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野听到桌腿移动的声音,惊慌回头。他想要飞扑去救,但所有的努力都被现实砸成了泡影。
他亲眼看着他的许愿池轰然倒塌,从完美的雕塑美食变成了一整滩的零零碎碎。白色的奶油飞溅一地,碎裂的糕体到处都是,那些珍珠、金币和蓝色的水晶布丁四分五裂,从1米2变成了20厘米的蛋糕渣。
汪野好像也听到心里什么东西倒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有的大蛋糕,收货时间还不足一刻钟。
第19章 捡蛋糕
这一声巨响也在吕天元和黄志嘉的心里轰隆炸起,有什么满载希望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一个蛋糕要想做成刚才的样子,可能需要好多个小时。但是变成现在的样子,只需要半秒钟。碎过之后蛋糕香气更加浓烈,恨不得把台球厅完全充满。此时的台球厅变成了内部气体即将冲破表面的危险气球,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它会炸,只是不知道它会以哪种方式炸掉。
汪野的情绪完全没跟上他的意识,像临时掉线。
蛋糕碎了,他明白。
但是情绪上他明白不了,还刹车在它掉下6号桌之前。很漂亮,美得很壮观,像一个地标立在桌上,闪闪发亮。从前过生日他只舍得买一角蛋糕,这回居然是完整的一个。然后它就掉在地上碎了。
吕天元没反应过来,黄志嘉同样也没反应。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居然是路劭,上头的愤怒经历了极点之后快速冷却,但一向很有主意的他也没有法子面对接下来的难题。碎掉的东西无法复原,他眼里这些东西就是残渣剩饭,不值一提,只不过成为了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路劭支支吾吾,理智告诉他必须马上道歉,“我真的是不小心,我要是知道……”
“你不小心?”汪野看向他,情绪开始堆积。
“我真的是不小心,我没必要和一个蛋糕过不去,我不知道它放得不稳当。”路劭口不择言,但他此刻的心虚就和苏立果送的车挂被发现了一样,隐隐敲打着太阳穴。
他刚才就是故意,他就是要和一个蛋糕过不去,他明明知道台球桌不稳当。
“你要相信我,我没这么无聊!”路劭喉咙干燥,连续吞咽了几次唾液,但声音还是劈了叉,“真的。”
“给我滚,马上滚。”汪野指着台球厅的门口,心里头有什么地方鼓鼓欲裂,有什么冲动欲壑难平。他只是指着门口的方向,光线打在他的颧骨上像涂了一层霜,但又像湿漉漉的,像是要哭。
“小野,我知道现在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没想动它。”路劭紧张地拿手抹了一把脸,都是汗水,“多少钱,这个多少钱,我马上买一个新的,全新的给你。”
“滚。”汪野说。声音很小,可是又充斥着这间屋子。
“我买一个更好的给你!”路劭几乎发了疯,这一刻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了。别说是一个蛋糕,就算汪野现在开口要一辆车、一套房,他都能点头。
但回应他的根本不是汪野的言语,也没有什么一辆车、一套房,而是一张呼啸而来的椅子。为了怕别人偷东西,台球厅的家具统一挑选有些重量的,平时就算拿也要费劲儿一番。
汪野好像用一根手指头就搬动了,将它扔出了抛物线!
路劭像是看出汪野准备动手,提前做好准备,麻利地弯腰闪过。黑色的木椅子摔在墙上,砸碎了一个花瓶。他再起身,饶是他早知道汪野这脾气也没见过他这么动起手来,完全不要命了。
下一秒,他的后背像是被狠狠一推,一张椅子重重地砸在他的脊梁骨上。
路劭往前踉跄好几步,险些直接摔倒。他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扶着腰,这一下砸得确实太猛了,倒抽凉气拼命缓解。而原本他以为会跟着汪野一起动手的吕天元和黄志嘉根本没有搭理他,两个人一个搂住汪野的腰,一个从汪野的手里抢椅子。
那么沉的椅子,汪野还要扔过去第3个,吕天元说什么都不让了,这能砸死人!
“汪野!”吕天元死不放手。
“你闪开!”汪野的手紧抓不放,一个指甲劈在椅背上了他都不知道。他身体没感觉,但不代表他心里头没感觉。他还没顾得上仔细欣赏,没有来得及拍一张合影,没有许愿,没有点蜡烛,一切就这么没了。而没了的罪魁祸首还是背叛了感情的人,他不仅毁掉了自己对爱情的信心,还毁掉了自己人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礼物。
黄志嘉也想揍路劭一顿,但眼下这情形还是保住汪野更加重要:“汪野你放下!放下再说!”
可汪野怎么听得进去,手就这么死死地扣着木料,直到咔嚓一声,又一片指甲劈在他们眼前。
“店里经不起你这么砸!砸坏了没钱了!”吕天元只好这样劝说,往心疼钱这方面去刺激汪野。他们最摸得透汪野的暴脾气,越压抑就说明越要命,今天不拦住他,路劭的脑袋瓜子不保,一定要开瓢了。
路劭这时候还傻呆呆地站着,又疼又惊。黄志嘉趁机朝他咆哮:“傻逼还不快滚啊!滚蛋!”
脚下刚好就是一块奶油,路劭慌忙之中一脚踩了上去,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台球厅的门。但是他还不死心,仍旧站在门口不走:“汪野,汪野你别生气,你别生我的气……”
直到又一张椅子从门里扔出来,他才知道今天这事彻底谈不下去了,赶紧掉头走掉。
这一张椅子的动静格外大,像震动了旁边的绿树,震得它们簌簌往下飘散落叶,震得周围纷纷注目。对面咖啡厅的老板好奇地探出头看,确定是汪汪台球厅出事就赶紧回前台,拿起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刘聿这边正准备下一堂课,收到了微信。
咖啡厅小胖:[刘老师,你不是说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台球厅嘛,刚刚好像出事了。有人闯进去,又被汪老板打出来,现在汪老板还在发脾气,椅子都给砸烂了。]
上课铃响起,刘聿却在教室门口徘徊:[店里情况怎么样,来了多少人?]
咖啡厅小胖:[好像就一个吧,我没注意。但是台球厅现在关店了,小黄正在拉卷帘门。]
刘聿:[多谢,有什么事你再继续通知我。]
发完这条微信,刘聿必须要进教室了,他还有一屋子的学生等着他。他距离走上讲台还剩下十几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及时想明白怎么回事,然后赶紧补救。
出事了,那就是汪野的事情。
有人闯进去,又被汪老板给打出来。那就是汪野动手了,但对方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很可能还被打了,汪野没受伤。
汪老板还在发脾气,椅子都给砸烂了。说明汪野这气生得不小,甚至顾不上店里的财产,已经砸坏了东西。
来的人好像就一个。大概率是路劭。
台球厅现在关店了,小黄正在拉卷帘门。能让汪野没心思开店,让店暂停营业的大事……
十几步走完了,刘聿已经站在了讲台上,还剩下1分钟打正式上课铃。他快速地捋清思路,路劭去找汪野,想要复合。能让汪野性情大变的事肯定不是只谈复合,他做了让汪野无法接受的事。
是自己的蛋糕出事了,可能已经被路劭毁掉了。轻则毁掉了一角,重则全部推倒。
时间还剩下30秒,刘聿拿出手机,快速地打字。连续打了一长串之后,他又发给小胖一条:[上面这些东西麻烦你帮我买好,万分感谢!]
正式上课铃就在这一刻打响,刘聿深吸一口气,压住他方才冲刺般跳动的心跳,放下手机目视前方:“同学们,请大家拿出课本。”
此时此刻的汪汪台球厅一片狼藉,而且是让人无法收拾的狼藉。
几分钟之前,吕天元还在头疼这蛋糕怎么切,而且按照汪野的脾气,这蛋糕估计得先放一天,欣赏够了再切小块,藏进冰箱,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用勺子挖。现在他们一筹莫展,别说用勺子挖,用扫把和簸箕都扫不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也没法下主意处理,只好等着汪野。汪野坐在地上,浑身懈劲儿了,胳膊腿都懒得动弹。
“这怎么办?”无奈之下吕天元只好开口,“唉,他真是一个丧门星。”
“我就知道见着他就没好事,下回只要看到他就关店。”黄志嘉看着手机,相册里还有他和蛋糕的合影呢,这会儿啥都没了。
汪野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开口了,但是嘴唇只是抿了又抿,一个字都没说。半晌他的手指又动了动,伸向了面前的奶油,劈了指甲的食指沾了一下白色奶油,送进嘴里尝了尝。
生日快乐,汪野。
“别吃了,都脏了。”吕天元连忙说。
“哪儿脏了?小时候我不是还捡过别人家的剩馒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汪野又塞了一大口,表情定定地出神,蛋糕没了,心愿也没能许成,幸福好短暂啊,连拍照片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他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根本尝不出味道,味蕾全部停工,他捡起没碎的巧克力珍珠放进口中,好奇地咬碎,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再捡一枚金币尝尝。
他像捡碎片,一点点捡着,试图拼凑出它们的美味,忽然间味蕾被激活了,他顾不上别的,只知道招呼兄弟:“快尝尝快尝尝!确实比咱们小时候的蛋糕好吃多了!”
“尊嘟假嘟。”黄志嘉故意逗汪野开心,但也伸手抓了一块。起先他以为汪野是心疼过度所以夸大了事实,尝过之后,马上喜笑颜开:“天元你尝尝,特棒!”
“有好利来和金凤成祥那么棒?”吕天元直接抓了一大块,一口啃掉了一半。啃完之后他愣了愣,随后看向汪野,汪野也抓了一块,正往嘴里塞。
“快快快,找找还有哪儿能吃,别浪费。”汪野嘴角沾着奶油,从这一地的残渣里寻找还能吃的部分。
第20章 100分阳春面
咖啡厅的小胖一直在偷偷观察对面,刘老师特意嘱咐的事他一定要办好。可是那扇卷帘门关上之后就没再打开,仿佛今天不再营业。
怎么了这是?他很想过去敲门问问。
刘老师拜托他去买的那些东西,店员小姑娘已经买回来了,他也看不出这些要做什么。唉,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感觉挺棘手。
墙上的猫头鹰挂钟一直往前走,圆圆大大的眼睛左右晃动,每一秒都换个方向。小胖就一直看着它,看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斗鸡了,还在卡座里打了个盹儿,再睁眼时刘老师已经来了。
“抱歉,打扰了。”刘聿匆匆忙忙赶来,头一回连教案都没收拾妥当。公文包里的纸和笔随意地一扔,又因为着急,鼻梁上那不明显的汗珠只在侧影时看得出来。
“没事没事,东西都给您备好了。”小胖赶忙站了起来,带着刘老师往后头走,“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需不需要帮忙?”
刘聿把公文包递给了他:“不用,我自己来吧。你帮我把包收好,里面的笔记本特别重要,千万别丢了。”
“这个您放心。”小胖双手接过来,目睹刘老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那扇门的入口。他到底要干什么啊?真让人捉摸不透呢。
这样一进去,再出来已经过了半小时。小胖赶紧过去帮忙:“您这是要干什么啊?今天自己做饭?”
“是自己做饭,不过是给对面的。台球厅的卷帘门还没打开呢吧?”刘聿的双肩背包里装着临时买的一次性餐具,现在派上用场。
小胖往远处瞟了一眼:“您别说,真让您给猜准,一直都没打开。按理说不应该,下午就该开始营业了,也摸不透今天是不是暂停营业。”
“那我过去摸一摸,看看怎么回事。”刘聿说着就要往外走。
“诶诶诶,您别去!”小胖连忙挡住,愁云密布在脸上,胳膊平伸,“危险,危险,危险!”
刘聿反问:“为什么危险啊?”
“那位小老板……打人的!”小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汪野动手,能安安生生在这种市井小街里开台球厅,绝对不好惹,“况且他今天心里头肯定不舒服,打完了刚才那个,万一拿您撒气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啊……”刘聿苦恼万分,“他该找谁去撒气呢?”
汪汪台球厅里头,汪野正在和满地的奶油撒气。能吃的他们吃了一些,能挽救的他们用崭新的方便桶存了一些,但大部分都……现在地面上完全凝结了一层油膜似的,不管怎么擦都滑不溜秋,地板也不光亮。地砖缝和台球桌布的纹路也被奶油侵占,需要花时间才能清洗干净。
“实在不成……今天关店吧。”吕天元擦了擦汗水,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餐厅包间不让打奶油蛋糕大战,因为这东西是真难清洁。
黄志嘉也同意:“咱们也顺带休息一天,自打开店以来咱们还没放过假呢……汪哥,你觉着呢。”
“赚钱也不急着这一天。”吕天元又说。
“唉,只能关店了。”汪野败下阵来,按照他的脾气,哪怕今晚极端天气,不会有客人上门,他都不舍得关门休息。但现在他是一点辙都没有了,店里收拾不干净,没法接客,还有……椅子砸坏了4把。
铛铛铛,铛铛铛,这时候卷帘门被人敲响。
“今天不营业!”汪野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铛铛铛,铛铛铛,敲门声仍旧不断。
“我都说了今天不营业,你耳朵是不是听不见啊。”汪野平时对待客人绝对不是这个态度,给钱的都是大爷,出钱的都是上帝,但今天他是撒邪火。卷帘门落锁的位置在地面,汪野弯下腰将没按牢固的锁头掰开,两只手往下一沉。
紧接着,再同时往上一松,整张金属卷帘门就朝上虚虚打开了。外头刺眼的光线霸道地侵入店面,任何人都无法抵挡,汪野的两只手仍旧挂在卷帘门的最底端,嘴里喋喋不休。
“都说了,今天不营业,不营业,非逼着人……”
卷帘门几厘米几厘米地收上去,好似掀开了一块巨幕,汪野在看到刘聿的脸时有种掀起了红盖头的既视感,那人的脸最先出现的是下巴,然后是鼻尖,再次是戴着眼镜的双目,最后才是整个人。
骂人的话含在嘴里,汪野怎么都没算到会是他。他怎么又来了?他不是很忙吗,天天要上课?他要是看到蛋糕没了会怎么想?
一连串的问题在汪野的脑瓜子里激活,让他暂时忘掉双手还抓着卷帘门,于是他从一个和刘聿平视的角度逐渐变成了俯视,双脚也慢慢离了地。
从吕天元和黄志嘉的角度上来看,就是汪野没来得及撒手,被卷帘门给带上去了,萧瑟地挂在半空中。
刘聿也从平视变成了抬头仰视,他先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地面,果然是自己送的蛋糕出了问题,看样子应该是最为惨烈的那一种,“尸骨无存”。蛋糕香气扑得都有些浓烈了,像走过一家蛋糕店那么香。
快速看完店面,他再次抬头看向汪野,不慌不忙地问:“需要我抱你下来么?”
黄志嘉捂住了嘴,我的天啊,刘老师,上,把汪野抱下来!
吕天元却摇摇头,不行,这进展有些快了,到目前他们还没摸透!
而汪野一蹬腿,自己从挂着变成了着陆站姿,膝盖微微一弯就立得很稳:“你来干什么啊?”
他语气很虚,明明不是自己做错事,却不敢面对刘聿。
对面的小胖都跟过来了,这时候站在刘老师背后两米开外,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不能来不能来,现在刘老师已经身处危险之地。
“我原本只是想过来分一口蛋糕吃,但是……看样子,蛋糕已经没我的份了。”刘聿自然不会说自己找了人盯梢,“好吃么?”
不提还行,一提汪野就怒气中来,只不过生气对象不是面前人。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说,甚至有些心虚,好像自己没保护好那座许愿池,让它短暂地停留就随风而逝。
刘聿见他不想说,便猜他一定是难过透了。“请问,我现在可以进来么?”
汪野先是瞪了一眼后头的小胖,这人来干嘛?看热闹的?
无辜的小胖在心里默默地嘤了一下,这是准备收拾完刘老师就收拾自己?这时,刘聿转过来,笑着说让他先回去吧,小胖立马掉头回店,在心里为刘老师祈祷。
“好了,现在没有外人了,我能进来了么?”刘聿清楚他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我又没说不让,你爱进就进。”汪野让开通道,低头一瞧才发现他是拎着塑料袋来的,“你拿的什么!”
“你别总是这么紧张和警惕,我不是什么坏人。”刘聿顺利地进入店面,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满地收拾不完的奶油。他拿出手机,像是在和什么人联系,放下手机后将塑料袋提了上来。
“我亲手做了一些面,想给你庆祝生日。是阳春面,还额外加了两个鸡蛋和一根火腿肠。”
“哇,阳春面啊,这个我们爱吃。”黄志嘉禁受不住诱惑,上来就要鉴赏刘老师的厨艺。
“也有你们的,当然,我还给自己做了一碗。”刘聿这一锅真没少做,但不多不少刚好4个人吃,“只不过咱们仨不庆祝生日,没有鸡蛋和火腿肠,只有面条。”
塑料袋被打开了,里头像是装着一个锅,仍旧带着锅气。白茫茫的,冲出十几厘米那么高,一看就是刚离开灶台。4个一次性的塑料碗垒在一起,最上头的就是汪野的,火腿肠和鸡蛋还摆成了“100”的字样。
“咱们都是跟着沾光,我怕汪野一个人吃不习惯,咱们一起陪着他吃一点儿。”刘聿将塑料碗分别递给他们,再把筷子放在汪野的碗上时,他郑重地开口,“过生日还是要有过生日的样子,中国人嘛,蛋糕只是一个形势,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吃面。”
“对对对,吃面。”吕天元听出刘聿是在开导汪野了,所以也跟着一起加油,“刘教授,您那个蛋糕特好看,但我还是觉着这碗面更香!”
“好久没做阳春面,厨艺已经生疏了。”刘聿先动了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后见汪野还不动筷,“是不是不喜欢?其实我还会做炸酱面。”
汪野摇头,只是盯着那碗面出神,回忆如同卷纸一股脑儿地摊开来,外婆也跟着一起回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瓷碗。
“别成天猴儿一样爬树,掉下来,腿摔疼。”
“吃了‘100’,以后考试门门都是100分。”
“小崽,又长大一岁咯。”
一波又一波的回忆朝他袭来,汪野的双眼像是被那碗面的香气蒸了一下眼睛,眼前瞬间朦胧起来。他转过身,丢下一句“我不吃了”,孤单地走进了休息室。
加了蛋和火腿肠的面同样孤单,留在了球桌上,吕天元和黄志嘉同时看向刘聿,心里生出些希望来,这个人,应该能有法子劝好汪野。
“咦,今天不开店啊?”赶巧,陶文昌想过来看看汪野生病好了没有,还特意买了黄桃罐头,但是刚迈进一步就差点滑一个大马趴,脚下踩了残余奶油。
“怎么了这是?”他快速扫一眼周围,每个人都很严肃。
“没事,汪野有些不高兴,我过去看看。”刘聿端起了那碗面,这一次他没有停在休息室的外头,而是推了进去。陶文昌一瞧,自己做媒拉线的人吵架啦?那自己这个红娘可是要跟到底,于是也跟着一起进去。
门里很安静,汪野太生气太着急,没有关门。
“我可以进来么?”刘聿靠着门框,轻声轻脚地问。
屋里没开灯,但并不黑暗,光线的颜色像每回下午觉睡醒之后,不那么明亮,反而容易让人的心里空落落。汪野听到刘聿进来的脚步声,他并不想说话,但是也不想管,放任自己麻木地坐下去。
为了遮挡这扰人的光,他特意戴了鸭舌帽,低低压住眉眼。
陶文昌跟着刘老师一起进屋,瞧见这场面的第一反应就是暂时别过去了,汪野这状况显然是生大气,有些危险。虽然他不是恶劣的人,但撒气撒火什么的,说不定会误伤无辜。
刘聿回过头看他。
陶文昌只是摇摇头,刘老师我知道你现在有爱情滤镜,但是我比你了解汪野,咱们缓一缓再去。
刘聿朝着他点了点头。
陶文昌放心地松一口气,信息传达到了。
紧接着刘聿就朝着汪野过去,陶文昌瞬间揪紧一颗心,得嘞,刚才自己那眼神那表情全白费,我还以为你懂我意思呢。
屋里还是那么安静,刘聿走到了汪野的面前,弯下腰看看他:“我可以和你说话么?”
汪野撩起眼皮看向他,刚好和窗外的光线对撞,所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一条马上起身咬人的蛇,已经弓腰炸毛的野猫,尽管一字不吭但也能给人危险的压迫感。
“对不起,好像是我把事情搞砸了。”刘聿的手先是在汪野的面前晃了晃,像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汪野的视线跟着他的指尖划过十几厘米的弧度,但是马上就不再跟随了。刘聿便趁着这个机会换了个位置,替他挡住了窗外的光线。人在情绪激动的状况下首先对噪音敏感,其次对光线敏感,现在温热遍布他的后背,汪野的面孔躲藏在阴影里头。
“你的手指受伤了,可以让我看看么?”刘聿抛出一个问题。
陶文昌顺着他的问题去看汪哥的手,才发现他右手劈了两个指甲,食指和中指都鲜血淋淋。不用多问,刚才台球厅一定发生了大事。
汪野仍旧不动,但是能看出胸口起伏更加急促,似乎再多问一句就要彻底爆发。刘聿看向他垂着的手,意义不明地说:“你上次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伤口?汪野完全没顾及手肘,听了这句话才看向已经结痂的地方。三角形伤口上面的血痂已经不翼而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血洼。汪野愣愣地看着它,似乎要用疼痛的方式去感知一下目前的状态。
“我可以,检查一下你的手臂么?”刘聿继续说。
陶文昌都有点退缩了,刘老师您先安静一下,汪野真的不是咱们首体大的学生。他是外头的野路子,一身戾气周旋其身才能保护他混入社会,十几岁就见世面的孩子和象牙塔里面的是两个世界。
“如果不检查的话,我怕影响你打球。”刘聿声音低,很谨慎,很克制,每一个字都在衡量,仿佛眼前就是高压线,“你的那根球杆很漂亮,击球的时候不能离开手臂。”
好笑,汪野摇了摇头,他才不是什么脆弱的需要心理辅导的大学生,也不好糊弄。就这点小伤能影响打球?刘聿你是不是太逗了?
陶文昌紧着给刘聿使眼色,要不咱们先撤吧?
然而刘聿却忽然间笑了一下,呼吸瞬间放松许多,面色也恢复了一贯的松弛:“对不起,我刚才想给你检查的借口是不是太蹩脚?”
汪野抬起头,强势如他,忽然面对一个人在激进之后的示弱,高度警惕的情绪反而有了一丝松动。他看得出来刘聿在想办法接近自己,甚至想出了打球的借口,而刘聿看得出来自己看出来了,两个人好似忽然间开诚布公。
你知道我的棋,我也知道你的棋,可以敞开说亮话。
“我不是和你发脾气。”汪野终于开口了,闷闷的,同时检查起肘部的伤。他手劲儿大,指尖一下子就陷入伤口周围的肌肉,挤出了鲜血。他想惩罚自己,不知道怎么和刘聿开口解释。
“那就好,刚才我真的挺害怕呢,我这人不太会说话,而且没什么胆量,其实还晕血。”刘聿帮他拿纸巾,脸却偏向了旁边。
陶文昌大为震惊,您这是不会说话?您刚才那几下推拉都够我出一本书了。汪哥最讨厌别人和他用心眼,您就用个蹩脚的心眼让他占领制高点,主动给人搭了个台子。回到强势的位置上汪哥就相当于进入舒适区,结果您又说您晕血?
“你真晕啊?”汪野按住了伤口。
“真的,从小就晕血。”刘聿都出汗了,“刚才我真是壮着胆子说帮你处理伤口。”
“这么小的伤口算什么。”汪野给伤口上贴了创口贴,“你以前是不是没受过伤?”
刘聿的目光落在汪野的手上,仍旧垂着头。他靠着汪野面前的书桌边缘,两只手撑在桌沿上,躲避着汪野身上流血的地方:“很少受伤,但是我知道伤了手指很疼。”
“还行吧。”汪野确实不觉得怎么着,还故意把手在他面前晃晃。
“你别吓唬我啊。”刘聿笑着躲开。
“真逗,居然有人怕血。”汪野收回手,拉开抽屉找碘酒,“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情绪上来了谁都不想搭理。你那个蛋糕……”
“毁掉了,我看得出来。”刘聿抬眼看向他。
汪野沉默片刻,像满不在乎似的:“那……钱我给你转过去吧。”
“好啊,你先加我的微信。”刘聿拿出手机,又立马揣回兜里,“不行,你先把手包扎好,不然我害怕。”
“行行行,你真麻烦啊。”汪野检查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边缘,但是甲体那部分,没有用碘酒擦拭,因为他知道这有多疼。等到手指贴好创口贴,他拿出手机,扫了刘聿的二维码。
刘聿的头像,居然就是一束红玫瑰。
“靠,你好骚气!”汪野大叫。
“这是我私人微信,你别大惊小怪的……”刘聿笑得内敛且含蓄,像顺手一样,把汪野脸上的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汪野正专心给他转账,没感觉到帽子的位置变化,只是慢慢地看向刘聿,有种很茫然的感觉。
“你这个帽子是不是有点大啊?”刘聿开口。
“不知道……天元的,我随手拿起来就戴。”汪野点了点手机屏幕,“转了啊,收钱!”
“我收钱,可以,但是我想说完几句话再收,你愿不愿意给人民教师一个机会?”刘聿晃着手机,随后又补充一句,“拜托拜托,你快说你愿意,我身后就有一个学生,在学生面前被拒绝很没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