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怪兽—— by秦三见
秦三见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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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透过我哥看余柏言,还是在透过余柏言看我哥。
我的青春期,混乱又茫然,站在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独自摇曳着。
我哥跟余柏言的关系是在高三下学期发生的变化。
那个时候我依旧是班里名次倒数的差生,我爸有些着急,开始计划着给我找家庭教师。
而我妈说:“还有半年,等越越高考完的暑假可以给他补习嘛。”
当时我坐在桌边,看着只有30分的数学试卷啃手里的笔。
我哥晚自习还没回来,高三了,他很忙,也很累。
那天我心情不太好,自然是因为这丢人的成绩。
没想到的是,我哥晚上回来的时候似乎也情绪很差,平时每晚回来他都要吃点水果和爸妈聊一会儿再进屋学习,可那天一回来就直接钻进了我俩的房间。
他没学习,把书包往地上一丢,被人抽走了骨架似的瘫在了床上。
那会儿是三月份,北方的冬天才勉强要离开,他回来得晚,身上还带着寒气。
我把目光从做不出来的数学题上转移到我哥身上,他先是躺着,而后趴着,后来似乎在哭。
我犹豫着,没说话。
我哥那样趴了很久,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我像在学校里偷偷观察他和余柏言时一样,安静地在这个夜晚观察着他。
我哥依旧比我高,依旧比我长得好看。
他纤细,爱笑,但哭的时候也挺讨人喜欢。
我想,是余柏言把他弄哭了吗?两人吵架或是分手?
还是说,我哥看到余柏言在和其他人接吻,就像那天下午我不小心看见他们接吻一样。
我想了很多,脑中浮现很多邪恶的画面。
在那半小时里,我的阴暗展露得淋漓尽致。
可能我想得太入迷,以至于后来我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就坐在那里,平静地问我哥:“你跟余柏言上过床了吗?”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人会问出的问题呢?

我的提问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我哥呜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看向了我。
他眼里是有疑惑的,但很快我明白,这疑惑并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他和余柏言的关系。
我早说过,我哥很聪明,一切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已经被我知晓。
那个晚上,他看着我时,疑惑的只是我竟然问他这样的问题。
□□到不可思议。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
我看见我哥红着的眼睛,还有不仔细看不会发现的嘴角的伤。
他嘴角破了,像刚流过血的樱桃。
可是,樱桃怎么会有血呢?
我哥说:“没有。还没来得及。”
我问:“为什么?”
他大概觉得我很奇怪,我所有的问题和我这个人都很奇怪。
他抓起枕头丢向我,还是那一句:“你别管。”
我又开始想象,想象他们为什么还没来得及上床,想象为什么我哥会哭。
我想象他们在图书馆的角落拥抱,余柏言的指尖挑开我哥校服的衣扣。
他一定见识过我哥的皮肤有多白,他或许,不对,一定已经抚摸过。
我退回到自己的桌边,继续看那道做不出来的题。
而后的几个小时里,我谴责自己的邪恶无耻,竟然幻想着我哥和余柏言□□的场面。
我像潮湿角落肮脏的苔藓,黏在我哥干净的鞋底。
之后,我再没看到我哥跟余柏言在学校里并肩而行。
时间过的是快的,在我写不出正确答案的每一张试卷中,我的高一就这样艰难地爬行着。
而我哥,在跟余柏言分手之后,依旧保持着年级佼佼者的姿态,几乎包揽了每一场考试的年级第一。
爸妈很骄傲,在高考来临之前已经开始计划他们的暑期旅行。
那段时间,几乎每个人都断定我哥将会是这场高考的最后赢家,连我这个高一的学生都听说,这一年我们学校很有可能会杀出一位高考状元。
我很清楚,他们说的人就是我哥。
我对此并不关心,因为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余柏言身上,那个曾经跟我哥不相上下的优等生,在我哥哭过之后的那个晚上,变了一个人似的。
独来独往,阴沉冷漠。
高三的光荣榜,原本贴着余柏言照片的位置换上了别人,我还没来得及偷走他的照片,它就已经被换掉了。
余柏言一蹶不振,我确信是因为我哥。
临近高考的一个月,我找到了余柏言。
五月份,这座我没有丝毫感情的城市竟然已经准备入夏,这在我成长的地方是不可思议的,那里要到七月底才磨磨蹭蹭肯迈入夏天。
校园里,有些人已经穿上了短袖,但我还坚持穿着又丑又肥的运动服。
不过,读高中的这一年,我个子疯长,已经快赶上我哥。不止如此,大概是沉睡的基因终于觉醒,爸妈不止一次说我和我哥长得越来越有“兄弟相”了。
对此,我心情复杂。
从高一的教室走到高三的教室,一路上我鬼鬼祟祟,像只过街的老鼠。
我怕被人看出我是去找余柏言,怕在那条走廊里遇见我那优秀的亲哥哥。
我提心吊胆地来到余柏言班级门口,逮到一个人,让他帮忙叫一下余柏言。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要跟余柏言正面交锋,我想,这次我得让他记住我。
卓凡也好,卓越的弟弟也好,总之,他得记住我。
然而,他不在,他的同学说:“他上节课就没回来。”
那是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
高一的我虽然成绩倒数,但翘课却从来不敢,我站在高三年级的走廊里,想象着两年后我翘课的样子。
可是,那种想象没有让我等待两年之久,我当天就翘掉了最后一节自习课,因为我在学校后面很少有人去的小花园找到了余柏言。
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我躲在花坛后面偷看他。
他坐在水泥台阶上,白色的短袖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蓝白相间的运动长裤,一条裤腿被卷到了小腿肚。
他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音乐。
他手指夹着烟,偶尔吞云吐雾。
那天的余柏言给我的感觉和之前大相径庭,堕落的少年,厌世又消极。
余柏言的那副黑框眼镜被放在手边,我很好奇如果我此刻走过去,他会不会把我错认成我哥。
大概率不会。
我跟卓越不是双胞胎,我没卓越那么好看——即便已经开始有人说我们长得有三分相似,但我仍是那个土包子。
两种力量拉扯着我,一方面想要去跟余柏言搭话,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翘课被老师发现。
又是一阵风,旁边的树叶沙沙响。
余柏言哼起了歌,我听不懂的英文歌。
我知道,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那一天在阳光晒得我快要发昏之前,我还是选择走向了余柏言,因为我清楚,如果这一次我走开了,或许往后都不再有机会接近他。
我站直身子,不再像一个小偷。
我尽可能让自己走得稳一些,来到了他面前。
我在他岔开的□□站定,他诧异地仰头看我,只那么一瞬,我大着胆子弯腰,吻上了他满是烟草味道的嘴。
那年我十六岁,强迫我哥的前男友和我接吻了。

这是在我跟余柏言接吻那一刻的第一反应。
我还来不及感受余柏言的嘴唇是干燥还是潮湿柔软,人已经被烟味熏到了。
后来那烟味弥漫在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散去过,余柏言戒烟又重新开始吸烟,不同时期抽不同牌子的香烟,我们接了无数次吻,我能分辨那些不同的烟草味道,可让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在我十六岁那年余柏言留在我口腔中的味道。
他当时愣住了,我也在做出这个大胆的举动之后,立刻不知所措。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呼吸,急促然后憋气,然后再急促地呼吸。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是像那个午后的我哥一样,闭上眼吮吸,然后发出□□,还是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等余柏言将我推开。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实际上,应该只有几秒钟,余柏言夹着烟的那只手搂住了我。
他可能只是轻轻揽了一下我微微弯曲的双腿,然后我就膝盖一软,跪在了他双跨间的台阶上。
很疼,膝盖像是要碎了。
但我吃痛的声音被接下来粗鲁的吻堵住了,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腰上,用力地和我接吻。
原来接吻是这样的。
像是被侵略,然后被攻占。
要微微张开嘴唇,要打开牙齿,要舌尖勾结缠绵。
我开始眩晕,双手拄在他身边的水泥台阶上,连太阳穴都在疯狂地跳动。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我根本不记得,我整个人笨拙地趴在他怀里,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结束是由余柏言宣布的,他的舌尖撤出我的口腔,看着我的时候,愣了一秒,随即抽了口烟,笑着问:“眼睛怎么红了?”
我抬手蹭眼睛,蹭出了眼泪来。
我没哭,不是哭了,就是莫名其妙流了眼泪,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呛的,烟味太浓了。
他叼着烟,双手往后拄,跟我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打量着眼前的我。
他的鼻梁上还隐约可见眼镜框架留下的粉红印记,他的嘴唇还红润。
他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卓凡。”
“哦,对。”
后来余柏言才告诉我,其实在那天之前,他根本从不知道我的名字,在他的世界里我唯一的标签就是“卓越的弟弟”。
我还那么跪着,滑稽可笑,却竭尽所能在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只是笑着看我,没躲,也没问为什么。
之后,我又摸他的喉结,摸他被衣领遮住的锁骨,摸他单薄的胸膛。
我像是在检查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事实上,那是一场探索,我好奇他和我、和我哥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吸引着我,也让我哥对他着迷。
我甚至在想象我哥抚摸他时的样子。
同时,我也好奇,这样的他,会不会也像之前迷恋我哥一样迷恋我,我开始想,刚刚我们接吻的样子,和他跟我哥接吻时有何不同。
很奇怪,那时候我所有的心思都很奇怪。
那天下午,他手里的烟头把我的校服外套烫了个黑黢黢的洞,我回家之后抱着衣服闻,还能闻到烟草味,一整晚我都抱着那件衣服而眠。
我哥奇怪地看着我,但什么都没问,就像那场吻和暧昧的抚摸之后,余柏言什么都没有问我一样。
第二天,我依旧在同一时间的自习课偷偷跑出来,余柏言还在那里。
我像前一次一样和他接吻,而他看着我的时候,笑意更浓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只是想和他接吻。
我也开始想,会不会在楼上的某个窗边,我哥正看着这一切,就像那个午后,我偷偷地躲在门缝外,看他们接吻时一样。
如果真的如此,我哥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他会厌恶我?还是痛恨余柏言?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教学楼后面的那个鲜少有人会去的小花园就成了我和余柏言的“秘密基地”。
也或者,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余柏言自始至终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突然像只想要认主的流浪狗一样凑到他的身边,也没问过我为什么和他接吻。
他没问过我在和他接吻时是什么感觉,也没问过我结束时的心情。
他不问,我也什么都不说。
在我十六岁这一年,我跟余柏言共同完成了一部默剧,只有画面,没有对白。
他偶尔会搂着我的腰,但大部分时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双手拄在身体两侧,只有舌尖在回应我。
我是主动的那个,在主动吻他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是会跑过很多念头。
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缠绵悱恻,但我深陷其中,对和他接吻这件事欲罢不能。
自从我和余柏言有了这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整个世界都变得微妙起来。
首先就是我面对我哥时,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偷了他的东西,心里有鬼自然就抬不起头。
那时候已经临近高考,我哥整日皱着眉头苦学,为了不打扰他,我搬出了那间我们共用的卧室,睡在了客厅里。
爸从外面买了个二手的折叠床,白天收起来,晚上我就睡在那上面。
因为这件事爸妈又表现得很愧疚,妈好几次悄悄和我说:“你哥现在特殊时期,你就克服一下,等你哥上大学了,卧室就是你自己的了。”
这话我听在耳朵里,心里却很清楚,那间卧室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我,就像爸妈不会属于我,余柏言也不会属于我一样。
我是不速之客,我全部的礼让都是应该的。
是我挤占了我哥的资源。
为了让爸妈安心,我总是表现得很喜欢那张折叠床,事实上相比于那间卧室,我也确实更喜欢睡在客厅。
哥很疲惫,但看起来信心满满。
他说他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一定会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在我哥说这话的时候,我特别想问他:那余柏言呢?你想做的事里有什么是想和他一起的吗?
我自然没问,我自然希望没有。
我没办法独占那间卧室,没办法独占爸妈,但至少现在,我独占着曾经属于我哥的余柏言。
这些心思,我尽量藏着掖着,当着我哥的面我总是低眉顺眼,装得像个懂事的好弟弟,可等他转过身去,我会偷着打量他,会想:如果东窗事发,这个完美无瑕的优等生会是怎样的反应。
几年之后的一个夏天,这个问题的答案姗姗来迟,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但也情理之中。
只是,对于余柏言来说,大概不是一个好回答。
十六岁的我竟然就体会到了偷情的快感。
余柏言除了在看着我时总意味不明地笑,没再给我更多的回应。他甚至没有承诺每天下午都会来赴我的约。
有时候我会扑个空,苦等一整节课也等不到他。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每一天从早自习就开始期待下午的自习课,就像那只被驯服的狐狸。
《小王子》这本书我也是偷了我哥的来看,书中狐狸说的“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这句话被划上了横线。
我想象着我哥标记这句话时的样子,他一定把这句话说给过余柏言。
可事实上,他并不是那只被驯化的狐狸,那只狐狸是我,而他是小王子的玫瑰,是余柏言独一无二、无法被取代的小玫瑰。
但这个真相我也是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明白,但不重要,那些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对于我来说,余柏言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跟余柏言彼此需要,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都需要着另外一个人。
大概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余柏言厮混着,糊里糊涂地过了很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我十五岁那年见到余柏言开始,好像每一个夏天都在围绕着他打转。
他和我哥分手——我认为是分手的那一年,我跟余柏言狼狈为奸。
从五月到六月,短短一个月,却让我觉得比过去那么多年都丰富。
只是接吻而已,余柏言却好像为我展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万花筒一样的世界。
我们在一个个热烈又粘稠的亲吻中,感受着气温一点点升高,在入夏的第一场雨到来时,余柏言高考了。
余柏言高考,我哥也是。
我一直都记得那几天的场景。
高考前两天,高三学生离校。
我早早等在教学楼门口,为的就是看余柏言一眼。
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比如高考加油,比如改天再见。
但当我真的看到他背着双肩书包,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出来时,我却躲到了大树后面,依旧像个贼。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我哥,两人的状态对比鲜明。
余柏言孤身一人,面无表情,我能看到他青色的胡茬。
而我哥,和身边的人言笑晏晏,相约考完聚会,最后再互道加油。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当余柏言从我身边经过,我没忍住,追了上去。
那天我哥一定看到了我跟在余柏言身后。
我像个跟踪狂,一路尾随余柏言来到了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狭窄的巷子,除了我们俩就只有三只小野猫。
野猫跃过我跟前,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
我也停下,看到他把那些卷了边的练习册丢到垃圾桶,又看着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低头点燃。
此刻的余柏言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判若两人,我也不知道哪个更让我着迷。
他背对着我抽烟,我踟蹰了一下,还是没敢上前。
那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胆大妄为,在面对我哥和余柏言的时候,还怯懦又笨拙。
我往旁边侧了侧,靠墙蹲下了。
不怕生的野猫过来踩了我的鞋面,留下一朵脏兮兮的“小梅花”。
等了大概有半分钟,余柏言回过身,来到我旁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嘴里叼着烟,烟灰差点落在我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始终觉得,那一刻他在抚摸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心里那个已经离开他的卓越。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余柏言,我也会爱卓越。
卓越,处处都比我优越,一身泥巴味的我想要顶替卓越,简直滑稽。
但无所谓。
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很在意。
我在意的是余柏言留在我头顶的掌心的温度,还有他一言不发离开后,残留的烟草味。
他在想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有时候有些事弄得太清楚,反倒让人不快乐。
那天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过余柏言。
高考的几天,我家一切都为我哥让路。
爸妈精心为他准备每一顿饭,两人一起去考场外陪考,他们早早提醒我不要问我哥考得怎么样,事实上就算他们不提醒,我也根本不会问。
我哥想来不缺我的关心。
他不需要。
我惦记的是余柏言。
每天看着爸妈围着我哥转的时候,看着我哥自信满满地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想的是余柏言,我依旧在透过我哥,想象余柏言的样子。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下了大雨。
被留在家里的我跑去给他们送伞。
我到那里时考试还没结束,我和爸妈一起撑着伞等在外面。
我说:“哥能考上清华吧?”
我扫了一眼考场大门口拉起的红色条幅,上面是对考生的祝福语。
爸说:“能。”
他斩钉截铁,向来信任我哥。
我脑筋一抽,对他说:“我也考。”
那年我十六岁,我说的话却被我爸用“童言无忌”来打发了。
确实,我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笑话的。
妈说:“这么想跟着你哥走?“
我点点头:“可不是么,喜欢我哥。“
那段对话我记到如今。
当然,我后来自然是没考上清华的,甚至在报考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它列入选择,或者说没敢——清华就和我哥一样,是我高攀不起的。
那时候我也并非是为了我哥,我是觉得,余柏言也能考到那里去。
结果却是,后来我们都去了北京,但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余柏言和我哥,命里注定不会在一起。

我哥高考完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想消失,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年高考最后一科结束,我哥冒雨跑出来,直接和爸妈拥抱,看起来很开心。
我撑着伞站在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想要在那些闷头往外跑的考生中找到余柏言的身影。
但是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在这个考场考试。
那天晚上爸妈带着我哥和我去非常有名的饭店吃了饭,他们计划着接下来的旅行——当然,我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份子。
爸说:“等小凡也放假了,咱们一起去。”
我哥看看我,还提出可以给我补课。
吃饭期间,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我哥,我们两个人在走廊相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亲兄弟,但对视时却格外微妙。
他冲我笑,我竟然觉得局促不安。
擦肩而过,他又叫住了我。
他问我:“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他难得和我开玩笑:“像是高考考砸了。”
我愣了一下,也冲他笑:“哥你别咒我。”
他笑着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背,然后朝着洗手间去了。
有时候,无心的一句话却一语成谶,只不过高考考砸的不是我,毕竟那年我离高考还有一段路要走。
考砸的是余柏言。
那个夏天我没见到余柏言,我和家人一起去外地旅行,这期间高考成绩公布,我哥没有拿到省状元,但正常发挥,是全校第三。
不出意外,他去清华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那天我们在酒店,爸妈激动得哭了出来,我哥很淡定,坐在一边和老师通电话。
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一切,看着我哥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时,无疑是羡慕的。
羡慕到甚至有点嫉妒。
和他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还有后来的很多年,我时常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但我不是我哥,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那个夏天也很热,热到我一度怀疑自己要死了。
每一个因为燥热无法入睡的夜晚,我都会想起余柏言。
我试探着问过我哥余柏言的消息,他总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回答说:“你别管。”
就像一年前的夏天,我问他“余柏言”是哪三个字时他回答我的一样。
在我哥看来,余柏言的一切都应该与我无关,他却不知道,我跟余柏言早就暗通款曲,接吻了不知道多少次。
其实,我知道。
每一次,我都认真地做着记录,比做学习笔记用心多了。
盛夏在烈日中蔓延,对于我哥来说,暑期漫长,于我而言却不然。
很快,高考红榜被展示出来,校门口的榜单上公布了每一个毕业生的去向,不给人留一点隐私。
得知这件事那天下了大雨,我不管不顾地撑着伞往外跑,到学校的时候,裤子已经湿到了小腿。
我从头开始找,看到了我哥的名字,发光似的,避都避不开。
我以为余柏言的名字会离他很近,可我找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没遇见那三个字。
在我第四次从头到尾寻找余柏言的名字时,终于意识到,余柏言可能考砸了,而且砸得很透彻,连普通本科都没录取。
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又想起那天下午,我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看到他,颓丧的、消极的、阴鸷的,他抽烟的样子,就那么刻在了我脑子里。
雨噼里啪啦地往我的伞面上砸,像是恨不得砸出洞来。
我听着雨声,思绪混乱。
但当我转身开始往家走,那种为余柏言而感到的遗憾和愁绪,在某个瞬间竟然化作了庆幸。
不可否认,我是个阴暗小人。
因为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余柏言落榜了,他必定会重读,这样一来,我们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
我的步履变得轻快起来,内心青面獠牙的野兽再次苏醒。
我肮脏龌龊的心思无法掩藏。
我的快乐建立在了余柏言的痛苦上。
这就是我,无耻小人,见不得光的一头阴兽。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俩正同抽一根烟打着台球。
教会我打台球的人就是他,这件事也要追溯到高中了。
暑假迅速又漫长,我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整个人都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也像自己说的那样,在那个宝贵的假期,除了和朋友聚会唱K,还抽出时间来给我补课。
我哥脑子聪明,我一度怀疑我俩根本不是亲兄弟,不然怎么他脑筋转得那么快,我却如此的愚钝。
一道题,他反复给我讲。
第一遍我听不懂,但不吭声。
第二遍似懂非懂,装模作样地点头。
第三遍,我听不进去了,心思开始往我哥身上飘。
高考结束之后,我哥不再穿校服,爸妈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潇洒又逍遥的大人了。
他还打了耳洞,只有一个,在左耳垂上。
这件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银色耳钉仿佛凝聚了我哥所有的叛逆因子,那枚耳钉在那段时间,在我眼里是余柏言的幻形。
我在心里给他们两人编故事,然后找准时机问我哥:“余柏言不读大学了?”
我哥写公式的笔尖落在纸页上,手背的筋骨凸起,他沉默的几秒钟里,我甚至觉得他会揍我。
但我哥从不是粗鲁的人,卓越不会跟人动手,他只是冷淡地回应我:“你别管。”
永远都是这三个字。
但凡涉及到余柏言的事,他给我的回应永远都是“你别管”。
可那一刻,我没觉得不痛快,相反的,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不让我管,可我已经亲过了。
我看着我哥的嘴唇,思路飞得更远。
那个下午哥没继续给我讲题,他出门去了,半夜回来的时候轻手轻脚的,隔壁房间的爸妈不知道,但他身上的酒气我闻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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