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物收藏家—— by水兵洛
水兵洛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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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令使大大情绪不太稳定。」
「呜呜不要把这种故事套上沈吉吉的脸!」
「求求带小傻子跑吧,少管这里的破事。」
「呵,那可就随了心印的愿了。」
此刻的船舱内并不安静,沈吉耳边响起些凌乱的碰撞,紧接着便是顾长卿虚弱的询问:“发生了什么……号炮用过了了吗?”
沈吉恍惚回忆起千钧一发的副本剧情,他赶忙胡乱抹了下脸,扶着生疼的脑袋爬坐而起。
江之野刚把胖胖的顾状元从货箱中拎到地上,也不管他满身血污与湿草,只扶着剑说:“用过了。现在赤花楹大乱,夫人多半是发现有官兵朝这里靠拢,已经将船屋解体,正齐齐朝入江口方向前行。”
闻言顾长卿不禁冷哼:“无谓的挣扎,入了江全是官道。”
江之野:“你怎么知道没人能给她放行呢?”
顾长卿哽住。
江之野又道:“侍卫们正在搜查,我们这船虽暂时落了单,但也逃不了一世,除不掉夫人,死的就是我们。”
论身手,顾长卿还不如沈吉敏捷,他自然而然紧张起来。
此时沈吉已经平复了情绪,他掩饰掉自己已经恢复剧中记忆的悲伤事实,艰难下床道:“我写的账本在别的船上。”
顾长卿还没理解他没头没尾的话,江之野却瞬间严肃了眼神:“如若被夫人发现,她必要继续追杀你。”
“你是说……你把自己记住的账本写出来了?”顾长卿扶着受伤的胳膊,当即要拉住沈吉,“无妨,你直接随我走,我带你面见圣上,他定愿意让你戴罪立功。”
沈吉本能地躲闪开来,退到了江之野身后。
官家有可能饶过一个傻子,但没可能绕过罪恶累累的江之野,此时此刻再坚持正义,就是逼所爱的人去死。但话说回来,沈吉又很清楚,想要破坏副本的故事,去完成那个心印最不期望的结局,自己就必须得放下对“错误”的执着,可……
原来事到临头,抉择是那么困难的事情,然而天下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坚持黑白分明,有勇气回头是岸呢?
角色越发强烈的情绪,让沈吉心如刀绞,这比任何酷刑都要难熬。
梦傀焦急说:“喂,你又被故事侵蚀了!这样会有危险的,别把你对臭猫的好感,和故事里的爱情混为一谈!现在那两个角色叫沈吉和江之野,换成其他玩家,又会变成别的名字,其实跟你没任何关系啊!”
系统的每个字都没有问题,可沈吉不是一台机器,他拉着江之野的胳膊微微颤抖。
江之野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对顾长卿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最好听我们指挥。”
在平湖上停驻了多年的船群终于开动了。
可是毒气、火灾、屠杀……那些混乱已将这里的繁华与热闹毁之一旦,故而船群逃离的姿态难免狼狈不堪,且又背离东风,速度着实比想象中更为缓慢。
负了伤的朱容满脸阴沉,她坐在床塌边饮下了春尘送来的汤药,而后说:“每艘船都要仔细检查,若船身已遭火灾损毁,便把有用的财物搬走,直接凿船沉湖,不能把任何证据留下来。”
春尘拱手退离:“是!”
柳琪失去行动自由,只能坐在旁边懒懒地瞧着,忽然发笑:“姨娘,你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肯放弃的执着样子,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朱容投过冰冷的目光,并不想回应。
柳琪又阴阳道:“但你也该明白,既然敢做下那些恶事,就注定了赤花楹迟早要气数散尽。我劝你就别再挣扎了,不如想想怎么活命要紧。”
朱容终于蹙眉开口:“你为何能说得如此置身事外?”
柳琪不看她:“因为一切本就是你的主意。”
朱容瞬间变脸,抽出匕首指向他:“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怎么,现在你想逃吗?”
柳琪切了声:“上了你这艘贼船,你能让我逃?”
他之前虽也态度日益变差,常常我行我素,但还是第一次把这种话直接捅破,本就心烦意乱的朱容立刻勃然大怒,直接一刀便划破了柳琪阴柔的面庞。
突如其来的疼痛自然也激怒了压抑已久的柳琪,他瞬间站起来骂道:“你又发什么发癫?”
朱容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就连你也想背叛我?”
柳琪抬手便把桌上的药碗推到地上:“我帮你杀了我爹!听你的话把家财全都转移到这鬼地方!还有阿金和阿绛,每个我身边的人,也都交给你去处置!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可赤花楹的决议,你听过我半句劝吗?”
无论是被摔碎的杯盘,还是他的质问,都显得怨气十足。
朱容用更大的力气握紧刀柄:“喊什么?看来你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年幼无知,如今看清我的真面目后,是不是日夜煎熬,想回到从前?”
这女人好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总能把内心的欲望如此不加掩饰的地说出口。她是直率,直率到倾其所有也换不回一点真心。
柳琪不再回答,只拿手帕捂住满脸血迹,可鲜血淌得厉害,瞬间便把手帕都染红了。
朱容气焰稍小,上前一步轻下声音:“疼不疼?”
柳琪还是不理睬,甚至移开目光,不愿再与她对视,朱容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侍卫又手忙脚乱地冲进来报告:“夫人,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个!”
朱容疑惑回身:“什么?”
侍卫:“好像是账本,有人写下两版不同的账本,分别藏在两艘货船上。”
这话引得柳琪稍感心虚,自然悄悄偷窥。
朱容皱眉接过,瞬间就认出沈吉的笔记,她何其聪明,立刻怒瞪了柳琪一眼,而后判定:“看来沈吉把什么都记住了,而且那个真账本,本来是打算给顾长卿的,所以顾长卿一定还在这些船上,必须搜出来!”
却说沈吉三人霸占了那艘小船,正在悄悄调转方向,打算开着它逃离赤花楹的大部队,无奈此时浓雾已经悄然散去,周围船只很快便发现这边的异动,不仅有侍卫呼和着大声质问,甚至还有流箭开始飞来!
沈吉和顾长卿被射得频频躲藏,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又躲回船舱。
虽然东风未停,但仅靠天时是没办法逃走的。
江之野侧身在窗口观察,微微皱眉说:“又有更多大船包围过来了,包括朱容的画舫。”
看来决战已至,沈吉深吸了口气,握紧匕首:“她肯定不想放弃。”
江之野决定:“那就杀了她和柳琪,这样副本必然会结束,他们死掉,故事就没有继续进行的意义了。”
顾长卿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摆手阻止:“不能杀啊,要抓活的,不然两个恶棍把真相带到阴曹地府里,那些朝中的蛀虫岂不是逃过一劫?”
逻辑虽没错,但实在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之野理都不理,直接道出判断:“你尽力护住他,至少坚持到官兵来了再说。”
沈吉认真答应:“好。”
此时从四周飞来的流箭更多,它们仿佛要靠着数量压制,把这艘船击穿似的,那箭矢射中木板的砰砰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顾长卿被带到个还算安全的角落,动也不敢多动。
沈吉无奈偷瞧:天知道皇帝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办案,难道满腹诗书能当枪使吗?
梦傀分析:“正因为不够强,大部分玩家和NPC都要选择放弃他的,这是副本的诡计。”
也是,比起榕骨镇的警察齐欣然,这顾长卿实在没用了许多。
齐欣然在故事里,象征着希望,而顾长卿在故事里,意味着正念,而正念比起强烈的欲念,本就吸引力不足。
沈吉听着箭声渐小,蹙眉:“他们要过来了。”
说着,他便用力推动船内的家具,试图阻挡窗门,顾长卿慌慌张张地在旁帮忙,显得六神无主。
果不其然,杀手们开始借着桅绳登船。
此时离开船舱,朱容必要下令放箭,所以江之野只能借由船屋木墙阻拦,挡在门口刺杀那些试图闯入的侍卫,手起剑落,毫不含糊,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太多死亡发生在眼前,让沈吉全身都在微抖,但他哪里还顾得上矫情?慌乱时刻,甚至还要拿着匕首帮忙补刀,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也顾不上思考那么许多了!
如此下去,对赤花楹和背叛者而言,定是两败俱伤的状况,站在双层画舫上远望的朱容有些焦灼,因为随着登船的杀手越死越多,身边那些本就心神不宁的下人们,也不再遮掩胆怯之意,飞身出发的动作越发迟疑。
多年经验告诉朱容,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人心,她忽吩咐:“春尘,去杀了江之野!”
春尘立刻劝阻:“夫人,我得保护你。”
朱容急道:“快去,只要江之野一死,剩下两家伙便毫无反抗之力!难道你要我亲自去吗?”
春尘回头深深地瞪了眼柳琪,这才拔出双刀,如轻盈的燕子般借着桅绳荡下船去,稳稳地落在了那个风中乱飘的小小船屋之上,急冲向门口!
这姑娘年纪虽不大,却是个练武的奇才,否则朱容也不会随时都把她带在身边。
江之野紧急躲过她甩过来的飞刀,同一时刻,春尘已经翻身进屋,直冲沈吉!
危急关头,江之野自然两步追上,抬箭速击,两人转瞬便缠斗在一起,眼花缭乱之中,屋内本就残破了的家具更是被打得木屑乱飞,令人必之不及。
沈吉将慌乱地顾长卿紧护在身后,他紧张到心脏发痛。
同一时刻,画舫上的柳琪亦拔出剑来,不顾周围下人震惊的神情,慢慢地朝朱容缓步走去,轻声说:“姨娘,你闹够了吧,再不走,我们大家都要陪你去死。”
朱容毫不意外,看向他的武器:“哟,早就想杀我了?”
柳琪不回答,只抬剑指着她明艳的面容,而后发起命令:“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船转向,速朝长江行驶。”
下人们继续面面相觑,毕竟老板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而朱容,才是掌管着众人生死的一家之主。
危险爆发的船舱之内,江之野和春尘越打越凶。
梦傀着急:“这女人好像比雷木还厉害!”
以沈吉的力气和速度,冲上去就只有帮倒忙的份,他忽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船屋周围的场景全部都浮现在了沈吉的脑海里,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冒着红光的不稳定物件。
他忽然暗自使力,床舱内的木箱和陶器竟然瞬间猛地炸成了碎片,让毫无防备的春尘吓了一跳!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沈吉只觉得喉口腥甜,是血的味道。
梦傀急着劝阻:“喂喂,你最近使用太多次技能啦,稍微收敛点,现实生活中会受伤的!”
来不及计较那些了!沈吉再次紧闭,双眼发动被额外赠送的技能次数。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额外奖励次数消耗完毕。”
在意识中捕捉到室内红光的瞬间,爆炸再度发生!满屋子的木屑与灰尘全部腾空而起!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伴随着梦傀的通知,沈吉狼狈地吐出口血来!而江之野则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将心神不宁的春尘刺倒在地,毫无怜惜地割断了她的脖颈。
春尘已死,船屋外的杀手们见状,更不敢上前。
江之野一迈步,那些人竟然后退了起来,他毫不犹豫,直接踏步上前,解决掉了他们的性命!
顾长卿瞧得震惊:“大侠好身手。”
江之野觉得好笑:“大侠?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顾长卿眨眼。
江之野不再理他,只说:“必须杀了朱容,不然没完没了,你别再仁慈了,看好他。”
沈吉点头,又摇头:“你别去。”
去了,就会死。这种预感实在太过鲜明。
江之野微笑:“但救了他,毁掉赤花楹,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何必在关键时刻犹豫?”
是啊,不毁掉赤花楹,所有悲惨的遭遇就还是会继续上演,而为了自己的欲念,亲手制造过太多悲剧的江之野,的确应该所有牺牲,去打破心印的控制。
道理无懈可击,所以沈吉不敢提起虚假的回忆,毕竟提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江之野忽温声道:“没关系,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他伸手揉了下沈吉的脸,留下了个迷人到不太真实的微笑,根本不给少年阻拦的机会,便飞身离开了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

柳琪急着威胁:“这次听我的,对大家都好!”
朱容盛气凌人地嗤笑:“你蠢不蠢?今日让顾长卿带走沈吉,我们就再也没有靠山了, 你不会以为只凭小小的赤花楹, 还能跟官府相抗衡吧?”
柳琪:“我从未想过抗衡,我只想……”
他艰难地压住自己的怨气:“我本只想和你不问世事, 离开柳家,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可惜那结果我从来没得到过,这赤花楹的一切是你想要的, 不是我。”
朱容并非不了解他的心思,从当年自己被买入柳家, 初见柳琪那惊艳又贪婪的眼神时,她就知道自己可以一直拿捏住这个人, 而今亦然。
正是因为柳琪从来没办法真正得到她, 她才永远有恃无恐, 毕竟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始终最难释怀。
故而朱容只是轻笑:“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冒被天下人唾弃嘲弄的骂名跟了你, 却什么都不该拥有,是吗?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完,她就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柳琪当然只想活命, 可他消除不掉角色对朱容的痴念, 就像他消除不掉自己真实人生中……那些从不该有,却又无止无休的欲望。真无用, 真绝望。
百般纠结中,柳琪拿剑的胳膊已微微颤抖。
朱容露出得意的笑意,她知道这次自己又赢了。
可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身后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心道不好的朱容赶紧回头,可眨眼之间,一把长剑就直插过她的心口!
出剑的人,当然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的江之野。
大股的血从朱容口中涌出,她艰难骂道:“你……愚蠢……只有我……才能让你……守着沈吉……离开这里……你们……天地都容不下……”
江之野轻声道:“劳你费心,可能我自己想要些什么,也没那么重要。”
说着,他便毫不留情地拔出剑来,让朱容赤红的血喷了自己满身满脸,那些晶莹剔透的血珠顺着他白皙的面庞缓缓滑下,被窗外久违的光照出了宝石般的色泽。
柳琪瞧着朱容轰然倒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急怒攻心:“还看什么!杀了他!”
摇摇晃晃的船屋上,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杀手也被沈吉补了一刀,他满身血污地退回顾长卿身边,紧张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顾长卿同样手足无措,但他的视线余光在残雾中忽看到抹明黄,不由地惊喜摇晃起沈吉的肩膀:“官兵来了!那是圣上的亲兵!”
沈吉没有心思多去张望,因为,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已被画舫上的杀手用力抬起,直接丢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几点水花,然后就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个瞬间,沈吉的脑海间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是在大学的案发现场初见江之野,白雪纷飞恍如梦境,一会儿是故事中和江之野在河边吃糖,被他亲的那刻,甜甜的糖丝瞬间便化了开来。
快乐和痛苦在心内发酵,真实和幻像难解难分,灵魂仿佛也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无声的改变。
梦傀着急:“清醒点!不要吸收不属于你的记忆!”
而后它又提起副本剧情:“柳琪还是对朝廷定罪有用的,臭猫肯定是只杀了一个!他做的很好,你别辜负!”
沈吉被系统的尖叫吵到头疼,耳畔顾状元的欢欣鼓舞之声也更加遥远。
当官船靠近之刻,他再也支撑不了半秒,随着失力倒地是的乾坤变换,眼前那血腥残酷的船与湖都褪了颜色,终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船屋废墟。
顾状元和尸体们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属于侵入者无穷无尽的孤寂。
梦傀立刻乐出声:“呀,看来臭猫真宰了朱容!心印放弃抵抗啦,快去把香炉找回来!”
沈吉疲倦至极地闷咳了几声,嗓子里全是血锈味,他努力振作,扶着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艰难站起,凭着本能朝夫人那座最大的画舫遗迹趔趄而去。
故事关闭后,所有的浮华也都蒙上了尘埃。
沈吉踏入内室,踩着地板上已腐朽的纱衣慢慢向前,靠近了床塌上一个端坐的红衣骷髅。
熠熠生辉的宝石香炉就在骷髅手中,它正被白骨握得死紧。
红尘白骨,真是直白的讽刺。看来人类的情感在心印所见,是那么缺乏意义的愚不可及。
沈吉咬住嘴唇,试图伸手去摸。
一声娇笑响在他的耳边:“你真的看破了吗?”
香气随之腾起,沈吉动作微僵,温柔的女声继续问:“如果你知道那不是故事,真的忍心让他牺牲吗?所谓对与错,究竟有什么重要的?”
梦傀生气:“闭嘴!小小心印,别再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他自己很清楚的,真有趣,侵入者也并不是百毒不侵啊……看来我的故事,比别的心印都有意思。”
随着女声的喋喋不休,江之野尸体落海的画面又一次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深处。
沈吉才刚刚情窦初开,就要在副本里面对生离死别,他理智上知道真真假假,情绪上却难免心如刀绞。
“哎,都怪那人当机立断,如果让你做决定,最终一定还是我赢呢,你绝对不忍心牺牲他的对吧?哪怕这世界因此而乱七八糟,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没谁可以强迫你承担那些无聊的责任。”
为了让这鬼魅的声音赶快消失,沈吉伸手便抢过了骷髅手中发着光的香炉,雪白的骨架哗啦一下碎了满地,耳畔也终于彻底清净。
他急促呼吸。由于香炉还有温热,拿着手里,有种被治愈的错觉,但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诡异的画面——
在一片如银河融化般的璀璨虚空中,化为白色巨兽的江之野正在和个黑衣男子对峙。而那男子,竟和他生着一模一样的完美五官,只不过……太多残酷和欲念浮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让少年感觉无比陌生。
巨兽回头:“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沈吉后退半步,生离死别的酸楚再一次浮现于他的心头。
梦傀尖叫:“喂!你怎么啦?”
沈吉猛然回神,震惊问:“……那是什么?”
梦傀根本回答不出。
沈吉望着指上还未干涸的血迹,眼眶憋得发疼,他忽在某个瞬间便难以继续呼吸下去了,整个人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娃娃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时空轮转。
鼻息间隐约嗅到了大湖微凉的湿气, 也听到了偶尔荡漾的水花细响……明明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但沈吉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恍惚中,似有谁想动他手里的香炉, 由于这东西无比重要, 即便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沈吉仍把炉子扣得死紧, 就连指甲都已泛红。
直至被那人半扶起来,动作间那熟悉的草木香沁入心脾, 他才回魂般半睁开眼睛,听话地松开了生疼的手。
是江之野来了。
沈吉凭借本能想拥抱住对方, 可惜手刚努力抬起,却又回想起彼此现实中的关系, 尴尬地失力垂下。
没料江之野竟主动将发着抖的沈吉揽入怀中,拍拍他清瘦的后背, 温声安慰道:“没事了, 副本里都是镜花水月, 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镜花水月吗?可是在副本里好喜欢这个人, 现在……亦然。
沈吉艰难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情不自禁地把脸靠在他的肩上, 虽然户外冲锋衣的材质冰凉,却让少年觉得温暖。
如果说之前馆长对他似有似无的好感并不在意,此刻总是可以感觉到的吧?
还是说,他当真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沈吉胡思乱想间,江之野已经把香炉放到旁边, 坐到破败的船板上, 换了个让他稍微舒服的姿势靠着,摸住他的脸问:“哪里难受?”
那些梦傀引导的技能实在是太耗费体力了, 沈吉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喉咙里的血气仍旧鲜明。他终于努力拉住江之野的外套,又按住他肌肉结实的手臂,确认他还活生生的感觉。
少年的唇已经没有颜色了,嘴角却残留着点未干的血迹,江之野用食指轻轻拭去,摸着他的额头感应到问题所在:“你承受能力有限,不要频繁使用能量。”
沈吉只把头歪在他怀里,连点头都做不到。
江之野单手从登山包里摸索出药盒和矿泉水,慢慢喂他咽了下去,见沈吉的面色终于有些好转,这才收好所有东西,将他横抱起来:“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沈吉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由于身边的人实在可靠,以至于极力克制的疲倦汹涌而来,转眼,他终因体力不支而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次的心印很狡猾,它没有耗费精力去编撰复杂的故事,但因为能感应到人类内心欲念,所有设定全部切中玩家要害,以至于他们很快就会沦为傀儡。”
“难怪那线香卖到脱销,哎呀,沈吉不会有事吧?我可没想到他会这么惨啊。”
“他还不懂得控制力量,休息过就能自愈。”
“那你还冷着张脸干什么?想吓唬我啊……这次的案子估计能破了,我叫人盯紧宝珠。”
半睡半醒间,沈吉听到了直升机的模糊噪音,此外,便是秦凯和江之野的聊天,他朦胧间发觉自己仍靠在江之野怀里,由于始终被对方握着左手,仿佛心脏也随时暖和,身体终于不再发冷了。
梦傀忽然出声:“你可算醒了,千万别在副本附近昏过去啊,带着心印、怀璧其罪,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沈吉逐渐找回了所有记忆,在脑海中发问:“最后拿到炉子时,我看到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梦傀:“不知道,当时的能量频率类似触发了剧透,但你明明已经离开副本故事了。”
沈吉疑惑:“连你都不知道的话……”
江之野多半对脑电波的波动有所感应,他忽抬手捂住了沈吉的眼睛:“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秦凯乐道:“怎么,后悔啦?你不是很希望他所有进步吗?”
江之野并没有回答。
几抹钻入眼皮的光瞬间被遮住了,意识领域又只剩下沉静的黑暗,沈吉顿觉安宁,不由睡意沉沉地远离了现实。
似乎做过很长很长的梦,但在某个瞬间,又把一切梦中情景全都遗忘了。
沈吉眨了眨眼睛,望向陌生的天花板,根本不知睡了多久,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他艰难地扭过酸痛的脖颈,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个复古房间的大床中央,不由暗想:“我在哪里?”
然而向来多嘴多舌的梦傀并没有回答,像被关了机似的安静。
沈吉只能继续观察四周:屋子有点过度空旷,除了必备家具外,只有个漂亮的琉璃台灯,此外并没瞧见太多摆设,可见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极度简单无欲。
难道是……
让他不好意思的念头刚冒出来,黑粽色的雕花木门便被从外面被推了开来。
此时江之野已经换上了清爽的白衬衫,他随性地散着长发,左手还拎了个带有酒楼标志的纸袋子,和沈吉对视上便露出微笑:“起来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吧。”
沈吉懵懵地半坐起身,声音微哑:“我来博物馆了?这是你房间……”
江之野颔首确定,解释说:“与其惹你外婆担心,不如恢复元气了再回家。”
这话倒很体贴,沈吉点点头:“梦傀它……”
江之野理所当然:“太吵,先关起来了。”
沈吉:“……”
江之野:“我在餐厅等你。”
说着又示意卫生间的位置:“请便。”
真是馆长大人的浴室啊,抱着新睡衣的沈吉光脚站在白瓷砖上,忍不住好奇环顾:这里空间很大,干净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除了精致的盥洗台外,还有宽敞舒适的浴缸。但就是……缺少生活过的痕迹。
台子上那些崭新的洗漱用品连盒子都没拆,显然是专门给自己买来的,看来平时江之野从不需要这些东西。
毕竟他是在副本里出现的,恐怕根本和自己属于两种维度的存在吧?
沈吉郁闷地叹了口气,把睡衣挂好,迟疑地脱□□恤。
也是,江馆长本来就不用像人类一样活着,人类的东西他根本用不上。
意识到这点,沈吉更加沮丧,感觉内心的好感恐怕永无落地的可能了。
直冲而下的热水带走了赤花楹残留下的疲倦,沈吉走着神回忆起那些经历,因故事中破碎的爱情而无比难过,又非常困惑自己拿到香炉后看到的画面:那个黑衣服的人绝不是江之野……但又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和江之野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么真实,总不能是自己的幻想吧?
正心神不宁时,浴室的门忽被从外面敲了敲,沈吉慌乱地关掉热水,抱着胳膊问:“江、江馆长?”
江之野语气有些无奈:“没事,我以为你又昏倒了。”
沈吉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洗了太长时间,忙回答:“我就出来。”
等到门外恢复安静,他赶紧胡乱揉了揉自己的短发,散掉了满脑子的纷乱想法。
自从那次吐槽过点心难吃之后,再来博物馆就总能看到特意外带而来的食物。虽然沈吉肚子很饿,粤式酒楼打包的各种菜肴也很美味,但他总觉得这样被招待非常不好意思,仿佛是因为自己挑剔才多添了麻烦,特别是见江之野慢条斯理地浅尝辄止,便小声道:“你不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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