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物收藏家—— by水兵洛
水兵洛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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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讲这种话有什么用?!”
阿金忽然崩溃了,用早已变形的手紧紧地抓住披散的长发, 牙齿不停发出咯咯作响的怪声。
眼瞧着玩家已走进死胡同,沈吉忽开口。
“2022年10月31日, 蒋礼与王欣吵架, 喝酒彻夜未归;2022年11月3日, 王欣早8点乘3号地铁上班, 下午4点请假外出与客户幽会;2023年11月15日, 蒋芒芒提前一小时离校, 而后离家出走去见大龄网友……”
这席奇怪的话把屋里的三个人都说愣了,其实内容全来自于金玫真实世界中笔记本里的记录。
与此同时,副本开始发出警告。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35%】
「观察者数量:89110」
「侵入者怎么自爆了?」
「他想唤醒那个玩家吧?」
「这玩家回到现实世界也会杀人。」
「是不知道被销毁意识的惩罚有多严重?」
「只剩下空壳子一样的肉身,不敢想……」
梦傀最开始的警告沈吉当然没有忘记, 但他主意已定, 不管不顾地继续:“你跟踪记录的是什么人?是抛弃和背叛你的人么?你想对他们如何呢?像屠杀赤花楹一样夺走他们的性命吗?可你明明知道,你恨的人过的也很不幸福, 就像朱容和柳琪,不用你去毁他们,他们本来就在自寻死路!”
阿金非常惊讶,稍微想起点现实:“你是玩家?”
但副本却不客气,警告声响个不停。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40%】
沈吉默默握拳:“没有得到想要的感情,就一定要和对方玉石俱焚吗?像柳琪那种人,再给你,你还愿意要?明明身边有个愿意为你吃苦、愿意为你去死的雷木,你却非得一意孤行,你不爱他就拒绝他啊,怎么可以利用他为你复仇?!难道爱你的人就不是人了吗?那你又比柳琪朱容强到哪里去?我看你不是求而不得,你是故意视而不见,现在你再不逃,我一定会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死掉的!”
副本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55%】
梦傀:“……好骂。但求你闭嘴。”
再这样下去,沈吉的确就要触发意识销毁程序了,他终于没再开口。
被狂喷了一通的阿金默默垂眸,半晌之后,她意外地开口决定道:“……我们逃吧,逃不掉,也可以一起留在这平湖水里,再也不用告别了。”
作为真NPC的雷木当然被沈吉搅乱了思绪,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扶起阿金的胳膊说:“好。”
由于没想到少年会用这种办法唤醒玩家,江之野瞧向沈吉的目光略显复杂,两秒后,他又微微一笑,不顾自己的满身伤痛,扭头便带路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沈吉跟在队伍最后,当他路过秋影的尸体时,忍不住弯下腰身,轻轻地为他合上了死盯着苍穹的双目。
说也奇怪,一直发狂的暴雨,此刻竟有式微之势,只不过那浓雾愈深,可见度只剩下数米而已。
「观察者数量:92101」
「竟然劝说成功了。」
「我本是来看令使大大的,但我喜欢上了侵入者。」
「唔,忽然好期待沈吉吉长大的样子。」
「以蓝星混乱的现状,他还有机会长大吗?」
「?前面的闭嘴。」
夫人房内,气氛是微妙的剑拔弩张。
朱容身边热闹不再,只剩下忠诚的春尘,但她并不着急,仍在习惯性地摆弄自己的香炉,时不时便将其捧起来带笑欣赏,愉悦得不合时宜。
柳琪忍不住批评:“赤花楹能够走到今天,绿榴出了很大一份力,她的制药天赋万中无一,你却这般草率地将她害死,实在是暴殄天物。”
朱容翘着兰花指将香点燃,笑说:“琪儿,你怎么忽然这么有正义感了?”
柳琪闭上嘴巴。
朱容瞪他:“不会是绿榴死了,你心疼了吧?”
说着她忽猛拍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的好事!”
柳琪没有否认,只道:“她一个美人,玩物而已。”
朱容疲倦地闭上眼睛,缓和片刻后才让语调恢复正常:“平日里不见你这么爱管闲事,怎么这两天不太平,你偏一有机会就要往角落里躲?不会是背着我搞事吧?”
柳琪阴沉而有城府:“我能搞什么事?”
朱容看他:“沈吉呢?”
柳琪:“可能跟着顾长卿跑了吧?”
朱容完全不信:“他跑了,江之野还能留下来见义勇为?那家伙向来不顾他人死活的,这次敢背叛我去搭救雷木,定然是沈吉的要求。”
柳琪:“沈吉一个傻子的话,不值得搭上性命,江总管还没疯。”
朱容冷哼:“自己没心没肺,就别质疑别人情深。”
这话含沙射影,柳琪顿时咬住嘴唇,压抑住随之而起的无名火。
朱容说着便站起身来:“春尘,今天留老板在这里过夜,没有我吩咐,不准老板离开房间,明白吗?”
春尘恭敬行礼:“是,夫人。”
柳琪对此稍有不满:“你什么意思?”
朱容眯起眼睛:“你说呢?我受够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今天必须把那几个家伙揪出来,谁也别再想拖我后腿,哪怕是你,我也绝不可能轻饶,你最好放聪明点。”
话毕,她便用力拂开华丽的红袖,盛气凌人地走出门去。而春尘则全不顾老板的尊严,举剑指挥道:“您累了,请下榻休息吧,别为难奴婢。”
柳琪留又不甘,走又不是,万事悬而未决,前路一无所知,这进退维谷的情形,还真和他的三次元人生相差无几了。
短短时间内,雾已浓到瘆人的地步,惨白的水气中裹着甜腻的味道,仿佛随时要将过客引入噩梦深处。
在这个副本里,江之野凡事格外依着沈吉。
他本对NPC和玩家的选择毫无热情,却还是负伤带路,行至一处偏僻的迷你船屋,解开了将其固定的沉重铁链,说道:“朱容很谨慎,平日能开的船都被守住了,与其跟他们相争,不如划这个离开,还算轻快。”
雷木拱手:“大恩不言谢。”
阿金则深深地看了沈吉一眼,表情更加复杂。
雷木搀扶住她:“走吧,水路很长。”
江之野明白沈吉怕他们再鬼迷心窍坏了事,故意警告道:“这次再跑回来,就真没人能救你们了。到时候这里不止有赤花楹的侍卫,还有官兵。就算能再杀几个垫垫背,到头来也逃不过斩首的厄运,无论如何朱容都死定了,不想陪葬就别回头。”
雷木颔首,拿起沉重的船桨用力滑动了起来,而阿金也终抱住另一只桨尽力配合,看来她经历过肆意的杀戮后,心思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江之野目送那缓慢而去的船影,直说道:“这种天气状况,这种可视度,靠他们两个人……恐怕最后还是要葬身湖底。你的愿望很美好,但不太容易实现。”
沈吉抬头凝望雾气中的濛濛怪雨,暗想:“梦傀,我已经想好了,要增补故事设定。”
当前剧情走向扑朔迷离,梦傀忙问:“怎么改?”
沈吉垂下沾着雨珠的眼睫:“今日东风大作。”
梦傀:“?”
尽管系统并没完全理解,却还是乖乖照办,在电流声中忙碌过一阵子,积极报告道:“好啦!”
两秒之后,不知从何而起的大风直吹湖面,雾气稍散的同时,那船屋已随之降下船帆,看来雷木还算机灵,知道要把握住所有机会逃命。
江之野猜到这是沈吉所为,淡笑:“沈聿青也是这样,凡是他想救的人,救多少次都不放弃。”
沈吉眨眼,碍于NPC身份不便发问。
江之野继续道:“我曾问过他,如果有的人就是不值得救,救一百遍,他们也放不下内心的愚念,那该怎么办?”
这问题沈吉是回答不了,只能摇了摇头。
江之野微笑:“他说,度一次不成,那就度千万次。”
外公的话让沈吉心里微微一颤,情绪复杂。
借由东风的力量,此时湖面上再不见船屋的影踪,同时那几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也悄然停下了。
江之野用袖子擦过血迹斑驳的长剑,发现有处地方已卷了刃,不由微微轻叹:“你说沈聿青傻不傻,真把自己当成菩萨了,他若自私一点,现在应活得很好。”
虽然从未与传说中的外公见过面,可因为江之野的记忆,沈吉常对沈聿青有种熟悉而怀念的错觉。此刻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还评判不了功过是非,他最终只是微笑,随即将话题拉回副本:“我有账本,找到顾大人之后让他带走吧。”
江之野并未反对,甚至果决地迈开步子,边走边问:“那我们呢?官兵一来,你我都逃不过。”
沈吉这角色本身并不太理解自己帮夫人的所作所为,亦是触发律法的事,好在他也并不纠结担忧,反倒心念纯洁,只想能救起无辜的人,唯一有些特别的情绪……就是非常担心江总管的安危。
思前想后,他认真道:“那我们也离开。”
好轻松的一句话,如果能离开,故事里的江之野早就走了。
馆长摇了摇头。
纷繁的纠结还没有答案,象征着危险与死亡的红影却已自红雾中现身,那是拿着匕首的朱容夫人和她豢养的一众女杀手。
眼瞧着被敌人团团包围,两人势必要做出取舍,沈吉当然理智,猛地推开江之野,同时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这种选择当然没错,毕竟小小的账房先生本就无足轻重,彻底摧毁赤花楹的罪恶牢笼才更重要。如果江之野的角色能因沈吉而坚持此念,那身手不凡的他,就是此时此刻最适合去完成任务的人选。
但沈吉不知道的是,江之野所听到的任务,根本就没有舍他而去这个选项。
【主线任务:保护沈吉】
【击退敌人】
【带他逃走】
副本通知响起之刻,江之野不由勾起嘴角,他当然可以不按照剧情去行动,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故意把整个心印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然后带走引自己前来的目标器物,潇洒又自由。
可现在呢?如果真选择抽身离开,就算最后能顺利拿走香炉嫣然,沈吉也会永远记得,自己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了这种地方,而后被群毫无人性的恶徒残忍地杀害了,这个假设让江之野总是平静的心泛起寒意。
“玩家江之野同化指数上升至8%”
沈吉听到梦傀的提醒,完全不明白馆长这是怎么了,他诧异侧头的瞬间,就被江之野狠狠地拽到身后,瞧着那抹染血的白影冲向了凶相毕露的朱容。
朱容本是江南歌女,自小便被贩卖至烟花柳巷,全靠美貌与手腕,才在那吃人的环境中活了下来。她恨男人,却偏得依附男人,忍着恶心攀附上一把年纪的柳老爷,终于脱了贱籍,成为柳府内惹人注目的小妾。
此后,柳夫人溺水身亡,朱容取而代之,两年后柳老爷病逝,柳公子挥霍无度,散尽家财。
再然后,便是柳家的销声匿迹,赤花楹的悄然崛起。
故事中关于朱容的背景介绍并不多,但字字句句都透出这女人的苦大仇深、心狠手辣,她善于利用和操纵人的欲望,她就是祸源本身,所以不管哪个爪牙被毁,心印都不会让朱容轻而易举地落败!
江之野与她那些女杀手缠斗之迹,便已感觉到敌人的强度又被暗暗提升了,尽管自己这角色本就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能极方便地被他所利用,却还是深感吃力。
再度非常极限地躲过几重夹击,江之野挥剑抹断了个女杀手的脖子,又将距离最近的一个横踹到湖里喂了食人鱼,可剩下的那些,却没受到丝毫震慑,继续用肉眼难辨的速度疾杀过来!
与此同时,不得不选择逃窜的沈吉已被朱容飞身拦住,他掏出匕首防御,于混乱中连连后退。
朱容猛地砸开沈吉丢过来的竹篓,杏目圆睁,她美艳的脸上满是愤怒:“真没想到,我竟然在身边养了这么多条毒蛇,你们以为这时候偷偷反咬我一口,就能至我于死地吗?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她说着狠话的同时,整个赤花楹都响起了奇怪的碰撞声,那是束缚着船屋的铁链正在开解。
梦傀诧异:“船屋全分开啦,夫人想逃!”
不能给这个魔头翻身的机会,否则所有悲剧都会继续轮回!
沈吉不敢犹豫分毫,在夫人持刀刺来之际,竟然用自己的左手去挡她的武器,在刀刃刺穿手掌的同时,想也不想,便反手戳中了她的小腹!
原来人体是这般脆弱的东西……
沈吉只发愣了瞬间,就被夫人在暴怒中踹开!
朱容暗地习武多年,力气极大,沈吉根本没机会躲闪,整个人横飞了出去,再也无法把握身体平衡,导致他的后脑勺直接撞到桅杆!
鲜血转瞬乱淌的同时,那抹白色的身影疾冲而来,可惜沈吉根本没机会看清眼前发生的事,就在铺天盖地的晕眩中失力地闭上了眼睛。
回忆之海漫无边际,忽起涟漪。
黑暗中,是阵阵清脆的风铃声唤醒了意识。
沈吉困倦地从书桌上醒来,才发现村庄里的学堂早已下了课,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涩的打眼睛,不紧不慢地收拾起自己的课本和文具。
由于是富户的独生子,又从小憨痴,不喜与人交流,除了能书会算外,连独立生活的能力都没有,故而家里对沈吉也没什么期望和要求,每日都只派家丁接送他上学放学、归家吃饭,让这小少爷过着波澜不惊的简单生活。
“阿吉,还不走吗?”
温和又充满磁性的男声从院内传来,是家里这几月新来的护卫江之野。
他模样俊俏,身手又好,更重要的是永远充满耐心,不会嫌弃小少爷不能像常人一样利落讲话,所以沈吉很喜欢他,每天都要江之野亲自接送才肯听话。
此刻听见催促,沈吉忙不迭地抱着书跑了出去,快步停到江之野面前,像个孩子般天真地抬起面庞:“走啦。”
江之野并不如其它家丁那般循规蹈矩,他伸手便戳了戳沈吉的梨涡:“脸都睡红了,梦见了什么?”
沈吉的梨涡顿时更明显:“梦见吃龙须糖。”
江之野提议:“那现在就带你去吃,怎么样?”
因为每次出现都要遭到乡亲们的嘲笑围观,沈吉很少去人多的地方,但他并不明白其中原委,反而很是期待:“要去!”
江之野立刻用口哨唤来白马,轻轻松松就把小少爷抱到马背上,搂着他朝着市集轻快出发。
很少有这种体验的沈吉立刻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在江之野怀里蹭来蹭去,连说带比划地讲起今日学堂上教的故事。
他的言语向来没什么逻辑,江之野无奈而笑。
龙须糖沈家也有,想吃多少祖母都会给买,但就是……江之野买的会特别好吃。
沈吉坐在安静的河堤边,认认真真地品尝着盒子里的糖块,那种心无旁骛的幸福表情让人看到便觉得安宁。
江之野在旁轻轻叹了口气。
沈吉迟钝地侧头,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江之野说:“你娘准备给你买个老婆。”
沈吉并不关心:“哦。”
江之野蹙眉:“你想讨老婆吗?”
沈吉并不是有问必答的,他痴症严重时,会一连好几天都不讲半个字,但说也奇怪,只要是江之野问话,他总愿意给点回应,故而听到这个自己根本没办法去真正理解的问题,也迟疑地表态:“嗯……想吧?”
江之野立刻把手里的石子丢到河面上,那石子接连打了好几个水漂才消失无踪。
沈吉瞬间开心地瞪大眼睛:“再丢一个!”
结果江之野却道:“你要是娶妻了,我就要走了。”
沈吉迷茫:“走去哪里?”
江之野:“不知道,总之不回这里了。”
出乎意料,沈吉这次没有讲话,刚刚还堆了满脸的笑意瞬间消失,转而就闷不吭声地淌出了大滴眼泪,他深深地埋下头,抱着糖盒全身发抖,像只濒死的鸟雀。
这小少爷从来都是如此别扭,他没办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
没哪个大男人愿意欺负一个小骰子,江之野顿时感觉后悔,他伸手扶住少年:“我乱说的,我不会走。”
沈吉这才极缓慢地抬起脸来,委屈巴巴地挂着泪珠抽噎了几声,不太确定地瞧着他的眼睛。
江之野这辈子什么都见过,就没见过如此简单的人,讲不清为什么,沈吉的表情让他的心都化了。
鬼使神差间,江之野竟然倾身吻了下他的唇,微翘的唇珠咸咸甜甜,柔软可爱。
沈吉当然没有回应,他甚至不理解江护卫在干些什么,只小声问:“你在干什么?”
江之野动作一听:“亲你。”
“外婆也会亲我。”沈吉顿时一副懂了的样子,“但是不亲嘴巴。”
江之野失笑:“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可以亲嘴巴,亲了就要做夫妻了。”
这话实在超纲,沈吉皱着眉头想过很久,而后非常意外地仰起头,又亲住了江之野的嘴唇,甚至贴着他的唇含糊说:“那我也亲亲你。”
江湖和风月对江之野这个人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但此刻他却情绪微滞,想有什么在心里炸了似的,就连神色都变得恍惚。
沈吉不太放心,拉着他认真追问:“真的不走吗?”
江之野无奈地点点头。
沈吉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细嚼慢咽地吃起龙须糖。
老天生来就给他这副脑子,他的世界里能放下的事情极少,算术、写字、还有江之野,再想多点其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沈吉从没怀疑过:像江之野这种高手为什么会来自家打闲工,也全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明明答应不走,却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是的,三天后,江之野突然消失不见。
沈吉为此痛哭流涕,连饭都吃不下一口,惹得沈老太太又急又气,拿着官府的通缉令说:“他可是个江洋大盗啊,身上百十口人命,分明就是到我们这个小地方避难来了!幸好老天有眼,让他行踪败露,不然我们家也得跟着遭了秧!走了正好!”
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沈吉更加伤心欲绝:“江之野去哪了,我要江之野送我上学……”
沈老太太骂道:“谁知道他去哪了,骗子!大概到边境躲着去了吧,我的心肝,你快把饭吃了!”
沈吉只听到两个字:边疆……
他停止哭泣,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总是空空洞洞的脸上没任何多余的表情,家人自然也便瞧不出他要铤而走险的端倪。
然而次日,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沈吉也从大宅子跑掉了。
茫茫山海间,寻一个人不容易,一个傻子寻找一个逃犯便更无可能。
但老天偏偏比想象中更加恶毒,它没让单纯无知的沈吉在流离失所中安静死去,反而在一年以后,草草地安排了两人的悲剧重逢。

第67章 赤花楹
离开家庭的庇护, 沈吉当然活得很坎坷,那时他早已被骗光了钱财,沦落到钱庄里做工还债, 也正是借此学会了算帐, 并展露出自己天才般的心算速度,让黑心老板稍微另眼相看, 才得以苟下了性命。
重逢当夜,沈吉正在荒僻的小院里整理那些永远也记不完的账目, 忽听扑通一声:竟有人翻墙而入。
他疑惑回头,意外地对视上双熟悉的眼睛, 刚想惊喜地大声说话,却被来者扑过来捂住嘴巴。
那是正在躲避仇家的江之野, 他因遭暗算而受伤,一副满身是血的狼狈样子, 好在蒙面巾下的脸却仍旧是沈吉记忆中的模样。
已然落魄了的小少爷很开心, 他没有任何防备, 引着江之野去到平日居住的小黑屋, 边帮忙上药边轻描淡写:“之前你走了, 他们都说你坏人。我不信, 就出来找你啦。”
江之野沉默,呆望着沈吉憔悴的模样。
沈吉笑嘻嘻地抬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江之野承认说:“我是坏人,我要是不走,你全家都要被抄。”
沈吉眨眨眼,并没有回答。
江之野知道他心里多少明白了些, 是不想面对才不讲话的——人心真奇怪啊, 只要足够在意,甚至能够分辨得出一个傻瓜沉默的真正原因。
上好药后, 沈吉又说:“带我走吧。”
江之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走去哪?跟着我,没饭吃,没屋子住,随时都有官兵和仇家。”
结果沈吉还是像之前那样,说哭就哭,他委委屈屈地重复:“我不吃饭,不住房子,我不饿,你带我走吧……”
其实当初江之野躲去沈家,也无非是想避避风头,结果偏遇上这小家伙,一耽搁就耽搁了大半年,而今路过这座城,是打算寻机会躲去邻国逍遥,现在看来,沈吉当真是老天特意安排来牵绊自己的债。
短短的功夫,沈吉的眼泪把领子都哭湿了。
江之野无奈,终于答应:“好,但你要等我几天。”
沈吉才不问几天,马上小狗点头:“嗯。”
他用力拉住江之野的衣袖:“不骗我。”
江之野失笑:“当然。”
沈吉委屈:“上次骗了。”
江之野保证说:“那是最后一次。”
沈吉这才迟疑地松开手,却又在下一秒重新拉了回去,泪眼朦胧地抿住嘴角。
江之野鬼使神差,又扶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仍旧不懂得回应的沈吉也并不躲闪,只是红着脸望着他,像个千百年都不会改变的空壳娃娃,正因为没装着普通人的七窍玲珑,才带着与生俱来、坚如磐石的笃定。
许久,江之野才放开他的呼吸,温柔地擦掉沈吉的眼泪。
沈吉莫名强调:“我们是夫妻了。”
江之野:“……”
沈吉好像生怕他忘了:“你说过的,亲亲就是夫妻。”
这天真的话让男人无言以对,半晌才嗯了声。
沈吉瞬间喜笑颜开,搂住他的胳膊靠上去:“娘子~”
江之野:“……”
这次江之野并没有食言,可惜当他终于解决了麻烦,装好金银细软准备带沈吉私奔时,那个傻瓜却意外地不见了踪影。
“好像叫一群红衣美人瞧上了。”
“骗走卖了吧?”
“你不知道那群红衣服的人是哪来的吗?”
“赤花楹听没听过?”
“仙境一样的青楼啊,这辈子能去上一次也值了。”
江之野一路寻找,一路调查,终于搞清了沈吉的遭遇,可终于等他费尽心机混进了赤花楹,却只在水牢里找到了残叶般的小傻子……还是去得太晚了。
那时沈吉满身是伤,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好像谁都不认识了,见到江之野也没太多反应,甚至有点害怕。
单纯无知的美少年在赤花楹这种地方能遭遇什么,江之野不敢多想半分,而且这次他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朱容带着杀手团团围住。
那女人始终聪明又贪婪,在水牢悠闲地讲起条件:“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客人,原来是让官府头痛了八年的江大侠啊。沈吉呢,得罪了客人,破了相,我本来就不想留他了,没想到他还有人惦记。”
江之野的双眼积满怒火。
朱容理直气壮:“你可不能怨我啊,我是逼良为娼了,那又怎样?你杀了人家一百零三口,又是什么好东西?”
江之野沉默。
朱容笑得花枝乱颤,趁机提出交易:“人你可以赎走,不过他怕是治不好的,再说边境已经打起仗来,你俩也没地方可去。我倒有个主意,我有办法让沈吉忘了这些事,留你们在赤花楹生活如何?你只用帮我在江湖上做点事,废些脚力上的辛苦,我保证不再让任何男人碰他,只要有我一日,沈吉便能衣食无忧、轻轻松松,可好?”
那日沈吉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因为在赤花楹受的折磨,他脑子全乱了,谁也不认识,什么也记不清,当时只瞧着那个很好看的男人,听了夫人一席话,便真为自己的“衣食无忧”点下了头。
朱容夫人办事痛快,当场就释放了沈吉,还好衣好饭伺候了番,把他们安顿到温暖清净的船屋之中。
待屋内只剩彼此,江之野才拿起夫人留下的神秘药丸,轻轻地递到了沈吉面前。
沈吉鼻尖上的伤疤未愈,仍旧怕得要死,可神奇的是,他没再躲藏,反而慢慢地把药丸拿起,放到嘴巴里咽了下去。
江之野紧绷着表情,每寸肌肉都在颤抖,但这回,他没有再吻沈吉,而是跪在床边伸手拥抱住他。这个少年消瘦至极的身体缩在自己的怀里,脆弱到随便一折,就会离开这个恶心的人世间。
江之野没心没肺,他很擅长杀人,他不觉得人命有什么了不起,他当然也从来没保护过一个人,可现在,却偏偏因为怀里这个并不完美的生命,非常非常天真地想要破例一次。
虽然结果可想而知……错的人,错的时间,错的事。必定某日,他们便要在这魔窟万劫不复了。
极端陌生又好似亲身所历的往事,在沈吉的脑海中缓慢生根,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和江之野那角色所经历过的全部,却又是第一次觉得,真是半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不知道的好,管不得馆长半字不提。
梦傀不安劝告:“喂喂,都是假的,你别多想。”
恢复神智的沈吉终于费劲力气地睁开了眼睛,他望见摇晃的船舱天花板,想起眼前要面对的一切,竟感到种撕心裂肺的酸楚。
这未经情事的少年试图用深呼吸控制住情绪,但下一秒,却还是因为那些陈旧的狗血往事,莫名其妙地淌出了滴温热的泪水。
「观察者数量:100871」
「难受到了,这心印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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