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列斯的魔力甚至只暴动了一瞬,便让这些魔法镣铐过载直至自融。
“圣骑士?光明牧师?”维列斯猛然间抬起头,银色的眼眸直直刺向了女王,“圣光骑士团距离绿河村起码还有两天的距离,他们甚至无法度过雾隐沼泽,毒蛛女王随便踢出一只失去交配权的王夫出来,都能让那群白铁皮罐子损失大半战力——就那种人,等他们赶到,整个河谷地区还有多少人类可以存活?”
“嘿,殿下,注意您的口气!我知道您想来很看重整个王国的安全,没错,妖魔也确实很棘手。不过蕾丽莎团长也说了,在一位乡村法师巧妙的帮助下,那只妖魔公爵已经被强行从寄生体体内剥离了,这会让它的危险性大大降低,殿下,您并不需要如此焦躁吗,如此……”
如此愤怒和狂乱。
卡隆撒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完。
他还从来没有在维列斯殿下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
这位尊贵而危险的殿下在反驳女王时,语气尖锐得就像是淬了毒的匕首,态度更是咄咄逼人,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龙威甚至让女王这种程度的大法师也不由自主地脸色惨白,冷汗涟涟。
这让卡隆撒感到了强烈地违和感,他曾经因为各种原因而在维列斯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关注,很清楚这位沉默寡言的王子有着多么冷漠坚硬的心灵。可现在,宫廷大法师却隐隐约约透过了维列斯那格外强势的外壳,嗅到了一点自从王子殿下灵魂深处逸散出来的极致恐惧与慌乱。
绿河村到底有什么,能够让背负着龙血诅咒的王子殿下如此……如此在意?
卡隆撒不由自主多看了维列斯两眼。
而维列斯当然也注意到了卡隆撒那狐疑的打量。
维列斯清楚自己在这时候的表现有些过于急躁了,但他确实无法再顾及其他。
因为距离的缘故,其实维列斯很少能感知到他留在绿河村的那一小节龙蔓,之所以会将那智商不高的玩意留在那里,除了不放心阿兰之外,更是因为魔龙天性中贪婪的独占欲作祟。
被阿兰宠溺得晕头转向的小格林是维列斯特意留给阿兰的某种“标记”,维列斯从来也没指望过那玩意真的能有什么用……
然而,就在刚才,甚至比女王和大法师接到蕾丽莎的警告还要早的嘶吼,一段又一段混乱而绝望的画面便顺着维列斯的精神网传递到了他的脑子里。
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阿兰。
年轻的法师在面对一名高阶妖魔时,表现得远比维列斯设想的要冷静可靠太多。事实上,即便是刨除所有感情因素,用最严格的视角来看,阿兰在绿河村的战斗都称得上可圈可点。
至少,在维列斯的设想中,以小格林那种不思进取好吃懒做的基本素质,它压根就不可能正面对抗强悍如希罗尼穆萨这种程度的对手。然而,小格林却在阿兰精妙到近乎炫技一般的园艺魔法的加持下,一直与妖魔公爵僵持到了现在。时间之长甚至足以让王庭骑士团剩余成员成功带领着绿河村的普通村民们逃离那即将沦为妖魔巢穴的村落。
这根本就是奇迹。
就连维列斯自己也不敢确定,如果没有自身血脉对妖魔的天然压制是否能做到这么好……而阿兰,阿兰在综合魔法上的表现明明只是一名入门级的低等法师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名乡村法师,却靠着自己催化的番茄,秋葵还有土豆(当然也包括龙蔓)等植物拼了命地压制住了希罗尼穆萨的攻击。
只不过,在那漫天绿意之中,维列斯清楚地感知到,这已经是阿兰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阿兰正在耗干自己。
涌入“自己”体内的魔法已经变得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宛若即将干涸的枯井。
但就算是这样,黑发的法师却依然没有停止魔法的输出。
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
【“你会死的,阿兰法师。虽然我会很高兴接收你的尸体,但是拥有魔法的躯体尝起来会更好吃一点——我建议你不要在做这种徒劳无功的抵抗了。”】
维列斯以小格林的身体听到了妖魔不怀好意地低语。
而让他感到无比痛苦的是,这一次妖魔说的是实话。
阿兰如果继续这样不计后果地抽取体内的魔法,有很大可能,他确实会死于魔法源的彻底耗尽。
“我该走了,母亲。”
维列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再也无法忍受继续这样浪费时间,只能以强势的态度给出最后通牒。
而在说话的同时,他抬起了手臂,指尖燃着一团耀眼的白蓝色魔法火焰。
一枚又一枚传送门的魔法节点被维列斯快速点亮。
谁都看得出来,维列斯打算直接突破这里对空间魔法的限制,强行在地宫深处开启前往绿河村的空间门。而为了达成这一点,维列斯催动了自己体内的污秽血脉。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人类形态的他,背后再一次张开了巨大而丑陋的龙翼。
“维列斯——”
女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唤。
“你冷静一点!一切都太凑巧了,为什么偏偏是绿河村,为什么偏偏是红月?那些妖魔很可能就是为了让你出现,为了让你最后堕落为魔龙才设计了这一切!”
女王当然知道,不让维列斯前去剿灭妖魔而是派遣骑士团,在对抗妖魔这方面很可能就是在白白消耗人力。但无论是作为一名母亲,还是一名女王,她都无法忽略掉希罗尼穆萨忽然出现这件事的可疑性。
从古至今妖魔一直都热衷于在大陆上掀起混乱,更不要说希罗尼穆萨原本就跟阿尔菲德王室有着血海深仇。
无论从哪方面看,发生在绿河村的妖魔事件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你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你正在往陷阱里狂奔,我的孩子。你明明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不是吗?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鲁莽,这么疯狂?”
女王痛心疾首地看着维列斯,努力想要将年轻的王子留在王城之中。
而在维列斯的身侧,传送法阵的字符只剩下最后一圈尚未点亮。在魔法闪烁不休的银蓝色微光中,维列斯的眼瞳中闪烁着让女王感到费解的灼热光芒。
“我知道,但我有必须到那里去的理由。母亲,若是担心我真的变为魔龙,就启用‘那个’禁咒吧!”维列斯突兀地冲着女王开口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为‘它’灌注魔法不是吗?那个为了杀死我而存在的禁咒。”
“你……”
“这样一来,就算我中了妖魔的陷阱,在变成魔龙的一瞬间,禁咒便会捏碎我的心脏,让我在这片大陆上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前便失去生命。这不是很好吗?”
女王嘴唇翕合着,她死死瞪着面无表情的维列斯,身形微晃,全靠手中沉重的白水晶法杖才不至于真的摔倒在地。
是的,这么多年来女王一直都在默默地,默默地为那个专门为了维列斯而撰写的禁咒灌注魔力。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中,禁咒中蕴含的魔法已经强大到了即便是魔龙也可以瞬间抹杀的程度。
但是……
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真的狠下心来启用禁咒。
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启用了,发生在维列斯身上的悲剧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女王就算花了那么多年,依然没有做好准备去杀死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变成了魔龙的孩子。
直到今天。
直到此时此刻。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女王用颤抖地声音质问着维列斯。
让她意外的是,维列斯的回应格外清晰。
“我在让你心碎。”维列斯沙哑地说道,“但我必须这么做。我,我……”
被诅咒的王子迟疑了很短的一瞬,然后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无比庄重地坦诚道。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此生的挚爱,我的绿叶,我的宝钻,我的甘酒与生命光……我的爱人,绿河村的乡村法师阿兰,正在那里对抗着妖魔。”
“所以我必须去救他。”
“即便为此堕为魔龙,被禁咒抹杀,也在所不惜。”
“母亲,请原谅我。我是如此爱他,远胜过我自己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女王:什么?你说绿河村出现了妖魔而且……
蕾丽莎:而且您的儿子,阿尔菲德的二王子殿下被变成了一只青蛙。
女王:一只青蛙(无意识重复)。
蕾丽莎:是的,一只青蛙……不过,请放心陛下,在我看来他目前还挺健康的。
拉尔特:呱——
女王:……我们来谈谈妖魔的事情吧。
阿兰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同时又沉重得像是一大块磨盘。而现在这块“磨盘”正在拼了命地从法师早已干涸的身体里压榨出最后那点儿可怜的魔法。
阿兰从来不知道原来法力枯竭会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浓烈的铁锈味一直从胃部翻涌上舌根,然后又被喉骨一直顶到鼻腔中去。他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像是浸到了硫酸里,无数根无形的,灼热的铁针正发了疯似的在神经中戳来戳去。
但即便是这样,阿兰身体中流淌出去的魔法也正在变得稀薄微弱。
好在植物们在此刻展现出了令人感激的极度慷慨——它们异常踊跃地回应了阿兰那简陋残破的召唤,从南瓜到茄子,它们竭尽全力地舒展并且壮大着自己的身躯并且挡在了希罗尼穆萨的面前。
说实在的,它们的表现远超阿兰的想象。至少在今天以前阿兰并不知道,原来番茄在未成熟前体内含有的龙葵碱在魔法的加成下,竟然对高级妖魔也有一定的刺激性和腐蚀性。南瓜叶上那毛茸茸惹人怜爱的细密倒刺,在加固和巨大化后也可以带来真正凶器般的杀伤力(关于这一点,妖魔公爵背后那一大团被擦掉了表皮露出红彤彤内肉的触手大概有着相当深刻的感触)……
“多么……多么可笑。”
希罗尼穆萨打了个响指,将自己背后疼得直打哆嗦的那些碍事触手缩回了体内,望向阿兰的眼神变得愈发凶狠和邪恶。
“用这种闹剧来应付我,阿兰法师,我发誓你会为你愚蠢的反应而后悔的。”
妖魔阴森森地低语道,显然,他对自己竟然被一大堆瓜果蔬菜阻止的场面感到不耐烦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深红色的魔火从妖魔的口中倾泻而出,阿兰召唤出来的植物瞬间便在这种足以将钢铁融化的火焰中化为了轻飘飘的黑色灰烬,甚至连一点烟尘都没有办法留下来。
至于小格林,小格林是唯一能够在魔火中保持完整外形的植物了,但它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保持一个完整的外形。
在魔火燃烧时,那根被阿兰用蜂蜜水和甜点心精心养大,连换个首饰盒都会哭闹不休的娇气龙蔓,却凶悍到连希罗尼穆萨都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经历了之前的战斗,小格林早就已经已经不再是那根油光发亮鲜绿欲滴的龙蔓了,现在的它被烧得全身黑漆漆的,每动一下,便会有早已焦脆的叶片和细枝化作黑灰飘散在风中。
谁都能看得出来,作为龙蔓的它已经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即便到了这时候,这根烧得漆黑,只剩下很小一截的龙蔓,却依旧拼了命地爬到了阿兰面前,然后艰难地支起了所剩不多的细弱枝条,再张开那仅剩的一朵,破损到连牙齿都没剩下几颗的花头,企图逼退面前步步靠近的妖魔。
“啪嗒。”
“啪嗒。”
最后几滴浑浊的毒液被小格林努力地逼了出来,然后从黑褐色的枝条断面落在了地上。
“啧,龙蔓……这种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还是一如既往的碍眼。”
希罗尼穆萨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
而就在它即将再次唤起魔火将小格林烧干净之前,地上那名狼狈不堪的法师以惊人的速度往前一扑,将只剩下最后一点残枝的龙蔓死死抱在了怀里。
小格林的叶子软哒哒地耷拉在了阿兰的手腕上,它动了动,还想继续挣扎,却被阿兰轻轻地按住了。
“不用了,小格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兰哑着嗓音,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多看妖魔公爵一眼,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怀中奄奄一息的龙蔓身上。
而听到阿兰表扬后,小格林最后一下动了动自己的枝条。
一根细弱得跟蚯蚓一样的触须软软地缠在了阿兰的手指上,而一直到这个时候阿兰才忽然意识到,原本粗壮的小格林已经只剩下最后那么一点了。
甚至比他第一次看到它时还要小。
现在的小格林要是再回到原本的首饰盒里,大概能轻轻松松在那里头用蜂蜜水泡澡。
“回家以后我一定会泡最甜的蜂蜜水给你喝。”
“谢谢你,小格林。”
小格林的枝条耷拉着,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给予阿兰任何回应了。
阿兰抿住了嘴唇。
他一点也不想在一名妖魔的面前露出悲戚和痛苦的神色来,但那些酸楚的,滚烫的液体还蓄满了他的眼眶。
这显然极大地取悦了某位妖魔。
“好了,好了——玩耍时间结束了。”
阿兰听到希罗尼穆萨包含恶意的轻笑,妖魔拍了拍手,朝着他伏下身来。
“我饿了。”
他听到妖魔说。
说话间,几根冰冷的,散发着腥臭味的触肢,朝着阿兰探了过来。
阿兰没有闭上眼睛。
他直直地盯着希罗尼穆萨浑浊而污秽的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巨大痛苦。
而值得庆幸的也正是这点,因为没有闭上眼睛,所以阿兰甚至比希罗尼穆萨更早地看到那片漆黑的影子——
首先出现的,其实是云层之下的传送符文。
那些符文就像是旋涡一般在空中盘选择展开,闪耀着让施法者们难以忽视的耀眼银蓝色魔法光芒,然而此时此刻,比起传送符文更加引人瞩目的却是那生生撕开传送门(来者甚至未能等到那些传送符文彻底到位)的狰狞身影。
对于阿兰来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淡去了,或者说,彻底停止了——除了年轻法师胸腔里那倏然恢复了活力,开始疯狂跳动的心脏。
什么危险的妖魔公爵,什么近在咫尺的生命威胁……那些原本格外重要的事情被难以抑制的悸动潮水般轻而易举地卷到了遥远的彼端。阿兰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傻乎乎地抬着头,睁大的眼瞳中倒映着那那道动人心魄的影子。
跟最后一次在现实中见面时相比,此时此刻卷着凌冽的风声与杀意而下的那道人影其实早就已经大变样了——至少在绿河村跟阿兰告别时,那个名为维列斯的男人除了异常英俊且多了一根健壮凶悍的龙尾巴之外,跟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现在的他,就算穿上再厚重的斗篷遮掩得再掩饰,也不可能掩饰住自己的非人的外貌。
一对巨大到仿佛连天空都可以彻底遮蔽的龙翼在男人身后舒展开来,像是一大片凝结的黑夜。而随着男人的急速下落,阿兰也清楚地看到了对方自脖颈一直延伸到脸颊处的细密鳞片,还有那腾在空中用以保持身体平衡的修长坚韧的尾巴。
而此刻,那半人半龙的存在就像是一颗裹着黑火的流星,笔直的朝着阿兰的方向坠来。
时间变得那么慢,慢到阿兰几乎快要把维列斯先生此刻强悍而帅气的身影用久地烙印在灵魂里,时间又是那么快,快到阿兰的低呼甚至还卡在胸臆中没来得及叹出,伴随着“砰”的巨响以及轰然炸开的烟尘,方才还站在阿兰面前的妖魔公爵希罗尼穆萨已经被一道漆黑的影子狠狠地甩了出去。
“维……维列斯先……”
阿兰的眼睫轻轻簌了一下,他嘴唇翕合,因为过于思念对方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幻梦,而差点不敢唤出那个名字。
然后他就被人用力地按进了一个结实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阿兰,我的阿兰——”
维列斯的声音从阿兰的头顶传来,跟到来时凶狠凌厉的模样完全不同,维列斯的声音异常沙哑,甚至还带着点颤抖。
不,应该说,他死死困住阿兰的双臂其实也在发抖。
阿兰的脸因为维列斯的过度拥抱而紧紧地贴在了男人的胸口,也许是因为对方过于激烈的情绪,又或者是某种奇异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几乎都能隔着厚厚的精金盔甲,清楚地听到龙血的王子殿下那轰然作响的激烈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维列斯才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天性,稍稍放松了对怀中之人的禁锢。
只不过,就在他低下头看清楚阿兰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后,他的眼瞳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
“……我来晚了。”
他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在阿兰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在碰触到阿兰的血迹后,那可以轻而易举撕开铁盾的龙趾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颤抖着弹开了。
但很快,维列斯又再次将手抚向了阿兰。
“我很抱歉,阿兰,我来晚了我让那该死的污秽之物伤到你了……”
他语无伦次地对着阿兰道着歉,到了最后,维列斯的话语甚至逐渐褪去了人声,低沉暗哑的声音中染上了显而易见的龙吼。
他脖颈间那圈闪耀着不详金红光芒的禁咒,因此而微微颤动一下。
“我没关系的,就是一点皮外伤,大家……还有小格林都已经尽最大努力在保护我了,”阿兰抽了抽鼻子,努力扬起了一丝笑脸,企图安慰面前明显已经被吓坏了的男人,可当他看到维列斯脖颈间的不断渗出的血痕时,惊慌失措的人直接变成了他。
“等,等一下,维列斯先生,你流血了!”
“啊,这个,这个也没什么。”
维列斯因为禁咒的剧痛而清醒了过来,在意识到自己在阿兰面前无意识展现出了龙化的丑态后,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一下。
是的,维列斯已经在梦中得到过阿兰对自己的肯定,然而他还是会感到慌乱与无措。
维列斯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丑陋——除了收不回的龙翼,他双臂也覆满了鳞片,甚至,自腰部往下部位他早已失去了人类应有的状态,他的腿部肌肉膨胀,粗壮,关节向后弯曲着,脚掌的位置如今是真正的龙爪,均匀覆盖在皮肤表面的鳞片每一片都有人的巴掌那么大,颜色是一种毒物般五彩斑斓的漆黑。
他正在逐渐朝着魔龙的方向堕去,脖颈间越来越灼热紧缩的禁咒昭示了这一点。
可就算用最苛刻,最吹毛求疵的目光探寻,维列斯也没有在自己心爱的小法师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又或者是抗拒。
事实上,阿兰看向他的那双眼瞳,璀璨得宛若世上最珍贵的宝钻。
“啪——啪——啪——”
而就在这时,一阵讨人嫌的拍掌声打断了维列斯与阿兰珍贵的重逢。
“嘿,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古老的妖魔公爵面色古怪地盯着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人,阴阳怪气地提醒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希罗尼穆萨:……所以,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希罗尼穆萨必须得承认,作为一名格外古老的妖魔,它并不属于自尊心太强的那种类型。
这让它在那群深渊同类中的口碑变得不那么“伟岸”,不过当它度过漫长岁月再次抵达深渊的彼岸,并且不得不对上那名叫做维列斯的诅咒之子后,妖魔公爵开始庆幸,自己确实拥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优点。
不然的话,它大概很难撑过那天的战斗。
事实上,战斗开始后没多久,希罗尼穆萨就有点后悔了。
跟阿尔菲德那位龙血之子进行一场无伤大雅的战斗,从一开始便是妖魔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在它的预想中,维列斯实在不应该强大到这种程度。
想想看吧,就算那名“人类”体内确实流淌着魔龙那极端污秽却也异常强大的血液,但说到底,那家伙也不过是一名“人类”,至少在那男人被诅咒彻底吞没前是的。
而只要是这位王子殿下还属于人类的范畴,从理论上来说,他就不可能对一名古老而强大的妖魔公爵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过了希罗尼穆萨的设想。
在维列斯最开始出现时,妖魔公爵其实还没有什么危机感(尽管他还没来及跟对方打声招呼就被抽飞了出去),毕竟,那名年轻的王子在看到自己恋人时所表现出来的蠢样,跟他那古老的先祖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好吧,愚蠢的基因总是最顽固的。
当时的希罗尼穆萨甚至还有余裕打量着维列斯那张酷似银龙的面颊暗自腹诽。
可它也没想到,维列斯从银龙那里继承到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有外貌和恋爱脑……还有力量。
——那是强大到极致的,令人类,神灵,亦或者是妖魔都不禁战栗的力量。
维列斯在看到希罗尼穆萨的第一眼便一把卷起了黑发法师,狂风暴雨般朝着妖魔公爵袭了过来。
而当妖魔公爵在猝不及防中接下了男人破风一袭之后,它无不惊骇地意识到维列斯远比他看上去的要强大太多。
那家伙明明还保有一大部分人类的特征(从他还可以正常与人交流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名人类男性的灵魂尚未被诅咒彻底侵蚀),可这位被诅咒的王子在战斗时候溢出的力量却已经让希罗尼穆萨体内那名为“危险预警”的直觉瞬间尖叫起来。
维列斯在攻击时甚至很少使用魔法,更多的时候男人是直接利用自己那畸变而强悍的肉身直接对妖魔公爵进行攻击的。而哪怕是在背负着一名弱小无力的人类作为累赘的情况下,维列斯的身形依旧迅捷而凶狠——
而这让妖魔公爵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在上一次对上巨龙时的惨痛回忆……
以及,那刻骨铭心的恐惧。
“维——”
在被维列斯削掉了好几根触手后,希罗尼穆萨脸色微微扭曲,它仰起头来,用自己这辈子最甜蜜最虚弱的声音,冲着半空中掠过的修长身影开了口。
忘了说,希罗尼穆萨在深渊中可是有着“巧舌”之称,而它最大的战绩是直接巧舌如簧欺骗了一名不小心落入了深渊领域的神灵。
它很确定只要找到机会开口,它就能跟计划中的一样,利用王子殿下那可悲的血脉与注定绝望的未来,在男人的灵魂中种下一枚有毒的种子……就跟它曾经对另外一头巨龙,真正的,强大的,尚未堕落的巨龙做的一样。
但妖魔公爵怎么也没有想到,维列斯竟然连让它开口的可能都彻底剥夺了。
它只不过刚张开嘴,一道冷光便倏然划过。
“啪——”
伴随着一根布满细刺的桃红色舌头掉在地上,剧烈的疼痛感也在希罗尼穆萨的舌根处轰然炸开。
“嘶*($#@%!"
尽管妖魔公爵只用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就长出了新的舌头,但它依然因为那痛苦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的深渊语咒骂。
希罗尼穆萨想要诅咒那该死的人类。
只可惜,它甚至没能找到机会执行自己的诅咒。
跟维列斯战斗的感觉,就像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直接卷入一场狂暴的海啸之中,头顶是沉重疯狂遮蔽天空的狂风与重如山岳的浪头,脚底是激荡涌动令人胆战心惊的旋涡——而维列斯,这名王子惊人的杀意与怒火甚至比真正的海啸更加汹涌澎湃。
到了最后,妖魔公爵甚至不得不冒着被那群臭娘们注意到的巨大风险,将更多的本体从封印裂隙的另一端抽取到现在的物质位面上。
伴随着黑暗与腐朽的力量逐渐涌出,规则施加在希罗尼穆萨身上的压力也倏然增大了。
妖魔公爵惯用的伪装术法开始在某种不可说的力量下逐渐消散,它真实的模样逐渐在现世中展现出来。而如果说,希罗尼穆萨原本就像是一团丑陋的烂泥缝合怪,现在的它就更是怪异畸形到了不可直视的程度:它的身体变得无比臃肿,胀大,体表柔软处的褶皱和黏膜都被皮下迅速膨胀开来的力量与粘液彻底张开,展露出一种只有在污水中浸泡了许多天的尸体才会有的深绿色与紫色。
而原本覆盖在它背上的那些“战利品”,那些被它骗取了灵魂与身体的倒霉蛋的头颅,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畸变,它们的眼眶,耳朵与口中都冒出了无数不应该出现的器官,从瘦骨嶙峋,生理结构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手臂,到全身上下布满不规则鳞片的触手……集合了人类所能设想到的最丑陋,最怪异的附肢源源不断地撑破了那些头颅面上的孔洞……
然后,直直探向了维列斯,以及他怀中的年轻法师。
“呕……”
阿兰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至少不要在这时候呕出来。
被维列斯先生抱在怀里飞来飞去的感觉很美妙,但同时也有点儿让人晕眩。
更不要说经历完过山车一般的各种急转飞驰之后,阿兰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地上那一大团需要打上马赛克的不明物。
“别看,脏。”
一双冰冷地抚上了阿兰的眼睛。
跟维列斯低语一同到来的还有一股泛着冰雪气息的魔力,像是夏日里放上了大量冰块,柠檬汁与蜂蜜的柠檬水一般迅速带走了阿兰的不适感。
“谢,谢谢,维列斯先生。”
“不用谢,这是我……是我应该做的。”
维列斯告诫着自己,不要将视线死死黏在阿兰的身上(毕竟他此时的龙瞳是在有些有碍观瞻),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眼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