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些,想再去看看那位临海王。
然而,他才刚到临海王宅邸,便听说他居然去了厨房,还屏退了十多个厨子。
姜左有些困惑。
但还是先把脸冷下去,准备好好吓唬一下这个小孩子,让他今后在自己手下乖乖听话。
只是才一推门,便闻到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姜签帅,你来了,”萧君泽指着铜鉴上的食物,神秘兮兮地道,“快来吃啊!可好吃了!”
姜左看着那在蒜叶中有些灰白的东西,不由神色一怔,细看之后,不由勃然怒道:“殿下糊涂!您三重重孝在身,怎能食此豚肝?”
萧君泽一怔,眼睛瞬间变红,泪水欲滴:“这是豚肝么?我看它不是肉,就用来吃食,这、这可如何是好?”
姜左一把捏住他手腕,怒道:“还不随我去向陛下请罪!”
萧君泽大骇:“签帅,我知错了,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姜左冷笑:“殿下现在怕了,会不会晚了些?”
这正是他体现典签能力的时候。
“您饶了我吧,过两日要去徐州了,不要为这点小事让大兄分心……”萧君泽嚅嚅地分辩。
姜左的动作顿时一僵,一回头。
萧君泽害怕地看着他。
姜左的动作迟疑了。
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全在帝王一心,大则削减爵位,小则禁足罚俸,可不管如何,都会耽误临海王去徐州上任——而做为典签的自己,更是会盘桓京城,耗费时间。
若是陛下一怒之下削了临海王爵位,宗王都没了,自己这个典签,必然也是当不成的……
而且耽误久了,这临海王长大了,便没这么好拿捏了,当初典签刘寅虽然成功举报了萧子响,但最后两人可是同归于尽了,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封疆大吏,还没尝到甜头,与临海王一损具损,实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想通这一点后,姜左捏住萧君泽的手,便缓缓松开。
萧君泽松了一口气,伸出筷子,准备继续吃。
姜左大怒:“你还敢吃?”
萧君泽无辜道:“做都做出来了,丢掉易被发现,吃掉才不留痕迹啊!”
好有道理,姜左一时无法反驳。
萧君泽便大口吃起来:“姜典签要尝尝吗,我做的不少,一个人吃不完。”
姜左怒哼一声,也拿起木箸,尝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豚肝是低贱之物,本是低阶宫人偶尔一食,但这铜鉴上以薄油烩之,却是软嫩鲜香,比水煮蘸酱后好吃百倍。
萧君泽看着这位典签,期盼道:“是不是很好吃,到徐州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少年眼神纯洁清澈,姜左咳了一声,正色道:“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快些吃完,莫让人见!”
萧君泽点头嗯了一声,扬起唇角,端起米饭,瞥了一眼一边默默吃饭的青蚨,后者依旧淡定。
三人一起,在这狭小的案台边,把一大盘蒜苗炒猪肝吃得干干净净。
第4章 尊老爱幼
萧君泽当然没有指望一盘炒猪肝就能把这位典签收买下来,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拉近双方关系的机会而已。
在他看来典签是一个特殊情况下的扭曲产物,他们官品极低,是生长在皇权上的寄生之物,没有宗王,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这一点,相信典签们自己也明白。
所以两方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相互搞好关系,我不给你添麻烦,你也别给我找事做。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权位之争,又哪里是轻易能说让就让的,典签也就因此和诸王水火不容——这也正是帝王想看到的。
而萧君泽最大的优势就是年纪还小,不易引起别人的戒心,那么,很多事情就很好操作了。
一起吃荤,只是给典签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让他以为拿捏住自己而已。
不过,在前去封地之前,他需要入宫向皇帝兄长谢恩。
但,这一趟旅程,却是真让萧君泽开了眼界。
他被宦官引入内堂时,便见一排衣着清凉的胡妓排成乐队,两边夹阁迎奏,而一名俊美风流的年青人,正披头散发,赤足在宫殿里穿着红绉纱小裤头和印花内衣,追逐着几个美人,那欢声笑语,宫外可闻。
萧君泽跪拜的同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不是,大哥,你也有两重重孝在身啊!
但那年青人也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萧君泽,停下了追逐,上前扶起小弟,揉了一把对方的软发,笑道:“阿弟何须惊讶,老头在时,朕想得到一文钱而不能,食行坐卧皆要符合礼数,还不如屠夫儿孙自由,如今朕登大位,又有何人能再管教?”
萧君泽皱起眉头,故作老成地道:“可是如此,先辈们会不喜。”
萧昭业大笑道:“那便让他们爬出棺椁,自来训我。”
萧君泽只好点头,又热情道:“皇兄,我将去北徐州,那里好玩么?”
“自是不比建康有趣,”萧昭业漫不经心地道,“你只需安居于此,过些年,等建康城中故去几个老翁,便招你归来。”
萧君泽露出兴奋之色,谢谢兄长,本想再说几句,见兄长眼中有些不耐,便直接告退。
萧昭业也没有挽留,继续去追逐他的美人去了。
走到宫城的云龙门时,萧君泽上了步辇,却看到好些个朝官正等在门外,似乎在等萧昭业上朝,看到临安王的步辇,也纷纷行礼,随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城中,忧愁之色,溢于言表。
萧君泽轻叹一声,在这个纷征乱世,懈怠就是给别人机会,他这个兄长,是指望不上了。
九月底时,萧君泽的行装收拾完毕,朝廷给他在北徐州的州府赐下庄园土地,同时带上了一千余名卫戊护送,随车而来的有他的皇帝赐给他的五百万钱、两万匹绢、十万匹麻,作为他在北徐州居住的补偿,车队绵延一里,显示得皇帝子嗣的尊贵不凡。
如果不看一年之后,他们这一脉数百人都会被杀光,这样的日子,还是很享受的。
萧君泽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路风景,觉得颇为无聊,便在车队于驿站停下休息时,又去找了姜典签。
“姜签帅,姜签帅……”少年欢快的声音传入四十多岁的老太监耳中,让后者头皮一麻。
“签帅不要躲啊,我们去骑马嘛,你说要教我骑马的,吃了我菜,总不能说话不算吧?”少年悠哉游哉地堵住门口,上前扯姜左的衣袖。
“出门在外,哪有练马的地方,别闹,等到了徐州,有的马场任您驰惝,”姜左劝道。
“我看外边就是官道啊,就跑一小会嘛,一小会啦~”少年耍赖一样扯着对方袖子,那种天真惬意让人很难拒绝,姜左坳不过他,只能认命。
“殿下,咱们有言在先,只能玩一刻钟,不能跑快,不能跑远。”姜左无奈地道。
“好好好,听你的!”萧君泽果断答应。
但上了马,却不是他说了算的。
因着没有卫队在前方开路,周围只有十几个骑兵护卫,这时官道,就显得凌乱了。
沿途可见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还有许多破旧的马车,正面带惊恐,向建康城的方向逃去。
“这是为什么,徐州遭灾了么?”萧君泽好奇地问典签。
“回禀殿下,五月时,北朝皇帝下诏,征集民丁、招募军队,准备大军南下,说是要一统天下。徐州军民惊惧,许多人害怕元嘉之难重演,便举家南下,到建康躲避兵灾。”姜左笑着解释道,但看到少年一脸震惊担心的表情,又补充道,“殿下不必担心,先帝早已派大将崔景慧都督诸军,防备大军南下。再者,那北方元宏也是个庸人,大军才至洛阳,便被大雨所阻,六军不愿再行,那皇帝脸上挂不住,又不想空手而回,便迁都洛阳。”
这事在南朝引为笑谈,当时陛下更是觉得是上天给他继位的吉兆,当时便打赏了臣子数百万钱。
萧君泽是知道这事的,历史书上专门写过这个小故事,但是:“兵灾既解,那这些流民,为何还不归家?”
姜左目露轻蔑:“他们不信。”
萧君泽看到旁边一个流民小孩,整个人都瘦成了骷髅的模样,只有眼睛不正常地凸出来,忍不住下马,把待卫带着给他解馋的两块点心递给了他。
看到食物,那小孩子疯狂地扑了上来,一口咬住,险些咬上他手指,被旁边的侍卫愤怒地一巴掌打开。
小孩也不反抗,也是拼命地吞咽,可是那糕点本就紧实,他又无水,居然生生噎住,捂住喉咙,在地上拼命挣扎。
周围人冷漠地看着,姜左更是怒道:“这般无礼的小孩,活该被噎死,殿下,咱们先回去吧。”
萧君泽却没有答应,他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让一位侍卫把这小孩从背后抱起,狠勒肋下。
后世的急救法十分有效,几乎在第三下,小孩就猛地喷出一口糕点,拼命地喘着粗气。
但他却没谢谁,而是从侍卫身上挣扎出来,把喷出来的那口糕点从地上捡起,再大口吃下,只是没有先前那般急促。
萧君泽夸奖了那名侍卫,便挂上笑意,凑到姜左面前。
姜典签本能地把两个袖子背到身后,强调:“殿下,该回去了!”
萧君泽点头:“那回去吧。”
姜左松了一口气,把小孩抱到马上,立刻就驱马离开。
但才回驿站,萧君泽便嘻笑着坐到他身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姜左无奈道:“殿下,您又有什么想法了?”
“我觉得可以给路上的人一些吃食,也告许他们,魏军不会南下,早些回去,还赶得上种冬麦。”萧君泽撑着头,“签帅最好了,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殿下,咱们要去钟离城,不能耽误。”
“很快的,答应我嘛,这样,你给了他们吃食,我就乖乖在马车上,不去骑马。”萧君泽举手保证。
姜左原本坚持的脸色顿时便动摇了几分,又被少年扯住袖子,只能妥协:“好好好,都依殿下。”
于是车队再上路时,从驿站拿了不少干粮,一路分发一个饼子或者几把糠米,告诉沿途的难民,早点回去,我们临海王都去北徐州了,不会有兵灾的。
而坐在车上的萧君泽,也在通过青蚨,补充知识。
青蚨告诉他,元嘉之乱,就是三十多年前,南朝三次北伐,意图收复河南之地,当时,北魏与南朝在长江北边、淮河之南的六州打的三场大战。
这三场大战,双方屠城、焚城无数,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人掠财不可胜计,所有壮丁皆被斩杀,婴儿贯于矛上,挥舞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
这场大战损失惨重,淮河之地,原本繁华不再,刘宋国势至此衰退,陷入内乱,在十余年前被南齐太祖萧道成夺得帝位。
也正因此,江北之民一听魏国将要南征,便立刻拖家带口逃亡。
至于说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南朝的消息,那是上的当太多了,一旦大战,本地人不但会被搜刮粮食,还要征丁为役,妇女老少亦要运送军资,谁知道朝廷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完这些,萧君泽皱起眉头。
因为游戏他喜欢历史,但这些战略游戏一般都不会碰中国,因此对南北朝的历史了解不多。
但大致还是知道的,北朝在元宏死后飞快分崩离析,乱战不断,南朝在萧衍励精图治四十年后,居然成了最烂的一个,几乎让一个北方逃来的降将灭国,还把皇帝生生饿死。
总的来说,就是两边都烂成一团,只是有些非常烂,有些不那么烂而已。
要百年之后,杨坚出世,北方终于弥合胡汉矛盾,这才有隋朝结束了三百多年的乱世。
不过隋朝的BUG太多,没运行多久,又乱了一次,直到唐朝建立,这才算把补丁打完,开创盛世。
他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这些都是网上的那些历史UP主们高度概括地盘点,具体是哪些年开打,行兵路线什么,他是完全不记得的。
啊,得有一点势力才行呢。
所以,他又起身吩咐青蚨,晚上找一笼猪大肠回来,用面粉洗干净后,放姜焯水,拿黄豆当归等物炖煮,汤煨得久一些,再请典签一起吃。
“殿下,”青蚨反对道,“你无需如此卑微,您还年幼,他不敢对您如何。”
“你想到哪去了,”萧君泽微笑道,“我这只是关爱空巢老人而已。”
顺便再送他一个中老年痛风套餐。
如此,到了徐州,他就没有太多精力管事了。
第5章 爱看乐子
痛风,发作时痛不欲生,是后世啤酒烧烤久坐熬夜党的常见病,主因是大量饮酒、食用内脏,导致的关节疼痛。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种病说是极其罕见也不为过,内脏这东西,贫民没法常吃,贵族又不爱吃。
萧君泽却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在有姜、蒜、花椒、胡椒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把鲜嫩的肠、腰、肚、肝、肺做得十分好吃,他是小孩,吃这些东西没什么问题,内脏里丰富的营养反而有助生长发育。
姜左就不同了,他本来身体有缺,做为长年服侍他人的宦官,他们每天都会尽量少喝水,减少不在当值的时间,所以肾肯定是不好,就萧君泽观察,他几乎不怎么喝水,也就在吃饭时配着汤食、米酒,代谢功能必定是不好的。
只需要吃上两个月,痛起来的可能非常大,这时代的中医发展还在筚路蓝缕中艰难摸索,如此罕见病要都能治,那萧君泽自然也就认了。
更妙的是这种病不会要人命,只要及时停食内脏,不喝酒,多喝水,便能渐渐恢复。
至于材料就更简单了,有钱什么买不到?
“签帅,还有多久到钟离城啊。”萧君泽坐在车窗边,像笼中鸟一样看着窗外,期盼地看着姜左。
“殿下别急,快了,还有十余日便到了。”姜左安慰道。
萧君泽失望地倚靠着窗户,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失望地看着窗外。
姜左轻咳一声:“行了行了,出来骑一会马吧。”
“谢谢签帅!”萧君泽立刻跳起来,脱掉宽大外袍,露出里边的窄袖骑装,哼着歌儿钻了出来。
姜左知道又上当了,不由摇头:“您是殿下,怎可对老奴说谢呢,这是乱了尊卑!”
萧君泽耸耸肩:“知晓了,谢谢签帅~”
姜左无奈地摇头,吩咐青蚨:“好好跟着殿下,莫要让一些贱民靠近。”
青蚨淡定地应是。
萧君泽则认真地熟悉马匹,在这乱世,一身好骑术可是必要之物,两条腿哪跑的过四条腿呢。
接下来的日子,萧君泽便经常找借口让姜左和他一起加餐。
粉蒸肥肠、胡椒猪肚、烫腰片、凉拌心肺、火爆黄喉等菜品每天换着花样来,再加上老火靓汤,羊肉骨汤,让人想不开胃都难。
萧君泽每天对着镜自照,发现精神好了许多,身体也不易匮乏,今后身体还能长高,是一举两得了。
姜左一开始不是很愿意,但东西确实好吃,很快便真香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与临海王加深关系,他自己以后也会过的顺心。
而一路上,看着少年每天不读书、只是玩些绘画、玩起炭笔,他便进入了一种养小孩子的快乐之中。
小孩儿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姜左觉得在这小孩儿面前,反而能放下几分戒备,这是他在阴暗凶狠宫廷里感觉到不一样的生活。
对他这种无后之人,他不是没见过各种刻意接近阿谀奉承之辈,但一位亲王却是完全不同的。
权势即将到手,这种满足是一回事,而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人缠有人陪,那种在心底泛起的温暖快乐,却又是另外一种享受,并不少于权势地位带来的感动。
所以,在相处一段时间后,姜左彻底放下了对临海王的戒心,虽然摆出一张严肃的脸,但临海王要求的事情,他都没有再反对。
临海王聪慧善良,有善心,尊老爱幼,是难得的好孩子。
临海王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他都放在每日的书信里,发送给皇帝陛下,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看就是了——典签们都知道,真正要看这些消息的人,是皇帝的亲叔叔,朝廷上下最有权势的西昌侯萧鸾。
因着秋雨路滑,直到十月下旬时,他们一路磨磨蹭蹭,才终于在入冬之前,到达钟离。
钟离城,是北徐州的郡城,临淮河而建,是南北对峙的大前线,自春秋战国起,建城已有一千余年。
这里离建康城有三百多里。
他一来,就成了当地最高长官,几乎所有城中官僚都已提前在城门外迎接,恭敬地向萧君泽介绍了城中大小官吏,随后还簇拥着他入城,准备了上好佳宴,请临海王入城享用。
萧君泽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面带微笑,满面春风的官吏,而是跪在城外泥泞滩涂之中,那数千不敢抬头,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贫苦百姓。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告知典签,有些饿了,想快些进城吃饭。
萧君泽胃口不是很大,因为面前这些个官吏一个个实在有点——不太好形容,他们的脸上被妆粉敷得惨白,眉眼涂成泛红,宽袍广袖,在宴会上讲着佛法玄论,又能在侃侃而谈间分析出临海王聪慧不凡。
为了讨好上司,这些吃食自然极尽豪奢,虽然都是素菜,但这些素菜都被做出花来,都是用燕窝菌菇为基础,工艺就讲究个复杂精巧,比如那个蒸鸡子,便是用人乳蒸出来,还有菌菇酱,乃是取了猪肉中最精华的一小块梅肉,腌制而成,食之如肉,笋中填髓,用的是灵芝粉……
味道不咋地,事情倒挺多。
“可惜如今人皆食素,少了许多精巧。”城中太守笑道,“若是前些年,可食一道蒸美人,取处子一名,放血后入锅蒸之,熟后上妆装盘,栩栩如生。”
萧君泽脸上清纯的笑意险些就没能挂住,捏住碗边的手指在瞬间泛起青筋,好在宴席是分桌而坐,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小细节。
不过吃食这东西也就随口一说,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说这些已经过时了,还是用鸡汤浇灌培育的稻米更好吃一些,一人说他养着猛虎,每日以牛犊饲之,以此虎骨入酒,大补……
说着说着,宴席上的其它人又说起了北朝,南边的皇帝随便嘴要出事,北边的倒是可以用来指点江山。
最先聊的就是文明太后和魏帝爱恨情仇,当年文明太后摄政,没几年皇帝亲政,文明太后暗中毒死皇帝,扶持皇孙继位,便是当今的北魏皇帝拓拔宏,一直到三年前文明太后死了,二十三岁的拓拔宏才亲政。
“这小儿养于妇人之手,毫无血性,冯太后故去时,居然三天不饮不食,给杀父仇人守孝!”
“不错,还劳民伤财想要南征,结果被大雨所阻,还顺道迁都洛阳!引为笑谈。”
“这洛阳离江北不过数百里,迟早有一日,我等能饮马黄河,夺回我汉人江山!”
“说得好,当饮!”
萧君泽坐在上位,低头吃饭,没怎么理会众人,众人其实也没怎么将年纪尚小的临海王放在眼中,大家敬的尊的,都是坐在萧君泽旁边的典签姜左。
酒饱饭足,他们这才想起要怜惜临海王周车劳顿,纷纷退去。
这座城并不大,因城高墙深,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萧君泽王府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王府之中早已打扫干净,虽小也不失王府气派,府中雕梁画栋,仆婢一应具全,完全的拎包入住。
一切落定,典签姜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还在回味先前那种百官拥戴的感觉,有些感慨地道:“可惜如今大将军崔景慧统领在百里外寿春,否则也必然前来拜见殿下。”
那可是统领六州,使持节,拥军十万,权势仅次于西昌侯的大将军啊!
萧君泽嗯了数声,说了声好困。
姜左还在兴奋中,反复翻看着他们送入王府的礼单,挥手便让青蚨安排殿下去沐浴歇息。
府中热水早已备好,躺在浴池之中,萧君泽皱起眉。
按理来说,他暂时安全了,姜左是个没见识好忽悠的,已经基本被他搞定,至少在明年七月萧鸾篡位之前,在这徐州之地,他不会再有危险。
可今天那些个官吏,实在让他看到便心生厌烦。
水有些热,他半个身子趴在浴池岸上,露出洁白的背脊,思考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认真说,他来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但其实没什么真实感,属于半融入那种状态,和姜左拉好关系,也不是一种想让日子好过点的本能罢了。
可是今天,看到这些人,实在让他觉得无趣至极。
老实说,他喜欢表演,喜欢整活,喜欢看弹幕里观众惊讶尖叫狂喜乱舞,这会给他十足的成就感。
相比之下,那些视频的收入都是次要的。
而这个世界,却全然没有这等条件。
太无聊了,这种日子,就算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乐趣。
和行尸走肉无异。
一点没有活着的感觉啊。
没有观众的日子啊,太难熬了……
嗯,等等。
他脑中又闪过那些跪在城外萧瑟秋风中的百姓,那偶尔一两个抬头的小儿,眼中都是懵懂畏惧,年长者更是在他走后也不敢起身,突出一个麻木惶恐。
但是,只要是人,应该就有围观的本能吧?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本能,从心中浮起,渗入灵魂。
只要愿意,生活就是舞台,人生啊,就是表演。
他想起今天城中那位洋洋得意,说着什么蒸美人、纸美人的郡守,他好像是王氏族人,家中豪奢富有。
嗯,要不然,就用他来,整个大活?
萧君泽决定整活,但却没有立刻行动。
因为表演最重要的就是剧本,如果没有好的剧本,那一场表演很可能会演砸,变成现眼。
所以,他一改先前宅神态度,对出门参加聚会表现出了浓厚的乐趣。
十一月已经是入冬,整个钟离城下起了大雪。
王郡守邀请他前去自家庄园“梁园”赏雪。
只需要城中三五个高官在自家庄园凑个局子,周围的小家族、寒门子弟就会想尽办法来参加,试图混个名声。
这座庄园距钟离城有近四十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两者之间修筑着一条平坦广阔的官道,官道两侧遍植梅树,一路行来,万树银花,到了庄园之中,更是亭台楼阁,玉宇辉映,风景如画。
“如此美景,不愧为‘梁园’之名,想是当年的吹台亦不及也。”有寒门士子入座不久,便感慨地夸耀起来。
王郡守摇头道:“岂敢与那睢阳梁园相比,那可是占地三百里,嵇康阮籍都惊叹的梁园,我在山阴倒是有这般大的园子,可江南无雪,又哪里能重现昔年梁园之盛景呢?”
“不错,江南千好万好,少了洛阳之雪,倒失了许多颜色。”立刻有人吹捧。
话匣子一打开,各种消息便在话语中传达出来。
由周围人交谈得知,梁园外这条路是前些年王郡守上任时,专门在入冬前征发民夫修筑的,因为此耽误了此地平民的秋收,导致秋雨毁麦,但租税却是一分也不能少,许多农户为了生存,将土地买给了王家,由此建立这座占地广袤的庄园。
而那些失地之人,强壮的成为了王家的奴仆,老弱的便只能自寻生路,就这样轻松的一道政令,就让他又有了土地,又有了奴仆,一举多得,还因修路运粮有功,被朝廷嘉奖。
王郡守见有人堂而皇之地将此事讲出来,不但不以为耻,还自得地轻捋短须,传授他们如何简易地占田筑园,方便落脚。
这三言两语时,萧君泽看着周围的漫山遍野的梅花桃树,似乎看到了在三四年前,这里还是农人挥汗如雨,辛苦开垦,赖以为生的河谷上田。
如今这些田亩都已不见,遍植着梅树桃花,豢养着仙鹤孔雀,修筑着奇石盛景。
萧君泽撑着头,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位王郡守,目光清澈而温柔。
在他眼里,这位郡守并不是一个人,而像一只正坐在高位,食人血肉的恶虎。
他并未发言,只是继续听着周围人恭维。
这年头,官员最喜欢的就是聚会谈玄——嗯,因为佛教的兴盛,谈玄之外又加了说佛,点评时政,批评对手等要素,和后世吃着烧烤啤酒侃大山并没有区别。
萧君泽便在这些寒门庶族的恭维吹捧中知道了这个钟离郡守王昙望的底细。
他姓王,来头十分大,先祖可以追述到“王与马,共天下”的百年前东晋大族王家,近的亲属可以追述到前朝重臣王玄漠,是他的叔父,但这些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十几年前,萧家篡夺刘宋权位自立,便不再重用王家人。
加上王家也看不上萧家,于是王家有不少能人北逃去了北魏,被冯太后重用,其中有王郡守的一位族兄,已经做到北魏并州刺使,一位族侄,已经官至同州刺使,算是进入一国权力顶峰了。
至于还在南朝的王家人,这个位王郡守已经是王家能拿得出手权位最高的官员了。
话虽如此,王氏一族在南朝的家底却是无比豪华,南朝最繁华膏腴的山扬州,几乎有好几个县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还有一些零散族人,当年在广州、南昌一带圈禁了大量山林。
有了这些前提,仕途受阻的王郡守,在聚会中摆了一些不得志的情绪,感慨着自己时运不济,又向姜左提出过些日子正好加些征役,修筑城墙,同时也修筑城中刺使府,让临海王住的更舒服些。
姜左也热情地应了。
萧君泽没有阻止,心中渐渐有了底,也明白了该写个什么剧本,能整个大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