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的话不想说,不客套的……说不出口。
他想了好半天,直到周围都没声儿了,大家都翘首以盼他的敬酒词,他才道:“天天快乐。”
杯壁相撞,迸出脆响。
“你酝酿了半天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费列莱不可置信地说。
“但是这句话其实很难得。”沈问津为自己辩解,“你想一下,你有天天快乐么?”
“有啊。”费列莱气势很足地嘴硬。
“……有个屁,你之前还因为你那前女……”
沈问津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卷毛捂住了嘴:“我错了哥,我没有。”
而后自己被老板拽了一把,得以从费列莱的魔爪下逃出来。
他转过脸去,道了声谢,很快地撞了一下那人的视线。
齐客的瞳色很深,里边湾着的笑意还未散尽,但又显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聊得挺开心?”他问。
他缓了缓神,才说:“还行。”
齐客松开了搭着他肩的那只手,木质香远去,又没有彻底远离,处在一个似有若无的位置。
席间重新热闹起来。木子说起了他昨天早上外出拍探店视频时候遇上的趣事。
“那老板娘认出我了,掏出一本本子,问我能不能在上边签一个‘津渡’,我说我不是津渡,她说她知道,反正也差不多,她闺女喜欢津渡。”木子的语气颇有些幽怨,“什么叫‘反正也差不多’?!津渡!你管管你粉丝!让他们不要迫害我们这些老实的同事!”
沈问津举了举酒杯:“我自罚一杯,替我粉丝向你道歉。”
“喝酒就免了。”木子幽幽地说,“我说我模仿不了津渡的字迹,老板娘说没事,你让津渡写一张送来。你今天签一张吧,明天我给人送过去。”
费列莱拱了拱沈问津说:“大明星,快签。”
“签,现在就签。”沈问津起身离席,去电视机柜下边拿了纸和笔,一蹴而就,递给木子。
“怎么跟签售会似的。”露娜在旁边看得好笑。
“签售会的话,大明星得讲两句。”露丝补充说。
露丝话音刚落,向之即刻接上了,拖着嗓子起哄道:“讲两句!”
“讲两句”合唱团人数越来越壮观,节奏越来越快,颇有些“不讲就喊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沈问津被费列莱拱了一下,站起身,眯着眼想了会儿,说:“那啥,要说的都在酒里了!”
“诶这不行!”费列莱有点急,“你好好讲两句啊。”
沈问津叹了一口气,把酒杯搁上桌。
要讲什么呢?他想。
刚来松下客的时候,他还很局促。除去第一天跟着向之拍了玩恐怖游戏的视频,之后似乎就没什么活可以干了。
他看着周遭忙碌的人群,只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但后来……
“松下客第一次让我有家的感觉的时候,是那天费列莱生日的直播。”沈问津眨了一下眼,轻声说,“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个人顶着不太友好的id在弹幕骂我,骂得挺难听的。”
“我本打算掠过去的,毕竟直播,闹得太难看了不好。没想到你们直接给人拉黑了。”
“那会儿真的很感动。”
“那必须的啊。”费列莱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都是一家人,骂你就是骂我们。”
“第二次有所触动,是那晚上一起吃面,我被迫煮面给你们吃。”沈问津笑道,“之前你们一直对我很客气,那回倒是支使我支使得挺顺手,我才感觉真真正正融入集体了。”
“一路走来,你们帮了我特别多。感谢的话不想多说,这么的,我自提一杯吧。”
席间一片掌声,依稀夹杂着不知谁发出的“嗐,一家人说这话”“津哥牛气”等声音。
老板的酒管够,于是又喝出了一片醉鬼。老度露丝露娜回家后,齐客脑瓜子嗡嗡,还是满头黑线地走去厨房,给他们冲蜂蜜水。
沈问津则生怕自己酒后说胡话而暴露想法,于是早早洗了澡,溜回房间休息。
齐客端着蜂蜜水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支着脑袋,瞅着没开机的屏幕发呆。
齐客什么话也没说,把蜂蜜水搁上沈问津的桌子,转身欲走,手腕却蓦地被人扯住了。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回过头,听见椅子上的醉鬼口齿清晰地说:“先别走,问你件事。”
沈问津脑子很空,又很乱,像是白板上缠了一团毛线,数量不多,但是怎么也解不开。
白板上有好几个问题同时叫嚣着——
“齐客怎么这么难追”“下一步该怎么做”“我要是直接问他喜不喜欢我,我会不会死”。
沈问津以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脑细胞思考了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得出结论——
不会死,但是很可能会把人吓跑。
于是他还是打算采取怀柔策略,稳扎稳打向上攀岩。
“你明天有没有空?”他拽着齐客的手腕问。
“怎么?”
“想不想去看电影?”
手腕下的皮肤有点烫。沈问津想。
但是没有被挣开,算是一个好兆头。
他舔了一下嘴唇,慢慢抬起头,眸光从手腕慢慢上移至那人的脸,最后停在了那张薄唇上。
它先是抿成了一条直线,片刻后松开了,微微张着,问:“什么电影?”
沈问津究竟只是一时兴起,事先也没了解过影院最近上线了什么电影,只能从记忆里揪出了一部最近网上风挺大的,道:“就那部,最近挺火的,《谁是凶手》。”
“恐怖片?”齐客的目光带着狐疑。
沈问津心道那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别的影片么,硬着头皮“嗯”了一下。
他有些心急地等着齐客的答复,却见那人一声不吭,视线也不知落于何处。
良久,齐客答非所问:“你要拽到什么时候?”
沈问津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那人的手腕。
被某人不留情面地指出来后,手下的体温倏然变得有存在感了许多。沈问津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蓦地松开了手,就看见齐客掏出手机,问:“票买了么?”
沈问津愣了一瞬,摇摇头。
齐客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说:“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
沈问津下意识道“好”,刚脱口而出,忽又回过味来:“不是我请你么?”
“说晚了。”齐客从屏幕上抬起头,瞥他一眼,“票买完了。”
沈问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已仲秋,窗外蛩音早已歇了声,只剩远方马路上汽车驶过激起的声浪,以及不知谁家孩童清亮而不知疲惫的嗓音。
沈问津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听着齐客继续道:“蜂蜜水喝了,早点睡。”
沈问津慢半拍地“噢”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老板推门而出,室内重归沉寂。
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回神,在心里骂了一句“要死”。
……怕鬼还说看恐怖电影,不是纯纯有病么?
到时候吓得屁滚尿流,在某人面前丢人了怎么办?
沈问津连夜学习了“如何在看恐怖片时缓解害怕情绪”这一命题,第二天下午视死如归地坐上了齐客的车。
出发之前他和常洛报备过行程,常洛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常洛: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沈问津:……人生过于惨淡,勇士直接挂了。
常洛:其实你思路挺对的。不是说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吊桥效应”,是指人在危急时刻往往会产生一种错觉。比如说和人一块儿看恐怖片的时候,心跳加速,但是大脑会把它误认为心动的感觉,
沈问津……我觉得会心跳加速的是我。那人根本不怕鬼啊淦,我要这吊桥效应有何用,让我爱自己他爱得要死要活?有病?
常洛:……
常洛:草,好像是这样。
但常洛是个小天使,具体表现为不论如何都能给他哥加油鼓劲。
常洛:其实看恐怖片也挺好。
常洛:这不是就有理由肢体接触了么?
常洛:你怕的时候就抓他手!
沈问津:嘶。
沈问津:会不会有点明显了。
常洛:怕什么,你有正当理由啊,你害怕!
沈问津:……行。
因着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影院里人不多,他们压着时间进场,厅里也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倒都是两两结伴来的,看起来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侣配置。
沈问津不明白为什么情侣约会会选择看恐怖片,只知道自己绝不会再迈入恐怖片的影厅第二回。
自片子开始播放后,什么佛教鬼故事,什么密室逃脱,都被他抛诸脑后。《谁是凶手》自此以一己之力强势空降沈问津噩梦源头排行榜第一。
播完广告,片头直接开启高能模式,一张带着面具的血脸霎时充满了整个屏幕,几乎没给人喘息的时间。
影厅里响起几声尖叫,声音有男有女,里面倒没有沈问津——
很不幸,他又一次被吓到失声了。
吸气声此即彼伏基本没停,沈问津只觉心跳得厉害,喘息声粗重到自己都能听见。
他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本能地攥紧了扶手,注意力全在电影画面带来的冲击力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扶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直到右边那个“扶手”动了动,倏然翻了个个儿,反过来攥住了自己,沈问津心跳骤然漏了半拍,才意识到——
自己方才抓的是齐客的手。
而现在,齐客手背朝下,和自己五指交握,两只手的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触感温润干燥。
恐惧,刺激,欣悦抑或是冲动,沈问津辩不清脑内交织错杂着的情绪,只知道自己迸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吊桥效应真的很明显。
就像现在,他完全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得快成这样,有多少源自于电影画面,又有多少来自于手心渡过来的体温。
周围大片大片被吓到的吸气声与尖叫声中,他听见了那人一如既往的冷淡腔调,合着木质香一块儿轻轻浅浅地渡了过来。
“别怕。”齐客说。
往后的时间里,沈问津几乎一直处于一种游离于影厅之外的状态。他能看见画面听见声音,但是手心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存在感过强,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上。
就好像于深夜站在万丈悬崖上往下跳的时候,根本无法被身边的风景吸引,因为急速下坠带来的刺激感强过了天上的云和河里的月。
两个小时过得像是两分钟,又像是两个季度。
待片尾曲响起,大荧幕上开始滚动参演人员的时候,沈问津才恍然回神,右手动了一下。
好像有点麻。
……正常,两个小时没挪窝了。
“挺好看的。”齐客破天荒主动开口评价。
沈问津静了几息:“……嗯。”
“怕么?”齐客又问。
“……还行。”
“还行的话。”齐客似是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沈问津一滞,蓦地松开手。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他在心里说。
但是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于是他只是道:“那我改个口,挺怕的。”
齐客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把水杯放进包里。沈问津以为这个话题终结了,也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忽听身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
“晚上会做噩梦么?”齐客问。
沈问津又是一愣,放下了刚抬起来准备往前迈的脚,便听齐客接着道:
“会的话,要不要我陪你?”
这是两人的第四次同床共枕,沈问津心态良好。
他把演员的职业修养发挥到极致,按捺住激动而难以言喻的心情,愣是一路四平八稳地和齐客在外吃了饭,回了家,洗了澡,早早躺上了床。
……然后他就发誓,在追到齐客前,再也不和那人一起睡了。
无他,就是生理反应有点难熬。
黑暗中,除视觉外的感官会敏感许多。每当那人翻身时,被窝里的木质香都会浓郁一点,轻飘飘而暧昧缱绻,几息之后又淡下去。
如此反复几回,沈问津便有些耐不住。
当齐客再一次翻身的时候,沈问津轻吐了一口气,淡声开了口。
“你能不能别老动?”他说得理直气壮,“我睡不着。”
齐客平躺下去,声音隔着很近的距离传来:“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问津含糊地说,“一个大活人在你旁边动来动去,你能睡着?”
齐客似是沉思了一阵,片刻后重新有了反应。
“睡不着的话,聊会儿?”他问。
“聊什么?”沈问津问。
“下周的视频……”
齐客还没说完,就被沈问津喊了停:“今天不想聊工作。”
齐客“嗯”了一下。
房间里又没声了。
沈问津在脑子里飞速搜罗着话题,总算拉出了一个和俩人都相关的。
“周景汀下月十六结婚,拉我当伴郎。”他说。
“嗯。”齐客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
“他给我发了电子请柬。”
“那你去么?”沈问津问。
“去。”齐客答得毫不犹豫。
沈问津想着这人还挺注重同学情,接着想到这人会陪自己一块儿去婚礼现场,复又止不住地高兴起来。
“不过他结婚……不在青州?”齐客问。
“嗯?”
“请柬上写的丹州。”
沈问津倒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想了会儿,回答:“他父母几年前都搬丹州去了,那儿离他女朋友老家也挺近,估计就在那儿办了。”
齐客轻声应着。
沈问津叹了口气:“唉,他都结婚了,我还单着。”
“你好像说过很多遍。”齐客接话,“很想谈?”
“倒也不是……”沈问津卡了一下壳,接着说,“就是看缘分吧。”
他原以为话题到这儿就终结了,没想到齐客一反常态,还能往下接:“为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你唯物主义忠实拥护者,不信这些。”沈问津笑着说,“主要是给自己心理暗示,就算到头来是一场空,也不至于太难过。”
齐客静了半拍,很快再次出了声:“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
“你问。”沈问津说。
“有点冒昧。”
“没事。”
沈问津心说再冒昧还能冒昧过我么,就见齐客很小心地翻了一个身,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他问:“分开的那几年,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沈问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过去的那段往事,他其实早已释怀了,从不提及的原因,一方面是怕听者不知如何安慰,另一方面是说出来显得自己挺惨。
除了收获一些无足轻重的“没事,都过去了”外,并不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反馈。
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人带着十足的善意问起的时候,自己不会动容。
就好像某根深埋于血肉的刺,埋得太久以至于自己都不在乎了,却被人一眼看穿,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轻声问自己疼不疼。
其实那根刺早已断了,不疼。
但是被问起来的那一瞬,忽然又动了一下,变得疼起来。
沈问津在黑暗里眨了一下眼,轻轻说:“都过去了,你想听吗?”
齐客应“嗯”:“假如你不介意。”
“其实也没什么。”沈问津笑了一声,“不过是某些傻冒坑我,想用我的脸换取利益,那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你答应了么?”
“很显然没有啊。”沈问津叹了口气,“不过我说实话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来松下客。”
“你前经纪人么?”
“嗯,饭桌上把我送给某综艺的导演,事先也没问过我答不答应。要不是我当时拒绝的态度够坚决,呵。”
这一声“呵”很有灵性,万般情绪皆在不言中。
齐客没说话,沈问津继续往下碎碎念。
“所以那之后我就佛了,一切随缘吧,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演艺生涯断送了,我就学习技能走其他路。我本来也打算做视频博主来着的,要不是你把我招过来,说不定我们会在百大颁奖典礼上相见呢。”
“这么有自信?”齐客问。
“那当然。”沈问津笑着说,“自信一向是我的良好美德。”
齐客也从嗓子里闷出了一声很沉的笑,片刻后,慢悠悠地说:“随缘也好。”
“就是说呢,把该做的做好,结果看淡,不强求。”沈问津道,“万一哪天缘自己上门了,我躺着就拥有了爱情,岂不是美滋滋。”
和齐客聊天就是舒服。他想。
假如是别人,肯定得说上一大片“都过去,没事的”“揍他丫的”诸如此类的安慰话术,虽是好意,但气氛总会有些片刻凝滞。
像齐客这种,听完后并不发表看法,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不会出声的树洞,便让人感觉很安心。
譬如此刻,齐客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从喉咙里闷出了一句近乎没能出声的“嗯”。
“别光说我了,也说说你。”沈问津侧过身,看着黑暗中那不甚清晰的轮廓,轻轻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冷,不爱和人说话?不光是对我——当然在我面前话更少——你对所有人都挺冷。”
“假如介意的话就算了。”他又补了一句。
“没。”齐客的声音很沉,从很近的地方飘过来,“可能是因为……家庭原因?”
“嗯?”
“我家曾经是中国传统式家庭,我爸赚钱我妈顾家。我妈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身上,管我管得很严。”
“我爸生意越做越大,钱赚了很多,往家里拿的少。”
“后来才知道,那男的外边有人。不止一个,挺多,总换。”
“我妈很难过,管我也管得愈发严,严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地步。”
齐客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他没接着往下讲,但沈问津几乎全然明白了。
母亲管得太严,所以儿时有什么话都不敢跟她说,一直闷着。
闷着闷着,就逐渐成了一种习惯,不轻易参与社交,用经常性的沉默在周遭筑起一道墙。
“我大学时,他们离婚了。”齐客道,“我怂恿的。我说我能养她。”
“他手段不少,让我妈背了一笔债务。我一时疏忽,也连带着掉坑里。”
齐客很少说这么一大篇话,说起来的时候似是有些不自在,每道出一句,呼吸都会错乱一阵。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室内又极其沉寂,以至于沈问津能很清晰地听见那些声音。
缱绻暧昧,带着温热的湿意。
于是自己的呼吸不知怎的,也乱了。
他“嗯”了一下作为回应,不动声色往远处挪了一点,直至挪到了听不见声响的地方,才停下来,状若泰然无事地说:“困了。”
“那就睡。”齐客道。
“你也早点。”
“嗯。”
“困了”是一句谎言,沈问津先是睁着眼睛和天花板玩“一二三木头人”,而后开始数羊。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梦,只知道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手机屏幕上的“10:00”举世瞩目。
……他再一次华丽丽地迟到了。
不过这回与上回不同,床铺旁躺着的人早早起了床,估摸着已经去了公司。
沈问津在工作方面一向不含糊,简单收拾了下就去上班,精力充沛地干到了晚上七点,又周而复始地这么过了两个星期。
两周里发了两个视频,流量都不错,剪辑也顺手了许多,齐客能改动的地方越来越少。
沈问津厚着脸皮求夸,齐客瞥他一眼,张口就是“上天入地举世无双”,给沈问津听愣了。
“说得太夸张了就会显得比较嘲讽,老板。”他捏了一下指关节,笑着说。
“实话。”齐客道。
齐客总爱说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在沈问津看来,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夸张的成分。
这两周里,沈问津继续自己的追人计划,包括但不限于约人去江边吹夜风、打球,甚至投其所好早上和人一块儿去了健身房锻炼,自我感觉进展还算顺利。
具体表现为,齐客并不排斥他偶尔的某些小动作,比如牵手、靠肩膀什么的。
……只是某人仍旧没什么被捂暖的迹象,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常洛对此感到很佩服:哥你居然能做到六点多起床和人去撸铁?
沈问津:[哭]
沈问津: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常洛:有文化!像我这种粗人,就只会说“牛逼”。
沈问津:……
这天,松下客全体成员前往力羊max的录音棚,录制属于公司的第一首歌。
歌词是大家一人几句拼出来的。或许是一块儿呆久了心有灵犀,拼出来的文字还挺和谐,有内涵有深度,展现了松下客一路走来的历程。
大家唱功都还不错,沈问津也是在这时见着了齐客认真唱歌的模样——
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但是会微微昂起头,眸光从睫毛的缝隙里往下漏,看起来……很深情。
他在玻璃门外,只能隐隐绰绰听见录音室内的声音。齐客唱到“我们踏着风霜一路走来,看见终点繁花盛开”的时候,有个音一直转不好。
力羊max在喊到第五次“卡”的时候把耳机摘下了,揉了揉眉心,对着沈问津说:“津老师,你去指导一下呗。”
“我?”
“嗯。这个转音对你来说应该挺容易,你进去看看。”
沈问津临危受命,被迫对上了齐客那还没从演唱里完全走出来、略显深情的眼神。
他顶着压力,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说:“力羊老师派我来指点一下你。”
齐客点点头,沈问津接着说:“你唱一遍我听听看。”
齐客的声线依然很冷,但恰好合上了歌词的“踏着风霜”,倒是挺应景。只是唱到“盛开”的时候,那转音转得确实有些不伦不类。
沈问津于是亲身给齐客示范了一遍。
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唱起流行音乐来宛如初夏的深林里的山涧,流水潺潺而极富质感,用常洛的话说就是“当不了明星就当网红去卖唱,说不定挣得比明星还多”。
而此刻他心里还有点小九九——
周景汀不是说追人就是要撩么,自己这……应该也算用嗓音变相撩人?
而撩人撩得成不成功他不知道,反正他努力了。
他唱完一遍,看着齐客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把谱子翻过去一页,并猜不透那人内心的想法,于是打算打个直球。
“我唱得咋样?”他问。
齐客从谱子里抬起头,挑了一下眉,说:“上天入地,举世无双。”
沈问津:……
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什么幻想。
他又给齐客灌输了一点方法,而齐客悟性高,一点就透,很快便唱得像模像样。
沈老师很满意。
满意的沈问津正准备功成身退,忽见齐客又把歌词翻过去了一页,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你唱歌这么好,为什么高中文艺汇演不愿意上台?”
沈问津一愣,好半天才从尘封已久的回忆里把对应的情节揪出来。
那会儿大家原想的是沈问津唱歌,齐客钢琴伴奏。但是沈问津自认只是个半吊子,虽然声线好听,然发挥极不稳定,常常跑调,便推拒了。
而班里也没能找出第二个撑得起台子的,于是班级文艺汇演的节目就变成了齐客和另一个学过几年小提琴的女生一块儿上演西洋乐合奏。
“那会儿唱歌跑调。”沈问津说。
“现在就不跑了?”
“大学上了两年声乐课。”
沈问津有时候感觉齐客真的非常矛盾。
明明高中时对自己不理不睬,但那些已经被时间磨得所剩无几的细节,总能被他在合适的时机提起来。
每次都似是随口一问。
他从前也以为齐客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这会儿却生出了某些不甚分明的念头。
……自己都模糊了的事,他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真的只是细心且记忆力好么?
于是一些被他打为“贪念”的情愫便以难以抑制的速度冒了头,令他总在心里嘀咕:
齐客是不是……对我也有哪怕那么一点点感情,只是这人向来不会表达,或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这一嘀咕,就嘀咕到了十一月十五。
第96章
伴郎需要早起,且结婚地又在丹州,距离上海有点距离。一大清早赶路怕来不及,周景汀就帮他订了间酒店。
而沈问津很自然地邀请了齐客。
“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他问,“刚好景汀在那儿订了间酒店,咱们可以住两晚,顺道玩一玩。”
齐客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坐高铁前往丹州。
婚宴举办的酒店正处于市中心,俩人在宾馆歇了一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问津就被周景汀一通电话催着去做造型。
这一忙便忙昏了头。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干起来简直不值今夕何夕,待沈问津捞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惊觉已经下午四点了。
不知道齐客在干嘛。他想。
但是现在很显然没有闲情逸致去想某人,他刚把手机揣回兜里,就听周景汀在旁边说:“去门口迎宾了问津。”
沈问津笑着问他:“给你累死累活当了一天的苦力,到时候还要帮你挡酒,回头怎么谢我?”
“怎么谢你怎么谢你,伴娘团都是美女,微信全在我媳妇儿手里,你要的话回头推你就是了。”周景汀拍拍他的肩。
“上次才和你说的要追人,你忘了?”沈问津说,“我还没追上,不想半途而废移情别恋。”
“是哦。”周景汀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笑道,“这还没追上,我说什么来着,你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