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黄铜唱片机》组的舞台即将开始,干冰接触空气升华的瞬间,雾气溢满整座舞台,随即袅袅升腾而起,缭绕不绝。
第一个镜头给到了站在舞台上的顾夜宁。
氤氲的白烟之中,顾夜宁恰好抬眸,缓慢地冲着镜头看来。
主题曲舞台的那个抬眸眉眼生动、灿若朝阳,此时的雾涌云蒸中,衬出一张截然相反的,华丽冷感的面容,白肃那一眼恰巧隔着电视剧屏幕,和顾夜宁对上了视线。
“这小顾,长得还真是挺美的哈。”白肃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后脑勺对周围的人说。
他另外一边的徐若瑾专心看着前方没有动静,另外一侧的祝鸿面无表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小提琴低柔婉转的琴音,在此时突然冲破了画面里细腻的雾霭,站在前方的顾夜宁的身形逐渐在镜头下虚化,他身后伫立拉琴的人影则款款清晰。
是黎昼。
黎昼架琴搭弓,拉出了《黄铜唱片机》原本的钢琴前奏。他睫毛微垂,琴声细腻柔婉,流水般潺潺钻进耳中,当最后一声琴音消弭于空气中,舞台上干冰制造的云雾效果已然散去,头顶灯光骤然打亮,将呈倒三角站立队形的沈廉组练习生们的身形勾勒而出。
沈廉站在倒三角最末的顶端位置。
领先他一个身位的黎昼取下小提琴,缓慢往后走去,将其放在了布景的床上。镜头从他倾身摆放小提琴的身影上移开,巧妙地落于一侧那台笨重的黄铜唱片机上,只一个瞬间,画面虚焦,镜头拉远。
再次落在黎昼脸上。
此时他已经举起了话筒,唱出了第一句。
“滋滋——我听见了杂音。扭头看去,是那台故障了的黄铜唱片机发出了呻吟。”
黎昼的嗓音清逸。
“几个十年,几个十年,是人生岁月里流转着的故事。两个你我,两个你我,在失真的音色里越走越久,像被光阴打磨的旧事。”
他单手持话筒,因为身高腿长,手臂舒展的姿势优雅而漂亮。
画面切换至郝司文脸上。
郝司文的面容近日里一直很憔悴,但在精心的妆造和华丽的打光下丝毫不显,他一个漂亮的旋身,从原本的站位缓至黎昼的位置,他对面位置站立的谢逅伸长手臂,两人的胳膊在半空交叉相击,跳起对称的舞步。
“表面斑驳,表面斑驳,是温度感的黄铜将时间的痕迹深锁。”
“岁月变过,岁月变过,人生的旅途里还能容忍你几次错过。”
相比于黎昼的嗓音,郝司文的声音显然更具有故事性,也更温柔和缓,他的歌声与其说是在唱,不如称其为“叙述”,好几个低音的部分,是原唱的沈廉都有可能会在现场发挥不那么完美的程度,但他却超常发挥,从容而丝滑地把高低音的切换完成得无一疏漏。
声音的质感与细节处理以及技巧远远不如沈廉,但感情深厚得让人动容。
能够从耳机里听到其他练习生的演唱,每个人在紧张之余,都忍不住从心里为郝司文喝彩。
他和黎昼的声音特点融合得很完美。
…………
顾夜宁戴着美瞳,这款稍稍有些扩瞳的效果。
实际上这美瞳的弧度和他的眼球并不算非常吻合,初戴时的异物感还算能够忍受,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戴够了一个小时后,边缘细微的磨损感就逐渐清晰起来。
他微微蹙眉。
画面恰好在此时因为空白的部分而切换至他面上,将这个蹙眉完完全全记录下来。他的美瞳是少见的墨绿色,在光线下并不特别通透,只是稍微偏转头部,灯光落入其中,是阳光洒在死水无波之上,又仿佛古宅里凝固的深池,底部青苔遍布。
“他眼睛是不是红了?”贺天心的声音在人群中隐约响起。
练习生们赶紧去看。
顾夜宁的眼睛长得很好,白眼珠色泽干净更衬得瞳孔颜色分明,这样漂亮的眼睛,此时稍稍泛红,明显,却并不显得突兀或难看。
一声低吟浅唱,是李湛的部分,完全专业出身的主唱从郝司文身后迈步而出,背脊挺拔,随即以优美的滑步往一侧让开,使得后方的沈廉能够走到舞台最前方。
沈廉清瘦,个子不高,此时只穿了一件薄款的亚麻色衬衫。
甚至衬衫还刻意做旧,在领口、衣角和下摆部分,都有毛边的痕迹。
他拿起话筒,不用跳舞,只开口唱歌。
落日余晖般的平淡和深刻。不用刻意雕琢,就能轻易烙印进心口的歌声,一瞬就让人红了眼眶。
另外十名练习生在他身侧与他合唱,以绝对不会,也压根无法盖过对方的声音,同时伴以对称的,漫步般的舞蹈动作,动作看起来并不算难,手部动作也不繁琐,但想要跳得整齐且好看非常困难,尤其是穿了长风衣的情况下。
动作必须要做大,才能看清,但如果做得太大,又会显得夸张滑稽。好在他们认真地抠过所有的细节,使得每个人举起手臂和伸长一条腿时的高度和广度,甚至脚尖绷紧的弧度都基本一致,至少从表现看不出分毫差别。
像是满意目前的所有表现,又好像是想到了永远挂在嘴边的“奶奶”,谢逅从顾夜宁身边走位的时候,和他交错过目光。
谢逅一笑。
顾夜宁也随之一笑。
“日晒灰尘潮湿污迹,生锈开裂发霉腐蚀,
我用音响听不到你,我用蓝牙连不上你。”
顾夜宁只有两句唱词。
轮到他的时候,嗓音压得比往日里更低,隐约发颤的声线并不显得突兀,从中好像还能听出丝丝缕缕的哭腔,但再侧耳细听,却又淡似无,绝不会喧宾夺主。尾音似有若无的喑哑好像也是错觉,但温柔带钩,轻轻一带,把人的注意力轻易勾走。
后来的练习生们像是得了牙痛的病,“嘶嘶”的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舞台上的灯光已经暗下。
镜头切换至已经脱去了外套的张志涵身上。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打底,中国舞出身长久的练习,使得他的身形舒展,举手投足间有股轻飘飘的伶俐,即使个子不高,但依旧显得修长轻盈。
顾夜宁单手将风衣从身上剥离而下,领口的一颗纽扣不慎勾住了他颈后的头发。
他面不改色用力一扯,人的身体生理性带起的疼痛不足挂齿,随即往前迈了一步,没人看出他动作的卡顿,顾夜宁也没有表现分毫。
“咯噔——”
只是心头微微一跳。
这舞台?因为干冰的效果,比原来试验的时候要滑腻许多。
其实一般情况下的舞台地面必然是防滑,减少摩擦力的,但干冰会使得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水滴,遇上了水难免会变得湿滑。
这次的失误完完全全要怪节目组:彩排的时候,节目组只是言语告知了,正式舞台会使用干冰制造烟雾效果,并没有真的模拟一次。
其实这个程度原本并不会影响《黄铜唱片机》的舞台,毕竟为了配合沈廉,他们的舞蹈不算激烈,只是难以跳的好看而已,但问题就在,顾夜宁和张志涵两个人的间奏双人舞部分,要走到更靠近前方的位置,加上动作较大,难度上升——
张志涵穿的是平底的帆布鞋,鞋底的摩擦力够大,顾夜宁脚上则还是统一的短靴,先不说靴子的靴底到底抗滑不抗滑,鞋跟还是有个两厘米的高度的——毕竟这是偶像舞台,还是舞蹈难度不大的偶像舞台,服装师在进行搭配的时候,还考虑到了组内三四个不足一米八的练习生的比例问题。
来不及细想,顾夜宁转身疾步往回,仰面往那张道具床上一躺,镜头立刻拉进,将他闭眼沉睡的姿态悉数记录。
只见屏幕里顾夜宁睫毛微颤,眼球于薄薄眼皮下不安转动,随即像是突然被梦魇惊醒,又似乎还在梦里,只倏然借住腰部力量起身,紧接着大步往正在舞台上起舞的张志涵方向走去。
此时舞台上只剩两道追光。
一道落在前方翩翩起舞的张志涵身上,另一道则紧随着顾夜宁。
顾夜宁眼带期盼,隐约可见泪意闪烁,目光灼灼,张志涵兀自舞台身形翩然,心无旁骛。
间奏里原本的脚步声,叫喊声,还有救护车声都被人为删去了。全组练习生进行了一番讨论,他们都意识到自己的唱段太少,加上导师合作舞台没有个人直拍,因此给自己增加参与度的好事,人人都积极响应,没有异议。
因此在这段间奏里,他们与PD沈廉和负责的声乐老师和录音老师进行商议,想要在其中加入吟唱,吟唱的内容是那首脍炙人口的宋词,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为了不会过于喧宾夺主,背景音和录制的人声进行混音,起到展现双人舞的表达内容想要表达的内容的意思——妻子已经去世,在醉酒后的梦中相会,以为梦境是现实,于是想要迫不及待举灯去照,却没能看清,伸手去拉,却什么也拉不住,最终怅然若失。
“这段混音做的不错啊,这个舞台挺唯美的,加上了救护车和人声就没那个味儿了。”白肃感叹。
平日里习惯微笑着看表演,一言不发的程星导师也说:“从开头的小提琴到这里的间奏,他们改编的不错。”
相比于导师们对歌曲改编的赞许,后台的练习生们此时又生动形象展现了一副野人嚎叫的经典画面:
“你倒是抓啊!你倒是往前一步抓他的手啊!”盛繁急得像是在看八十集了男女主还没拉过手的爱情剧。
“抓到了也是一把空气,抓不抓不都一样。”看过彩排,知道舞蹈剧情的明烨说。
“你们不懂,这叫推拉。”霍弋洋洋得意给周围人科普。
“夜宁加油!夜宁加油!”贺天心拍着大腿呼喊。
卫南星就和他前后座,矜持地跟着他一起拍手:“夜宁加油,夜宁加油。”
管风弦沉默地看着屏幕里你前进一步,我后退两步还要转个圈的“错过”画面。
“刚才那个颤巍巍举起手往前探的动作很好看吧?那其实是宁哥在想要举起灯或者什么别的东西试图照亮张志涵扮演的“妻子”……哎呀梦里的事你管他是用什么照的为什么不开灯!”齐继左右到处给人科普。
就连林柏悦,也在小声跟周围的人感叹:“他真好看呀。”
台下观看的导师和练习生们“啧啧”感叹,台上的顾夜宁额角已经隐约冒出了细汗。
要一边完美地完成每个动作,还要兼顾脚下的稳定,以免一不小心踩中特别湿滑的地面直接仰面摔倒,这对顾夜宁来说也有些难度。
退一万步说,如果只是摔倒了,还有补救的可能:这是预录,没有观众,导演组大发慈悲让他们重新录一遍,甚至只录这个片段,再把两次的内容剪辑在一起也是可以的,但同组的人在这之前的表演堪称完美,自己摔倒很容易影响他人的情绪,导致这首歌后半部分完成得不够成功。
但如果像张志涵那样崴脚,甚至因为摔倒不慎受伤,自己接下来的选秀之旅,可能会因此中断。
虽然在舞森晚整理台上摔倒的时在偶像明星届常有发生,真正摔伤的不多,但万一呢?
幸亏此时的舞蹈即将结束。
接下来顾夜宁只需要做一个伸手去捞张志涵,却捞了个空,掩面,随即随着对方单膝跪下的动作,接张志涵跪地下腰,双人舞部分就会结束。
顾夜宁身体前倾,手臂前身,单脚站立后脚抬起,五指微张,冲张志涵的方向伸出手去。
就在此时——
前脚足心位置,大概是因为突然受力加大,猛然一滑!
顾夜宁:!!!
他的身体不自觉往前倒去,电光火石间后脚来不及落地挽回即将摔倒的趋势。
镜头此时不在正面,因此没人看清顾夜宁脸上的表情,只有正和顾夜宁“推拉”,准备转身靠近对方,下跪,随即下腰的张志涵,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
紧接着耳畔疾风响起,顾夜宁的脚差点没踢到他脸上。
张志涵:???
“咚——”
对方莫名其妙擦着他来了个前手翻,从他左侧直接翻到了右侧,但这个动作做得有些仓促和潦草,虽然空中姿态不错,但大概是没能准备充分,顾夜宁在落地的时候脚掌没能一同踩在地面,动作过大,因此无法顺势直起腰站稳,一侧的膝盖重重撞在舞台地面。
撞击声不算太大,被湮没在音乐声里,但张志涵听得一清二楚,舞台上其他等待的组员们也能够通过耳机隐隐听见一二。
黑暗中垂眸等待的黎昼猛然抬眼看去,他身侧的谢逅则皱起了眉,他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彩排的经验告诉每个人,双人舞的部分应该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郝司文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用口型说了句“地面太滑了吧”,显然也早就察觉到了干冰造成的影响。
幸亏顾夜宁和张志涵现在就在舞台的中央,还恰好偏左一些,这个结束的位置倒也不算偏台。张志涵当局者迷,虽然没搞懂顾夜宁到底什么意思,但还是凭借舞蹈多年对舞台表演的应急能力,不慌不忙又转了半个圈。
顾夜宁此时单膝跪地,随即手掌按在地面一个旋身,让自己能够重新面朝转身过来的张志涵。
两人一个对视,张志涵清晰地看见顾夜宁额角一滴沁入鬓角的冷汗。
他冲着张志涵伸出手来。
张志涵迅速屈膝下蹲,因他们的动作稍晚一步,他直接省略了原本跪下再踮脚的步骤,顾夜宁的手横据上他的后背的瞬间,一个完美的下腰迅速完成。
追光骤然消失,舞台重新亮起。
顾夜宁手臂用力,将张志涵重新拉回上身直立的状态,随即一把攀住他的肩膀,张志涵扶住他,两人默契地从地面站起身。
在往回走重新寻找站位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往顾夜宁的左侧膝盖望了一眼。
步履如常,除了刚才额角的那滴不知是紧张还是疼痛迸出的冷汗,顾夜宁神色如常,在无数摄像机镜头前维持着完美的表情管理。
而此时后台,正因为最后那个动作起立欢呼。
看不出门道,也听不见膝盖砸地的那一声闷响的练习生们,哪里知道刚才那短短数秒惊心动魄的随机发挥救场,只觉得顾夜宁单脚站立身形舒展,随即接前手翻的动作优美至极,尤其是在半空中肩角拉开,身形如拱桥,一整个下来行云流水,加上他体型修长,宛若一只优雅的仙鹤。
有几个看出了问题的练习生窃窃私语,但也不敢确定,当着摄像机乱猜,于是也只是私下交流,或不动声色,林柏悦旁边的一名练习生也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刚要张嘴,却看见对方拍了拍他的膝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意会,不再开口。
而另外一个房间的导师们,一边听着那头第不知道多少次为顾夜宁的舞蹈动作欢呼喝彩,仿佛一群终于见到了绝世美女的傻子忙着起哄,一边交换着视线。
面对镜头,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因为舞台经验丰富,或者本身学习舞蹈,大部分人都能看出点问题。
“刚才——”
兰妮犹豫着扭头看看徐若瑾,徐若瑾拍了拍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个在外行看来几乎完美的救场,顾夜宁如果在后采里自己提起,就让他自己叙述,如果他不提起,那么他们也就不要节外生枝,让这个误会一直误会下去。
此时的舞台已经接近尾声,十名练习生在PD沈廉两侧五五分别排开,面朝前方。
沈廉举起话筒,唱出了最后一句歌词。
“你说我可笑不可笑。只能面对这生锈的黄铜唱片机,佯装是你,每日慢慢聊。”
舞台的灯光,逐步暗下。最终只剩沈廉一人。
他转身往回走,步履似有趔趄。
镜头转向那台开场时的黄铜唱片机,虚焦,拉远。灯光彻底熄灭。
《黄铜唱片机》组的舞台结束。
顾夜宁的左膝盖隐隐作痛。
旁边的张志涵撑住了他,小声问:“你还好吗?膝盖要紧吗?”
两个人都是伤员,只不过张志涵上台前以防万一还吃了止痛药,因此虽然脚踝没能康复,但丰富的舞台经验令这次的影响小到忽略不计。
顾夜宁说:“没问题,等下稍微冰敷一下,让青紫淤血别太明显就好。”
他有舞蹈的经验,清楚自己此时的疼痛程度,应该达不到什么脱臼骨裂骨折的程度,只是在地面砸了一下,很快就会淤青肿胀起来,但那算不上什么大事,跳舞的人浑身带伤,这点小伤比不上在舞台上急中生智处理好地面湿滑的问题来得重要。
毕竟二公的舞台,他又不会穿露出膝盖的衣服,没人会知道他这场舞台受了这样一点小伤。
他抬起手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珠,由衷地笑了起来。
那边的谢逅进入后台后,扭头看了看另外一侧,黎昼已经小跑着过去安抚被张志涵架着的顾夜宁,郝司文也关心地围了过去,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然后看见对方拉住了一个从身侧经过,想要询问顾夜宁状况的工作人员。
“姐姐,舞台要重新清理一下,上边有水,很滑。”顾夜宁的声音传到耳边,“下一组上台前一定要处理好,否则他们很容易摔倒。”
谢逅愣了一下。
随即嗤笑一声。
趁着练习生们在后台轮流摘麦的空隙,节目组逮住了其中几名人气较高的练习生,准备在后台做个简短的后采。
顾夜宁不想被摄像机拍到,看节目组围住了黎昼,又拉上了谢逅,连忙趁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他半蹲着伸长了一条腿,将裤脚一点一点卷至膝盖。
距离舞台结束还没多久,淤青还未出现,只是那一块隐隐泛红,又逐步肿起的征兆。他伸手上去摸了摸,疼痛感闷闷的,并不明显,但判断无误,骨头完全没受影响,他接下来的舞台想来也能顺利表演。
他抬头想找个经过的人问一句,哪里有紧急处理的冰袋,毕竟肯定有医护人员跟着一起来,防止练习生们因为表演受伤。
结果他一抬头,却发现那头正接受采访的黎昼和谢逅,连带着摄像师和采访的工作人员,都正往他的方向看来。
顾夜宁:“……”
他维持着尴尬的露出半条腿的动作,暗叫不好,只能仓促地将裤脚扯下,边缘剐蹭到膝盖,忍不住“嘶”了一声。
黎昼指了指,于是那边摄像师往这边来了。
顾夜宁感觉扶着墙壁站起来,他以为自己找的位置已经足够隐蔽,却没想到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夜宁的膝盖受伤了吗?”对方一走近就迫不及待地问。
顾夜宁:“其实……只是小问题,不小心膝盖触地而已,还隔着裤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想聊这个话题,希望大众将他的表演看做原本设计好的动作,但显然节目组并不打算放过他:“刚才黎昼和谢逅都和我们证实了,在舞台上双人舞的部分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顾夜宁沉默了一下。他不想承认还有个原因,因为干冰问题导致练习生受伤这件事可大可小,虽然自己和张志涵及时处理了舞台事故,但难免有道具组的人会被迁怒。干冰在彩排时不使用这个决定,肯定是有点话语权的人决定的,但大概率最后只是最底层的某个工作人员因此背锅,要不受罚,严重点可能还会被开除。
——上辈子可是有小员工因为舞台彩带没能按时洒落而被直接开除的前车之鉴。
何必因为处理好的事,让无辜的人被迫离开?
“没有……不是大事。”顾夜宁不想撒谎,只能含糊地试图敷衍过去。
“让让。”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夜宁在摄像师二人……头顶,看见了谢逅的脸。只有一米七左右的两人,比谢逅矮了十几公分,导致谢逅脸上的表情也一览无余——好像有那么一些,莫名其妙的无奈?
“我们谢逅来给夜宁送冰袋啦?”镜头倏地转向谢逅,“刚才的问题还没问完,你对这次夜宁舞台的紧急处理怎么看?”
谢逅看起来不想再被追着采访,侧着头避开了拍摄,冷飕飕地说:“怎么看?他可是最努力、最刻苦、最善良、最体贴,表现最好的那个家伙。”
顾夜宁:“……”
他是认真的?
他盯着谢逅的脸,对方侧着头看不出表情,语气里没有嘲讽的味道,但这话哪里听起来不太对劲,要说是哪里,那肯定是,完全不像谢逅会说的。
他还想仔细看看谢逅的表情,对方已经完成了递送冰袋的动作,转身飞快地走了。
顾夜抓着冰袋——为了防止过冰冻手,它甚至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块布包裹着的,目光越过人群,发现郝司文已经被摘了麦,正从身侧经过。顾夜宁确定节目组只采访了黎昼和谢逅,郝司文并未在其中。
他抬起手喊了一句:“郝司文!”
后者被莫名喊住,一扭头才看到了站在隐蔽角落里的顾夜宁三人,茫然地问:“怎么了?”
“过来过来。”顾夜宁冲他伸出手。
郝司文犹豫了一下,他当然看到了摄像师,也知道刚才黎昼二人没被急着摘麦就是因为还要进行简单的后采,却没想到顾夜宁居然喊住了自己。他谨慎地看了看另外两名工作人员的眼色,确定他们的神情没有排斥或者不耐之后,才走了过来。
他被顾夜宁一把拉住了胳膊,推到了镜头前。
“……你们问的没错!其实之前我也担心过自己唱歌的时候,能不能理解歌词背后藏着的意思,有能不能把那种感情演绎出来,还是郝司文和我进行了一些交流,我们彼此分析了剧情,说了一些以前的故事,确定了该怎么把情绪投入进去才能显得充满感情而不矫揉造作。”
“对吧郝司文?”
郝司文:“……啊,啊对。”
很难见到这么口若悬河的顾夜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急着摆脱面前的采访呢。
摄像师:???
采访者:???
刚才我们有问到这个问题吗?
但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顾夜宁把自己叫过来怼到摄像机前的模样,是为了给自己争取镜头呢?当下不愿失去这个顾夜宁为他争取来的机会,只是短暂的脑内短路了一下,就迅速接腔。
待他们两个又在镜头前回答了几个关于舞台和PD沈廉的问题后,摄像师才终于离开。
“好了,我先去冰敷一下。”顾夜宁拍了拍郝司文的后背,四下看了看,往另外一个角落摆放的那把椅子的位置走去。
“你——”
“嗯?”
郝司文想问,你刚才在我站在镜头前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离开,是不是担心自己一走,摄像镜头就会立刻离开我呢?你不用刻意这样做的,毕竟我虽然被辟谣成功,但性取向问题总归是部分大众的雷点,接受不了此事的人不在少数。
你应该和他们大部分人一样,哪怕之前和我勾肩搭背聊天吃饭,在这事之后也隐约疏远才对。
但这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谢。”他笑着说。
顾夜宁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提着的冰袋随着动作晃了晃。
“这次舞台超成功,你唱得也很完美。二公不知道会不会在一个组,但我们也要加油。”顾夜宁笑着说。
郝司文是努力且不爱说废话,配合度很高,能力也不错的队友,嘴严性格又温和,他其实还挺好奇郝司文的留学生涯,也想和对方多聊聊天,顺带互相开导一下。
郝司文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他笑起来的时候,外貌所带来的攻击性锐减,像是阳光下的玫瑰花,懒洋洋摊开了柔嫩的花瓣,展露出淡金的花蕊。
恰巧下一组即将登台的《get this》组练习生来到后台,一个在赛前就和他认识,也不至于自作多情觉得郝司文会“看上”自己的练习生凑过来打招呼,看郝司文盯着某个角落发呆的样子,有些困惑。
“司文?怎么了?”
郝司文说:“没有,就是觉得开心。”
“开心?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只是轻轻和面前的练习生握了握手:“加油!”
顾夜宁在椅子上敷了一会儿膝盖,就被要求回到练习生们都在的房间里去看下一组的练习生表现做反应视频。
虽然知道这部分在正片剪辑里必然有,甚至有可能出现恶剪拼接画面,也可能会被完整放出,但他觉得在镜头前敷腿很奇怪,也不合适。
“姐姐,可以先不回去吗?我这样子很奇怪。”
工作人员差点没把“就是要把你这个样子拍进去,正好能剪辑成预告片或者事前花絮”说出来,连忙把实话咽了下去,大公无私似的摇了摇头:“不行,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工作人员坚持,所以他只好回到了房间里,并且非他所愿的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一圈人都在冲他起哄,和夸赞他刚才的那个临时救场的前手翻。
待顾夜宁从练习生们过于热情的欢呼声中脱离,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确定前方几台摄像机比较难以捕捉到自己的下半身动作后,他才放心地重新卷起裤腿,把冰袋放置在那个位置。
身边的空位,有人拉开椅子坐下了。
顾夜宁扭头看去,是明烨。明烨所在的《hey》组妆造相当清纯,此时对方一身蓝白相间的搭配,还戴着一顶白色贝雷帽,压在额发上,刘海放下来,微微卷曲,的确是没人比明烨更适合这种学生气,少年感的风格。
“要不要把腿抬高一点?”明烨问。顾夜宁不确定他是过来打算卖腐营业还是怎样,本能地扫了一眼摄像机的位置,又看了看明烨的胸口——还没到他登台的时候,自然没有戴麦——然后他自然地摇了摇头:“没事,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