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犯人和过度凶残的猛兽失去门阀控制,很快便涌入了各个走廊和船舱,加之原本就起了暴|力冲突的易家侍卫和东瀛武士,更带起了无数尖叫与反抗。
原本金银舫的上层区域都是供正常的宾客取乐玩耍用的,浸入水面的下部才是掩藏罪恶的密地。
可随着数道大门接连失控,血腥争斗迅速向上蔓延,波及到了无辜路人。好端端的乾坤大会,顷刻就成了绝望四溢的无间地狱。
江之野片刻都不得休息,他拿着夺来的太刀,一路赶往关押囚犯的牢房。
到目的地一瞧,才发现这里部分舱道已被高桥三郎洗劫,多半是抢夺陈寒时顺便下的死手,而其余门栏则因忽起的□□而守卫稀少,单枪匹马攻下的难度不高——江之野飞速做出判断。
他如影子般冲到两名侍者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便直接将其砍翻在地。一时间口哨声与呼喝声四起,直把他卷入乱斗的中心。
好在江之野这角色的武力值设定本就超群,极便于他利用身体能量进行作战,短短十余秒间,周身便又倒下数个敌人。
没想这时,更多的人马忽然涌入,不仅带头是满目怒火的易朝夕,旁边还有拿着武器护驾的吴弥尔,形势顿时发生逆转。
愤怒归愤怒,易朝夕讲起话来还是阴阳怪气:“江大人好本事啊,不,该叫你黑鸽大人?还好我早就猜到,作为云楚的重要密探,你是一定会来解放人质的。”
江之野持着滴血的太刀,全神贯注地警惕着他们随时发起攻击,语调却平静:“即然知道,就别来找死。”
吴弥尔显然没能忘记之前的落败,他早就按捺不住,率先袭了上来:“笑话,你别太自信了!”
易朝夕可不是什么讲究公平决斗的好汉,即然只想立刻平息眼前的混乱,自然无所顾忌。他用手帕掩住口鼻,阻挡总往鼻息间钻的血腥,轻描淡写地吩咐:“还看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活捉!”
其余侍者立即一拥而上。
如此危险的时候,是不可能带着个孩子逃窜的,沈吉无奈之下,还是把妙妙托付给了羽纱,并让她们在不起眼的船舱内等待自己。而后,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了与江之野约定的见面地点。
可是甲板内外,四处都是疯狂逃窜的宾客,以及完全失控的药人和那些根本维持不了秩序的侍卫,哪有那个熟悉的影子呢?
沈吉躲在处货箱后观察了过不久,多半猜出了江之野此时所面临的险境,虽然自己没有太多战斗力,但……
【主线任务:支援江大人】
【前往】
【放弃】
从来不能扔下身边人不管的沈吉咬了咬牙,还是拖着这角色病弱的身子,赶往他预判的事发地点。
短短时间,牢房这边已成惨烈血海。
江之野一人抵抗着暴风雨般的攻击,就连手中的刀都劈卷了刃。他身边倒着不少满地翻滚的重伤侍卫,却阻不住吴弥尔的疯狂。
那小子显然是不服气自己竟会落于下风,尽管已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连半边眼睛都因面部骨折而睁不开了,却仍不不管不顾地袭击上去!
再加上易朝夕的爪牙不住上前辅助,被围在中间的江之野,也是遍体鳞伤!
待到沈吉匆匆赶至附近,偷窥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鲜明的冷兵器碰撞声声入耳,令人心寒,他握紧羽纱给的武器,紧张到头脑有些发空,但却没有半丝后退之意,而是屏住呼吸再度悄悄探头。
除了几名守护在易朝夕身边的侍卫,其余所有人,都在朝江之野发起围攻,根本无谁看顾后方。
吴弥尔被踹翻在地后,怒瞪江之野被那些刀客凶残扑上,忽然恼火地怒吼了声!
瞬时间,张牙舞爪的黑雾便从他背后腾起。
又是几乎毁灭脑细胞的恐怖耳鸣!
沈吉猛地被刺激到,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但这次他明显变得坚强许多,在拼命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的同时,重新拧巴着表情望向矛盾中心——好似所有的剧本角色也都被影响到了,就连江之野在抵抗攻势的同时,亦被那些黑雾不停骚扰攻击,顷刻陷入危机!
显然,这处时空的能量已变得支离破碎。
梦傀惊叫:“姓吴的在强行调用其它心印的能量!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有危险的!”
沈吉精神力消耗过度,胃部喧腾,头脑欲裂,但他绝不甘心坚持到现在,竟被这种心印的可耻傀儡破坏了计划。
想到从踏上澳岛就没停下的折腾。
想到跳楼惨死的楚天琪。
想到李蜀的悲伤与期望。
尽管身体似有千斤重,他还是不顾那种粉身碎骨般的痛苦,颤抖地站直身体,挣扎着迈开步伐。
“阿吉。”
又是那无比陌生又无比温柔的女声。
极暖的力量似流水般缓缓注入沈吉的身体,他亦发出拼了命的怒喊,竟朝能量冲撞之地猛跑过去,一匕首刺中了易朝夕的后背!
扑哧一下,皮□□穿。
毫无防备间被干扰到的吴弥尔猛地回头。
江之野抓住刹那时机,狠狠挥刀,竟直接割穿了吴弥尔的脖颈!
所有的变化都只发生在瞬间,随着吴弥尔倒下,异状如海潮般消退。
沈吉被反应过来的侍卫反身一踢,本就力竭的身体直接横摔出去,砸到了地板之上。
好在江之野没了最大的劲敌,飞速疾跑过来,几刀便砍翻了试图伤害沈吉的侍卫。
差点被摔断骨头的沈吉被他大力扶住,而后恐惧地张大眼睛:“小心!”
江之野回头,竟是易朝夕试图举剑袭击。
可羽纱那短刀已从后面准准插入这个赌棍的心脏处,大股鲜血从他嘴里疯狂涌出,以至于他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轰然倒在了地板上。
前后不过两分钟的事情,却让沈吉觉得沧海桑田,他感觉到自己被江之野拥入怀中,轻轻地摸了摸头以示安抚,但无比鲜明的血腥,和易吴二人死不瞑目的仇视,仍旧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记忆中。
从榕骨镇到金银舫,这样血腥的自相残杀,这样万事成空的人生故事……就是心印们的力量来源吗?
为什么人世间会出现这类事物呢?
它们总该有个来处吧?
江之野没有沈吉的多愁伤感,也不想他受到刺激继续多想,很快便扶着这少年站起身来:“走,我们把起义军放了,带他们离开。”
沈吉终于艰难回神,忽拉住他的袖子:“你离开吧。”
江之野微愣。
沈吉看向着满地残景,又回忆起了羽纱的提点,逐渐坚定态度:“你带上易朝夕的人头,和那些囚徒回云楚,统帅会极乐意接纳你的,至于我……”
他微笑:“这金银舫失去主人,岂不可惜?”
说着,他便蹲下身,在易朝夕身上搜走了腰牌等一切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江之野并没料到沈吉会产生这种思路,毕竟他对人类的或失或求并不敏感。但此刻,稍微思考下也能明白,战争还没结束,逃不是最佳解法,想结束赌局的人,最有用的办法就是成为庄家。
见江之野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沈吉才又微笑,指了指后面的牢房区域:“我就不多露面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而后他忽拥抱了下江之野:“渔村见!”
江之野仍站在原地,看着坚定转身离开的少年。
许久,他才轻轻地微笑出来。
某个刹那……
沈吉还真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聿青呢。
「观察者数量:46973」
「呜呜,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我们看的是养成系吗?」
「没人注意那佛珠?」
「还有沈奈残存的能量!」
「全家齐上阵啊……」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副本,莫非接下来……」
「盲猜,全是令使的一盘棋!」
易朝夕死亡的消息还未在船上传播开来,要把握住这混沌,不留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机。
待沈吉于混乱中找到羽纱和妙妙时,只几下敲击密文,便大致传达了方才的剧烈变故。
羽纱楞楞地接过易朝夕的腰牌,第一次露出面色凝重的模样。似正因期待已久,实现时才感觉虚幻。
沈吉冷静发问:“看迷宫里的光景,便知你在船上待过许多年,现在,应有办法实行计划吧?”
羽纱蹙起眉头眉,立刻道出眼前的最大阻碍:“余芍儿和高桥三郎。”
妙妙始终在旁泪眼朦胧地等待着,沈吉心疼地抚摸过她的额头。
这孩子不能留!她听到了我们的计划!每一句被沈丞相听到,都是覆水难收的死罪!——羽纱的眼神飞快闪过她残酷的想法,全因当着妙妙的面,才没办法将其讲出来。
但沈吉对这想法早有感知,立刻坚定了眼神,为了战争和胜利,很多东西都能牺牲,但孩子永远不在其列。
羽纱忍住那股斩草除根的无情冲动,她当即表态:“交给我吧,你们随我来!”
说着,羽纱便从身上掏出个木匣,轻轻开盖,里面随即飞出只青粉色的大蝴蝶。
藏身仓库的门被拉开的同时,蝴蝶不由翩跹而出,羽纱将腰牌挂在自己身上,掏出一对小巧双刀,步伐矫健地尾随其后。
沈吉不顾自己满身疼痛,抱着妙妙跟在后面,他轻声安慰孩子:“别怕,小叔一定会保护你的!”
妙妙哽咽地恩了声,用力搂着他的脖颈,并没有挣扎乱动。
想她出生后,便被爹娘这样带着在战场奔波,而今刚过上两年好日子,又卷到这种危机四伏的事件里……怪自己,还是怪这世界?无论如何,真让人心疼。
蝴蝶如有灵通,一路朝着既定方向飞舞不止,直至抵达易朝夕的卧房船舱,它才无声地落在了窗棂之上,再也不轻易动弹。
“余管家,他们在这——”
附近的侍者立刻报告。
结果他话都没说全,便被羽纱一刀飞出,狠狠地钉死在了墙上。随后,周围弥漫起了更危险的血腥之气,并传来了兽类的危险低吼。
沈吉猛然回头,竟望见十余名药人,以及一头巨大的白色老虎正朝此处悄然靠近。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被羽纱控制的战斗力。
余芍儿听到声响,极快速地带人冲出来,她看清屋外的形势,立刻变脸怒斥道:“我早知你们有问题,老板偏不肯听我的话!”
羽纱哈哈大笑:“那你去阴曹地府跟他说理去啊!”
余芍儿震惊,根本还没来得及质疑这消息的真假,便敏捷地挥舞长剑抵抗扑上来的老虎!
眼看着药人们和持刀侍者们打成一团,着实没有作战能力的沈吉只能抱着妙妙频频后退。
好在羽纱始终护在身边,边瞧着余芍儿和八百斤重的大老虎搏斗,边发出有些悲怆的笑声:“绝望吗?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都是一样的心情!希望你下地狱前,好好记住此刻的感觉!”
那余芍儿看着是个精明能干的美女,实则为易朝夕身边的头号杀手,武艺相当高强。她满眼怒意,被老虎一掌狠狠拍到墙上时,竟瞬间便挺了过来,踩着窗棂直朝羽纱袭去!
纵然羽纱也有些功夫防身,但此刻手持短刃,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两人交锋刹那,羽纱便被余芍儿捅中腹部!
眼看那女人下一秒的攻击对象便是自己,沈吉忙把妙妙推向远处:“快跑!”
努力翻身躲过的同时,又奋力掀起旁边的木箱,直她脸部砸去!
妙妙冲了几米,竟躲到角落疯狂地吹响了脖子上挂的金哨子,她紧紧闭眼,片刻不停,仿佛听到那声音,她最爱的家人就会立刻赶来营救似的那般竭尽全力。
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飞速奔来,直接持刀打得余芍儿频频后退,竟是再度前来支援的江之野!
此刻羽纱已经捂住伤口爬了起来,她不顾自己的疼痛,从后方猛扑向余芍儿,一剑划破了她的后背,鲜血飞溅的同时,老虎也揍开了几名侍者,精准地扑倒了剑被震落的余芍儿,毫不留情地咬上了她的脖颈。
眼看着曾经无敌的大管家已经落败,剩下的侍者自然不再挣扎,纷纷后退投降。
羽纱眼眶已红,她立刻喊道:“杀了他们!”
根本不知疼痛的药人和老虎继续发动进攻,而此时的形势彻底逆转,更像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若是从前,沈吉必要阻止,可他在这副本已看得很清楚,若想控制羽纱接下易老板的摊子,所有的知情者,便都不能留。
说也奇怪,随着那些金银舫的抵抗者越来越少,船舱内不知不觉便弥漫起了黑雾。
江之野砍翻面前的侍者,抱起还在吹哨子的妙妙,而后又拽住趔趄的沈吉,轻声说:“结局不似副本原本的计划,所以这世界块坍塌了。”
还沉浸在紧张情绪中的沈吉瞬间张大眼睛。
江之野看向妙妙:“这故事中,你带着她,是回不去京城的。那些幸存的起义军已经在搜刮东西准备逃了,我带她去云楚。”
妙妙顿时痛哭流涕:“不要!我不要离开小叔叔!”
沈吉立刻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听话,两年之后,等战争结束了,小叔一定会去接你的!”
两年、还是二十年……谁又知道呢?
妙妙无法被这句话说服,继续哭闹:“不要,我要和小叔在一起!”
沈吉深吸了口气:“妙妙不听话的话,小叔就会和你爹一样……你忍心看小叔死掉吗?”
妙妙这才流着泪摇头。
沈吉摸摸她的头:“江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小叔答应去会接你,就绝不会食言。”
妙妙看向江之野的面庞,又侧头凝望沈吉,她边抽噎,边摘下了脖子上的金哨子:“外公说,妙妙有危险的话,吹响哨子,他就会来的……外公会来救小叔的……”
沈吉接过,无法确定那是安慰孩童的甜言蜜语,还是沈丞相当真有什么神通。
妙妙正处于对世事一知半解的年纪,又哭着说:“小叔不要伤害外公好不好……”
沈吉苦笑:“怎么会呢?当然不可能伤害他了。”
眼看着船舱内的黑雾越来越多,江之野随即决定:“好了,我该走了。”
沈吉见他真要迈步,忙问:“我该怎么做?”
江之野回头微笑:“等副本坍塌后,你找到那心印,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恶战不知何时结束的,待沈吉和羽纱走进易朝夕的卧房时,身边能够勉强行动的,也只剩下那只老虎。
高桥三郎的尸体被无情地丢在地毯上,旁边还有数名武士陪葬,显然是余芍儿干的好事。
羽纱见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这才失力地跌坐在地,捂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抹掉了脸上的血水与泪水。
虽然还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个角色所经历的所有,但她必然经历过超乎想象的残酷,才生生等到现在,终于除去了易朝夕这群大梁的爪牙。
沈吉轻声安慰:“没事的,易老板第一次让我写信时,我便向我爹求救了,这两天,援军也该到了吧?”
羽纱抬头:“我没有家人,不懂你的感受。你真忍心背叛他们吗?”
沈吉回顾了自己这个角色的所有设定,轻笑:“我求的不是不是自身富贵,所以就连自己也能牺牲。”
羽纱默默点头。
老虎安静地卧到她身边舔毛。
沈吉也随即单膝蹲下,认真说:“但我和易老板不一样,我不喜欢赌,我只相信努力一分,便有一分的收获,所以我永远不会像他一样,把希望寄托在自己都不确定的变化之上。我之所以选择云楚军,是因为我相信他们梦想的是必然会实现的未来,只不过,道路可能要比想象中更曲折些罢了。希望……你也一样。”
这片刻功夫,羽纱已从余芍儿的死亡中缓和过来,不知为何,她轻声说了句意外的台词:“真想有机会……能给你讲讲我和她的故事啊……”
这话音落下,羽纱、白虎、乃至无内所有奢丽而血腥的一切,竟像退潮般随着黑雾消散掉了。
很快,沈吉的身边就只剩下断壁残垣,皑皑白骨。
好久没吭声梦傀忽然兴奋:“心印彻底放弃啦!快快,找到那骰子!”
沈吉:“骰子在哪?”
梦傀:“你能感应到的,试试看!”
他立即定了定神,踩着地上的浮尘和断木朝易老板平日休息的内室走去。
越靠近那里,皮肤便越能触及到种奇怪的阴凉,凭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第六感,沈吉一直走到倒塌了半截的书架前,从几本腐朽的旧书中掏出个木盒,掀开来看,里面果然是明光盈盈的骰子。
梦傀开心不已,声音仿佛在脑海中不停地转圈圈:“没有错!用你的血滴在上面!这是沈吉吉的首杀~”
比起系统的愉快,沈吉倒感觉心情颇为复杂,他轻轻叹息,而后才咬破了食指,转瞬,一滴鲜红的液体便落在了骰子之上。
那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浓郁的纯金,而后金光越来越盛,很快,便占据了沈吉的所有视界,让这已成废墟的金银舫,彻底化成了时空中的无数星埃。
〈金银舫完〉
沈吉还未睁开眼, 便觉胸口闷痛,转瞬又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梦傀煞有介事地感慨:“……还是这么弱啊,不过总比上次强多了, 也算有点进步。”
此时沈吉终于朦朦胧胧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随着副本坍缩, 周身竟连荒芜的渔村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浅滩和那深不见底浩渺江水。若非手里紧紧地握着琥珀骰子, 还真感觉这三日的经历堪比幻梦。
此刻,正如同黄粱一觉, 大梦初醒。
沈吉吃力坐起的同时,顺手卸下双肩包。
梦傀提示:“别担心, 你身体的不适是因为副本数据的残留,过两天就好啦。”
而后又在盲盒壳子里开心地蹦蹦哒哒:“骰子到手。”
沈吉扶着河滩边休息片刻:“之前往博物馆里放了那么多心印, 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梦傀叉腰:“那不一样,这次是你亲手捉住的。”
沈吉:“多谢您关心我的成长。”
梦傀:“不客气, 我会继续监督的。”
沈吉失笑, 捏住骰子对着久违的阳光仔细观察:那琥珀中的青蚨虫就像仍有生命一般, 好似马上就要振翅飞起, 果然不是俗物。但能引诱那么多人赌性横生, 也绝非善茬。
“辛苦你了。”
正思索时, 清透而磁性的声音忽响在身后。
沈吉回头望见江之野,忙挣扎站起。
江之野不由伸手相扶:“缓一缓,别着急。”
不知为何,副本中在角色情侣关系的加持下,做出亲密无间的动作好似并无问题, 而回归到这现实, 却有些僭越。沈吉面颊微热,摆手说:“没关系, 我可以走。”
但江之野并没有松手,反而更握紧了他的手腕,沈吉顺着馆长的目光观察过去,才迟迟意识到:自己仍带着和尚送的神秘珠串。
虽然这东西并没有像剧情中那般碎裂,但也已产生了不容忽视的裂痕,甚至失去了原本的柔和光泽。
沈吉疑惑:“为什么它能在副本里帮我挡灾?”
江之野眉头微蹙:“我感受不到心印的力量,或许……这是喜福会制造的东西。”
高科技吗?沈吉完全瞧不出端倪。
梦傀也很是好奇:“我也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建议你再去找那和尚社交一下,没准他愿意告诉你答案。”
沈吉暗想:“你以为这是在探索副本?世界之大,寻个陌生人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江之野多半猜到这少年所想:“无妨,既然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那和尚,说明背后必有你不知道的前因后果,之后肯定还会再遇见他的。”
沈吉点头,终于顾得上问:“其他玩家呢?”
这江滩荒凉无比,完全不可能藏住半个人,他心有好奇也再所难免。
江之野并不在意:“只要在故事中死掉,就会立刻脱离高维空间,他们自然早就逃掉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别耽误你的功课。”
从生死起伏回归平淡现实,这不是个轻而易举的转换过程。尽管金银舫上的故事仍历历在目,太多的酷刑和杀戮都让沈吉身心不适,但并不喜欢诉苦的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答应:“好,外婆肯定在担心呢。”
金银舫那几天,于现实世界只过去了数个小时,但再搭乘火车返回东花的沈吉,却失去来程时的轻松和期待,他匆匆回过亲友的电话微信,剩下的时间,便一直紧握着手串,瞧向窗外沉思。
江之野亦联络过相关部门汇报情况,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才关心:“你还好吗?”
沈吉回过神,扫视过车厢并无旁人,这才直言:“我觉得,副本就好像地狱……”
江之野神色平静:“怎么讲?”
沈吉垂眸:“榕骨镇和金银舫里,无论是角色还是玩家,半个好人都没有。其实我吃皮肉苦倒不要紧,可为了消除欲念斗来斗去,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又难以轻言安抚,江之野认真思忖半晌,温声说:“心印看似强大,却没有太多自主思考能力。它们所笃信的事,全是它们从人间学会的,你觉得人间是地狱吗?”
沈吉无法接受:“可人类不仅仅是它们呈现的那个样子,人类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江之野并不反驳:“这不就是你要做的事吗?去证明你说的美好,或者其它。”
沈吉又开始打量窗外不断掠过的金色麦田,好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深吸了口气,重新浮出笑意。
江之野挑眉:“想开了?”
沈吉把手串带好,认真表态:“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代表不了人类,不过既然摊上这事了,我还是会尽到最大的努力,让那些心印乖乖听话的。”
江之野用温热的眼神安静凝望这少年,终而道:“我没立场评价人类,但你并不普通。”
梦傀在盲盒里抱起小手:“这家伙有问题啊,忽然故意夸夸讨好你,是何居心?”
沈吉忍不住飘过眼神。
下一秒,塑料盒子便被江之野摘了下来,梦傀被吓得立刻僵住不动了。
沈吉好奇:“你能看到真实的它吗?”
江之野晃了晃盒子:“想看就能看见,但只有你才可以和它交流,对我来说,只能感受到些能量扰动罢了。”
沈吉心里的未知顿时又多了一个。
江之野依然善解他意,表情坦诚:“心印从何而来,这机器是何人所造,我不清楚,恐怕世上也没谁清楚,你想探究,恐怕搭上这辈子也很难求得答案。”
话毕,他便把梦傀挂回了书包,小机器人狂拍胸口,如同松了口气。
沈吉瞧着便觉好笑:“那我外公,探究过吗?”
江之野没有回答。
绿皮火车依然不紧不慢地在山野农田中前进着,落日融金,万物静好。只是,这归家的路究竟会驶向怎么样的未来,谁又知道呢?
奔波这几天后,新年已悄然路过。
转眼便已是2024年的伊始。
宋丽娟看到外孙子平安归来,自然高兴得紧,但她照旧心态平静,并没多加打听,只在当夜准备了满桌好菜接风洗尘。
在熟悉的地方,吃到熟悉的美食,终于稍加抚慰了沈吉自间谍故事中遗留的百感交集。
好好地饱餐过后,他顿感疲惫,不知不觉便坐在年画店的摇椅上昏昏欲睡了。
宋丽娟端着水果靠近:“回屋躺着去,可别着凉。”
约是喝过几盅黄酒的关系,沈吉十分迷糊,随口拒绝道:“没关系的……又不冷,这里清净。”
这话倒是没错,离奇的狂风暴雪结束后,东花市又恢复了温热的气候,即便是一年初始,风也带着暖意。
但宋丽娟担心外孙身体,还是拿来毯子,点起蚊香,忙完后才回到里屋收拾的自己的年画。
耳畔再无半点声响,世界也随之安静了,沈吉倏忽间便失去所有意识。
又是血迹斑斑的赌桌,沈吉周身围绕了无数满脸贪婪的赌客,他的手徘徊在牌九和筹码之间不停选择,越来越刺耳的欢笑,像密针般扎着大脑和心脏。
忽然之间,易朝夕残缺不全的尸体猛砸在赌桌之上,赌客们立即被吓得做鸟兽散,唯独沈吉双脚仍被困于原地,根本提不起力气逃脱。
身后,传来老虎恐怖的低吼。
它越靠越近,挟着浓郁的血腥之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猛扑过来,咬断他白细的脖颈!
铺天盖地的黑气朝小院奔涌,它们以沉睡的沈吉为漩涡,缓缓转动,越聚越多,形成了疯狂撩动的暗焰,那架势,是要把这少年拉入深渊一般恶意昭昭。
被噩梦困住的沈吉不安地挣扎,却像被魇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被摆在果盘边的梦傀快急疯了,它一直在不停叫嚷,但很显然,沈吉半个字都无法听见。
在这危急时刻,熟悉的雪白的身影如箭般蹿到院墙之上,发出急切的叫声。
听到动静的宋丽娟从里屋出来,担心地走向外孙。
说也奇怪,随着这位老人的靠近,那些黑雾像被什么灼痛了似的,几秒之内便汹涌而逃了。
宋丽娟伸手摸向沈吉汗津津的巴掌脸:“阿吉?”
只一声,沈吉便猛地张开双目。
宋丽娟抽过纸巾帮他擦汗:“做噩梦了吗?”
恐怖的惨景还残留在脑海里。沈吉痛苦地拧着眉头,半晌才努力发出声音:“……没事。”
宋丽娟叹息:“外婆知道,心印那种东西不干净。”
沈吉笑得勉强:“没关系,我已经抓住它了。”
宋丽娟:“明天早点起来,先跟我去庙里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