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话的时候,江之野一直用一种看中二少年的眼神望着他。
沈吉却不在意,笑说:“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无论你花多少时间,付出什么代价,你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人类,哪怕你视我们为蝼蚁。”
说着,他再度把刀指向江之野:“所以别再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迷惑我了,我每天演戏都演的好崩溃,这出拙劣的假戏我受够了。”
江之野终于没再闪躲,轻声说:“阿吉,是不是只有真让你把刀刺下来,你才相信我是真的?如果我死了,你以后会后悔吗?”
“你死了?”沈吉忽然将水果刀插进了他的肚子,咬牙切齿,“我求之不得呢。”
江之野显然不敢置信这一幕,他低着头望向逐渐被鲜血染红的白衬衫,而后更加震惊地望向沈吉:“你……”
沈吉以为自己会害怕、恐惧,抖到像个没出息的孩子,可是他都没有。就在今天白猫消失于眼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那么让自己于心不忍了。
假的就是假的。
沈吉后退两步,忽地用力推开他,也没管中刀倒地的江之野是多么狼狈,竟然立即转身冲向了窗户,一边拉开它一边爬上窗台,让二十八楼的风吹的自己短发凌乱。
江之野捂着伤口摇晃起身,眼神痛苦而绝望地喊道:“阿吉!”
馆长那么优雅的性格,果然不适合这么声嘶力竭的模样啊……
沈吉脑海中飘过这个不靠谱的念头,身子一歪,便直接摔了出去。
假的就是假的,生是假的,死也是假的。
没有副本可以夺取人类的生命,如果破坏不了副本,干脆就……死出去好了。
坠地的过程比想象中更为漫长,直至那粉身碎骨的一刻终于发生,沈吉才像松了口气似的,完全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在虚无中失去了长度,待到散落的意识终于拼凑成型,沈吉所能感受到的竟是种久违的阴暗寒冷。
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喂,你醒醒,别死在这种地方啊!”
令一个更为温和淡定的声音在旁安抚:“他受到了太多能量冲击,需要时间缓和一下。”
沈吉勉强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骆离和星宇的脸,不由在惊讶中努力发声:“这是……哪里……你们怎么……”
骆离叹了口气:“和你一样,我们都被拉进了那个奇怪的副本里,差点被虚假的完美人生困住,最后全都是死出来的。”
星宇双手合十,淡定点头以示肯定。
沈吉皱眉看向周围,发现这个昏暗的诡异地方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白尘子和吴格予……
骆离显然很讨厌姓吴的,朝吴格予站的方向哼了声才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们几个受到牵连,但看样子,有人在那副本里乐不思蜀,不愿意出来了呢。”
……被特勤部关押起来的吴弥尔也可以被拉进副本吗?
考虑到他之前那种厌世的态度,如果真能拥有个没有心印也没有烦恼的世界,吴弥尔的确有可能不愿意再回归这冷冰冰的现实。
沈吉忍着痛爬起身来,原地摇晃了下:“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骆离:“鬼知道啊。”
此刻沈吉终于有机会看清楚:五人正站在个圆形空间的中央,而周围除了五扇黑色的门,便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
白尘子认真分析道:“这里应该还是高维空间,我们已经待很久了,身体却没有任何疲倦和饥饿,显然不在现实当中。”
沈吉又问:“那你们找到馆长和我妈了吗?”
白尘子无奈摇头。
星宇淡定地开口道:“从前我进入环界的时候也没来过这里,这显然是天垣的新把戏,但无论如何,都要先进那几扇门里看看了。”
五个人,五扇门,不用多说,便是让他们分头行动的意思。
沈吉总觉得很奇怪,试图阻止说:“为什么非得听从天垣的安排呢?”
“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骆离没好气,“别纠结了,方才我们连自杀都是过了,死掉消失后,过一段时间还是会出现在这里。”
一丝怪异感出现在心底,沈吉欲言又止。
骆离依然鲁莽:“算了,既然你们都畏手畏脚的,那我先去试试看好了。”
说完,他竟然还真地随便挑了一扇门,大步走过去将门开来。
门背后是涌动着黑气的无尽虚空,说不恐怖肯定是假的。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骆离身上,他咽了下口水,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脚踏入了虚空之内!
转眼间,门咣的一声就关上了!
沈吉和星宇面面相觑,吴格予则站在稍远的角落沉默不语。
说也奇怪,方才还厚重漆黑的门逐渐变得透明,竟能允许众人看到里面的景象:那是间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地上躺着三具高度腐烂的男尸,此外……就是密密麻麻的食腐昆虫和蟑螂在到处乱爬,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沈吉禁不住恶心地拧巴起表情,而门内的骆离则反应更加激烈,他在呆楞过后,不禁发出狼狈的尖叫,试图开门逃出未果后,便开始在那地下室里东躲西藏。
可惜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简直无孔不入,逼得骆离几乎陷入崩溃,混乱中他躲到桌子下面,像疯了似的不停拍打自己的身体,甚至在脸上挠出道道血痕。
“他小时候被绑架过,保镖都死了,他被迫和死尸生活了十来天。”吴格予忽然淡淡地开口,道出自己所知的情报,“一直到现在都在治疗昆虫恐惧症,还有高度洁癖。这些门和之前的‘幸福’世界截然相反,门内的空间,具化了我们内心最恐惧的事物。”
恐惧……人可以拒绝幸福,但能拒绝恐惧吗?
沈吉立即感受到了天垣强烈的的恶意。
星宇道:“看来的确要破解门内的幻象,才有可能出去啊,虽然最难战胜的是自己,却也不得不面对了。”
吴格予显然对他们的夸夸其谈很是不屑,在星宇说话时,便已痛快地拉开了面前的一扇门,直接闪身入内。
他这样做是无所畏惧吗?还是……
沈吉惊讶地站在原地,逐渐看到了吴格予那扇门内的景象,那简直是地狱:像是被神力完全拧碎了的扭曲空间中,浮动着着无数种时代中有可能出现的残破物件,黑暗恐怖的粘液充斥其间,毫不留情地朝他袭来,此外,粘液构成的深渊之中,还挣扎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从他的眉眼可以判断,那多半是年幼时的吴弥尔。
星宇在沈吉旁边微微地叹了口气:“吴家人一般都无法生育健康的后代,所以他们会挑选很多小孩送入不同的副本里历练,只有那些能够存活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姓吴,成为吴家继承人的备选。吴格予和吴弥尔便是吴邦言最成功的作品。可惜他病重以后……便无力再多加干预了。”
听着这些话的同时,沈吉一直望着扭曲的门内世界,忍不住轻声感慨:“所以门里的场景就是他们去过的副本的缩影吗?那么小的年纪能懂什么呢?这样想来,吴弥尔扭曲的性格也可以被理解了……”
星宇侧眸道:“沈奈也是在很小的年纪便进过副本,悲惨的遭遇并不是人堕落的借口。”
他从前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沈吉惊讶地望向星宇,而后门内传出的怪相转瞬便让他忽略了这小小的异常。
吴格予似乎无法承受那个扭曲世界的挤压和侵蚀,竟然迸发出强大的傀儡之力,几乎要将门震碎、逃出升天了。可是那个被恐怖粘液困着的幼小的吴弥尔,却发出了极度悲惨的哭声,本已逃到门口的吴格予最终还是转身望向弟弟,而仅仅这一刹那的犹豫,他便被那些墨色的粘液彻底吞没,失去了踪影。
沈吉惊到后退半步,不仅再也看不见门内的景象,就连那扇门也在眼前消失了。
星宇在旁又道:“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自我治愈的痛苦,怎么可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就被克服?这个副本比之前幸福的幻象更加残忍恐怖,是绝对没有办法被破坏的。”
沈吉从惊讶中回神,慢慢对视上星宇大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放弃抵抗吗?”
星宇反问:“你最害怕什么?又要如何克服它?”
这问题实在复杂,沈吉很难立刻回答上来。
一直都没怎么讲话的白尘子终于开口:“这就是天垣高高在上的考验吗?苟活还是毁灭?逼着我们必须要选一个。”
沈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一起对自己讲那些丧气话,愣过之后,不由大声道:“副本是没有办法杀死我们的!哪怕他窥见了我们内心的痛苦,也没有可能那个可能,从一开始天垣要的就不是杀死人类。”
这话没错,再怪异的副本,也未必可以改变本质,如果天垣只需要某个特定的对象死亡,根本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它仍在不甘心地继续着那扭曲的实验,它要让人类自己杀死自己,它一定坚信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潜藏着这个种族最危险尖锐的利刃……
这么想来,沈吉心里又气愤又不服,反而出生出鲜明的力量,认真说道:“如果你们不想面对,那我先去吧。”
可星宇却拦住了他:“既然来了,当然没什么无法面对的,贫僧先走一步,希望我们都能够在真实的世界中重逢。”
说着,他便上前拉开了第三扇门。
随着黑色的大门关闭,那里随之出现了更加令人意外的景象:星宇竟然缓缓走入一片战后的废墟之中,那里显然刚刚发生过极为残忍的争斗,遍地伤员,血染黑土,氛围惨烈至极。他没有任何一丝迟疑,便靠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受伤者,蹲下身去帮他包扎治疗。可是在前面,受到类似重伤的人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简直数不胜数。
白尘子亦在沈吉身边默默注视,目露沉重之色:“其实很久之前,你妈妈就跟我提到过他……她说他爱上了一个圣人,那圣人想度全世界,却不愿度她。现在看来,拯救世界的愿望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以为自己救了一个两个,就能救无数个吗?”
如此深奥的理想,沈吉自然无从评判,但他也因此而多多少少稍微了解到了星宇的精神世界,可惜了解之后,却只剩束手无措。
白尘子侧头朝沈吉苦笑:“现在,你能猜到自己在门后面将要看到什么吗?”
沈吉茫然摇头。
白尘子低头:“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我改变不了对它的恐惧。我也清楚,只要自己走入这扇门,就再也不出去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走出去过。”
沈吉难免有些惊讶,轻声问说:“白姨,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事?难道跟我妈妈有关系吗?”
白尘子摇了摇头:“当年沈奈救了我,让我从副本里全身而退,但我妈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那时我们的城市四处都是心印,就像如今的东花市一样,我妈妈从一个副本出来后,很快便精神失常,充满了暴力倾向。她在一次和我父亲的争吵中将他杀害,清醒过来之后,我妈选择了自杀。她竟然做出了那么疯狂的事啊……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存在,我一直都特别恨他,但时常又想,她早已经被心印扭曲了,做那些事时又知道些什么呢?”
在沈吉的印象里,白尘子一直都是个自信坚强的女强人,没想到也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去。心印究竟给大家造成了多少伤害,如今恐怕已经算不清楚了。
白尘子抬手,轻轻揉了揉沈吉的肩膀,声有悲意:“虽然我也进过不少副本了,但我真不想走进这扇门里,不过我更不想被独自剩下来,所以沈吉……我们出去见。”
出去……刚刚明明还说,自己没有能力出去了呢。沈吉不知道如何阻止,更找不到话来安慰,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尘子轻轻松手,慢步走入了第四扇门。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门内的空间变成了一处奢华的客厅,而客厅的地毯上躺着两具血迹斑驳的尸体。白尘子静静地跪在尸体中间,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变成了一棵没有任何行动力的植物,就要这么永远和尸体相伴下去了。
原来,即便人清醒地认知到了自己的恐惧,也还是没有办法轻轻松松的战胜它啊。
沈吉的心情沉重而苦涩,在原处愣了好一会,才朝着眼前所剩的唯一一扇黑门迈开步子。
门里面会有什么呢?自己又最害怕什么呢?
沈吉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人和事,却又无法笃定究竟哪个才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沈吉终究还是打开了门。
他选择面对,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个副本,否则继续困在这里,事情好像就真的没有转机了。
完全出乎意料,门内迎接他的竟是一片纯白的光芒。
沈吉眯了眯眼睛,迟迟地发现自己抵达了一处好似没有边界、也没有尽头的虚拟空间,而这空间之内只有一个存在,那是被一棵白色的大树穿透了身体,深深扎根于此的女人。再过几秒,沈吉又看清了女人的脸,瞬间心情紧绷,飞奔过去喊到:“妈,是你吗?”
是的,那是沈奈。
听到他的呼唤,女人缓缓的睁开了漆黑无神的眼睛,愣神过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阿吉,你都长这么大了呀。”
说不清为什么,沈吉本想绷着情绪,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想要扶住沈奈,可见到她的四肢完全和那个白色的古怪大树生长融合在了一起,自然不敢乱碰,唯有哽咽着不断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是天垣干的吗?你一直都被困在这里?我该怎么救你出去?”
太多的问题涌上心头,纷纷脱口而出。
尽管理智上他应该有所怀疑,这个沈奈或许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可望着她的眼睛,少年又完全不会这样想了。
沈奈吃力地说道:“我出不去了……只有留在这里,才能阻止天垣作恶,否则它一定会利用心印毁了整个世界的。”
沈吉实在忍不住心痛,终于摸上了她冰凉干枯的胳膊,说道:“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如果毁了这副本呢?如果杀了天垣呢?那你就能解脱了,对不对?”
沈奈依然带着苦涩的笑意反问他:“你觉得我看起来还像一个人类吗?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你所看到的这棵树,便是天垣的脑神经,我和它已经成为一体了……”
这话沈吉根本没办法相信,他还想拉着她再说些什么,身后却意外地传来了焦急的呼喊:“沈吉,我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为什么你又不听我的话?”
沈吉仓皇回头,见到了一只巨大的白色怪兽。它有着一双动人的金色眼睛,那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星海。
“天垣会控制住你的,你也会变成它的傀儡,快,跟我走!”巨兽着急地这般说道,并要叼起沈吉朝别处逃去,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奇怪的冷笑声便如影随形。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比我想象中慢了一些,沈吉,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啊。”
说话的是一位和馆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他也有着流云般的美丽黑发和优雅的气质,可完美的五官里却没有一丝感情,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万年寒冰。
和男人对视过几秒,再注意到他身上制式陌生的黑色长袍,沈吉才终于反应过来:“天垣……”
“我一直在等待那些心印,以及一个天真的沈家人可以成为我的傀儡,给我送回本就属于我的能量,可终于等到你了。”天垣丝毫不畏惧馆长和沈奈,他缓缓靠近,微笑着说:“这一路真不容易,竟然花了我几千年的时间,只为了完成一场并没有那么重要的实验,早知道就不来三号宇宙出差了,简直无聊透顶。”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沈吉被他搞蒙了,握紧拳头说道:“是你不请自来,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没有人阻止你离开,但你不要用那些拙劣的心印再祸害人类了。”
天垣笑容更明显,却依然没有温度:“我当然要离开,带着属于我的一切离开。说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类竟然会爱上我,你爱我什么呢?真有趣。”
沈吉觉得恶心透了:“我才不爱你,你疯了吗?”
天垣缓缓看向江之野化成的巨兽,抱起手来说:“可你爱的是我的一部分呀,我和他本就是一体的。是你们沈家人搞得我支离破碎,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也称不上完全无辜。”
“不用再跟它多废话了,你躲远些。”江之野冷静地这样讲完,便踱步上前,拦在了天垣和沈吉之间。
天垣丝毫不紧张:“唉,跟我内耗了这么久,还不肯放弃,真麻烦啊。还好沈吉来了。只要得到他的灵魂,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只能乖乖地被我吞噬,让我们重新变得完整。”
他放弃了继续嘲讽,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竟然忽地抬起手来。这空旷无垠的白色空间里瞬间转起了巨大的白色光圈漩涡,那漩涡直接将沈吉卷了起来!
直至此时此刻,沈吉才感觉到自己身为人类究竟多么的渺小,他想要反抗,却连身体都控制不了,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那股大力抽离了心海,再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时,原本混乱的头脑中唯剩一片空白。
伺候,那白色炫光逐渐潮江之野汇集过去,将举手原本柔顺的毛发卷得凌乱。江之野周身自然也泛出了熟悉的炫光,想要抵御住天垣的侵蚀。在激烈的能量碰撞中,沈吉刚刚爬起、却又狼狈摔出,他努力挣扎着想要去扶住沈奈,谁知刚走了几步,便被断裂的树干砸中后脑,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便直接昏倒在地。
这一次,又昏迷了多长时间呢?
完全失去意识的少年无从判断。
再醒来时,沈吉周围的环境竟成了陌生的海滩,他半截身子都泡在微凉的水里,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蒙,过了好阵子才勉强认出,这是东花周围的浅海,也是沈家墓地所在的位置。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像场噩梦似的毫无逻辑。
沈吉颤抖着支起身子,忍不住对着海水干呕起来,又过了几秒钟,他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止躺着自己。
星宇、白尘子、吴格予、骆离,还有江之野……他们的尸体全部血迹斑斑,又被海浪冲的一动一动,毫无反应。
馆长……
沈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立刻东倒西歪地朝着江之野的身体靠近,重新跪倒在水里后,便伸出手去触探他的鼻息,当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冰冷僵硬,好像……已经将要在这潮湿炎热的地方开始腐烂了……
沈吉又站起来,再去确认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状况。
他们死了。
这荒诞怪异的现状让沈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依然穿着进入副本前的那身睡衣,身边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可以和这个世界取得联系的工具,起初心急如焚,边推搡着江之野的身体边大声呼叫,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他又变得失魂落魄,充满锈味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手指都快抬不起来了。
是的,在副本里这般折腾一趟,沈吉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连爬离海滩去找人帮忙都做不到,只能像个断线的木偶似的泡在海水里,靠着江之野的尸体愣愣地朝着海浪发呆。
直至傍晚,才有车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沈吉抬眸望去,见是秦凯从车子里面走了出来,才又徒生出点希望,在东倒西歪中朝着沙滩爬动,用支离破碎的气音说:“馆长……白姨……他们……他们所有人都……”
秦凯快步奔来,用力搀扶住沈吉,然后环顾周围惨烈的一幕,好半晌都没回答出半个字来。
之后是怎么被抬去医院的,沈吉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他像失去了灵魂一般,任其他人帮自己检查身体、包扎伤口、输液、治疗……好像只要这样努力继续下去,一切就能变好似的。
万籁俱静的后半夜,秦凯带着疲倦返回病房,声音苦涩地说:“他们已经全部毙命,死因未知,死亡时间极其相近,应该和你凭空出现在海滩上是一致的。看来天垣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馆长死了,白尘子死了,星宇大师和妈妈也都死了……还有趾高气扬的骆离和已经倒霉了一辈子的吴格予,全部都被庆祝胜利的天垣给杀了……
这消息像跟针一样,不停地扎着沈吉的心脏,把他的心脏扎到稀烂,让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人在极度的悲伤面前,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的。
沈吉完全就是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模样,就连脸都是僵的,当然也无法回应出任何话语。
秦凯在旁边叹息道:“你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今晚东花周围的心印信号能力非常强大,看来有更多心印被那个家伙激活了,接下来还是一场硬仗,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吉好想这样反问。
馆长已经死了,以后心印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可以杀了天垣吗?难道一只蚂蚁,可以杀死一个人类吗?无数疑问在沈吉的心头涌起。
秦凯正想和发呆的沈吉继续对话,兜里的手机却再度响起。
他接通说了两句话之后,表情不由变得严肃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垂下电话对沈吉说:“你千万要冷静一点……你外婆出事了。”
沈吉已经被一连串的打击搞到晕头转向了,他本能地拽下输液针头,从病床上爬了下去。
秦凯欲言又止:“特勤部的人已经赶去了年画店……”
经历太多的刺激之后,沈吉的心开始变得麻木了起来,他依然看着秦凯的眼睛,忽然表情扭曲地笑了声。
秦凯的神色显然痛心不已。
可沈吉的内心却在这诡异的崩溃之中,徒生出了种异样的情绪: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馆长会死的这么轻而易举?
从自己进了那扇门之后,死亡就在接连不断的发生,然后呢,然后秦凯也会死吗?连这个世界都要毁灭吗?
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冒出无数念头之后,巨大的悲伤就像潮水一样自沈吉灵魂深处缓缓退去,他垂下眼眸,捂住了针头处有些冒血的手背,几秒后才说:“找个人送我去见我外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知道,东花更需要你。”
秦凯摇头:“我怎么可能走啊,我答应过江哥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他不在了……”
不能浪费时间,拒绝只会导致拉扯变得更加惹人厌烦。沈吉就像处在那个完美世界时一样,再度冒出了这种想法,然后虚弱地点了点头:“好,那你陪我去吧。”
宋丽娟是被傀儡杀死在年画店中的,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被扭断了脖子。
此后,那个发狂的傀儡很快就被特勤部抓住了,他嘴里反复叨念着一些让沈吉去死的废话,表现得丑陋而又疯狂。
再然后,便是在接连不断的心印案件之中,抽出时间来为外婆和馆长他们准备后事。由于东花市内制造混乱的事件实在太多,最后抵达殡仪馆时,沈吉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了。
他觉得很荒诞,荒诞之中又潜藏着巨大的悲伤,那悲伤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他无比坚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心里最大的恐惧幻象,而非客观的事实。
门内的世界简直和之前的幸福世界一样,只要不彻底与其割席,就会永远持续下去,把他困在其中,直至他的精神世界被彻底毁灭。
从殡仪馆出来后,非要形影不离的秦凯终于被同事叫走,去忙别的事情了。
得到喘息机会的沈吉抱着馆长和外婆的骨灰,失魂落魄地走到了一处天桥边,漫无目的地瞧着眼下的车来车往。
过了很久,他终于回神,忽把坛子里的骨灰全部倒了下去。
漫天飞舞的灰尘吸引住了天桥下的交警,他连连对沈吉吹哨警示。
沈琦嗤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天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是不是觉得人类一定会被自己的欲望和恐惧击垮,所以才执着地创造出这种扭曲的世界……”
根本不是的,除了真实,任何一切幻境对于一个人来说,都不具备任何意义,而你虽能创造万物,却唯独创造不了真实。
这般想着,沈吉心里那些缺乏意义的悲伤和恐惧终于被消解掉了,他带着就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冲动,直接爬上了天桥的栏杆,朝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径直跃下。
前后不足两秒,谁也来不及阻拦。
远超想象的剧痛之后,是死一般的平静。但他真的死了吗?沈吉缓缓地合上了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想要努力叹出口气来,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够了,天垣,真的够了。不管你这个环界如何变化……都困不住我的。这不是庄周梦蝶。这是在颠倒黑白。
第173章 无相博物馆
其实直至江之野选择去面对天垣的时候, 沈吉都不是太明白,那个未知的高等文明为什么制造心印这种东西,非要做一场如同恶作剧般的卑劣实验。
可当他从天桥上摔下去之后, 又跌入了一个又一个荒诞的无限世界, 挣扎于难计其数的黑暗情绪中时,沈吉才终于意识到, 天垣是在制造宇宙间最恐怖的武器,那是它所认为的, 能够让文明自我毁灭的精神病毒。
只要人类屈身于此,那么日后, 还会有更多的文明深受其害。
真卑劣啊……难怪馆长到最后都没有承认真相。
他自己一定也很难接受吧?
新的幻境重重叠叠,一如不断滚动的莫比乌斯环, 无论沈吉穿越多少世界,都还有新的世界等在前面, 用新的情绪试图困住他的脚步。在这个疯狂而无尽漫长的过程中, 时间已经不存在了, 曾经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现实也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