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我们走了。”
话音落下,狸珠带着江雪岐身影在原地消失。
他们二人身影出现在城主府之外,此地朱廊青瓦,阴气通天,只在外面便能感受到浓烈的邪祟之气。
狸珠手指碰向城墙,依稀感到有一道结界。
在他碰到结界之前,他身后的白衣少年身形未动,无声的结界却被震碎了。
这通天的邪气乃是红棺相所为,狸珠不敢想若是鬼王出世,当世会如何。
传闻鬼王生来便是天下恶源,邪祟之气幻化而成,可看清众鬼生前孽障,万鬼自动归属其下。
白骨枯荣,万灵丛生,由无数白骨幻化而成,似浓澧丽,生于幽幻之处,艳骨泣血,皮相百变难见。
“二哥哥, 可有什么害怕之物?”狸珠问道。
他们二人进了城主府,入目黑压压的,云层之中的黑雾往下压, 雾蒙蒙的遮住了云月, 檐下一并跟着变得漆黑, 殿中的光源变得若隐若现。
闻言江雪岐看向他,垂眼似在沉思, 片刻之后才说,“未曾。”
从他们踏入门中时, 便有若有若无的黑雾笼罩着他们,狸珠数了数, 他害怕的东西还挺多的, 怕疼,怕奶娘生病, 怕自己会一不小心送命。
他们三人分头行动,薛遥去了后院, 他们两人在前殿。前院应当是待客的地方,这里虽然阴气渗透, 光亮隐约被遮住,却能够听见正殿之中的言谈声。
应当是城中在此地待客, 他猜测兴许便是城中前来的茶商。
狸珠显出了身形,身后的白衣少年一并跟随他,殿中言笑晏晏,此地是宴会厅, 来的是各地商贾, 未曾见到城主的人影。
“二位可是城中茶商,进门之前需要核实身份。”有仆人拦住了他们两个。
此时, 在角落里坐着写字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种宴殿,通常会雇佣一人执笔记录进出的客人。角落里的人看不清人脸,他低着头,穿了一身红衣,红衣像是与皮肤融在一起,手中连笔未断,在摘抄经文。
没有任何存在感,像是一道空气凝聚在角落,那双手犹如枯骨,过分的苍白细瘦,又像是几节空竹拼凑在一起。
对方的注意力显然都在笔下,未曾注意半分殿中的动静。
狸珠扭头和江雪岐对上目光,脑袋不由得浮现出疑惑,会是他多想了吗。
“二位随我来。”他们跟在仆人的身后。
“敢问两位姓名籍贯。”仆人拿了一张纸。
“徐州,徐小五。”狸珠说。
“徐州江某。”江雪岐开口。
“好嘞,两位远到枕忧,这是我们枕忧特产的茶水,两位一定要好好尝尝。”对方为他们二人倒了茶,茶水泛红如同蒙了一层血雾。
偏偏闻起来清香幽测,比雪兰还要沁人几分。
狸珠没动桌上的茶水,对方写了他们的名字便走了,他内心浮现出一抹古怪。
万卷的佛经,神佛渡苦厄,细分之下,从人间自地狱,苦厄酷刑多达上百种。
在两人未曾知晓的情况下,经卷之册已经多了他们二人的名姓。
授经传道,前往西天,途径诸城,艰难舛瞬,僧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众生之苦,皆为吾苦。后落笔离州薛遥。
璀然慕道,匪夷向心,似我心曲,少思慕艾,双目凄离,难分心见,所见为心,所见为实,如入庭园,鱼我两存。后落笔江州江狸珠。
天命难测,匪我忘道,形难两分,承天应命,供应佛台,明净上物,化苦慈悲,圣贤圣难,断然离台,入冥幽畔,误三千道义,殊化而途。后落笔江州江雪岐。
随着朱笔落下,三名少年同时思绪随着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狸珠只觉耳边尤似有遥远的钟声传来,钟声似来自佛寺神庙,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低的念经。
身旁商贩的言语都变成了嗡鸣声,他眼前如同有一道模糊不清的雾,遮蔽了他的双眼,他用力的眨眨眼,勉强能看清。
而他身旁的白衣少年突然低头,只见掌心出现了一道佛印,古言有此佛印,便是有佛缘,后世多为高僧,被供在佛台之上。
此印若是印在邪祟身上,便如同一道封印,落在其身,让其失去作祟能力。
江雪岐的气质一并发生了变化,他身侧如同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天然给人明净不可直视的错觉,如同神佛见像,令人油然生出好感。
“砰——”地一声,茶水骤然落地,江雪岐朝殿中一角看去,那里空空的只剩下一张桌子,已经没有了人影。
墨团似的眼珠笼罩了一层阴影,金光尚难化开,浓稠逼人。
“二哥哥……”狸珠唤了人一声,他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双眼有些不舒服。
莫非是受了邪祟之气的影响?
“城主的妹妹如今在后院,今日城主不见客,若是有法子,今日先撰写,明日城主会回复。”
“狸珠……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江雪岐问了出来,手掌放到他的额头上,眼中变化莫测。
“没有哪里不舒服。”狸珠眨眨眼,双眼努力地睁大,这样还是能看清的。
兴许是他修为低,受了邪祟之气的影响,所以才会感到不舒服。
“……我们兴许已经中了计。”江雪岐开了口。
恐怕在他们踏入城主府的那一刻,红棺相便察觉到了。
狸珠呆呆地哦一声,问道:“是方才角落里写字的人吗?”
“尚不确定,兴许只是分身。”江雪岐看着自己掌心,对方如此投机取巧,金印暂时封住了他的气息。
“狸珠,随我来。”江雪岐唤他,他便随之起来,两人身形在原地消失。
沿着方才的气息,从正殿到偏殿,他们二人身形出现在偏殿外。此地未曾点灯,入目黑暗一片,无尽的幽色蕴藏其中,邪祟之气渗透整座院子。
宽厚的掌心握住他的指尖,狸珠被牵着,他在黑雾中更加看不清,鼻尖闻到的是属于二哥哥的气息。
他们二人经过之处,黑雾自动的散开,待房门推开,“砰”地一声,漫天的经卷从天花落下,墨迹堆叠了佛字经文,字迹隐隐透出深暗的红色。
从这些经卷之中,透出怨灵哭诉声来。
“我死的好惨……郎君啊,能不能救救我。”
“娘亲……你在哪里……娘亲……”
“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落榜。”
怨气在半空之中成型,化成了一道道人影,它们被黑雾包裹着,身体扭曲不成四肢,扭动着朝他们这边而来。
“二哥哥。”狸珠下意识地便要带着江雪岐离开这里,然而另一道身影浮现,江雪岐变出了傀儡。
无怅以剑劈散了那一团团的黑雾,怨灵声随之化为惨叫,眼前黑雾冲天。
狸珠眼前的雾模糊的更厉害了些,他下意识地挣开江雪岐,伸手揉了揉眼睛。
待他睁开眼时,不见江雪岐的身影,入目的是一片瘦骨嶙峋的白骨。
“二哥哥——”其中一道白骨居然朝他伸出手,狸珠想也没想的一道剑光便劈了过去。
他睁大了一双眼,心随之提起来砰砰乱跳,眼前的白骨面容空荡而阴惨,他如同待在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里,这里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江雪岐不知道去了哪里。
面前的少年突然地对他出剑,江雪岐稍稍顿住,狸珠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一双杏眼瞪直了,犹如看到了什么惊恐之物。
剑光落在手臂上,江雪岐分毫没有躲,然而手臂上并没有出现伤口,而是有一道温弱的灵力,手臂的肌肉仿佛都得到了放松松弛。
“狸珠……”江雪岐指尖碰到温和的灵力,他还未上前,狸珠的剑便对准了他。
眉眼垂下,对上那双柔软的杏眼,长剑指向他,显然是红棺相做了手脚。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狸珠有点害怕,不知道江雪岐去了哪里,他自不能丢下江雪岐不管,只能一边的警惕着面前的邪祟,一边找寻江雪岐的身影。
黑雾团团间的白骨若隐若现,他剑尖对准的邪祟身上四处是纱布,纱布包裹住了血淋淋的骨头,依稀露出嶙峋的面容,空洞洞的眼,似乎眼珠在朝着他的方向。
只能看出骨架应当是男子身形,且身高八尺有余,骨架清越,生前应当是副好皮相。
对方朝他展开了双手,似乎是投降的意思,意思不会伤害他。
他万不会相信邪祟的话,邪祟不知他并不会剑法,狸珠四处瞅着,这邪祟虽作投降状,却分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显然是要盯紧他,打算找机会动手。
二哥哥去了哪里。
狸珠心里着急,他打不过面前的邪祟,邪祟轻轻地握住他的剑,似乎想跟他讲话。
“……不要靠近我。”狸珠警告了一声,双眼瞅着邪祟,有些不高兴,轻轻地抿着嘴巴。
若是二哥哥不在这里怎么办,兴许是被坏蛋抓走了。
眼前便有一只邪祟,狸珠见这邪祟怕他,他手中长剑便稍稍上前,一双杏眼盯着看,问道:“……我可以不杀你,方才我身旁的少年,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便放了你。”
江雪岐:“……”
邪祟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指了指自己。狸珠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不应该跟这邪祟多说。
这邪祟兴许脑子有问题。
江雪岐站在原地未动,万幸在他停顿的这一会,薛遥出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狸珠见到了薛遥,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
“薛遥,你可有见到我二哥哥?”狸珠问。
薛遥摇摇头,一并忽视了一旁的江雪岐,对狸珠说,“情况有些不对,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二哥哥怎么办?”狸珠不大愿意走。
“需从长计议,你待在这里,未必能够见到他。”薛遥说。
原地的江雪岐方要跟出去,他掌中金印闪烁,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
狸珠被薛遥带走,方踏出院门,没走两步,薛遥拦住了他。
“且慢。”薛遥说。
狸珠不明所以,他睁着眼瞅人,眼睁睁地看着薛遥俯身,随即握住他的脚踝。
对方使力使得他不得已抬脚,狸珠感到莫名其妙,“薛遥,你在做什么?”
薛遥从他脚底救下来一只蚂蚁,眼中出现类似于慈悲的情绪,把蚂蚁放生了,凤眸微垂。
“万物有灵,蝼蚁的命也是生命。”
狸珠仿佛见到了面前少年在佛光普照,他不由得呆住了。
……薛遥疯了。
狸珠和薛遥再次出现在城主府, 他确定薛遥不太正常,平日里薛遥并不会那么爱多管闲事。
今日路途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薛遥先是帮路边的老太太找回孙子、扶着残疾的铁匠过马路, 送走丢的孩子回家, 连路过的猫猫狗狗都要关心关心。
狸珠腮帮子鼓着, 他只好一路跟着,猜测是邪祟对薛遥动了手脚, 这手脚似乎没什么用,让薛遥变得更有爱心了。
“方才……”薛遥方开口, 便被狸珠打断了,“薛郎, 不要忘了我们今日的任务。”
“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狸珠顺手拿了一块点心, 直接堵住了薛遥的嘴巴。
薛遥尝到了甜味儿,这么腻的点心, 他不由得转过头,唇角碰到了身旁少年的指尖。
还是前一日的宴会厅, 他们桌上是纸笔,城主让他们一群人写方子, 还未见到病患,如何写?
狸珠这么想着, 他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个偌大的墨点,此时他更挂念的是另一处,前一日去的院子,江雪岐便是在那里消失的。
“城主大人到。”
随着侍仆的话音落下, 狸珠顺着看过去, 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男子穿了一身褐色山茶长袍,面容似苍白的纸张, 发丝松散的垂落,五官平和怠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药房里陈置的药罐子。
城主唤作陈生,在陈生面前,是方才呈上的卷轴,狸珠见没时间了,他不知如何写,便将笔丢给了薛遥。
“薛大夫,你好好写,我们家的荣辱靠你了。”狸珠睁着眼瞅人,叮嘱薛遥道。
薛遥说:“我不是大夫。”
他们两人都不是,如今不是赶鸭子上架,狸珠觉得薛遥的脑袋一并跟着变笨了,他慢吞吞地说,“按照你的经验写。”
“若是有可能,兴许我们有机会能见到城主大人的妹妹。”
陈生在主位上开了口,“诸位远到枕忧……路途辛苦,想必诸位已听说家姊所患恶疾,她身上受过凌迟之刑,治好之后依旧卧病不起,若是哪位大人能够治好家姊,我愿以九阴茶秘方相赠。”
这里集聚的有些通晓医术,还有些是为了秘方,有些纯粹是为了凑热闹。
狸珠他们二人前一日没有听到,如今知晓了对方受过凌迟之刑,他不由得稍稍地愣住了。
受过凌迟之刑,便是将人一片片地活寡,这般如何救下来?
薛遥垂目说:“九州中原先传闻有一种异兽,人首兽身,唤作肉灵,服用其灵骨即可长出新的血肉。”
话音落下,薛遥一并在纸上写下来,他们的卷轴呈了上去。
“昨日有人提了建议,家姊今日的状况好了些,可有哪位大夫愿意前去查探。”陈生问道,视线在底下的人群扫过,众人神情一一掠过。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前一段时间方死过一个大夫,此事大家都知晓,虽说想要求财,却没人愿意拿性命去赌。
也有那么几个愿意以身涉险,不过一二,狸珠在旁戳了戳薛遥,薛遥扭头看他,随即站起身。
“我略通医术,想要见一见令姊。”
“……”陈生,“诸位随我来。”
“你去便是,不要再多管闲事了,有事先给我传音,”狸珠交代薛遥道。
他担心薛遥万一再觉得城主妹妹可怜留下来给对方治病,他们这次的任务便算是彻底黄了。
薛遥看向他,“你要去哪里?”
“自然要去找二哥哥。”狸珠说,他打算再去前一日院中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薛遥再次金光普照,担心他,“你修为低微,若是出了意外丢了性命,我心难安。”
狸珠闻言瞪大了一双眼,平日里薛遥断不会说这种实话,他是修为不高,再看薛遥一副如此事实的神情,他气的脸上变红。
“不要你管,我们分头行动便是。”狸珠说。
“可……”薛遥还要再说,他捂住了薛遥的嘴巴,直接堵上了薛遥接下来的话。
原先话没有这么多,好似他看的话本里的和尚,怪不得奶娘说秃驴总是不招人待见。
“没有可是,你去便是了,不用管我。”狸珠对上那双凤眼,带了些威胁的意思。
被他捂住嘴的少年安静下来,凤眸映着他,很快垂下眼眸,他手指碰到薛遥的唇畔,很快松开了手。
狸珠前一日去过那处院子,记得地形,他身形出现在院外,如今不是晚上,邪祟之气没有那么浓郁,却也让人感到阴森森的。
待他推开门,“嘎吱”一声,屋中墙壁四处都是佛经残卷,且都是人手抄而成,他前一日没怎么看清,如今再看,其中加了许多的人名。
有些经卷渗出来血,血迹未干,他随意地拿了一卷经文看,所抄便是受苦难众的部分,大多是凡世之苦与地狱之苦。
阉割之刑、挖眼之刑、掏心之刑、割耳之刑,灵化肉身……佛经原本是神圣之物,如今被邪祟用以变成了施惩的工具。
笔通阴阳,审判刑法,经卷连着命门,这上面写的人名接下来会遭遇无妄之灾。
狸珠放下来经卷,不知若是把经卷烧了,会不会惩罚一并随之消失。
他不知晓结果,不敢贸然尝试,这处偏殿并不大,昨日起黑雾时睁眼间江雪岐便不见了。
这么想着,狸珠眼尾依稀扫到了什么,一道身影在他身后出现,对方在经卷之中,还是前一日他见到的邪祟。
男子身形,包裹着一层层的纱布,白骨森森,黑洞洞的眼睛朝着他的方向,不知道在他身后看了他多久。
狸珠被吓了一跳,他收回目光,前一日见过的邪祟,对方似乎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这么想着,他转瞬之间摇晃脑袋,他是脑袋坏掉了,才会这么容易被邪祟蒙骗。
狸珠假装没有注意到,偏殿连着书房与内室,这里除了经文没有其他东西,内室有一扇屏风,屏风刻有凡人求道的故事。
凡世说法不一,对于求道,有些认为应当首先尝遍凡世之苦,才可得道悟化,有些认为佛性通天,只有带有佛缘的人才有资格得道。
这屏风所画,便是求道之人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得道入佛台的故事。
狸珠眼珠扫过去,上面雕刻的有金莲,莲座栩栩如生,他手指触上去,方碰到金莲,墙面发出一声动静。
“砰”地一声,结界破碎,两面墙打开,连着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面前出现了一条黑通通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虽前一日看过城主府的地图,狸珠却对在地道之中没有把握,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踏了进去。
他转身时立刻布下了一道结界,以便拦住身后的邪祟。
狸珠点燃了一根蜡烛,蜡烛照亮了甬道两侧,这地道应当修炼的有些年了,上面所雕刻壁画,和碧泉山的九阴茶有关。
壁画他只大致的看了看,多画的是妖魔鬼怪与神佛,似乎讲的是九阴茶的由来。
此地是王母玉瓶倾落的圣泉之水,有异兽之灵守着,此泉半灵半邪,若是想要灵泉,需要每年祭祀。
狸珠手中的蜡烛照亮墙壁,这壁画似乎融了灵力百年不朽,画中西王母的面容栩栩如生,仿若在透过壁画笑吟吟看着路人。
甚至在他目光中晃了一瞬。
狸珠稍愣了一下,他应当没有看花眼,不由得眨眨眼,莫非是前一日眼睛不舒服,今日还在受影响。
这么想着,他往前一步,骤然踩了空,风声扑面而来,狸珠手中蜡烛跌落,整个人坠了下去。
“……”上当了。
狸珠手中捏着灵力,方才定然是障眼法,在他闭上眼的前一刻,扫到了一道白光,白骨精不知何时穿过了结界,一并跌落下来。
森然的白骨在他面前放大,两道空幽的眼眸,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指骨,指骨修长清匀,他落入了对方怀里。
有对方垫着,他摔的便轻些,一晃神指尖灵力消散,他坐在白骨怀里,方才害怕的时候闭眼抱住了对方,这会睁开眼,又是一张邪祟面容。
狸珠察觉到之后立刻便松开手,方要起身,白骨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心在那一刻提起来,眼眸被遮住时,他闻见了若有若无笼罩着的冷香。
鼻尖蹭到面前邪祟的胸膛,隐约能够听到心跳声,指尖遮住他的双眼,力道温柔而熟悉。
狸珠眼睛眨了眨,试探地开口,“二哥哥?”
面前的邪祟一动不动,对方兴许和他讲话,但是他听不见,他只能感觉到森冷的白骨,还有方才跌落时脚腕传来的疼痛。
他的脚踝随之被握住,白骨在他面前俯身,修长的指骨碰到他脚踝,触及到他伤着的位置,狸珠一疼,便要把人踢开。
对方握着他的脚踝一动不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小腿,随即稍稍使力,这么一下,脚踝处痛感明显,狸珠不由得咬住下唇。
指骨下一截脚踝纤细雪白,脚踝处稍稍地红肿,狸珠睁着一双杏眼瞅人,此时仍旧半信半疑,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害怕,对方不知在他眼中是怎样的景象,在他一双睁圆的杏眼中,指骨稍稍地摩挲,揉弄着他的脚踝。
这般痛意可以减轻一些。
“你当真是二哥哥?”狸珠问出来,有哪只邪祟会这么的捏着他的脚,若是二哥哥,岂不是邪祟把二哥哥也变成了邪祟?
这么想着,在他的目光下,眼前白骨握着他的小腿,在他的脚踝处亲了一下。
“你……”
狸珠呆住了,脚踝处的触感几乎顺着蔓延至全身,他登时反应过来,脸上烧的通红,立刻把眼前的邪祟踹开了。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瞪眼看着邪祟,这邪祟还想骗他。
他二哥哥才不可能亲他的脚。
沐微迟和琉璃在前面, 莫如风稍后,李云锦抱剑在最后。
此地入口之处是一扇昆仑青铜门,上有飘摇西王母手持净瓶的图案, 王母神容慈善, 背后便是碧泉仙山。
中间两扇是守门异兽组成的铜锁, 沐微迟走在最前面,手中灵力注入, 两扇门缓缓地向外打开。
一字型的通道,青砖铺地, 寒气从内往外的渗透,随之蔓延上来的, 还有一阵浓重腐臭的邪祟之气。
“喂, 姓沐的,我们四个人一定都要进去吗。”莫如风问了一句。
原本以为他和这四位后山的不怎么熟, 没想到这三位似乎更不熟,一个闷头带路找邪祟, 另一个女人看起来不好招惹,还有一个只知道睡觉。
怎么看都不怎么靠谱。
他脑海里晃过一道清碧身影, 还不如去找江狸珠有意思。
沐微迟闻言回复他:“莫公子如果不想进去,可以在外面等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莫如风冷笑一声, “我看我们不如分头行动,谁先调查完再出来,如何。”
“薛遥临行前交代了,不可以。”沐微迟扫了对方一眼。
沐微迟身旁的女人唤作琉璃, 对方来自瑶州治下的女儿国蒙阴, 听闻送来的是最有天赋的弟子,蒙阴自古全民皆兵。
说着, 沐微迟又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李云锦,对方会睡着走路、倒立睡姿,甚至一边睡觉一边练剑,这在后山已经不是稀奇事。
沐微迟皱眉,凉凉地开口,“不想过来可以现在捏碎令牌回书院,之后我会如实和薛遥说明。”
一个少爷,一个睡觉狂魔,只有身边的女人稍微正常点。
“啪嗒”一声,地道冒出发出了一声动静,李云锦随之睁开眼。
他们四人同时向周围避开,方才他们几人的位置出现了团黑乎乎的东西,尸块凝聚而成的祟团,内里包裹着一颗心脏在跳动。
一道无形的剑光劈过去,那一团邪祟之物随之四分五裂,尸块散开,腥气扑散开来,里面污黑的鲜血溅落。
沐微迟手掌撑在墙边,随着他收剑,琉璃点燃了明火,映照出一片墙壁,只见地道穹顶,黑压压的一片,无数的心脏开始跳动。
顶上是一片倒挂的团形不明物。
与此同时,地上被劈散的残肢再次汇聚在一起。
狸珠握着自己的剑起身,被他踹开之后邪祟便在他身旁不动了,他瞅好几眼,对方只是盯着他看。
空洞的双眼幽幽的,狸珠忍不住奇怪,真是奇怪的邪祟,他被亲的地方还有些不自在,自顾自的把脚踝遮上了。
“不许跟着我。”狸珠见对方一并跟着他起身,他立刻开口。
可惜他嗓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对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狸珠瞅了两眼,收回目光,他指尖变出一道灵力,身形在原地消失,待他瞬身到别处,身后依旧跟着一道白影。
白骨远远的跟着他,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狸珠看见了,对方修为应当比他高出许多,他便不管了,看清周围是何地,这里是另外一条地道,周围依稀有河流声。
按照地形来看,应当通往碧泉山。
他要去的并不是山里,那边连着坟冢,狸珠看了眼穹顶,他方才从那里掉下来,兴许是地道年久失修,或者是有人特地布了障眼法。
若是误闯,便会掉在这里。
狸珠这么想着,正思考着对方这么做的意义,误闯之后掉落这里,就在他思考的这一会,身后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动静。
“砰”地一声,墙边探出来一只人首兽身的怪物,邪祟之地有些动物吃了邪祟之物,会一并沾染邪气。眼前的怪物长了一颗人首,四肢似蜥蜴足肢一样短小,青绿色斑疮的层皮,面部唇腔长而窄,舌头伸出来时应当有三四米长。
狸珠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在舌头朝他卷过来时,他身形在原地消失。
方才的位置周围石块塌陷,蜥蜴怪发出“斯斯”的动静,下一秒,对方的舌头被一道白影抓住了。
白色的枯骨,层层纱布包裹着,对方用指骨捏住了那一截舌头,那一截舌头甚至生出了人的五官,在被拽住时发出了惨叫声。
“大人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饶命啊!!”
是蜥蜴怪的舌头在发出声音。
随着白骨稍稍使力,“砰”地一下,红色的长舌在对方手里被捏碎了,蜥蜴怪随之在空中脱力掉落,身形化成黑雾,落在地面成为了血水。
狸珠手中的长烛变亮,映照出了对面的墙壁,那里有好几处洞穴,黑乎乎的,几道幽幽的光影在闪烁,他得以看清了,是蜥蜴怪的巢穴,还有数只盘旋在上面窥伺着他们。
障眼法的目的是将擅闯的人困在这里,留给蜥蜴怪蚕食。
包着纱布的白骨远远地朝着洞穴那处看一眼,洞穴里的一双双幽暗的眼便消失了。
狸珠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他又忍不住地瞅一眼,对方依旧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这般的帮忙,是不是该和对方道谢。
他转眼放弃了这个想法,眼珠子转回来,在原地劈开一道剑光,他不能用剑,剑光之处会生出灵力,若是劈到邪祟,只会助长邪祟。
若是剑光落在孽障之地,却可化为借力,助长他的瞬身之法,狸珠踩着剑光,冲破了穹顶之上的障眼法,转瞬回到了方才的甬道。
狸珠在顶上往下瞧,白骨还被困在下面,他远远地瞅一眼。
小白骨,缘分已尽,方才救了他他便不和对方一般见识了。
狸珠收回了目光,他没有犹豫地往前走,邪祟在此地设陷阱,其后必有目的,他想知道邪祟隐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