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却万千思绪,心急如焚的他在跨越一段树根时被不慎绊倒,而他第一时间则是去慌忙地查看那被护在怀中的浆果,看到的却是布衫上的一片脏污。
此时日头已渐趋西斜,然而他再次迷失于这片森林,现在甚至连要带给凯因德的食物也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毁于一旦。
“对不起......对不起!”趴伏于地面上的他浑身颤抖,干裂的嘴唇不断哆嗦着重复道歉之辞,迫不及待涌出眼眶的泪水晕湿了他身下的尘埃。
但真正令他绝望的是,当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观察天色时,天际竟然骤然产生了层层叠叠的混沌物质,看起来就和灾厄将临玛萨城时如出一辙。
这暂且阻止了穆克继续发泄苦痛,他强迫自己重新站起,并咬牙朝那未知的森林深处行进。
只要自己还能走下去,那么便尚有寻找到凯因德的希望,他只能如此坚信,也只能用这个执念来支撑自己的躯体。
原本只在天际聚集的混沌逐渐向地面发散,形成了类似浓雾的遮蔽效果,天光受限,这也使得穆克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判断力。
在此番诡谲景象中令他惧怕的只是自己体力的快速流逝,因为那会导致自己无法回到凯因德所在之处。
赛蒂启诺无法去触碰这个幻境中的任何事物,自然,那些盘踞的混沌也无法对祂构成威胁,祂看着穆克的四周都已被这些诡异的力量包围,但他却仍有路可循,在自己看来,这简直就像是有个背后操纵者在故意指引他前往既定的地点。
那些“浓雾”的深处,也许会藏有穆克想要寻求之“物”。
此时的穆克已经完全进入了混沌为他设下的“陷阱”,每当他穿过一片浓雾,他的前路便会明朗一二,浓雾只会重新在他身后聚集,使他不辨来路。
这并不能让穆克的心中生出退缩之意,毕竟如若不能找到凯因德所在的山洞的话,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这座诡异的森林所“吞噬殆尽”。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令二人一起活下去,而非独自在这看不见任何希望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穆克从很早以前便已领悟了此点,只可惜还未能向凯因德好好传达自己的想法,恐怕就要葬身于这片不知名的土地。
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他的腿脚俱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却仍在凭本能向前行进,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回光返照之态。
穆克近乎绝望地注视着眼前的混沌,如是想道。
刹那间,一道光亮却突然照耀在自己的颊侧上,那是独属于夕晖的色彩,惨红的光芒竟能穿透烈阳都无法破开的浓雾,使他看清眼前熟悉的景象。
命运的眷顾似乎化作奇迹终于在此刻降临,他一下子软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捧起怀中所剩无几的浆果,将它们高高举过头顶,而那个自己遍寻而不得的山洞,就这么静静向他敞开了入口。
穆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山洞,用已经完全嘶哑的嗓音高声呼喊道:“凯因德!我不是要抛下你独自离去,而是带着食物一起回来了!”
洞内寂静一片,根本无人回应他的欣喜情绪。
“......凯因德?”穆克一边走近,一边声音中又带上了些许惶然。
不等他走出几步,便已看见那个日夜牵挂的身影——凯因德整个身躯都包裹在一块表面凝结有污血的破布内,在四下的缄默中阖眸靠坐在岩壁边,似乎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穆克颤抖地伸出手指去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万幸的是,凯因德的鼻间还尚有微弱的气息。
第140章 忏悔与惊惧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碾碎所剩无几的完好浆果,让那些绯红的汁液流入凯因德的唇中,并在自己心中不断祈祷这会让对方恢复稍许元气。
在他忐忑不安的视线注视下,那满是尘灰的灰紫色嘴唇终于翕动了一下,开始凭借求生的本能汲取香甜的果实汁液。
但凯因德依然无比虚弱,甚至无法发出像样的声音,双眼也只是像彻底迷离般半睁着,露出两道绯色的细缝。
待他终于渐渐找回自己眼前的焦距,视线汇聚在穆克脸上的瞬间,凯因德却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情,全身筋挛,垂死挣扎般用指尖死死抓挠着地面,同时喉间还在不断发出嘶哑的痛喊。
穆克不知道凯因德独自一人待在山洞时究竟经历了什么,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对方可能是见证了某种可怕至极的场面。
他同样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洞外被混沌所包围的森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一把抱住了凯因德,企图用这种安抚方式让对方找回自己已经归来的实感。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浑身冰冷,唯有头颈处的温度烫得超乎常理,并且嘴唇乌黑发紫,即使不是瘟疫,也是某种棘手的疾病。
穆克再次责备起贸然独自行动的自己,但也只能无措地继续给凯因德喂食一些浆果的酸甜汁液,祈祷那会为对方增加战胜病魔的助力。
那象征着绝望的泪水又为灰头土脸的他增添了几分狼狈,穆克将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布料扯下,尽数裹缠在凯因德身上。
“我的兄弟......凯因德,请原谅我......”
他不住喃喃道,而后颤抖地掀开盖住对方腿足的脏布,青紫斑驳的皮肤裹着两截畸形的腿骨,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生疮。
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穆克深吸一口气,重新用那张破布将凯因德牢牢裹住,并试图用自己的拥抱来替对方阻挡渐近的死神。
也许是他的忏悔与祈祷引来了命运今日对他的第二次“眷顾”,总之,凯因德在如血残阳即将褪尽之时慢慢恢复了一部分意识。
“穆克......”光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呼唤仿佛就用尽了凯因德的所有力气。
而将他紧紧抱住的穆克尚未来得及吐露话语,在匆忙间拈起一个表皮微微破损的浆果,用眼神征询着他有关进食的意见。
凯因德则费力摇头,以示推拒,眼神流露出绝望过后的释然之色,“只有你能......活下去。”
穆克却不由分说地把浆果再次塞入他口中,“‘我们两个要一起活下去’,这才是迄今为止我能坚持下来的原因。”
凯因德猩红色的瞳孔扫过他脸上的坚定神情,剧烈咳嗽几声后方才开口,语气中带有无限的哀伤与不舍,“昨夜我一度昏沉,陷入幻觉,又隐约被一条毒蛇所伤,我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每说出一段字句,穆克的情绪便又低沉几分。
对方只觉自己现在处于回光返照之态,于是继而说道:“我感到它的毒牙分别咬中了我的双肩。”
就着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点光亮,穆克立马开始查看是否有他所描述的伤口,万幸的是,自己一无所获。
他抱住对方安抚道:“凯因德,根本就没有毒蛇留下的痕迹,那只是你独处时产生的可怕幻觉,一切都已过去,明日一早我便会带你离开这里。”
视线直直投向洞外的凯因德心中却没有半分雀跃,那些真的仅仅是自己的幻觉么?
珀尔菲以身化就的光束正疾速跨越空间,远处力量的震荡越发激烈,让他颇感棘手的同时也隐有无措之感。
希望以自己如今的力量,可以对赛蒂启诺大人有所帮助。
不过他更希望,自己这次能有和赛蒂启诺大人好好叙话的时间。
忽然,另一道更为澄澈圣洁的光芒阻挡了他的前路,使得他不得不在半空中恢复了原身。
待光芒散去,他惊讶地叫出了来者的名讳,“帕迦?”
在他眼前的分明是那拥有着纯白之羽翼的天马——光明神之眷属,珀尔菲的目光紧接着落在其口中所衔的神器上,它也并未随着光明神的陨落而消失。
“你是来将它交予我的吗?”
珀尔菲立于聚集的云层之上,伸手接过了那柄铜剑,悲怆地抚过它雕饰着日晖纹路的黯淡剑身。
事已至此,光明神的武器在自己手里也发挥不出任何价值,只会让他徒增伤感。
而天马则如释重负一般地开始仰首释放力量,光芒从它的躯体中迸射而出,纷纷汇入那柄神器之中。
紧握着铜剑的珀尔菲则在恍惚间再次听到了老友光明神索俄的声音,“交给你了。”
天马的身形也随着那道声音的沉寂而渐渐消失,直到这时,珀尔菲才在光明神的力量之外感受到了赛蒂启诺的力量。
“是那位大人重塑了你的身躯......可是如今你为何又要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二次生机?”
珀尔菲伸出手去,天马也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最后发出了一声不似诀别时刻的鸣叫。
他凝神握住剑柄,眼中为难之色不减,于是很快,铜剑又在他手中化为了长弓的形态,不过显然,这也并非珀尔菲所擅长使用的武器。
受月桂树灵传承记忆的影响,自己惯常用作释力媒介的,仅有那柄七弦琴而已。
但思及七弦琴如今的来路,珀尔菲还是果断选择再次转换神器的形态,这需要他完全掌握这笔残余的光明之力。
加上他并不知晓的在暗处守护着自己的黑暗之力,此刻竟有四种不同的力量在珀尔菲身上聚集。
而最终,长弓在他的掌间化作了一柄被莹润光芒所包裹住的尖利长矛,与此同时,风雨雷暴也开始在他的四周积攒力量。
待所有力量都被他吸纳至极致,珀尔菲准确无误地将银色长矛朝空中的某个点投掷而去,并因此成功打开了通往力量震荡中心的通道。
许久未掌控如此巨大的力量,暂时上涌的充盈感取代了消耗神力的疲惫,他也趁此时机毫不犹豫地进入了自己刚刚开辟的异空间通道。
当然,寄附于他影子之中的存在也随之踏入了异空间。
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珀尔菲的一举一动,防止对方再次透支使用力量。
!他的意识这才在穆克的再三呼唤下归来。
穆克眼中的忧色不减,正专注地观察着自己的面容,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抱歉,可能是我太自说自话了,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将你抛下。”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陷于孤独。”
诸如此类的誓言被他句句抛出,而凯因德却充耳不闻地闭上了双眼。
穆克的眸光黯淡一瞬,几番犹豫之下无言地伸出双手把对方牢牢护于怀中,仿佛背对着洞口的自己就能成为凯因德的最后防线。
翌日,当朝晖再次照耀大地之际,奄奄一息的凯因德趴伏在穆克的脊背上,任由对方将自己背往充满未知的丛林。
他们昨夜依靠互相汲取温暖抵挡住了寒夜的侵袭,就如过去那每一个流浪的日子。
“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就把我随意扔在某处自生自灭吧。”他凑近穆克耳畔,气若游丝而又近乎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穆克抿着干裂的嘴唇,选择沉默以对,一心只想尽快带凯因德远离这片诡异之森。
阻挡视野的混沌似乎终于在晨曦的光芒中有所收敛,退散两侧,为他们让出来了一条林中窄道。
而正当他毫无选择余地地踏上那条路途之时,凯因德侧首望向渐远的洞穴,忽而瞳孔骤缩,因为就在那洞口处的磐石之上,盘踞着一条黑麟蝮蛇,此刻正吐着蛇信和自己对视。
凯因德猛然转头,却并未告知穆克自己方才所看见的景象,但在这个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遭遇并不是幻觉。
惊惧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也令他彻底安静下来,内心也逐渐与穆克背道而驰。
如果那些都是真实的经历......他不愿让穆克知道自己其实有过怨憎的情绪,毕竟对方一直以来的想法都分外“天真”。
穆克的步伐时有踉跄,但他却能背着凯因德不止不休地一直前进,直到终于将那些诡异的混沌甩在身后,他紧蹙的眉宇才得以舒展,费力抬头望了一眼日头,自言自语道:“希望能在日落前走出这里。”
然后他循着水声前进,成功找到了一处清澈的溪涧,这使得他麻木的眼神中立刻透出名为希望的光彩。
穆克将凯因德妥善安置在叶片苍翠的大树下,让对方得以用那粗壮的树干作为靠坐的支撑。
由于缺乏装水的容器,他只能匆匆掬了一捧溪水,再快步递到凯因德的唇边。
但对方的双眼就如始终被死气萦绕着一般无神,只是麻木地接受着穆克为自己所做的种种。
对此,穆克仅仅认为是凯因德过于虚弱所致,故而他在略作休整后便背着对方再度启程。
凯因德的意识在此期间曾几度陷入昏迷,但每每睁眼醒来,他都仍趴伏在穆克的脊背之上。
分明如此单薄,却又担负起了自己的全部重量。
这一次醒来,四周已是一片黑寂,穆克在星月的注视下背着他逐渐接近森林的边缘。
那浅淡稀薄的朦胧月光覆盖住了一部分夜色,几点残星则突兀地在他们头顶高悬,冷漠地审视着两个行者。
“真是虚幻的景色……”他的这句低声呢喃只有穆克能清楚听见,也是他今日为数不多的话语之一。
于是穆克十分配合地回应道:“为什么这么说?”
凯因德不再缄口不言,而是语气古怪地答道:“无边的夜空似乎可以包容一切黑暗,但每日我们所见的都并非同一片夜空。”
“或许那也就印证了一点,我们心中都会不断滋生出新的黑暗。”
他声线嘶哑,吐字却无比清晰,就如一道惊雷响彻于穆克耳畔。
“凯因德,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已经快要走出幽深的森林,却又要踏入夜色深处。
穆克心神不宁地琢磨着对方话中隐藏的意图,孰料凯因德却率先轻笑一声,打破了二者之间的静默,“没关系,那只是我自己心中的疑惑罢了。”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养一阵——不过我们终于要到了。”
穆克抬手虚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也有从别处逃亡来此的人们,我在濒临死亡时,是他们救了我的性命。”
他的语调中满含劫后余生的希望,但凯因德却不认同道:“接纳我们对他们而言没有好处——我是个累赘。”
平静说出这个事实后,穆克的身形明显僵硬了一瞬,最后连脚步也一起无力地停滞在原地,“这我知道啊,凯因德,可是我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两个平安活下去。”
说到最后,他的喉间已然梗塞,而凯因德也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穆克,你知道我为什么甘心为了你去窃取药草吗?因为我始终记得,在那些流亡的日子里,你总是慷慨地与我分享一切。”
这些记忆碎片是他在独困山洞,被迫吞食尘土以充饥之时不断循环的场面,直到最后完全扭曲。
他们曾一同分食过与尘土混淆在一处的面包屑,用散发着恶臭的破布蔽体来抵挡户外长夜的彻寒。
凯因德惧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到最后自己却回归了孤独。
可以说,他的时间一直停止在穆克离开洞穴将自己留下的那一刻。
但是,他并不后悔当初为了穆克去偷窃药草的决定。
奇异而又繁复的花纹开始蔓上凯因德的双眼,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也在随之质问自己道:“你真的不曾后悔么?”
对此无知无觉的穆克则郑重道:“过去的我会如此,以后的我自然也会和你分享所拥有的一切。”
凯因德闻言,自嘲般地看向自己已呈畸形的双腿。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知道穆克一直以来都较他而言更为天真,可是如今这习以为常的性情,却变得碍眼起来。
“……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吗?”
穆克完全忽略了“再”的存在,恢复了之前的步伐节奏后信誓旦旦道:“当然,我发誓。”
“那么我会始终铭记着你的誓言,直到这具躯体彻底失去生机。”
这使得誓言的意义达到了分外沉重的地步,但此时的穆克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倏然笑道:“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是彼此之间唯一的依靠。”
此后,穆克不再分心去思及其他,让他挂念的只有脚下的道路和背上的凯因德。
他的身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可支撑他每一次迈步的,便是和凯因德一起活下去的信念。
黎明很快便超越了穆克的脚步,体力过度透支的他又不得不半眯起红肿的双眼,在曙光的轨迹中寻找前路。
当穆克真正看到人类聚落的那一刻,激动的确席卷了他的内心,而他的身体则直接趴倒于地。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凯因德只来得及后撤身体,避免让更多的重量化作对穆克的压迫力。
随后,他瘫坐于地,小心翼翼地将穆克的身体翻转过来,无所谓地让因体力不支而昏迷过去的对方枕在自己那受过重创的腿上。
这时,他方抬头环视四周,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这处流亡者建造的临时聚落。
错落有致的石屋无一例外不是门扉禁闭的状态,这莫名的死寂也令凯因德的内心尤为不安。
他的目力极佳,在审视这些建筑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其外表上的刻痕,应是由削尖的利器所致,在石壁上留下了某种白色的符号。
那很容易将让人联想到“文字”,人类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也是他们这种底层者根本无法深入触碰的事物,就如同财富和能力一般从来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所以凯因德很快便不为所动地移开视线,再缓缓把穆克的头从自己腿上移放于湿软的土地,艰难地用那畸形的伤腿向溪水之畔跪行。
凯因德愤恨地向下瞪视,他并没有损耗过多的体力,如今会落得这般艰难的境地,都是因为自己的伤患之处。
他握紧双拳,改跪行为匍匐,咬牙不断往水源处靠近,即使身上涌现出新的伤口也未曾停下。
如此几番之后,他的努力终于使穆克的喉间得到了溪水的润泽,至少这样好过坐以待毙。
但就在他最后一次双手托举着甘霖回到穆克身边之时,却看见了那条黑色蝮蛇正盘踞在其胸膛之上,就如离开山洞那时一样。
冰凉的溪水很快便从僵直的指缝间溜走,短短数息的时间,就已让凯因德回忆起了那个梦魇一般的夜晚。
孤独,恐怕一个是世间群居动物都会极力避免的词汇。
蒙昧的时代里,远离孤独并没有被赋予多少情感上的意义,更为直接的释义则是活下去的能力与保障。
而在大多数人类的认知中,世间万物皆由造物者所创造,却唯独偏爱人类,故而使人类拥有了超越其他生灵的智慧与能力。
但凯因德更宁愿相信只有少数的人类受到了造物者的偏爱,毕竟祂并未消弭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他与穆克从记事起便是被抛弃的孩子,本该孑然一身的他们却因相似的面部特征而不曾分离过。
他们有时会被视作异类受到驱赶,有时又会避开群体栖居在阴暗处,他们最好的选择也就只是成为比奴隶地位稍高一点的苦工,依靠那微薄的报酬去换取一餐的口粮。
穆克口中的一起活下去,也不过只是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互相挣扎而已。
这点凯因德先前可以无视掉,如今却不得不痛苦地直面无比黑暗的未来。
残废势必会令他日渐沦为弱势的一方,凯因德既无法忍受自己躯体上的痛苦,也不想去察觉穆克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自己终有一日,一定会被对方抛下的……
那个夜晚,凯因德躺在那处荒僻寒冷的洞穴中,任由那无数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般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思绪。
久未进食的胃部已经绞痛到失去了知觉,干渴的嘴唇间满是尘土,还有那根本就无法抵御的寒冷……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绝望。
而就在这时,洞内某处黑暗的角落却响起了“嘶…嘶”的诡异声响。
那好像是属于蛇类的动静,他的神经立刻绷紧,缓缓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即将丧生的恐惧完全取代了先前对于命运的怨憎。
他只能听着那些怪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毫无办法可言,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容不得他及时做出反应。
于是他很快便在黑暗中阖眸等待着自己的最后时刻。
但他闭眼的那一刹那,身体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失重的痛苦,就像坠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
疑似蛇类制造出的怪声戛然而止,凯因德也在认为外界暂时没有危险后睁开了双眼,然后竭尽全力才未让自己惊恐的叫喊声脱离喉间。
因为他发现自己正悬浮于一片繁星璀璨的夜空,而在自己无所依托的脚下,一条巨蛇正张开足以将他整个人轻松吞下的血盆大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落入深渊。
凯因德冷汗直流,不过并未做出剧烈挣扎的举动,在确认自己不会下落入蛇口后甚至开始打量那粗壮的蛇身。
就在他识破这个“拙劣”幻术的那一瞬间,巨蛇的躯体便迅速化为了无边的烟尘,成为了闪耀夜空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凯因德先前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也变成了真实的话语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响,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击溃他敏感的心。
他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直到一个陌生至极的声音出现在这片空间内。
“你并不是我最佳的‘容器’。”
凯因德甚至从这句毫无根据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惋惜之意。
下个瞬间,他感到手臂上一凉,竟是有一条细长的黑色蝮蛇缠住了自己,对方的竖瞳中也充满着不怀好意的危险。
“不过,先标记一二,也并非不妥。”
凯因德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这些陌生的话语竟是由眼前这条无比危险的毒蛇在传达。
第143章 心魂相系
明明那条黑蛇还未向自己发起攻击,他的全身就已经像是被麻痹过了一般僵硬,彻底沦为了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见他如此反应,蝮蛇不再发出人声,而是极为悠闲地游攀至他的肩头,露出了那可怖的白色毒牙。
初时凯因德尚能感受到毒牙刺破肤表的剧痛,但很快他的感官便因毒液的大量注入而彻底失灵,致使意识也如同坠入了无尽的海底。
——或许这就是为何穆克归来时,见到的却是了无声息的自己。
那么黑蛇留下的咬痕突然消失这一事实,到底又该从何解释?
再到此时,盘踞在穆克胸膛上的黑蛇正悠闲地吐着蛇信,而仅仅是和它对视了一眼,凯因德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冻结。
他倏然狠厉地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哆嗦着上前想要驱赶对方,却始终无法战胜那本能的恐惧。
黑蛇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分外轻蔑,甚至不愿摆出攻击猎物的姿态,随着人声的逐渐接近消失无踪。
凯因德惊魂不定地望着穆克倒下的躯体,他几乎是立刻扑了过去,想利用对方的体温给予自己安慰。
那犹如梦魇的幻境产物竟然映射到了现实之中,而且对方的出现绝非毫无缘由。
他冷汗直流,双眼茫然地环视起四周,在自己被这一切所困之时,他和穆克的周围已经聚拢起了人群,其中不少人都显然还记得穆克,纷纷露出讶然之色。
他们之中为首的依旧是那个有着一头栗色短卷发的壮年男子,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凯因德受伤的双腿。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这些来自于幻神的真实记忆,不过其中还有大量属于凯因德的独白,视角的不断变换也正揭示了其记忆的混乱。
还有一个更为可能的结果——这只是幻神想让塞蒂启诺见识的真实,毕竟混淆思想、动摇心灵是为索依姆最擅长之处。
祂作为局外者般凝视着记忆碎片所蕴藏的每一个画面,祂的时间自然不多,未选择直接粗暴摧毁幻神的神格也是为了不让同化成毁灭之力的混沌形成足以再次灭世的力量。
而祂之所以属意战神特里芬率先前往普内铎,也是念及其曾守卫过狄斯塔尔,幻神又正好同沙魔有过短暂的交易。
塞蒂启诺本在与索依姆对峙之时便分出了神魂去追踪特里芬的气息,而后却误入幻神的回忆,这并非因祂力量不济所致,只可能是战神遭遇了何种不测,让祂暂时无法追踪。
面对被动的局面,塞蒂启诺缓缓抬起了右手,力量也在其掌心凝聚,幻境中短暂回归的视力并不让祂贪恋,因为眼前的黑暗早已失去了产生恐惧的意义。
但这不代表记忆碎片未令塞蒂启诺的内心有所波澜,以人类之躯篡夺幻神的神格——穆克的确打破了不可逾越的规则。
因此塞蒂启诺即使不知晓这背后所付出的残酷代价究竟为何,祂也明白对方一直以来都背负着巨大的怨憎痛苦。
不止是幻神,自祂和洛比泽降世以来,无数的灾厄已令这个世界满目疮痍,再次面临如此局面,祂的内心依旧存有迷茫。
“真正的我早就逝去,如今留存于此的不过是当初作为底牌的一缕残魂。”
祂毫不避讳地低声道出这个事实,随后强行从记忆空间中开辟了一条出路。
紧接着塞蒂启诺眼中的色彩开始迅速淡去,直到最后祂的眼前重归一片死寂的黑暗。
失去视力确实会令其余感官更加灵敏,遑论祂还拥有感受他者气息的能力,不过此刻四下万籁俱寂,祂的脚也未落于实地,而似悬浮于虚空。
塞蒂启诺不以为意地静心扩大着感知范围,这一次祂所寻非为战神,而是自己的残魂曾寄附过的那具躯体。
忽然,祂的心间猛然震颤了一瞬——那源于久未相连的某种感应,是神魂生死相依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