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by楚氏十六戒 CP
楚氏十六戒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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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祈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和沐汀兰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她仍然喜欢沐汀兰的宽容和温柔。她知道自己的爱好很小众也很古怪,从没有想过一定要被谁喜欢或者欣赏。她想要的,不过是得到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的公平待遇,被别人用正常的目光看待,得到“这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普通爱好,没必要特殊处理”的对待。只有沐汀兰是这样看待她的。
那天她和沐汀兰一起吃了佣人做的桂花糖藕做下午茶,沐汀兰一边泡茶一边教她做题。在她誊抄错题的间隙,沐汀兰兴致勃勃地说到今年新采的明前碧螺,要找出来跟她一起尝尝。趁着沐汀兰去取茶的时候,她站起来活动坐僵的腰腿,四处走动,无意间走到了沐汀兰的卧室门口。
她不是刻意要去偷窥沐汀兰的私人空间,但沐汀兰的房门没有关紧。她朝屋内不经意地瞥去一眼,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带着音乐盒的水晶球。
水晶球中似乎漂浮着什么,她有些好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进房间里,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水晶球盛满了福尔马林,浸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死婴。
这是一件和整个沐家,也和沐汀兰完全无法被联系到一起去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书桌上,违和得十分诡异。
一瞬间,谢祈想到了很多。可能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标本,又或者沐汀兰有过和她相似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私自去挖掘沐汀兰的隐私,这太不礼貌了。
正当她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退出这间卧室时,门口响起了沐汀兰的声音:“你看见了呀。”
沐汀兰抱着青瓷茶叶罐,轻轻地笑着。走廊上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背后,她的微笑温柔,却又诡异至极。
“抱歉,”谢祈不知所措道,“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你房间的门没有关好。我没有碰你卧室里的任何东西。”
“没有关系,我原本就打算介绍给你认识的。”沐汀兰温声说。
她走到书桌边,将茶叶罐放在书桌上,然后端起了书桌上盛放着死婴的音乐盒水晶球。
“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沐时卿。”沐汀兰向谢祈介绍道,“他和我一母同胞,但是在出生之前就死了。医生说,是因为我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吸收了太多营养,导致我哥哥营养不良,所以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只有拳头大小。妈妈把哥哥做成了标本,作为纪念留给了我,所以我虽然一直对外称是独生子女,其实心里总是有一个哥哥的。”
“我小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忙。爷爷奶奶经常会出去会友,爸爸妈妈忙着工作,关心学生,很少有时间陪我。但是我没有关系,我有哥哥。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经常和哥哥说话,哥哥是和我最亲、最重要的人。”
“再后来,我渐渐开始想象,假如当初我哥哥和我一样顺利出生会怎样?又或者世界上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没有出生,而生出来的是我哥哥,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一定比我还要优秀,聪明,温柔,宽容,又理性。最重要的是他会很疼爱我。”
“他会教我写作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带我一起去公园玩或者逛街给我买礼物。我们会一起去古迹旅行,他的学问比我优秀,会给我详细地解说碑铭的内容和背后的故事。我们也会一起穿着同款的礼服,出席家族的晚宴。我会挽着他的手臂,所有人都称赞我们郎才女貌,是再亲密、再般配不过的兄妹,”
“他和我心意相通,清楚我所有的所思所想,我也了解有关他的一切。他会是世界上另外一个男性的我,我的半身,和我既是一体,又彼此相爱。我们两人就是彼此的一切,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沐汀兰阖起双眼,捧着盛放了死婴的八音盒水晶球,温柔地贴近自己的胸口。
“谢祈,是你给了我启发。虽然哥哥在现实生活中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我身边,但是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在我生活中出现啊。”沐汀兰说着,又朝谢祈笑了笑,“我现在有开始尝试写小说,把哥哥的事情在文章故事里写出来,这样我就能更清楚地记住和他有关的事,也可以跟他交流了。或许我一生只会写只和他一个人有关的故事,也只会写这一个故事吧……谢祈,我是真的很感谢你的。”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朋友,是因为哥哥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只有得到哥哥认可的人,我才能用真心与对方交往。”
“抱歉,这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谢祈,你会觉得这样的我,是个怪物吗?”
谢祈怔怔地看着她。
“我,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和沐汀兰温婉闺秀的外表比起来,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这太奇怪了。”
谢祈的表情逐渐变化。
“但是,沐沐,这才是最好的爱情啊!”她露出了理解的、向往的、狂热的笑容,看向沐汀兰的眼神越发得欣赏,无比亲热,“对方恰好是你所喜欢的理想恋人的样子,你们之间有最亲密的关系,而且全身心地信任彼此,对彼此完全了解、没有秘密。你不用担心被伤害,更不需要害怕对方变心。天啊,你究竟是怎么创造出这么完美的爱情的,你简直是个天才!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激动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祝福你……”
“是吗,你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沐汀兰朝她微笑,抱着水晶球,有些赧然地拢了拢散落的长发,“这些话哥哥听到,也觉得很开心,他一定会喜欢你的。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成为朋友啦。”
谢祈开心地握住了沐汀兰的手:“好啊!沐沐,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你永远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那一瞬间,谢祈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幸运过,竟然选择了和沐汀兰成为朋友。
无论是出身、性格,还是拥有着爱的姿态,沐汀兰果然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一样。
纯净,安全,完美无瑕。

第255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七
窗外雨声连绵不绝,掩盖了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风平浪静之下涌动的深渊暗流。
“这对沐汀兰来说是幸事吗?我本想说,有足够的力量在复苏市里活下来,对谁而言都是幸事,但仔细想了想,又似乎不能这样讲。”傅逸明说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或许在夜雨爆发的那一瞬间死去,才是一种幸运。即便有了力量,挣扎在恐惧与疯狂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寻常人来说,也太可怕了。”
谢祈笑了起来,她露出最美丽妩媚的笑容,口中却吐露出恐怖的话语:“可怕吗?我没感觉到啊。我反而觉得,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很惊喜自己终于能挣破那具名为‘人’的躯壳。或许对你们来说,这里是无间地狱,可对我来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堂。”
傅逸明哑然,无言以对。
正当二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走廊另一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病号服的女子出现在走廊那一端,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赶来。
“谢小姐,谢小姐!二楼那边好像出事了!”病号服女子看见谢祈,立刻惊惶地大喊,“求求你过去看一下吧,之前跑出去的怪物,好像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谢祈惊诧地站起来,“不对啊,有巨茧在医院里,应该没有怪物敢靠近的。”
随着病异对她侵蚀的加深,她逐渐有了隐约感应周围病异存在的能力。假如周围存在任何怪物,或者和她一样受到病异侵蚀的患病者,她的本能都会使她对对方的存在有所察觉。
可是现在,她在住院楼内没有感觉到任何强大病异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很奇怪。有几个人莫名开始说疯话,指着房间里的空角落说有鬼,我也不明白。”病号服女子显然被吓坏了,说话语无伦次,“谢小姐,你救救我们,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她虽然朝谢祈投去哀求的目光,却也不敢靠近谢祈一步,只会远远地望着谢祈发抖。
“没道理啊……”
谢祈皱起眉。
“会不会是由潜伏期的人侵蚀度提高了?”傅逸明道,“留在这里的除了少数护工,大多是刚刚痊愈的病人。或许是哪个潜伏期的患病者进入了观察期,控制不住病异,引起灵异事件了?”
谢祈点头:“到也有可能。”
而且这样解释,也能说得通为什么她感应不到病异的所在。刚刚进入观察期的人病异侵蚀度很低,在巨茧如此强大的存在感影响之下,被谢祈忽视了,也有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确实应该去看看,以免那个刚刚进入观察期的患病者受惊失控,直接崩溃成怪物……”谢祈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病房门,“可是我答应了不见寒,在这里帮他看好苍行衣,不让他出事。”
傅逸明说:“我在这里帮你看着就行了。我是医生,有很丰富的应对传染病病情的经验,我在这里守着,可以说比你还管用。况且我曾经是不见寒的主治医生,跟苍行衣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有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
谢祈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在理。”
别看观察期的侵蚀度不高,但凡病症显露,患病者就和普通人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病异的杀伤力,并不完全以侵蚀度来衡量,万一是比较危险的、不受控制的病异,瞬间屠空一个区,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的住院楼内,除了谢祈,没有拿得出手的患病者。换而言之,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人能处理得了病异失控的事态。
“行,那我去看一眼,给处理一下,没事就尽快回来。”谢祈对傅逸明说,“你帮我看一会儿苍行衣,别让闲杂人等搞事。”
傅逸明立刻答应,谢祈又对病号服女子说:“你也在这和傅医生一起待着,暂时别上楼。病异的事普通人就别掺和了,轻举妄动随时会丢命的。”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侧身让开道路,谢祈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走廊尽头,傅逸明立刻将手放在了病房的门把手上。病号服女子见到他的动作,慌乱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确认谢祈已经走远了,才小声对傅逸明道:“傅医生,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按照傅逸明先前的叮嘱,用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将谢祈调走,终于使傅逸明有了和苍行衣独处的机会。按照他们的部署,她接下来会在门外替傅逸明把风,而傅逸明会进入病房,完成这个计划最后的步骤。
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有些退缩了。
“杜小姐,该果断的时候不果断,遭殃的就会是我们。”
此时的傅逸明声音冰冷,和在谢祈面前的温润医生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可、可是,”杜小姐嗫嚅道,“就算苍行衣在剧本里作风很差,现在毕竟在复苏市,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们这是乘人之危,而且杀人是犯法的……”
“杜小姐,”傅逸明打断了她的劝说,“我刚才没跟谢祈说,苍行衣的烧正在退,随时都有可能会醒。”
“我和他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敢自称是复苏市比较了解他的人之一。以他为人的偏执和疯狂,病异侵入在他身上,绝对会使他如鱼得水。要不了多久,他很快就会成为复苏市顶尖的患病者之一。”
杜小姐不明所以:“出现强大的患病者不好吗?这不就代表着我们有和怪物抗衡的可能,我们的安全更可以得到保障吗?”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傅逸明说,“患病者是没有保护我们的义务和道德自觉的,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性。”
“这怎么会?我看谢小姐很担心她的朋友,那个叫不见寒的男孩,不也是为了苍行衣,独自进了就诊楼?”
“他们会牵挂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和他们的执念息息相关。与他们无关的人,他们绝不会多看一眼。”傅逸明摇头,“别的人我不清楚,但苍行衣一旦成为患病者,对复苏市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你知道我怎么认识苍行衣的吗?”
杜小姐:“啊,是因为你是不见寒的主治医生?”
傅逸明说:“你听过苍行衣屠本和他在复苏市杀人的传言吧?苍行衣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过去他和不见寒一起进剧本的时候,不见寒为了救他身涉险境,差点没命,苍行衣发疯要杀了所有参与过那个剧本的人。”
“你说,如果苍行衣现在醒来,发现不见寒再一次为了救他,进了就诊楼,他会做些什么?”
杜小姐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傅逸明冷声道:“这是他的心魔。他才不关心前因后果,也不会听任何解释。他只会杀了我们,全部。”

杜小姐抱住自己的双臂,惊恐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问傅逸明为什么没能劝阻谢祈,叫谢祈别和不见寒做交易,别让不见寒进就诊楼,因为她知道傅逸明做不到。
他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个疯狂恐怖的复苏市中,唯有仰仗那些患病者施舍的保护生存。同为患病者,不见寒多少还敢向谢祈提出要求,可是他们普通人,别说请求了,连乞怜的资格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他们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轻贱,没有人会在乎。
“如果在苍行衣醒来之前,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一切都还好说。可是现在苍行衣快要醒了。”傅逸明说,“除了谢祈,还没有人能从那座就诊楼里出来,就连许多患病者都折在了里面。不见寒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赌不起。现在对苍行衣动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杜小姐还是有些迟疑:“那,万一,之后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
“到那时候再说。把问题推到谢祈身上,让他们斗,或者逃跑。你要清楚,我们现在能多活一秒都是赚到了。”
杜小姐终于被傅逸明说服了。
到底是在法治社会中平安长大的人,想到要以尚未发生的事情定下一个无辜之人的死罪,她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傅逸明冷冷告诫道:“别同情他。你永远要记得,我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些怪物厮杀的狭缝中挣扎求生。而普通人,没有资格同情怪物。”
说罢,他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病房内,触目尽是惨白。惨白的墙和地板,惨白的桌面和床单,医疗器械的反射着冰冷的金属色光泽。这既是一种极致的干净,也是一种极其接近于死亡的单调美学。
这间病房里唯一的病人,正躺在病床上,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沉睡。他的呼吸轻而短促,几乎无法被人察觉。高热消退之后,他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缺乏血色的苍白,埋在被褥中,像一具安静的、死去的躯壳。
傅逸明见过苍行衣很多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不见寒的病床边。唯独这一次,他看见了苍行衣躺在病床上。
传言中诡谲、恐怖,双手被鲜血浸透的疯狂高玩,此刻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竟然像一件美丽又脆弱的玻璃制品。
一种诡异的矛盾感出现在他身上。
傅逸明一时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是一头蛰伏的凶兽,你以为你能轻易地将他捕杀,实际上他随时都会暴起,将你撕咬得鲜血淋漓。
可一时又觉得,他的确就是那样单薄易碎,不堪一击的。只要轻轻一碰,就能使他支离破碎。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他无端紧张起来,联想到曾经听说过的种种传闻,各色各样的想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起。
他不知道揭开被子底下藏着的可能会是什么东西。又或许苍行衣早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只要他稍微走进,苍行衣就会忽然暴起,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摔在墙上。也可能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傀儡,或者某种幻觉,而真正的苍行衣正躲在帘子后面,阴影中,用毫无感情的双眼冰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滑稽地为自己的生路谋划。
这可是苍行衣,他不可能这样简单地束手待毙。
光怪陆离的想法接连冒出,傅逸明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智,不会轻易被情绪影响,却仍然陷入了无由的惊慌中。他无法控制地被窥视的错觉,忍不住大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又神经质地打开所有柜门和抽屉检查,探查床底阴影,排除所有视觉的死角。
毫无疑问,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冷静一点,你这是在自己吓自己。傅逸明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苍行衣现在还在病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无法反抗——你现在很安全。
他深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走到病床前。
苍行衣仍然在沉睡,仿佛对正在逼近的致命威胁毫无知觉。
傅逸明手心里的汗水渗出,将金属刀柄打湿。
他的手因为过度的紧张在微微颤抖。他也是第一次杀人,对此毫无经验,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也在心中给了他自己不少于对杜小姐的劝解。
你没必要害怕,也没必要愧疚。
面前这个青年虽然仍保留着人类的形状,隐藏于躯壳之下的东西,却在实打实地变质成一头怪物。
你是在救你自己。
不杀了他,死的人就是你。
他双手握住手术刀的刀柄,对准苍行衣心脏的位置,闭上双眼,用力刺了下去!
忽然间。
在他面前,睁开了一双翡翠绿色的眼睛。
傅逸明吓得大声尖叫。
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一瞬间,傅逸明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了两段记忆。这两件事情是同时发生的,却又完全彼此矛盾。
一段记忆,是他将手中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苍行衣的胸口中。殷红的鲜血涌出来,与傅逸明预想的完全一样,很快染红了白色的病床被单。
另一段记忆,却是他手中的手术刀莫名刺了个空。他睁开眼睛,骤然对上一双翠绿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瞳。
苍行衣不知何时醒了。他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傅逸明。
他像一具灵魂空洞的人偶,没有任何思想,一动不动,只是有一具被打造得精致完美的躯壳。可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了傅逸明极大的恐怖和压迫感。
鬼,怪物,幽灵,异端。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够形容傅逸明眼中苍行衣此时的样子。傅逸明的意识在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瞬间陷入某种狂乱,种种诡异的情形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浑浑噩噩中,“病变爆发”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开始茫然——
他踏进这间病房,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他是带着手术刀进来的,所以他要拿着手术刀。
傅逸明怔怔地向前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伸出去,就搭在了门把手上。
病房门的观察窗上,玻璃倒影出他恍惚的神情,也映出他一双色如翡翠的绿眼睛。
傅逸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拿着手术刀,而是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但是很快又醒悟过来,他的手既然放在了门上,那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就是开门。
因为他之前打开门,进入了这间病房,因此现在也要打开门,从这间病房里出去。
逻辑完全合理。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和逻辑的混淆倒错之处,傅逸明着了魔似的,迈着近乎梦游的步伐,从病房里出来,并且慢慢带上了门。
杜小姐一直守在门口,正因为他刚才那一声尖叫惊魂未定。此刻看见他出来,低头便见到他白大褂上溅出的一抹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讷讷道:“傅,傅医生,事情都办完了?”
“嗯,办完了。”
傅逸明做出了梦呓一般的回答。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杜小姐不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朝他的方向跟了两步,用压抑的声音小声喊:“傅医生,傅医生!你要去哪里?”
傅逸明没有理会。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驱使着他,执着地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奇怪了,杜小姐也不敢跟得太远,只能猜想他或许还有未曾告知自己的后续计划。她很快放弃了追上去,回到苍行衣的病房前,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而在无人见证之处,碧色的双眼,缓缓闭阖于黑暗中。

第257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九
此刻的就诊楼五楼,沐时卿站在楼梯间的拐角处,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见寒。
“这怎么可能……”不见寒惊愕,“沐时卿应该是身份卡上的角色啊。”
沐时卿的出现,带给不见寒以时空错乱感。与周围的鲜血、诡异、怪物相呼应,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正身处某个剧本中。
沐时卿没有回答,他缓缓迈开脚步,踏上面前的台阶。
脚步声无比清晰,宛如某种钟声的倒计时,精准无误地敲击在恐慌的心脏鼓动的节点之上。
“你,你不要……”小乔立刻转身,面对着楼下的阶梯,紧紧握着刀的双手颤抖,大声喊道,“你不要过来!你再往上走,我,我就要……”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企图逃进五楼将自己藏起来。可是五楼可供躲避的空间太小了,他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不能下楼,躲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沐时卿找出来杀死。
沐时卿上楼的步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步接着一步,他以沉稳均匀的步速,逐渐向他们接近。
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带给不见寒以更大的压迫感。不见寒很快反应过来,这种似曾相识的压迫,竟然与巨茧带给他的惊悚感,如出一辙。
沐时卿的双眼始终盯视着小乔,没有多看不见寒一眼。不见寒若有所悟,忽然出声试探道:“你想要杀他?”
沐时卿终于将目光移向不见寒,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会对人类的语言做出反应,有行动的逻辑,沐时卿可以沟通。
至少现在,他还只是受侵蚀程度极深的患病者,没有完全变成怪物。
和怪物对峙以及和患病者对峙,这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情,能否进行沟通往往会成为解决事情的关键。不见寒又问沐时卿:“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刚刚杀死了我的妻子。”沐时卿平静地回答道,“杀人偿命,这很公平。”
“等等,他什么时候……”
反问的话才刚刚说了个开头,不见寒顿时意识到,沐时卿口中所说的“妻子”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小乔当着不见寒的面杀死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沐汀兰。
一本小说中的主角,一张身份卡上的角色,忽然变成了现实中存在的人,并且声称他的作者是他的妻子。
这太离奇了。
惊讶的同时,不见寒又感到一丝释然。病异是他们无法用逻辑和常理去解释的事情,仿佛在病异之中,发生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才是正常的。
“她是怪物!我不杀死她,她会杀死我的!”小乔惊慌地替自己辩解道,他一边向后退,一边看向不见寒,“你要救我啊,快点帮我一起干掉他!不然待会他杀了我,肯定会把你也杀掉的!”
他朝不见寒投去凶狠的目光,试图用共同利益说服他。但是很快他的神情又在惊惧中转变为哀求。
沐时卿对不见寒说:“你要阻止我吗?”
不见寒摇头道:“你请便。”
“你!”小乔又惊又怒,“我是为了救你才杀了她,你恩将仇报?!”
“我早就说过,我受人所托,是为了寻找的沐汀兰下落来到这里的。至于她是不是怪物,变成了怪物要怎么对付,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不见寒并不领他的情,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你杀了她,已经耽搁了我的正事。若我现在还帮你,岂不是本末倒置?”
实际上,他刚才在四楼遇到沐汀兰时就已经察觉端倪了。在门口打的那一照面,沐汀兰明显认出了他,对他的出现有所反应。
患病者和怪物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存在思维逻辑。
怪物没有意识,只依凭对执念的本能发疯破坏,行动往往不讲道理,难以用人类的逻辑去揣度。但患病者有意识,尚且有自己的想法,即使疯狂,也可以沟通。
小乔贸然杀死沐汀兰,不仅没有救下不见寒,甚至可以说,将差点不见寒也拖进了与沐时卿对峙的险境中。
不见寒毫不怀疑,假如他表现出一丝动摇,没有及时地和小乔划清界限,有哪怕一丝偏袒小乔的迹象,此时沐时卿都会对他也生出杀心。
“妈的,你和那个怪物是一伙的!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小乔露出了蒙受背叛的神色,旋即愤怒和憎恨变成歇斯底里,“反正这地方没路逃了,我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他朝不见寒冲了过去,手中的刀扎向不见寒的腹部。不见寒仅仅是瞥了他一眼,从小乔自己身下的影子中,忽然钻出数根漆黑的、由阴影变成的触手,扯住他的脚踝,将他绊倒。
没有掌握病症的普通人,在患病者面前着实不堪一击。
侵蚀度加深以后,不见寒对阴影的掌控范围更广,运用也更加熟练活泛了。他发现自己不仅能操纵自己的影子,同样也可以影响别人的影子,而且能将阴影灵活拟态成各种模样。谢祈的触手就是一个很好的效仿对象,对自身病异影响较小,操作起来还很灵活。
不见寒操纵着触手,拽着小乔的脚踝拖下楼梯,扔在沐时卿面前,表示自己没有与他为敌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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