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则与恶为伍活下来。
败,则化成灰烬散在榕骨镇的阴影里。
不知她生活中为何不离开家暴自己的老公,但看现在的选择,便多少能猜出几分端倪,着实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地下室内不知何时才再度安静下来,沈吉的身体彻底麻木,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江之野忽然揉了下他的短发:“走。”
说着他便搂着沈吉的肩膀扶他起身,利落地移开那些箱子,才又牵着他朝方才撬开的后门寻去。
此时,赵荔荔多半重新睡了过去,客栈恢复死寂,两人脱身的过程相当顺利。
直至再度呼吸到新鲜而自由的空气,沈吉才颤抖地吐出了胸口闷闷的压抑感,吸了吸鼻子。
江之野轻笑:“怎么一脸可怜相?觉得齐警官不值,还是才发现郑磊可疑?”
他真像看得透一切,沈吉的确是迟迟地生出了疑心,并且非常不甘齐欣然就这般草率下线。
与此同时,梦傀播报分支。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尽快逃亡」
「二,揭露死讯」
「三,毁掉证据」
从猛冲到放弃一应俱全,沈吉左右为难,而江之野并未多加干涉,仍旧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少年,似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做。
为自己谋利,并不能真正逆转结局,要证明副本是错的,就得……
沈吉做出决定:“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把齐警官处理掉,但凡丢进山里,死因就全凭刘盛一张嘴了。”
江之野笑:“所以呢?把这事搞到人尽皆知吗?”
沈吉立刻看向他:“那也……不是不行。”
而后又问:“你知不知道怎么放火?”
赤红的火光从一簇燃烧至冲天,有野兽油脂的助燃,那速度可比想象中凶猛得多。
溜回家中后,沈吉便悄然躲在窗帘后偷窥。远远望着在客栈方向不停明灭的橘色天空,他心里又是痛快,又是不安,真好奇那些麻木的愚民,会如何看待那个为他们而惨死的英雄。
没多久,外面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镇民不至于连这事都不管,自然纷纷赶去救火。突如其来的乱子,很快便以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唤醒了永远在沉睡的榕骨镇。
由于客栈靠近河边,倒是极方便灭火,等沈吉扶着母亲赶到时,赵荔荔等人已被救了出来,正灰头土脸、失魂落魄地裹着毯子发呆。
而同时被搬出来,还有齐欣然的尸体。
看来计划成功了。
忽然起了火、死了人,大家自然想一探究竟,加之深夜意外落雨,雨水浇得火势渐小,让看热闹的镇民越聚越多,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沈吉好不容易拉着母亲挤到前面,左顾右盼地打听:“怎么回事?烧死人了吗?”
有镇民回答:“好像是本来就死了,胸口有伤呢,派出所警察已经来了,现在不让我们靠近,还是等镇长和大巫贤到场再看吧。”
这榕骨镇小到可怜的派出所和唯一的警察王祥,平日里完全是被忽略的狗腿子存在,此刻被迫现身,无非是逃不过去、撑撑场面罢了。
外来者齐欣然死于非命,即便那些坏人掌握了绝对话语权,可事实毫无防备地摆在众人面前,无论如何,也都该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了。
这是沈吉当时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虽然指向的结局未知,总比让齐警官默默地消失在大山里要好得多。
混乱之中,江鹤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沈吉不敢多瞧,又飞速地移开目光。
如此严重的事件,当是刚被发现就通知大巫贤了,但她向来是压得住场面的,只待雨势渐大,完全浇熄了烈焰,这老太婆才披着袭神秘的黑袍,在夏柯一众信徒簇的拥下迟迟地穿过人群,如神祗般现身混乱中心。
故作严肃的镇长刘盛尾随其后,主动停到了尸体面前,与王祥一起认真检查,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还真像完全不知情一样。
这会子,全榕骨镇的居民几乎都已凑了过来,他们个个屏息以视,等待着合理的解释。
待到最有威望的大巫贤缓缓抬起拐杖,原本嘈杂的环境立刻鸦雀无声。
她道:“有客人死在了客栈,赵荔荔不了干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赵荔荔本就六神无主,闻言立刻瘫坐在地上哭喊:“这根本不关我的事,你们是知——”
刘盛马上怒斥:“闭嘴!”
沈吉很希望赵荔荔能把丑事喊破,结果这玩家却入戏太深,怕得要命,立即听话地缩起头来,在旁边低声啜泣。
刘盛小心地遮盖好尸体,与大巫贤低声商议片刻,而后又转身走向王祥和夏柯,吩咐了几句。
作为他们的狗腿,那两人毫不含糊,竟然瞬间冲进人群,直扑向正在围观的江鹤!
全屋防备的江鹤自然想要抵抗,但此时众目睽睽,痛下杀手是绝不可行的,混乱中凑过去帮忙的打手越来越多,最终,他还是被无情地按在了地上。
在故事中,当年的江之野是不是也这样屈跪在祭礼之上呢?沈吉心中飘过隐隐的酸涩,他急着上前,却被母亲死死拉住。
刘盛这才宣布:“死者是被竹箭射穿心脏的,猎户江鹤是最大嫌疑人。我马上将案件电报县里,大家不要恐慌,更不要以讹传讹,先回去睡吧。”
镇民们当然想知道更多细节,但由于习惯性的听从命令,竟准备就这样原地散去。
探头探脑的沈吉却心有不甘,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要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江鹤会牵涉其中,此时此刻,难免情绪复杂——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替他伸冤」
「二,静观其变」
不可能放任不管,这样简直是随了副本的意!
沈吉来不及思索太多,脱口而出:“我上次去买野味时,见到老板娘独自在江鹤家里鬼鬼祟祟,谁知道是不是她偷来的竹箭!”
刚松了口气的赵荔荔马上叫骂:“你少胡说八道!”
沈妈妈在旁不停地拉扯沈吉,希望他别再说话,但沈吉很清楚,如果江鹤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带走,肯定凶多吉少了,所以他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努力挣脱开母亲的手。
刘盛见这少年上前,不由冷笑。
沈吉坚持表态:“就是前天辰时的时候瞧见的,之后我还拎了野味去找过郑家兄妹,相信一路上见过我们的人不少呢,骆离也瞧见了!”
郑磊本也在附近,闻言他不禁面色犹豫,投来了充满担忧的目光。
镇民们发现又有热闹可看,自然重新议论起来,虽然这种时候,郑磊是万万不敢出来多言的,但榕骨镇的确人多眼杂,为避免遭到非议,赵荔荔迫于压力,竟在大巫贤严厉的目光中哭泣起来:“好,干脆我就说实话吧,是江鹤跟这位外来客发生口角,把他射死了,我……我只是想帮他遮掩一下,真不是我的错啊……”
这又是什么不讲证据的血口喷人?沈吉顿时愣住。
大巫贤敲了敲拐杖:“好了,江鹤和赵荔荔都有嫌疑,带走一并调查。”
此话一出,算得上一锤定音,之后再没谁有胆子在这里瞎耽误功夫,瞧着尸体和嫌疑人都被抬走,大家也便作鸟兽散了。
都说老天有眼,齐欣然死去的这晚,雨却越下越大。暴雨不仅淹了镇子,外面更是俨然有石流山崩之势,是绝不可能叫到外部警员前来支援了。
回家后,沈妈妈难免因儿子为人出头的鲁莽行为而哭骂个不停,面对而今急转直下的局势,更让心烦意乱的沈吉难以平静。
再回想,难怪刘盛看到齐欣然的尸体便松了口气。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要把这事嫁祸给整天背着弓进山的猎户,毕竟江鹤毫无城府,想报仇的心昭然若揭,算是坏人的隐患。
所以无论放不放火,剧情都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沈吉越发觉得自己缺乏先见之明,烦躁翻身的同时,却忽听到院内有微弱的动静,他忙半支起身子。
片刻后,窗户被无声拉开,转瞬便跃进来个高大的身影。
沈吉生怕惊醒对面屋的母亲,赶紧冲过去,拉住江之野小心蹲下。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对方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沈吉却有些难过,小声说:“对不起……是不是害你完不成任务了?”
江之野全不生气,反而扶住他的脸,在黑暗中弯起明亮的眼睛:“没事,说了我能兜底,只要你好好求我。”
沈吉心里想着正事,急着说:“不要总来这一套!”
而后又拉下他的手道:“求你啦,现在怎么搞?”
「观察者数量:91781」
「阿吉直球可以的。」
「这副本还有几天?耽误我做实验了。」
「赌一手令使依旧不会主导任务。」
「感觉他在试探侵入者呢。」
「婚检。」
沈吉的反应让江之野很满意:“你有什么目标?”
沈吉立刻琢磨起来:“该怎么给他洗脱嫌疑?”
江之野笑:“洗脱?真相对榕骨镇重要吗?”
这答案昭然欲揭。
沈吉陷入沉默,过了几秒才坚定下想法:“祭礼在即,大巫贤不可能不在意老百姓的口碑。”
江之野早猜到他不会放弃:“看来你有主意了?”
沈吉抬眸看他:“想救江鹤,就得硬着头皮继续把事情闹大。毕竟我还是个医学生的身份,去尸体上找到线索,肯定能唬住那些连书都没读过的人。”
江之野沉默几秒钟,问了个与此无关的问题:“你还不明白这副本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吗?”
沈吉没办法说出准确答案:“理解不深。”
江之野垂眸思忖过后,简单地概括:“想破坏世界拿到心印,就要看懂它的思想,再找出解法,不是一腔孤勇地蛮干,更不是把它当作游戏。”
原来他连入侵者的身份都知道,莫非在进入副本之前,彼此就见过面?或者说失忆的事本就和他有关?
沈吉猛然记起些模糊的片段,脑袋不禁一阵剧痛。
被黑雾充斥的地铁。
悬挂的布满刺青的尸体。
表情扭曲,怒吼不止。
还有漫长荒芜、似无尽头的山路。
江之野扶住他颤抖的肩膀:“还好吧?”
沈吉难受地眯起眼睛,却没办法把那些碎片似的记忆拼凑成完整的情节。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克制住不适的感觉。
江之野没多问,只用拇指轻轻擦过他额上细汗。
沈吉终于能讲出话来:“心印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意外的问题,江之野挑眉。
沈吉拉住他的衣袖:“骆离也提过这个词,他一定不是被副本吸引来的猎物吧?”
江之野反问:“你不应该有个叫梦傀的助手吗?”
果然……这男人什么都知道!
沈吉移开目光:“它好像坏了,给的信息不多。”
梦傀:“……我还没下线呢!”
沈吉忽略系统的不满,认真地望向江之野,对方露出略有些神秘的笑意,痛快地做出回答:“心印,是储存副本能量的古董器物。因经历过的人间事而产生意识,并能够将偏激的意识生成副本,来不断吸引与自己有共鸣的人类进入。”
沈吉联想道:“所以说,就是指那个刺青骷髅了?”
江之野微笑颔首:“没错。玩家若被心印洗脑,会变成傀儡,但若逆转副本,则有机会收集本体。”
沈吉敏感道:“难道你和骆离,都是为它来的?”
江之野终于没回答:“我劝你,还是把眼前的事解决好再说,否则一切答案,你都没机会知道了。”
这话让沈吉陷入沉默,如果这玄而又玄的话都是真的,那么控制着榕骨镇的心印,究竟是因为怎样的人性而诞生的,又会被怎样的解法而破坏呢?
我,妈妈……
赵荔荔,镇长……
骆离,巫贤……
郑氏兄妹,江氏兄弟……
王越秦、齐欣然……
分明每个角色的立场和诉求都不尽相同,心印想借榕骨镇讲述的,究竟是什么?
数不清的想法在沈吉的意识中起起伏伏,似是过了片刻,又似过了很久,忽有个词自混乱的思绪里重新清晰了起来:恐惧。
不仅是与玩家相关的角色,几乎所有榕骨镇的人,都生活在无形的恐惧之中!他们妄想得到的力量,是恐惧助长的愤怒,而不是真正的勇气!
窗外猛烈的惊雷和闪电忽而打断了沈吉的沉思,他终于开口道:“不想臣服于恐惧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祛魅,去揭露它故弄玄虚的未知,而不是浸淫其中,再回以更强烈的恶意。”
江之野意外这个少年会如此看待眼前的一切,眼眸里流淌过几抹光彩,转而又浮出更多笑意。
沈吉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胳膊:“所以,不管是哪个角色,都不能沦为大黑天的傀儡,更不能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江之野眨眼:“所以有什么爱与正义的新目标?”
沈吉坚定:“揭露大黑天和其爪牙的真面目,把光明还给榕骨镇。救出你弟肯定是有好处的,我们跟他一起把齐警官留下的证据送出去!”
江之野仍勾着嘴角:“如果做不到呢?”
沈吉权衡:“那就为了目标做出牺牲,总之,必须不计代价地把证据上交。不管是继续争夺权力,还是除掉巫贤他们,都不可能逆转结局。”
江之野不置可否。
沈吉恳求他:“一起配合肯定能做到,先把副本破坏掉吧,然后再像骆离说的,对心印各凭本事。”
江之野难得叹息:“不计代价……说的好听,你不会以为在副本里出生入死,是和讲故事一样简单的事情吧?你没真吃过苦,英雄也没那么好当。”
这般问完,他多半又不想对沈吉这么严厉,故而表情恢复了平静。
沈吉并不在意,只问:“干脆点,你的任务线到底有没有需求救江鹤出来?”
江之野承认:“确实有,但也不用那样折腾。”
沈吉多少了解他的人设了,无语道:“不会又想去劫狱吧……不行,那样江鹤就失去在镇子里自由行动的资格了,你会遇到更多麻烦。”
江之野笑:“这么关心我?”
沈吉按着他的手更加用力:“我真的可以救你弟,你听我的安排行动,好不好?”
江之野没再坚持:“刚才还问我怎么办,看来你只是想支配我做事……好吧,说来听听。”
沈吉微笑:“先帮我找间暗房!”
次日卯时,照理说该是清晨了,但榕骨镇的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见不得几抹光。无人经过的派出所周围,更是弥漫着阴暗水雾,气氛压抑,令人揪心。
作为镇上唯一的警察,王祥当然也是在榕骨镇土生土长的,而且还与刘盛有些远房亲戚关系,所以才能混上个名义上的执法职位。他很满意这唬人的工作,常在所内一睡一大天,本日亦然。
当——!当——!
这家伙正在朦朦胧胧的雨声中做着美梦时,忽被一阵震耳的锣声吵醒,险些吓出心肌炎来,揉揉眼睛才发现:竟是沈吉在搞鬼?声音正是那小子站在派出所门口拼命敲打而出的!
王祥好不容易从魂飞魄散中缓过劲,忙冲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抢走了铜锣。
沈吉表情无辜。
王祥瞪着肿眼泡:“你干什么?疯了么!”
沈吉解释:“昨夜暴雨,哪怕有办法联系上外面,县里的警员肯定也是进不了山了,但我是学医的,想着能找到证据帮忙破案,就来了。”
王祥愤怒:“无论如何该先跟我商量!”
沈吉早有准备,自然慢条斯理地笑说:“可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啊。我觉得倒不如跟大家一起交代下,毕竟榕骨镇每次出事,都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商量着解决的。”
王祥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吉,真不明白这个听话而又内向的年轻人到底发了什么疯,怎么敢做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来?
事实上沈吉当然眼前的挑战而紧张,但江之野已随他的排布帮忙搞定一切前奏。此刻绝不是退缩的时候。
对大黑天的盲目崇拜显然毫无益处,榕骨镇受困于此,经济一直毫无发展。
信徒们习惯了游手好闲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听到吵闹的锣声,自然而然便汇集到了派出所附近看热闹。
沈吉完全不回应王祥的劝阻和威胁,直至发现刘盛气急败坏的身影,才立刻迎了上去。
不出意外,刘盛果然带来劈头盖脸的质问,气得眉毛几乎要飞起来:“谁让你在这里吵闹的?你想干什么?”
沈吉回答说:“山里走水,官道受阻。现在天气炎热,再拖下去一定会错过最佳的尸检机会,我在长江医科大学里读书,我可以帮忙。”
刘盛断然拒绝:“你没这个资格,而且你又不是警务人员,你的话也做不得数。”
沈吉据理力争:“但至少可以把事实记录在案,为以后调查做个参考,现在父老乡亲都看着呢,如果是我操作有误影响了侦查,后果我愿自己承担。”
这个时候,沈妈妈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赶忙在旁阻止:“阿吉,你别胡说,快跟娘回家!”
沈吉没有回应,继续道:“以前我爹就是镇上的大夫,同时也兼任仵作,每次出了事、死了人,他都会帮忙检查,为什么到我就不行了呢?”
这话倒是不假,镇民们开始小声议论。
沈吉点火:“还是说镇长不希望大家知道真相?”
刘盛不由动了气:“你个小孩子,信口雌黄!”
沈吉皱眉:“众目睽睽,我怎么敢信口雌黄?而且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赵荔荔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众人原本只是窃窃的私语,顿时哄然。
一番冒险忙碌,所有证据筹备完毕。
江之野冒雨带沈吉潜行到派出所附近,远望向那亮着油灯的小屋,低声道:“有不少信徒在附近。”
也难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祥那个家伙看起来便靠不住,大巫贤肯定会派人来防备的。但现在必须找机会验尸,否则以沈吉的本事,明天很难当场唬住人。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在意识领域内,巡逻守卫的位置一览无余,他飞速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告诉给江之野,并用力击碎了技能范围边缘的破家具。那些人循声而去。
江之野显然深谙潜伏之道,他拽着沈吉的手,很快便找到路,通过天窗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霉味深重的拘留室里。
没想那同被带走的赵荔荔并不在此处,唯江鹤一个人,盘腿静坐于角落。江之野慢慢收起雪亮的匕首。
无辜被捕的江鹤有些生闷气的样子,瞧见哥哥和沈吉,顿时斜着眼睛嫌弃:“用不着你们来救我,我早就让你们别去客栈,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沈吉忙嘘了声,扶到铁栏前道:“也不能全怪我,他们一早就打算陷害你,是你平日太嚣张了。”
江鹤不服地扭开头。
沈吉劝说:“总之,现在不能束手就擒。”
江之野倒没这么正能量,直接问:“赵老板呢?”
江鹤吐出两个字:“死了。”
沈吉不由吃惊。
江鹤言简意赅:“他们发了水和饭,那妖妇在火灾中吸了太多烟,太渴,喝完人就没了。”
真是轻描淡写。
没想到能进入副本的玩家,竟然失败得如此轻易,但也难怪,死亡本就是如落叶一般荒凉的存在。那赵荔荔心魔太重,幸好之前没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沈吉回神,抓紧时间办正事:“尸体呢?我能找到证据帮你,别忘了我是学医的。”
江鹤抬抬下巴,示意房子后面装模作样的法医室。
江之野靠近,用小铁丝撬开锁后,伸手打开了停尸房的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看来疏于看守的派出所确实关不住这两兄弟,沈吉哭笑不得地跟了上去。
围在派出所门口的群众越来越多,吵嚷声将沈吉拉出了回忆。
此时刘盛感受到了舆论压力,脸色越发难看,终于不得不承认:“昨晚赵荔荔确实不明不白地去世了,我们必须得等到县里警局来人,才能查出实情,但是大雨导致了山体滑坡……”
这理由沈吉已替他说过,镇民的眼神自然冷漠,刘盛硬着头皮继续:“现在进镇的路被堵死,我一早就派出人去疏通了,总得过上几日才能通行。”
沈吉趁机坚持:“尸检的时机至关重要,拖得太久,案子就难破了!”
刘盛咬牙切齿,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强行维系着自己平日淡定体面的形象,终而退步说道:“你可以看尸体,但绝不能破坏。”
沈吉点头:“一言为定。”
刘盛下令之后,两具的尸体很快便被从停尸间抬出来,自然是全无生机,模样骇人。
虽然已尽量准备周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三脚猫的医学知识据理力争,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沈吉装模作样地蹲下去,故作严肃地观察起来。
最终,他站起身说:“从现在的气温、天气和腐烂程度可以很清晰地判断,齐欣然是昨日卯时到辰时之间毙命的,我可以出具详细报告,绝对禁得起警局的检验。”
刘盛不屑一顾地瞥着他。
沈吉继续道:“以这个时间来说,江鹤是没有机会犯案的!昨天他一早打猎回来,直至午时前,都在家等着售卖野味。”
刘盛哼道:“这话你随便说。”
沈吉很淡定:“不仅我去瞧过,相信昨天去过他家的乡亲们也都很清楚这一点——吴爷,黄姐,戴阿姨,你们各自都买了山鸡,我没记错吧?”
被他点名的几个镇民顿时成为被大家关注的对象,迫于压力,他们迟疑缓慢地随着点头。
沈吉又从脚边的袋子里拿早就死透的禽类,抬高声音:“这只就是卖剩下的,只要检查一下鸡的腐烂程度,也能推断出差不多的结论。此外,我还有物证——”
话毕便从怀里掏出昨夜洗出的相片,递交传阅。
那相片自然是于橘子树下发呆的江之野,但对于榕骨镇来说,此人早在三年前就死在祭礼上了,如今长着那张脸的,只可能是江鹤。
沈吉努力显得理直气壮:“相片上拍下来的烟花,你们还没忘吧?当时骆家在过阴滩试放烟花,可是全镇人都瞧见的!”
这些细节刘盛全无心思想到,不由面色僵硬。
沈吉继续:“齐欣然的尸体在客栈被发现,那里一定是案发现场,否则光天化日运送过尸体,不可能没人看见。总而言之,同一时间江鹤根本没有机会到客栈里杀人!赵荔荔完全在乱说!”
刘盛本非常瞧不起沈吉,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讲了这么多话,他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只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替他作证吗?”
沈吉皱眉:“我替他作证容易,但时间可能作假的吗?而且还有第二个疑点——”
说这,他又拿下腰间的竹箭:“这是我从江鹤家找到的,虽然齐欣然身上留下的箭头和这箭都是竹子所制——”
说话的同时,沈吉把箭递给勉强好奇的少年,它很快便也被传递开来。
沈吉继续:“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不同的人做箭,绑制方法未必相同,如果镇长允许我把箭头取出来,立刻就能证实我的猜测。”
刘盛蹙眉不语。
沈吉又道:“最重要的,第三点,事实上齐欣然并非是死于箭伤,而是毒杀,这和赵荔荔的死因是一样的,他们两人都口角有沫、皮肤溃烂,若能对比食道和五脏六腑,相信中毒症状也必然相同!”
“……毒杀?”
“是谁干的,谁跟他们有仇啊?”
“这毒不曾见过,定是外面来的。”
镇民们开始了新一波议论。
沈吉撩开尸体的衣物:“大家再看这竹箭,虽是插在心口处的,但流血量极少,明显是死后伤!”
刘盛随大家一起瞧去,确实没得反驳。
沈吉总结:“所以,是有人用最简单拙劣的手法陷害江鹤,根本就不把我们榕骨镇的祭礼放在眼中,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
提到祭礼,那可是绕不过去的大事,这下子大家原本就渐起的议论声便更热闹了。
刘盛嘴硬道:“也没有谁说过一定是江鹤做的,现在关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嫌疑吗?”
沈吉说:“可是新政府的法律已经规定了,如果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过一段时间你们就得放人!”
他提起外面的规矩,氛围顿时微妙。
沈吉赶紧掏出茶杯:“其实我昨天到客栈找过齐欣然,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除了在地上发现过少量血迹外,还带出了这个。”
众人都踮起脚来,努力往客栈的青花杯里瞧。
沈吉解释:“茶也里残留着很明显的氯化物气味,和两个尸体口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刘镇长,还是尽快给大家个交代吧!”
沈吉仗着现在死无对证,硬着头皮杜撰了细节。
刘盛恼羞成怒道:“够了,越说越离谱,派出所办案,非要向你们交代什么?”
沈吉压住紧张的心情:“不是向我们交代,而是要向大黑天交代,现在祭礼在即,难道非要搞出一两件冤案来?坏了以后的福祉吗?”
这话倒是不假,榕骨镇自古以来便有规矩:为了保证祭礼能够顺利完成,不受任何其他事情干扰,在祭礼前后两个月,所有犯错的村民都可以得到赦免。
刘盛对他的多管闲事深感烦躁,正暗自咬牙切齿之时,大巫贤终于慢步而来。
她手里仍拄着那个黑漆漆的拐杖,每次敲击在石板路上,都发出令人心慌的声音,沈吉没有敢看大巫贤的脸色,只得凝望着空气,身体硬邦邦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