
墙壁上是一座巨大的仙君神像。神君面容肃慈,神情睥睨仁悲,万物起始在他眼间轮回,眸中垂落无尽悯怀,身上连着仙道十二咒法,十二道锁链同时朝着中央的阵台落下。
阵台之下连着滔滔圣泉,圣泉围绕着阵台而落,贯穿整座地宫的水道,向下不知通向何处。
“此地有仙道十二咒法……莫非地下封印着邪物。”莫如风看过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砰——”地一声,在湖底传来一声震颤,整座阵台随之轻微晃动,锁链摇晃,发出沉闷肃重的声响。
连着一道威压随之落下,从湖底蔓延而来,朝着他们四人扩散。
“砰——”随着巨大的嗡鸣声,他们四人悉数被震到阵台之上。
一片黑暗。
阵台上四名少年晕了过去,红衣少年率先醒来,他看向周围,先是落在自己的身体上稍顿,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向下抓了一把自己的下–身。
莫如风睁开眼之后发现自己躺在阵台上,入目的是挺起来的胸脯,他觉得有些眼熟,皱眉伸手摸一把,软绵绵的,属于女人的胸。
“砰。”一把萤剑直接指向了他,他看见“自己”拿着方才属于琉璃的剑,正用剑指着他,而他的手还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莫如风:“……”
沐微迟看着自己的双手,黑色的指甲,男子为何要涂蔻丹,不仅如此,影子还能随心而动,他抬眼,和不远处的自己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四人双方,“……”好像有点不对。
“他们四人联系不上,”薛遥说,“今日我们两人前去查探便是。”
薛遥掌中拿着一条白色的缎带,朝狸珠伸出手,“狸珠,我昨晚所思,若是双目见难因我心折,不如封了我这双眼。双耳只闻痛哭不知所向,索性弃之不顾。”
意思是要遮住双眼双耳,狸珠问道:“这样看不见听不见了,遇到了邪祟怎么办?”
“我还能够靠感知,”薛遥把缎带递给他,“我所做的有限,剩下的交给你,若是需要我时传唤我便是。”
狸珠对上那双凤眸,清冷慈悲,他接下了缎带,为少年遮住了双目。双目被遮掩,垂敛沉思,这般看上去更像是明台上物了。
“薛遥,你少时可是去过寺庙?”狸珠问道。
薛遥屏蔽了一切,只剩下身旁少年的声音,对方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少年嗓音清澈动听,双目难见,让他想到雪山之上的温泉,清明温暖。
“……我少时曾在寺庙修行。”薛遥垂眸说。
“怪不得,”狸珠又摸摸薛遥的眼睛,“你这样更像菩萨了。”
他摸薛遥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邪祟还在他身旁坐着,目光似乎透过空洞的眼落在他触碰对方的手掌上。
目光如有实质,黑漆漆的,又像是骨刀轻轻地在他指尖摩挲刮过。
狸珠莫名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他便没注意到薛遥的神情,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又坐回了邪祟身边。
“薛遥,你放心好了,我找到了帮手,若是找到线索,我会立刻联系你。”狸珠说着瞅了身旁的邪祟一眼。
对方平日里似乎是安静的性子,在外不吭不响,哑巴不会说话,除了有时会粘着他,若不是邪祟就好了。
“若是遇到危险随时与我传音。”薛遥说着,眉眼被遮住,却能准确地找到他的方向。
城主府内,狸珠进去之后便让白骨邪祟带路,对方带他到了先前第一次去的偏殿,他在邪祟身后跟着。
“稍等,虽说我信任你,但是你我到底有分别,这般不公平,”狸珠叫住了对方,他捏了一道灵力,灵力变成了一道红线连在他和面前的邪祟身上。
“你走在前面便是。”狸珠使唤道,这般若是遇到危险了也能够随时察觉。
白骨邪祟盯着手腕处的红线,低头看了片刻,并没有言语,只是碰了碰他的指尖,向下牵住了他。
指骨穿过他指尖缝隙,红线一并随之连住,狸珠不高兴地抿嘴巴,被牵着往前走,“你牵着我做什么。”
他话音没落,偏殿里另有一条地道,这里不知通向何处,与先前那条有所不同,这条地道怨气逼人,若有若无的黑雾环绕其中。
身旁的白骨邪祟往前踏了一步,无声的威压向四周浸透,周围的黑雾“砰”地一声悉数被捏碎,在半空中散去了,不再拦他们的路。
狸珠于是闭嘴了。
这条路上没有机关,一条路能够走到头,在尽头处,隐约能够听见水声,水声淙淙而流,碧泉山上灵泉落下,整座城镇都围绕着此。
尽头处便是通往灵泉,往下是一望无际的水流,狸珠踢到了一块小石头,小石头“啪嗒”一声便落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在下面吗?”狸珠问。
身旁的白骨邪祟点头,意思是让他跳下去,虽说有灵力,但是狸珠才不想落水,他又瞅了瞅对方。
“没有别的路了吗?”
对方在他掌心里写字,一笔一划,手指触及他掌心。
——此地没有结界。
狸珠明白了,这是钻空子的时机,一道灵力一闪而过,清碧衣裳随之落下,灵力缓冲了落下来时的重力,他轻飘飘地落下,即便如此,还是喝了一脑袋的水。
此地灵泉附有灵力,比平常的水便重些,在水中难以行路,狸珠远远地看到了一处洞穴,洞穴窄而深暗,那处似乎通着岸边。
他在水中艰难行路,让邪祟带的路是被困的仙门弟子所在之地,二哥哥说不定如今也在里面。
“咳咳——”狸珠浑身被灵泉浸透,一双乌黑的眼眸被洗涤的澄澈明净,透亮如同宝石,墨色发丝沾湿落在耳边,清碧衣裳遮掩的身段若隐若现。
细白的手指撑着湖面,一道浪花扑过来,狸珠险些被掀翻,他向后靠在冷冰冰的白骨身躯上,冰冷而坚硬,对方扣住了他的腰肢。
“谢谢。”狸珠转过来,他手指沾到灵泉之水,这水充满灵力,修道之人在里面只感到舒适,却又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被拉扯进去。
他向后只扫到一截白骨下颌,待浪花扑过来时,他下意识地便抓住了身后的人,侧过来时脸颊随之被捏住。
狸珠原本在闭气,他睁着一双眼,脸颊被捏住的时候扭过来,鼻尖轻轻地碰上冰冷之物。
双唇随即被分开,他手掌还握着对方的手背,腰肢被按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嘴巴里。
灵泉在他周围翻涌,暗色的天花,顶上是十三州府守护神的图纹,神佛在邪祟之地向来闭眼,垂目若睥似睨。
狸珠大脑一片空白,对上空幽幽的眼眸,有什么灵力随着一并被渡了过来,冰冷潮湿之物掠过他唇腔每一处,他的后脑勺被撑住,被迫接受着灌输的灵力。
唇角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兴许是牙齿一样的坚硬之物,狸珠睁大了一双眼。
他心脏迟缓的跳动,兴许是灌入了对方的灵力,身体变得轻盈,不必再受灵泉的影响。
冰冷的指骨松开了他,狸珠被送到了岸边,他扭头看过去,白骨邪祟身形转瞬便消失在黑雾处。
狸珠碰了下自己的唇角,身上湿漉漉的,待他上了岸,原本心有芥蒂,转眼想到他与邪祟这般没有人看见。
二哥哥也不会知道。
狸珠这么想着,稍稍放下了心,此事莫名不想告诉江雪岐。
他上了岸,黑雾笼罩之处,入目是一片以灵泉之水形成的球状物,在水球中,是一具具被片的不成人形的尸体。
一部分是被封在里面的尸体,另一部分是穿着道袍的修仙弟子,修仙弟子只是被困在里面,最后角落的灵泉水球中,困着容貌明艳的白衣少年。
第三十二章
“砰”地一声, 狸珠剑光破开了水球,银纹鹤角被水渍沾湿,墨色发丝落下水珠, 顺着下颌线滴落, 江雪岐轻轻咳嗽了一声, 艳丽的面容抬起来,眼睫扇着水珠。
“二哥哥!”狸珠收了剑, 他抓住江雪岐的手,左瞧右瞧, 见白衣少年没怎么受伤稍稍松口气。
“狸珠……”江雪岐垂眸反倒抓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瞧他, 深邃的眼珠泛着一层温柔。
“……你可有受伤?”
狸珠立刻摇头, 他只是先前摔了一跤,脚踝之处也已经不痛了, “我没有受伤,二哥哥, 我是被邪祟带到的这里……先不说这些了。”
“二哥哥能不能站起来?”狸珠朝江雪岐伸出手。
他指尖蹭过白衣少年的发丝,由他扶着起身, 他看到那一角鹤纹,在江雪岐起身之后灵力蔓延便干了。
“这定是受了红棺相的影响, 薛遥因此遮耳闭目,二哥哥被带来此处……”狸珠说,只是他不知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
江雪岐静静地没有讲话,沉吟片刻, 在站稳之后便松开了他。
狸珠下意识地去看江雪岐的手指, 少年指骨修长,原先传闻瑶州的琴师日日练琴, 指骨可有近半尺长度。
脑海里晃过一道冰冷指骨。
“无妨,狸珠,此刻应当是有人作祟,红棺相借力于此。”江雪岐说。
“这些水球之内,应当是先前来过的师兄师姐,被邪祟困在了此处。”
狸珠看向淤泥之上堆积的水球,一道道直至穹顶,数位仙门弟子被困在其中,他们还有气息。除此之外没有气息的,容貌和身躯都被毁掉,身体的惨状形似凡世砧板上的鱼,面容和身体上有一道道的刀痕,状似凌迟之刑。
不远处传来动静,狸珠当即和江雪岐隐身,他们二人躲在角落处。
担心邪祟再次把江雪岐带走,狸珠指尖稍稍地往下,他抓住了江雪岐的手。
指尖从缝隙之处传过,江雪岐垂眸看了一眼,扭头看向他,他朝江雪岐眨眼。
“公子,若是再用此法,小姐的病症兴许会更严重。”
远处出现两道身影,一道是城主陈生,另一道是陈生身边的侍卫,开口的是侍卫。
那位小姐狸珠已经见过,对方身上有缝合痕迹,混合着人体残肢,莫非当真是……
“春桥,”陈生走到了那些水球前,此地堆积的血腥之气浸入泥土,在洞穴里形成深褐色沉淀,随着湖水翻上来,边缘的泉水一并染红了。
“在找到办法之前,唯有此法……难不成你想让我看着玉蝶死吗。”陈生神情平静,他常年服药,身体看起来如同被透支,堪堪地撑着,却又拥有一股韧劲。
那双眼扫过水球内的尸体,眉眼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郁,面前的尸体个个袖中有他陈家族徽,是陈家的列祖列宗。
春桥不说话了,玉蝶小姐早已心如死灰,如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他有时候甚至觉得,玉蝶小姐兴许更愿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