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谢集又坐上兽车,准备回去魔宫。
拉车的兽行走不快,但非常稳,谢集坐在车中突然感觉颠簸一下,一枚信笺穿过车帘落到他怀中。
浅青色的玉珏从信笺里滑落出来。这是属于他弟弟谢循的随身玉珏。
谢集神色一凝,抓起信笺打开。
驭驶兽车的仆从忽听身后帘子里,谢集说道:“将车赶到城外去。”
侍从没提出任何异议,低头默默赶车,灰色的帽子遮住了脸。
兽车来到城外慢慢停下,坐在车内的谢集皱眉,呵斥:“停下干什么,继续往前。”
驾车的侍从掀开帘子,谢集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才发现驾车的早换了个人。
这人将他从车内拖下来,不客气地丢在轮椅上。
看到不远处等在树下的人,谢集顾不上和这人计较,立即抓着手里的玉珏问:“你把谢循怎么样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于乐回身瞧他:“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救了你弟弟。”
他摆摆手,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子就将病弱晕厥的谢循小心抱了出来。
女子是当初被谢循藏在谢家,又被笑娘二人带走的绮菱。
在谢集愤怒的神情中,于乐说道:“谢家觉得你们兄弟二人都成了魔修,你们这一支已然废了,这个谢循也不用留着招惹麻烦,反正他不能修行,病一场就没了。”
“幸好我的人去的及时,不然你弟弟可就死了。”
谢集心中满是恨意,连谢家也一同恨上了。
他变成魔修被家族放逐后,就没有了谢循的消息。但他想谢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不至于养不起这么一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真稀奇,看你当初那么干脆捅了谢循一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弟弟的死活呢。”于乐笑说。
“你想干什么。”谢集红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是来帮你的。”于乐走上前来,“帮你杀死谢阙。”
他了然的目光在谢集失去的双腿上转了一圈:“谢阙的功法你见识过了,你这一身肉顶不了多久,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合作?”
“你害我至此,还想让我与你合作?!”谢集怒声说。
于乐觉得他这态度很好笑,自顾笑了一阵:
“你之所以恨魔修,是因为你大哥谢阙,恨他杀害父母,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让你变成了魔修。这样说你不是应该最恨谢阙吗?”
“不愿和我合作杀死谢阙,难道你把自己的入魔之仇看得比父母之死更重?”
“当然不是!”谢集矢口否认。
于乐:“可我看你还不够恨谢阙,我给你这么一个好机会都不愿意抓住。”
“想清楚了,谢集。除了我,没人能帮你杀死谢阙了。”
于乐声音很轻,带着嘲讽,“你去找过莫存知了吧,他是不是不愿帮你对付我啊。”
谢集露出惊愕的神色,脸颊抽动:“你怎么……”
于乐愉悦地拍拍他的肩:“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替我做事,我帮你报父母之仇。”
“接受了,皆大欢喜。不接受,你弟弟会死,你,会生不如死。”
极乐王可以慢慢等, 但他没有时间了。
兽车缓缓驶进魔宫。这座宏伟的魔宫就像一座噬人的巨兽,压抑,危险。
一手攥着一只小小药瓶, 指节攥得发白, 瓶身握在掌心中湿滑冰冷。
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在车外说道:“寒消王外出散心怎么去了这么久, 尊上正等着寒消王练功呢。”
谢集回想起那种血肉被融化吸取的痛,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
也正是这种痛楚,让他眸中显出狠色, 打开药瓶。
据极乐王所说, 这种汁液会进入他的血肉, 只要他的血肉被谢阙吸取, 谢阙那种奇特功法就会逐渐被破。
谢阙住在魔宫最大的一座宫殿里,殿内常年昏暗,只有两盏小灯。
他不像于乐, 执掌魔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任何事,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这殿中修炼。
被推着靠近那黑洞洞的宫殿时,谢集想起现在谢阙的模样,只能用“怪物”来称呼。
变成如今这模样,是他修炼邪法,更是他吞噬血亲的报应。
只是很短暂的时候, 谢集也会想起大哥最初的模样。
商山谢家嫡系长子,天之骄子。
父母对大哥寄予厚望, 严厉要求,大哥也一直做得很好。
可是后来, 大哥在秘境冒险意外被废。
他消沉许久,从温柔宽厚的大哥, 变成了阴晴不定的疯子。
父母对大哥失望至极,改而培养他。
大哥或许是因为不甘,或是因为愤怒、绝望、怨恨……总之,他修了魔道邪法,吞噬父母逃逸魔道。
他的大哥谢阙早已死去,现在躲在暗殿里的,只是个面目全非的怪物罢了。
再次从那座暗殿里出来时,谢集脸颊上颧骨突出明显,身上衣服空荡荡,好像突兀被削去一层肉似的。
他连话也说不出,被一个苍老修为又低微的侍从沉默地送回去休息。
暗色的大殿附近,一道抱着剑的黑色人影站在阴影里,看了一眼被人推走的谢集。
但他没有多关注谢集,很快又重新将视线转到无光的宫殿。
这人正是莫存知。
他潜入魔宫比想象中更轻易,这么大的魔宫,只有门口象征性地守着一些魔将卫兵,宫殿深处一个守卫和魔将都没有。
这代表如今的魔宫之主,对这座宫殿的掌控力没有那么强,或者……他的住处附近很危险,无人敢轻易靠近。
莫存知听说过谢阙,在他的名声传出去之前,仙道公认的天之骄子就是谢阙。
但他就像一颗流星陨落,等到莫存知下山除魔,声名鹊起时,他已经许久没有消息。
莫存知注视夜色中的大殿一阵,试探靠近。
如果是从前,面对一位“魔道之主”,作为仙道弟子,不必问缘由他也会主动出手。
如今,没有了这种立场的他仍然出现在这里。
除了寻找对手磨砺自身,对于挑战修为更高者的渴求之外,还有一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不愿深究的原因。
黑色人影逐渐靠近大殿。
殿中的谢阙反应之快出乎意料,他的攻击也出乎意料。
好几道细长肉藤刺破窗户袭来,感受到莫存知身上鲜活的血气和身体深处的纯粹魔气,肉藤灵活地往他身上卷,分泌出口水般的黏液。
莫存知斩断肉藤,没让这诡异的东西近身。
但斩断的肉藤还在扭动,落在他脚边的肉藤缠卷着他的腿,就要将肉刺扎进腿里。
莫存知迅速挑开,将之斩成无数段,这些肉糜才在地上像虫群似的扭动。
莫存知从没遇见过这样古怪的魔,心中有了计较,简单试探一番便抽身而退。
他站在之前藏身的地方,观察那些被斩下的肉藤。
肉糜状的在一段时间过后失去了活力,融化成一滩血。
那些被斩断的,略长一些的肉藤则像蛇,蠕动着钻进缝隙里,不知跑去了哪里。
腰上突然环来两道纤长的胳膊,正观察肉藤的莫存知一惊,下意识回身一剑将之逼开。
只听几步之外,他剑尖所指处,于乐含笑抱怨:“大师兄看什么这么认真,竟然被我吓一跳。”
莫存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晓他是故意的。
“你怎么在此?”
“来看看我未来的对手。”于乐问,“大师兄怎么也在这?”
他看莫存知收了剑,背着手笑盈盈靠近:“该不会,大师兄是想来帮我铲除对手的吧?”
莫存知:“只是来看看罢了。”
他对着于乐过于少年气又轻松的脸,不由皱眉,提醒:“谢阙古怪,你不要轻敌大意。”
于乐自然不会轻敌,不然也不会特意威逼利诱谢集配合自己。
但莫存知越这么说,于乐就越要逗他,故意摆出自大的表情,自信说:“他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杀他轻轻松松,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阙在原剧情里,是男主杀死的。
他修炼的邪法让他沦为可怕的肉鼎,最后凝聚出的一颗怪异“伪魔丹”。
这颗伪魔丹被男主强行融合后,为男主贡献了一大截的修为,进一步让男主走上修为巅峰,碾压仙魔两道。
简单来说,谢阙就是男主的经验包。
现在男主的魔丹都被于乐抢了,谢阙他自然也不会错过。
他势在必得。
莫存知见他一脸自信过头,对自己的话浑不在意,不由深深看他一眼,旋身再次靠近的大殿,引出那些肉藤。
与之周旋一阵后,莫存知再度回到原来的位置,指着地上那些扭动的肉藤问于乐:“你可看清了,他远比你想的棘手,不可大意。”
“知道了。”于乐上下打量他,托着腮问,“大师兄这么担心我,我都要怀疑大师兄是不是喜欢我了。”
莫存知:“…………”
他看不出神情,无言扭头消失在夜色中。
于乐没有去追,靠坐在莫存知方才的位置,对底下那些肉藤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谢阙确实不好对付,但更棘手的是他身体里凝聚出的那颗伪魔丹。
男主强行融合时,都吃尽了苦头。
那颗伪魔丹让他陷入疯魔,行为癫狂,不仅伤人而且自残。
原剧情是和他相爱的女主陪伴照顾,才让他逐渐恢复意识。
如果不能恢复意识,就会成为一个恐怖的疯子。
失去意识、时而强大时而虚弱……进入这样的状态对于乐来说很危险。
他需要有人能在他发疯的时候阻止,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他。
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他。
于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存知,而且除了他,别无他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于乐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什么时候起竟然如此相信一个人了。
觉得自己哪怕发疯,哪怕受伤,莫存知也不会伤害他,不会放着他不管。
黑夜里,于乐捂脸闷笑一阵。
——大师兄,我这么相信你,你一定要像女主爱男主那么爱我啊。
谢集失去太多血肉,看起来更加像个骷髅。
他勉强爬上兽车,让人送他去和于乐约好的地方。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不去攻打魔宫?”
谢集焦虑说,“魔宫里魔将被谢阙吃掉几个之后,其余的都不敢靠近了,整个魔宫里只有谢阙不好对付,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你真的按照我说的做了?”于乐反问。
谢集眼神一闪:“什么意思?”
于乐:“如果你真按照我说的,把我给你的东西全都喝了,那你现在就没有办法这么活蹦乱跳出来找我麻烦了。”
“你不是说那个喝了以后对我的身体不会有影响吗?”
“死人没有以后,当然也不会有影响了。”
听到于乐随意的语气,谢集才意识到不止自己有小心思,对方也在骗他。
他给他那东西,从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活!
于乐笑容淡下来:“你想骗我谢阙已经吃了‘毒药’,然后引我们两败俱伤。”
“可是,我没有你这样愚蠢啊。”
谢集听了这一番话,脸上浮现绝望不甘,死气越浓。
于乐拍拍他的脸:“我说了,你只有一条路。不按照我说的做,你连谢阙的死都看不到。”
谢集知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在死前,他至少要亲眼看到谢阙死去。
摩挲许久的小瓶子,一仰头喝尽。
再一次被送到谢阙的宫殿里后,谢集身上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脸颊可怖地凹陷下来,只靠信念维持着一口气,艰难喘息着。
感觉到推着自己轮椅的侍从换了一个,他用最后的力气仰头,希冀地“啊啊”两声。
这次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快啊!快来杀谢阙啊!
推着谢集的侍从说:“我们尊主说,等你死了,他才会来。”
谢集猛然挺动一下,眼眶充血暴突。
“赫赫、赫……他赫赫……骗我!赫——”
像一条离岸的鱼弹动一阵,吐出嘶哑愤怒的一声,谢集睁大着眼睛,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许久,僵硬枯木一样的身体落回轮椅上。
他死了,可能是被谢阙吸空,也可能是被气死的。
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发现。推着轮椅的侍从脚步都没停,将他一堆干瘦的骨皮推走。
此刻,就算发现他的死,也没人有心思关注。
因为魔宫上方黑云涌动,极乐王的车架嚣张地铺到了魔宫之上。
双方一触便如同汇聚的湍急河流,交错厮杀起来。
都是凶神恶煞的魔族魔修,两方打起来比上次突袭仙道宗门还要更加残忍血腥一些。
省了那些互相叫骂挑衅的“繁文缛节”, 没有结界的阻隔, 本身就好斗的魔一见血立刻杀红了眼。
魔道之中没有什么同仇敌忾, 团结互助之说。
极乐国一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魔宫一方节节败退,他们的“魔宫之主”又久不露面。
立刻就有一部分人犹豫起来, 悄悄往后退。
有人大喊:“尊主救救我等!”
轰隆一声, 却是于乐将谢阙所在那座宫殿屋顶掀开了。
他脚踩羽兽, 在宫殿上方挑衅:“这种时候还躲在屋子里, 不敢见人吗?”
“如果怕了,这魔宫之主不如让我来当。”
冲天肉藤突然间从破开的宫殿里升起,好似瞬间长出的一片树林。
没有了屋顶的遮蔽, 又是光线充足的白日,殿内那个东西清晰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就算是谢阙手下那些魔将,看清楚他如今的模样,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谢阙”早失了大半人形,只勉强留了一颗脑袋和半拉身体,其余部分都膨大化作了数不清的肉藤。
一大团蛇一般纠缠扭动,填满了大半座宫殿。
于乐脚下扇着翅膀的羽兽猝不及防被那些肉藤刺中, 发出一声长长哀鸣,被拖进了大殿内。
缠绕几息, 展翼三米多的羽兽就被吸成瘪瘪的一片空皮。
于乐轻飘飘落进那些肉藤的包围中。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锦衣,银色纹路在阳光下折射着细碎的光, 远看去和那些冲天肉藤对比强烈,让人忍不住为他担心。
但是看起来脆弱如一片白羽的人影, 在触碰到那些张牙舞爪的肉藤时,突然间爆发出浓浓魔气。
那些魔气也化作无数长蛇,与肉藤纠缠厮杀起来。
但凡被他魔气包裹的肉藤,都像被大火灼烤过,变成黑炭。
一股难闻的焦糊味传来。
照面就受到重创的肉藤突然四散,往四面八方去,看起来好像想要抓取什么的八爪章鱼。
有离得近的魔族被肉藤抓住,惨叫一声转眼没了性命。
那些不敢靠近的魔将们,见状又将战场往外挪了挪,远离大战的两位尊主。
就连于乐带来的那些魔将,也只是远远看着等着,敷衍地和对手打一打,并没有上前帮忙。
这就是魔道生态,他们不仅不会帮忙,一旦于乐在这里败落或重伤,压不住他们,他们就会反噬。
魔道群龙无首的时间太久,短时间内又换了太多个“尊主”。
各个“王”你方唱罢我登场,手下的魔将也是今天效忠这个,明天转投他人。
于乐如今看似高高在上,但地位并不稳固。
所以,要成为真正的魔道之主,他必须铲除所有对手,用绝对的力量压制所有的魔族,让他们真正敬畏服从。
于乐从拿到男主的魔丹,又将之炼化后,一步一步修为暴涨,之前甚至没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
但修炼邪法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谢阙,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更难对付。
肉藤焦黑大半,一开始填满大殿的身躯也在缩水,满地是黑灰与断裂的肉藤。
不难看出,谢阙如今差不多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意识,只剩下本能。
而于乐,尽管占据上风,也难以避免地受了伤。
白衣上血色刺目,在浩荡的魔气里若隐若现。
声势浩大的战场之外,一道持剑的黑色人影站在某处高墙上遥望。
看到那人白衣逐渐被染红,他持剑的手也微微动了,心绪不宁地缓缓摩挲剑柄。
天空中飘飞黑色的灰尘,好似雪一般洋洋洒洒,飘过他的身体,落到宫墙外。
但无人在意这黑灰,天上魔气黑沉如滚滚阴云,互相挤压成厚重的罩子,几乎将白日变作黑夜。
不同的魔气冲撞,紫色的电光与雷在四周炸响。魔宫中心宫殿完全垮塌,连附近的宫殿都一同下陷。
莫存知觉得在空中的那个人好像遥遥和他对视了一眼,又仿佛错觉。
见人突然从天上掉下去,落入地上变成废墟的宫殿里,莫存知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往前赶去。
这个状态的谢阙不能正常思考,但求生本能还在。
他失去了那些肉藤,魔气也比于乐略逊一筹,为了活命,他的身体变成流水的状态,往裂开的砖缝里钻。
于乐还要取他凝聚出的那颗伪魔丹,当然不可能放过他。
从宫殿往后,地面全部被翻起,大小楼阁倒塌,像遭遇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打到这个时候,于乐的发冠早就被冲击掉落,身上露出的部位有许多红痕和伤口。
都是被那些肉藤碰到之后造成的,那种水蛭一样的触感和特质,让他面沉似水。
痛,愤怒——于乐狠狠掀开地面上的砖石,熊熊烈火将他周身一切包围。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地上那东西发觉无处可逃,竟然又凝聚出一颗头颅,仰头看他。
那是一颗和他的身体相比格外正常的头颅,甚至称得上俊朗,那张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骤然停下来。
他张口想说什么时,于乐一掌捣烂了他刚凝聚起的胸膛。
手上黏糊糊的,不是正常碰到血肉的触感,反倒像是将手伸进了什么泥沼里。
“没有魔丹,你的魔丹在哪里?”
于乐问,他脸上沾着血,眼底映照的也是血色。
“不在胸膛里,难道藏在你这颗脑袋里吗?”
莫存知赶到这里时,一眼看到深坑中,几道肉藤刺穿于乐的身体,而他同时捏碎了那颗头颅,将谢阙彻底杀死。
瞳孔骤缩,莫存知都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一声。
“羽瑞!”
于乐回头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都说了他现在叫于乐,难得喊一回名字也叫错。大师兄是不是记性不好。
莫存知落到他身边,迅速斩断那些失去生命力的肉藤,将它们抽出。
他的手灼热,略有些焦急地按在于乐的伤口附近。
发觉那些伤口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还未及放心,于乐倒进他怀里大口喘息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很可怖。
莫存知发现他的身体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到了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
仓促间他还没看出什么,于乐攥住他的手:“不能留在这,带我走。”
说话间,不住有血从口中喷出来。
于乐没想到,谢阙那颗伪魔丹像一滴流动的鲜血,破坏掉凝聚出的那颗头颅时,就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
导致他不得不匆匆吸收。
而且这颗伪魔丹的威力比他想的更强,正在排斥着他的身体。
于乐不信任魔道的任何下属,包括苏玉钩和笑娘。这种情况不离开,他很有可能会被那些贪婪的魔族围攻。
“去魔宫后面,有一处,结界。”于乐死死抓住莫存知的领口。
没看见他的表情,只感觉他将自己一把抱起。动作沉稳有力,也没有一丝犹豫。
隐约间有人来拦,剑出鞘声清越,莫存知冷声说:“退开!”
寒冷风雪刮过身体,于乐痛得手指用力,几乎嵌进莫存知肩头。
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将风雪挡在外面。
外面的一切很快安静下来。
魔宫后面的山崖,是一处有结界的小秘境。
是从前魔道之主那一支魔族修炼的地方。
原剧情里,男主吸取了谢阙的伪魔丹,也是和女主待在这里度过了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莫存知有那一支魔族的血脉,于乐体内也有男主的魔丹,这片结界轻易接纳了他们。
秘境里,参天的树木一棵接连一棵,树叶是金黄色的,地上长满了白色的草。
莫存知将怀里的人放下来,一手托着他的脸,眼睛被那种血色刺痛。
于乐脖颈修长,痛苦仰起的时候,白皙的皮肤皲裂,流出细细的鲜血。
莫存知俯身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慢了半拍才从储物袋里拿出各种丹药伤药。
但是丹药还未喂下去,就被于乐含着血吐出来。
莫存知脸颊绷紧一瞬,手指捏着他柔软的脸颊,再次给他喂药,并且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吐出来,一手抚过他的喉结,帮他将药咽下去。
因为焦急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在于乐的脸颊上留下一些红痕。
于乐躺在一地白色的草和金黄色的落叶中,身上的血色将周围染红。
莫存知从认识他,从未见他这样狼狈过,每一次,他都是狡黠又得意,将人伤害一通后轻松脱身而去。
满嘴的谎言,不能相信。
当对他痛恨失望,又会发现他一脸无辜地在背后勾着你,推着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曾恨过小师弟这一身万事不在意的轻松自在。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更怕看到惹人烦恼的小师弟变得悄无声息的模样。
从未觉得血的颜色会这么刺目。
莫存知不愿用身体里那些魔气,平时也有意地压制着。
但现在,他主动引出那些魔气,填补于乐流失的力量。
金色叶子的树,树根在地下纠缠,从树干里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气,被莫存知吸引,被他主动吸纳进身体里,又尽数渡给于乐。
于乐双眼紧闭枕在莫存知怀里,莫存知静静按着他的胸口为他输送魔气,也感受着他的心跳。
当那颗心脏变得虚弱,他便不由自主捏着拳。
当那颗心脏跳动快速有力一些,他便松开拳头,轻轻摸着怀中人的脸颊。
秘境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望不到边的黄叶树林,地面铺着一层绒白的草。
树林边缘一汪潭水里,莫存知抱着双眼紧闭的于乐, 两人一同浸泡在水中。
莫存知穿着黑衣, 上半身倚着水潭边的白草, 一手扶着于乐。
于乐沾血的外袍脱掉,只穿着中衣,因为在水潭中泡得太久, 衣服上的血迹都变成淡淡的红色。
他靠在莫存知胸口, 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一头散开的黑发在水里水草般飘摇。
落到秘境之后, 于乐就没有醒过。身上除了和谢阙打斗时弄出的伤口,时不时还会出现新的伤口。
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了暴虐的力量,显现出崩溃的前兆。
莫存知没日没夜一刻不停为他提供魔气, 也只是将他的状况堪堪维持在危险的平衡中。
幸好他找到了这一汪潭水,浸泡在其中,可以快速修复伤口,对魔气吸收也有好处。
泡了整整三日,于乐的状况终于平稳下来。
莫存知紧绷的心神也终于能得到放松,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有些出神。
他对于怀中人的身体并不陌生, 像这样枕在他怀里的场景,也不止出现过一次。
但这次是最安静的, 既不会突然张口往他胸口上咬一口,然后笑嘻嘻地道歉, 也不会用手指在他心口上划拉比划,好像琢磨着怎么下刀。
只是这样安静地靠着, 低垂着头颅,显露出令人不安的乖巧。
莫存知必须用手臂将他牢牢抱着,他才不会往下坠。
怀里那颗安安静静的脑袋忽然动了下。莫存知一惊,伸手便去抬他的脸。
在看清那双变成红色琉璃一般的眼睛时,于乐已经凶恶地张开嘴,在他的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几乎将他的手咬穿。
莫存知手一松,怀里也突然空了。
于乐离开他的怀抱,从水潭跑到岸上,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里。
莫存知立刻追上去。他手上伤口很深,随着他在树枝间移动,滴滴答答落下鲜血。
但莫存知没顾上,只皱眉追在于乐身后。
前方的于乐在金黄色的树林里像一只白狐,跑得很快。
他的身体状况才刚稳定,这样跑下去很危险。
莫存知不得不出声喊他:“羽瑞!”
他喊了两声,前面那人好似没听到,没有丝毫停留。莫存知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换了个称呼。
“于乐?”
那人的脚步忽然停了停,回头看了眼。莫存知看到他剔透的红色双眸里,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恐怕是被本能驱使。
于乐也只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扭头继续逃。他赤脚踩在金色的落叶上,卷起一片片金叶飞舞。
白色的身影自由又轻灵,好像没人能抓住他。
“于乐,停下。”
又往后看了眼,红色的眼里似乎多了些好奇。
莫存知趁机将他制住,压在地上。
“不要乱跑,你还没好……唔!”莫存知感觉脖子剧痛,攥着他双手的力道加重。
于乐实在是凶,手脚被控制住,就直接张口咬下莫存知脖子上一块皮肉。
血喷在于乐纯真无辜的脸上。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瞧着有点意犹未尽。
莫存知抓着他的手将他反剪着,不许他再乱动。
可于乐挣扎得非常厉害,莫存知被他踢了两脚,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尝试安抚:“于乐,你是被魔丹控制了,要凝神守住清明。”
说服果然大失败,于乐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挣扎,头发里都沾着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