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每走一步浑身都疼得打颤。
也好在有这样的疼痛,每每在一时飘忽时仿佛钉入骨头的钢钉,他用疼痛保持清醒。
连珩不可能抛下他离开,此时说一些没用的废话不如努力不拖后腿。
他们按着安全通道指示走到一扇双开隔离门前,连珩放下余景,用斧头劈开锁链。
本以为可以出去,却没想到门里的锁链断开后,发现隔离门外头同样被另一条锁链拴住。
门缝太窄,斧子伸不出去,连珩只好用力劈砍门板,企图破坏出更大的缝隙。
“有没有人——!!!”
可能是火苗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巨大的声响,又或者是这里出口太偏没人发现。
连珩一边劈砍一边呼救,却无人应答。
“小珩,你不该进来的。”
余景自顾自地说着话,哪怕以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微弱的音量连珩根本听不见。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叔叔阿姨,你出了事他们要怎么办?”
丧气的话说一句也就够了。
“可能你觉得……觉得是你害了我,但不是这样的,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救了我,我救了个小女孩,其实不算亏。”
“我就是担心你,”余景有些哽咽,“那么多人在意你,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你为了救我折在这里,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要怎么面对叔叔阿姨?”
他被烟雾呛得直咳,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连珩见状放下斧子,跪在地上抱住余景:“余景,别再离开我了。”
十二年前的分别已经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他好不容易追上余景的脚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断送?
他的眼泪落在余景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余景想替他擦一擦,却已经没力气再抬手了。
“我跟你一起死,死了继续缠着你。你别抛下我,求你了,别抛下我。”
意识逐渐开始涣散,余景手指用力,紧紧攥住连珩的衣摆。
浓烟聚集,连珩也跟着咳起来。
却将他抱得更紧。
余景突然觉得可惜。
还是不想让连珩跟他一起去死。
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就这样了吗?
他绝望地想。
如果能有下辈子,自己一定早早认出连珩。
“我……”余景的声音极其虚弱,“我其实……”
“哐——”
一声巨响,热浪伴随着蒸汽喷涌而出。
余景被震得耳朵一疼,刚才还飘忽不定的脑子一下就给按瓷实了。
他被重新架了起来,脚步踉跄往外跑去。
空气中的灼热减轻了许多,余景视线模糊,慢半拍地发现跟自己一起出来的并不是连珩。
“祁……祁炎……”
他费劲地念出这个名字,看对方的轮廓在视线里若影若现。
“阿景,”祁炎抱着他,喜极而泣,“救护车!这里还有人!”
“小珩……”意识到自己脱离危险,余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声线嘶哑,却不管不顾猛烈地挣扎,“连珩还在里面!连珩!!!”
“不急,我喊人了,”祁炎安抚着他,“我先把你送入救护车——”
“救他,”余景几乎要给祁炎跪下来,“你救救他。”
火场里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下一瞬间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连珩已经在里面那么久的时间,等其他救援人员赶到时或许就太迟了。
“我自己会去救护车,我爬过去,”余景按着地面,泣不成声,“救连珩,求你救连珩……”
隔天,医院里。
连珩裸着半边肩膀,在余景的病床边展开那一封预先搁置在床头柜里的“信”。
是的,余景也给他留了一封。
人还活着,尚且算不得遗书。
这已经是连珩第三遍阅读了。
盛夏的梧桐翠绿,覆盖了整面窗子。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余机器的提示音,以及纸张翻页时发出的轻响。
【照顾好归归,还有我的小白菜和草莓……】
【安安很依赖你,你多开导开导他……】
【徐扬的事能帮就帮,这小孩性格不行,不看着容易走歪……】
余景给连珩安排了很多事情,小到给花浇水,大到照顾亲人。
同时也把连珩安排给了所有人。
【别太难过,我只是解脱了,没有那么多的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连珩把纸张合上,重新装进信封。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余景,忍不住用指背轻轻地触碰。
他垂着目光,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午,连珩的父母过来了。
他们大包小包带了一堆东西,余景的身份证夹在钱包里,连珩抽出来的时候连带着掉下两张照片。
一张是余景之前从他相框背面硬拿走的合照。
还有一张,是菜楚楚曾经给余景的B超照片。
连珩坐在床边,低着头,看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久到他眼睛干涩,闭上眼,酸楚不堪。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出门时看见走廊里站着的祁炎。
两人撞上目光,却不似之前剑拔弩张。
“祁炎,你真该死。”
连珩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
他去烧伤科换了药,隔壁房的病人嚎得仿佛杀猪,连珩却沉着张脸,全程没有一点表情变化。
换完了,再回去。
祁炎没继续站在走廊,而是坐在了床尾的凳子上。
连母见连珩回来,责怪道:“我听说是他救了你,你怎么也不能这么没礼貌。”
说完,她把洗干净的葡萄递过去:“小祁,吃点水果吧。”
祁炎顿了顿,接过水果:“谢谢。”
余景是晚上醒的,一睁眼看见祁炎和连珩都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两人相处还算和平,更觉得离谱。
缓了片刻,慢慢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再次看向连珩,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许久没有挪开。
“怎么了?”连珩问。
不知是不是碍于房间还有其他人,连珩似乎礼貌得很,只在床边跟余景说话,连手都不碰他一下。
余景颤颤巍巍把还扎着滞留针的手伸过去,连珩放平掌心,将他托住。
余景握住他的手指,口齿不清地问:“还……好……吗?”
连珩只是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余景微微皱起了眉。
“他在问你。”祁炎忍不住出声,“没听见吗?”
连珩眨了下眼,很慢,再将余景的手回握住:“我很好。”
连珩和祁炎竟然能安安静静坐一屋,余景多少还是有点别扭的。
毕竟一个现任一个前任,再加上在场的两个长辈都知道他们三人那点屁事,就更难受了。
不过大概由于祁炎最后把连珩给拉出火场的,所以连珩的父母对于祁炎格外热情。
嘘寒问暖了半天也就算了,临到饭点还打算带祁炎一起出去吃饭。
“我听小珩同事说,多亏了你及时发现,不然小珩和小景都不一定出的来,你可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在这里饿着肚子怎么行呢?”
分明是礼貌的客套话,可祁炎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曾几何时,他和余景只有彼此。
他们互相支撑,互相依靠,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生活。
可眼下,却是有别人替余景道谢,一句话说出来,在余景和祁炎之间划开泾渭分明的鸿沟,把他像一个外人一般隔在对岸。
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了。
祁炎拒绝了连珩父母的邀请,就想在病房里看着余景。
连珩不可能放着他们两人相处,于是也跟老僧入定似的没有离开。
两人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守在床边,搞得余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你们……”他艰难地开口,“不吃饭吗?”
祁炎:“不饿。”
连珩:“我妈会带。”
“好的,”余景抽了抽嘴角,“但能别盯着我看吗?”
他现在一脸的红肿淤青,样子肯定惨不忍睹。
即便忽略伤口,就单说那面色蜡黄,嘴唇苍白,也必定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没什么好看的。
连珩移开目光,祁炎起身走去窗边,往远处眺望。
相比于之前的剑拔弩张,两人相处似乎平和了许多。
最起码说话不再夹枪带棒,甚至两句话不对胃口就开始动手。
事情有好有坏,经过了这么一遭,也算是某种意义上过了命的交情。
祁炎和连珩?
余景想想觉得好笑。
“在想什么?”连珩问他。
余景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他吸入太多烟雾,喉咙还有些不适。
虽然身体多处骨折,但除了右手手腕伤得严重一些,其他的只需静养就好。
余景瞥了眼窗边站着的祁炎,再收回目光,悄咪咪地朝连珩伸过手去。
连珩把他的手指握住,掌心的温热渗进指尖,余景心底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心。
“事情解决了吗?”余景轻声问。
连珩微一点头:“简单收尾就好。”
即便背景盘根错节,复杂如蛛网,也终难躲过法网恢恢。
如果连珩的老队长在天有灵,此刻也足以安息了。
“感觉你不太高兴?”余景歪歪脑袋,把连珩的手指往自己这边勾了勾,“怎么了?”
连珩垂着睫毛,把余景的手指捋平放好:“没,你不要乱动。”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他们说话的音量不大,却也能模糊听见。
可能是吵着了祁炎的耳朵,他没说什么,只是从窗边离开,转身出了门。
余景和连珩对视一眼,眸底浮出浅浅笑意。
“他救你出来的?”余景问。
连珩迟疑片刻:“我自己也能出来。”
这应该是就是祁炎救的了。
余景笑着打趣:“你谢谢他没有?”
连珩的脸有点黑,闷不吭声地盯着余景看了会儿,还是老实回答了:“没有。”
“要谢谢人家。”余景交代道。
这话说的,跟教三岁小孩一样。
连珩目光飘向别处,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连珩父母打包了晚饭回来,却没找见祁炎。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可能觉得自己留在这也是犯贱。
连珩趁机观察着余景的表情变化。
可惜对方神情自若,并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看我?”余景察觉到了连珩的视线,“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连珩:“……”
长辈都在场,这话不好说。
晚上,连珩留在医院陪护,余景这才找着机会,伸手去扒拉他挂在肩上松松垮垮的病号服。
连珩握住他的手臂放好,非常自觉地坐在床边解开纽扣。
除却肩膀上的部分烧伤,其实没什么大碍。
等余景放下心来,连珩再重新将衣服穿上。
他看向余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地把头偏向一边。
“有话说?”余景话说一半,轻咳两声。
连珩眉头猝然皱起,端了温水过来给他润润喉咙。
“没,”连珩面色不佳,“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到底是谁胡思乱想?”余景哑着声音,艰难地咽了口水,“你看不惯祁炎下次就别让他过来,省得惹你心烦,还给我脸色看。”
连珩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结果在最后一句把他给听抬了头。
“我给你脸色看?”他重复一遍自己都笑了,“我哪敢给你脸色看?”
见连珩笑起来,余景的心情也好上一些:“不是因为祁炎?我以为有些人醋坛子打了呢。”
连珩叹了口气:“没有,在想别的事情。”
余景救出来后被紧急送去医院,连珩缓过来之后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马不停蹄地对剩余绑匪进行抓捕。
期间他大致从了解了事情经过,对宇宙为什么只有余景一人被铐在仓库最里面也有了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余景竟然冒名缉毒警家属,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那一身的骨折究竟为何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连珩脊背发凉。
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类似案件,血水里淌过来的人,见过的黑暗要比常人更深、也更残酷。
这次是余景运气好,上头的人自顾不暇,没工夫指挥这群胡乱来的小喽啰。
他们不是亡命之徒,或许只是接到了一条模糊的指令,抓到了人也认不清楚,更不敢闹出人命。
然而即便如此,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差点困在火场里。
这本不该是余景经历的,可连珩又不能去指责对方替一个姑娘挡下这一切。
他只能一人默默后怕,心疼得说不出话。
“怎么又变严肃了?”余景问。
连珩没吭声,只是轻轻弯下腰,把余景尚且还算健康的左手放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过会儿就好了。”
余景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廓,点在眉尾。
能感受到连珩压抑着的情绪,跟块臭石头似的,闷不吭声,自己憋着自己炸。
“哎,”余景捏捏他的耳朵,尝试着缓和气氛,“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铃铛被他们发现了。”
连珩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有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定位不对?”
连珩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积极寻找话题的余景,忍不住笑了。
他浅浅伸了个懒腰,因为身上带伤,所以动作幅度不大。
“嗯,”连珩笑了笑,“铃铛里的追踪器泡了水,有点不太行,扔了就扔了。”
余景忍不住好奇起来:“听这话的意思,还有后手?”
连珩点点自己的耳垂,轻声道:“我把另一个追踪器放在这了。”
余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
回忆起过去连珩的千叮咛万嘱咐,每每分开前都得捏着他的耳朵确定耳钉是不是天天戴着。
当时余景只觉得可能是连珩某方面不可明说的占有欲,左右不过一个小玩意儿,戴着也就戴着了。
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有好好听连珩的话,绑匪搜出一个铃铛自然会放松警惕,加上耳钉这玩意儿实在隐蔽,不似随身物件说扔就扔。
“所以你直接就过来了?”
“嗯,”连珩应道,“绑匪中途换了地方,仓库是他们旗下产业,其实很容易猜。这群人没什么脑子,祁炎当时要跟着,我也就让他跟着了。”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了祁炎身上。
余景再次把话题岔开:“你生我气了吗?”
连珩不解:“生什么气?”
“不听话乱跑?”
连珩摇摇头。
余景原本根本不需要注意这些,也没必要经历这些。
如今对方躺在床上,他满心只有愧疚,又谈何生气?
“以后不用这样了。”连珩轻声说。
他的音量有些小,余景没听清楚:“什么?”
“以后,”连珩顿了一顿,随即笑道,“做你想做的事吧。”
余景住院期间经历了两场小手术,一个是针对右手手腕,另一个是肋骨骨折。
说起来有些丢人,他伤的最重的竟然是自己砸出来的。
余景当时也是发了狠,觉得与其把命赔在这里不如断一条手,结果几下砸下去疼得整个人直哆嗦,根本没力气继续下去。
不过好在没伤到大动脉,不然也怕是凶多吉少。
他吊着手腕,一个星期后勉强能扶着墙走一走。
身上的零件跟打散了重组似的,瓷白的皮肤上全是大片的淤青和伤口,连珩每每替他擦拭身体都得把后槽牙给咬碎了,倒是余景没那么在意,安慰他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他保护了一个小姑娘,其实挺有成就感的。
而那位小姑娘的父母也在几天后来到医院探望。
昔日战友话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月底,余景出院回家。
连珩特地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期贴身照顾。
住院的一个多月里,归归暂时寄养在连珩父母家里,阳台上的小花小草也被连母仔细照顾,长势喜人,欣欣向荣。
余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叔叔阿姨真的很爱你。”
爱屋及乌,应该就是如此。
连珩从背后抱住余景:“他们也很爱你。”
可能一部分是因为连珩。
但不可否认的是,连珩父母也是看着余景一点一点长大的长辈,给到余景手里的爱又不仅仅只是因为连珩。
余景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连珩像以前那样,把脸埋进余景的颈脖,亲吻那一处浅浅的疤痕。
“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连珩呼出来的热气拂在余景下颚,有些痒痒,他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
“有。”
大学期间,他忙着赚钱,忙着创业。
毕业后以又忙着照顾祁炎,处理和父母的关系。
余景的时间似乎永远都被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占据,可忙来忙去,忙到最后却没一个人领他的好。
或许他应该从这种无用功里抽身出来,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出去转转,我陪你。”
连珩亲亲余景的耳廓,拇指指腹擦过对方眼角尚未散去的淤青。
“怎么突然想出去了?”余景不放心道,“现在可以出去吗?”
“国内可以,”连珩答得干脆,“出去就出去了,不要有那么多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给你兜底。”
余景心头微震,扭头看向连珩:“怎么兜底?”
“保底有个家,”连珩笑着,“我永远爱你。”
可能是生活在内陆城市,余景对海一直都有所向往。
他小时候整天被关在家里念书,寒暑假也不能避免,没怎么出过远门,就格外憧憬远方。
但余景一开始没敢说出口。
毕竟他差点在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很难保证连珩已经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所以就先定了几个比较适合吃吃喝喝的城市,和连珩走走逛逛,就当遛弯消食。
连珩都随着余景的意思,跟个人型挂件似的,余景走哪跟哪。
陌生的城市,燥热的傍晚。
余景和连珩在人群中隐晦的牵手,十指相扣。
有人在街边卖唱,一曲结束,周围响起掌声。
他们身侧的情侣在接吻,余景拿起连珩的手,微微低了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这世界也并不是那么糟糕,最起码在走错一段路之后,发现还有人在身后接着他。
连珩指尖微动,偏头凑在他的耳边:“不怕被人看见?”
“看就看呗,”余景笑着说,“你害怕啊?”
连珩的父母都可以接纳,路人的眼光又算什么?
人活一世,或许就不该给自己脖子上套那么多的枷锁。
连珩按着他的侧颈,低头咬了口他的唇。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吓得余景连忙把连珩推开。
定了定心神,发现虚惊一场,原来是卖场的歌手换了人。
再抬头,见连珩用拇指揩了下唇角的水渍,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到底是谁在怕?”
余景没那么厚的脸皮,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就回了酒店。
入夜后,两人去地下室的酒吧逛了一圈。
余景酒量不好,一杯都还没喝完就开始眯起了眼。
连珩坐在他的身边,把肩膀递过去给他靠着。
音乐舒缓,灯光幽暗,余景昏昏欲睡。
“你还记得自己把长岛冰茶当茶喝的事吗?”
连珩用杯壁冰了一下他的脸。
余景缓慢地动了动自己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好像有点印象。
连珩唇边勾着笑,垂眸看枕在他肩上面色潮红的余景:“人还不傻,知道喝醉了找老板。”
余景似乎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自己还在为祁炎自暴自弃借酒消愁。
“好酸啊,”他在鼻子前扇扇,“谁啊,谁吃饺子了?”
连珩笑着握住了他的右手:“才动了手术,别这样扇。”
余景闷着声笑,被连珩箍着大腿抱起来。
他们的房间在楼上,进电梯时余景弯下了腰,差点碰到脑袋。
电梯里只有他们。
余景按住连珩肩膀,看着对方仰起来的脸。
他其实挺不喜欢被人这样整个抱起来,觉得特别别扭。
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别扭的人,不习惯把自己的情绪,以及爱人的亲密暴露在这种非私密空间。
换以前,他或许会制止。
可现在,心态有所改变,连珩想抱就抱好了。
余景俯下身,捧着连珩的脸亲了一口。
“叮——”
电梯到站。
连珩喉结上下一滚,暂时压住了心底窜起来的那团邪火,把余景在怀里颠了一下,抱回了房间。
刷卡开门,余景被抵在门板上接了一个漫长又湿润的吻。
周围无光,视野幽暗,轻纱窗帘拉了一半,只能在一片炙热的呼吸中看见连珩的模糊的五官轮廓。
酒气氤氲,醉人心脾。
温热的触碰自上而下,指腹的薄茧骚动皮肤,在每一处伤口周围徘徊停留。
“余景……”
连珩在亲吻的间隙喊他的名字。
低沉的声线磨着耳朵,砂纸般切磋着神经。
他在密不透风的吻中站不住脚,后腰被轻轻一搂,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太瘦了。”连珩轻声道。
余景被放在床上,吃力地撑起上半身。
他还有点晕,抓着连珩的头发,猛地仰起下巴。
凸起的喉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发颤。
“小珩,”他抖着声,“小珩……”
“砰——!”
烟火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余景仰着脸,看橙红色的光点如流星般坠落。
“阿景,新年快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景诧异地偏过脸,竟然是围着围巾的祁炎。
夏天?还是冬天?
怎么是祁炎?在梦里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对方的笑容晃了眼。
兜在嘴边的话飞快消散,余景能感受到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很快,他就忘了遗忘。
小孩们跳着、闹着,那些仙女棒满广场乱跑。
祁炎牵过他的手:“回家吧,爸妈做好饭了。”
家里,余母刚把炖了一下午的排骨汤端出厨房,祁炎在玄关看见,踢了鞋子就跑过去:“妈妈妈,这个我来端!”
余母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面前这一盆排骨汤里,大声喊道:“别别别!洒了洒了!”
祁炎连忙把餐桌中央挪出空位,又垫好桌垫:“妈,还有几个菜吗?快让爸别做了,我们四个根本吃不完!”
余母笑得满面红光,对着祁炎摆了摆手:“哎呀!家里还轮不到孩子干活!这饭吃不完还有我和你爸继续吃,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都这么多菜了!”祁炎走到厨房门边,往里探进去半个身子,“爸,别做了,咱们一起吃吧。”
厨房里的余父应了一声:“好嘞!等一等!我把这个鱼香肉丝炒完咱就开饭!”
祁炎拿了碗筷,在餐桌边上摆了一圈。
直到余父端上最后一盘菜,他们坐在餐凳上即将开饭。
突然,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依旧站在玄关的余景。
“进来啊。”祁炎说。
余母也问:“怎么还杵在那里?”
余景环顾了一下客厅,是幼时印象中的样子。
他走进来,坐在祁炎身边,转头看向次卧,问:“安安呢?”
片刻的沉默后,余母第一个开口:“谁?”
余景愣了愣:“余……”
后一个字他没说出口。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一直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来,干杯!”
余父举起酒杯,祁炎很快站起来,跟他碰了一个。
“哎!”余父往下按了按手,示意祁炎坐下,“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父子俩不搞那些,坐着喝。”
余母也举起手里的果汁:“来,小景,咱们娘俩喝。”
余景木讷地端起果汁:“我不就在B市?”
“你就过年在B市,”余母半是责怪半是骄傲,“不过你和小炎工作忙,爸爸妈妈都理解。”
酒杯碰撞,却如钟声洪亮。
“当——”
余景被祁炎拉去沙发坐下,不由分说就往他嘴里塞了半颗剥好了的沙糖桔。
春晚的小品让一家人捧腹大笑,余母笑得肚子疼,一个劲拍余父的手臂。
余父不解:“哪里好笑了?”
余母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你不觉得那个台词很好笑吗?”
“什么台词?”余父问。
“我知道我知道,”祁炎匆忙吐出瓜子壳,举手抢答,“就那个——‘这都是我的词儿啊!’”
他学着小品里的语气,粗着声音添油加醋了一把,让刚缓过劲来的余母重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说自己不行了。
余父没觉得小品好笑,他觉得余母好笑。
两个人乐成一团,祁炎也跟着笑。
只有余景没笑。
他仿佛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这极度不真实的一切。
像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色彩的肥皂泡。
或许下一秒就很轻易地破碎掉。
他等着。
接近零点,祝福后即将响起倒计时。
余父已经困得不行,回屋睡觉。
余母打了个哈欠,叮嘱余景祁炎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拜年。
“十——九——”
祁炎应了一声:“妈,年货我都放车里了,明天你别收拾其他的,直接下楼就行。”
余母眼睛一瞪:“你又带了什么回来?纯纯浪费钱,你看家里东西多得很,随便拿点儿出去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