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淡淡哼了一声,凝视着他,“并非是猜,因为本官手里握着太多陈盛的把柄,甚至顺着他的驿报顺藤摸瓜找到了其他各州的诡秘行径。他害怕朝廷得知,便想杀我灭口,便只能引我至此,到时候直接归到你的头上。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吧?又或是,你的手里也有他的把柄,所以他也忌惮你?”
谢熠秋的神情印证了顾濯所有的猜想,顾濯继续道:“他要本官到这里,是为了杀我,而你引本官至此,故意让本官听到你的密谋,知道陈盛此人的阴狠,本官便不得不与你一路神祇。此等小人行径,真是白费了你这张俊俏的脸。”
谢熠秋微微动了动睫毛,显得极为阴柔,他轻轻一笑。“楯州迟早不保,就算陛下不将楯州怎么样,其他各州会留楯州苟活吗?顾大人想将楯州收入囊中,那时,你便是众矢之的。顾大人,并非是我小人行径,是你朝不保夕。”
许久不见, 谢熠秋的话依旧能让顾濯哑口无言。
他若公然将楯州拿到自己手里,靠楯州吊着一口气的其他各州不会放过他,李南淮也会忌惮他。楯州这个是块烫手的山芋, 谁都不敢碰,谁都不敢动,他却偏要整顿一番。
不多时,顾濯手下的人已经将贼人尽数收拾了, 安江南跟着顾濯学的精,故意留了几个活口,他们本欲吞药自尽, 却活活让安江南扣着嘴, 把嘴里的东西给扣出来了。
过后安江南一脸嫌弃地将手在贼人身上擦了擦, 见人不老实, 又顺势给了两巴掌。
顾濯与谢熠秋藏在隔间里,听到外面在唤自己, 顾濯垂目, 好似带着匪气一般轻笑一声。“你自己手里没人, 便利用我的锦衣卫替你清除贼人, 本官当真是没有料到你竟如此心机。但你别忘了, 本官来此处是为了抓你回去。”
顾濯步步紧逼, “本官心慈仁厚,大可对这群贼人视而不见, 或者直接将他们看做是你的人,一并交到陈盛手中。”
“顾大人就这么急着将我送出去?”谢熠秋极为坦然, 好似并未被顾濯的话吓着, “顾大人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你保我活着出了这个大门, 我给你两万将士。否则,你怎么拿得稳楯州的这些粮食?”
谢熠秋是个会讨价还价的人,会引诱,会威逼,但顾濯也并非容易上套之人。他负手缓缓踱步,故作思索道:“你拿什么许本官两万将士?仅凭你手中这块不被朝廷认可的军令牌?”
“区区两万将士,顾大人没有,可并不代表我没有。”谢熠秋言语细腻,却颇有威压,若是一个不认识他的人此刻估计已经觉得毛骨悚然了,但是顾濯很了解他,他的话一贯半真半假,真的是他能拿出两万将士,假的或许是他并不能轻易拿出,而是要顾濯帮他一把。
外面的锦衣卫四处寻找,此处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顾濯丢给谢熠秋一句话,道:“两万并不算多,本官还需再考虑,叶公子若得空,龙乾庄园静候公子。公子若等不及,便去州丞府找本官。”
安江南正提着贼人,忽然那边的门便开了,顾濯冷着脸出了门,径直来到了他们跟前,睨视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人,道:“你是吃不起了吗?竟敢盗取粮仓钥匙。”
那贼人满脸的不服气,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愣了一下。他是陈盛手底下的死士,却没想到生生活了下来,便一语不发,于是遭了安江南一脚。
“大人在问你话!哑巴了?”
顾濯平时并不是个急躁之人,因为总有人替他动手,他便只需端着主子的威风。这一次却猛地抬脚一踹,那人便倒在了地上。顾濯蹲下身子,厚重的衣袍摊在地上,他面色阴沉,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恐怖,好似铁面阎王一般。
那人没想到,顾濯伸手在他身上一掏,竟掏出一枚钥匙。
顾濯起了身,见韩承从远处过来,道:“主子,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不急。”顾濯淡淡道。
大门随着漫天飞舞的尘埃轰然敞开,来人不急不徐带着身后刀尖上还滴着血的锦衣卫。门外射进来的光束背对着他,让人看不清脸,却能看得出来这副身段是个老实的和尚。
“顾大人让贫僧杀人,实在为难。”
顾濯让身后的人提好了贼人,扫了一眼此木,“你手上的人命可不比我少。”
陈盛府上设了不少护卫,他紧闭着大门,好似这种事情已经做过了无数遍。他并未觉得慌乱,却又有些不安稳地坐着,手中的茶盏都是晃动的,发出急促紊乱的响声。
或许从前他遇上的都不是难对付的人,而如今却好似遇上了刺头,还是两个刺头。
府门敞开,院子里空旷安静,唯有几个婢女端着茶往正厅去送。陈盛见人来了,急忙起了身,硬挤出几分笑容,大喊道:“顾大人快请进!可有伤着自己?”
顾濯进了门将钥匙往手底下的桌子上一搁,道:“州丞的钥匙拿回来了。”
陈盛喉咙一紧,这钥匙既然拿了回来就说明顾濯定然是见着了那位姓叶的,怕是此刻已经将人擒住了。就算没能将两个人都困死在里面,好歹也算除掉一个。
他转而笑道:“多谢顾大人出手相助啊!陈某的这条命是顾大人从贼人手中救下的,楯州百姓的命也是顾大人救的。”
“州丞今日的运气可真是不算好。”顾濯坐下来,“既遭人追杀,又被偷粮。那贼人怕是始终盯在州丞和粮食身上,州丞怎能如此不谨慎?”
“本官从州丞口中得知,那粮仓中的粮食不止一千五百石,本官今日也算亲眼见过了,怕是五千石都不止。州丞若不藏紧了,有些人的心思便一直放在那里。”
此刻对那些粮食有心思的怕是只有顾濯一人,但他说的飘飘然,好似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是自然,陈某打算赠与顾大人一千石,报顾大人恩情,也算是为朝廷尽一份力。”
“州丞既无兵马也无朝廷许可,就算有人来抢,朝廷也护不了你,这粮食在州丞手中几日便多几分不安稳。到时候,就连州丞许本官的一千五百石,本官怕是也拿不到手了。”
手边的热茶冒着氤氲热气,当真是来的及时,竟叫他赶上了这一口茶水。
“许诺朝廷的粮食,自然不会少一分。”
顾濯笑,“好,一千五百石过些日子运到来此处的靖云侯手中,剩余的便交给朝廷。”
陈盛忽然胡子一抖,惊道:“你是要所有的粮食?”
“是朝廷替你保管,什么叫做‘要’?”顾濯端起茶盏,凑在嘴边轻轻一吹,抬眼道,“本官不会每日都能救你一命,既然粮食是招致祸端的源头,不若直接交给朝廷。况且,楯州本就是北明的地界,何止是这里的粮食,天下的粮食都是陛下的。”
顾濯招招手,将抓来的人押上厅,陈盛一看便忽然阴沉了脸色。他是慌了,他只知那日两个人在自己这里争抢粮食,定然是不对付的,却没想到,顾濯竟然没有将姓叶的拿下。这两个狐狸!
陈盛没说话,只使了个眼色,便只闻门窗忽然紧闭了起来,厅内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许多暗卫,而院中也传来了不少嘈杂的脚步声。是府上藏得暗卫,一个个在房檐上跳了下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顾濯,你好手段啊!”陈盛道,“当真是欲壑难填!你今日不仅拿不走五百石粮,也休想活着出去。”
顾濯淡淡放下那茶水,“虽是好茶,可惜本官这脾胃受不了里面的毒。”他起了身,疑惑道,“五百石?州丞许本官的可是五千石啊。”
外面天色阴沉,暗卫们脚底踩着泥泞的水坑,黑压压的一片。
陈盛吹着胡子,瞪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人,道:“不中用的东西!”
顾濯轻笑,“确实不中用,杀了吧。”
那人一抬头,迎面便是顾濯拔.出来的刀,生生刺穿了自己的胸口,血瞬时溅了一地。
“还真是心狠手辣啊?”陈盛阴着脸立在对面,中间隔着好几个拿刀的人,直直地对着顾濯。
顾濯虽也带了人,但左右不过身边那几个锦衣卫,虽然跟着顾濯个个练得身手了的,但面对这么多暗卫,怕是也难敌其手。
“顾濯,你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当真是为了朝廷!”陈盛大笑,“楯州的粮食足以给五六个州做军粮!当年裴氏便是如此拿住朝廷,堂堂皇帝都不敢与之抗衡!谢氏的江山实则是在裴氏手中,可如今却到了李氏手里。顾濯,听闻你是裴氏义子!江山从自己人手中到了别人手里,你心里大抵是十分不快吧!你知道有楯州便有天下的道理!”
有楯州便能有天下,这是裴钱总结出的道理,顾濯只是拿来再用一次。
“本官若是想有什么,便一定能亲手拿过来。这天下共主的位置,本官能送谁上去,便能拉谁下来。”
“果真是裴氏的儿子!”
顾濯养了一身的奸佞习性,耍聪明,设圈套,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好似奸臣了。
“楯州本就是裴氏的产业,你身为裴氏义子,何需用抢啊!”陈盛道,“顾濯,你要,陈某便能给!你要与陈某同室操戈吗?!”
顾濯从不想倚仗裴钱的名号,只觉得晦气。陈盛这样说,就是在点他,何须为李氏卖命?
“州丞还觉得你我是一处的吗?”顾濯道,“楯州是北明的粮仓,可在你手中却成了滋养败类的地方。本官是要拿走你手里的粮食,却并非如你这般自损自耗。”
“好!你如今手里什么都没有,我倒要看你今日如何出得了这扇门!”
门外挂着竹编的灯笼,寒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的声响,顾濯阴着脸将刀拔出,其他人便瞬间受了惊,立刻拿刀冲过来。顾濯带来的人也非善类,大概不需要他多动手,自会有人替他收拾他们。
顾濯道:“州丞私通其他各州,甚至私通西奴,为了给自己留有条后路,还藏了一支军队。如今你敢要本官的命,便是活活将自己逼上死路。”
“生在楯州,本就是一条不归路!裴氏拿楯州做买卖,即便他已经死了,楯州却始终深受其害,其中牵扯甚广,并非谁能说了算的。就算你将我杀了,楯州的粮皆归于你手!你能左右得了谁?楯州该承受的照样要受着。”
天色阴沉沉的,院子围墙上忽然多了许多人,个个手握弓箭。
只闻院中冷箭飞射,无数血肉模糊的行尸走肉倒在融化的雪地里,泥泞又肮脏。
陈盛瞪了眼,叫道:“给我拿下他!我要卸了他的胳膊,看他如何再握刀!”
噌噌几声,顾濯拦下几刀。屋外鬼影重重,屋内杀作一片呼号。陈盛虽有本事,却到底是个文人,只得吹着胡子瞪着眼,使劲往后缩。
锦衣卫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有顾濯在,更是能豁了性命。
窗棂溅了血,一道人影在窗外忽闪过去,只见身上插着好几道箭,倒了下去。
满屋的血腥味萦绕,顾濯从死去的尸体上将刀抽出来,缓缓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溅上的血,道:“本官这手臂怕是你没命拿。”
陈盛慌忙往后逃,一不留神被一个尸体绊倒,便急忙趴着往后退。
顾濯跨过成堆的尸体,提着刀,道:“你引诱本官去那粮仓,是为了让本官死在那里。本官救你,你却恩将仇报,当真是该死。”
“你!奸人!你与姓叶的一个盗我粮食,一个盗我军令!你们要反!我大可上书帝京,禀报陛下!”陈盛忽然一笑,“顾濯啊,你今日杀了我,明日便不能活着离开楯州!帝京的人马上就来了,西奴若知道楯州危亡,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周围各州都不会放过你!你杀了我,在哪里都做不成人了!”
阴风吹开了房门,一具被扎成了筛子的尸体贴在门上倒了下去,顾濯的额上早已冒了汗,却忽然被这一阵风吹的清醒了些许。
他缓缓望向院中站在一片血红中的公子,只见那公子缓步过来,道:“楯州早已毁在了你的手里。”
陈盛喘着粗气,踉踉跄跄起了身,他手里艰难地提着从地上拾起的刀,大笑道:“真是蛇鼠一窝啊,姓叶的!你们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啊!”
谢熠秋忽然轻蔑一笑,“这世上总有人要谋反,总有人觉得自己能坐稳天下之主的位置。天下人皆畏皇帝,真正臣服者却没有几个,否则也不会有党派林立,各自行蛀国之事。有人谋反是为了享天下福,有人谋反,是为令天下享福。若我为后者,你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巧言令色!”陈盛手里的刀猛然提起,踉跄了两步便凑近了谢熠秋的头颅。
顾濯心脏猛地一顿,立刻到了谢熠秋的身前。来者刀落的快,他未来得及挡住,左肩生生挨了一刀。顾濯的额上忽然冒了青筋,下一刻,他猛地提刀抬手,一道滚烫的血流喷出去三尺远,一支握着刀柄的手臂顺着门外台阶滚了下去。
顾濯若有若无地喘着,胸口微微起伏,冷冷地俯视着陈盛,道:“连刀都端不住,你能砍谁?”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玄色衣服看不清他身上的血,却能看得见他肩上划破的衣衫往外冒着血,一道血色顺着手臂滑落指尖,粘稠地滴落。
屋内烧着炭火,误之冒着一身寒气,端着刚刚熬好的姜汤进了屋。
他忿忿地将碗放下,道:“竟是那州丞要害死咱们!还害的主子伤了!”
顾濯右手端起碗喝了一口,“你主子砍了他一只手。”
“一只手算什么?要了他一条命也不为过。主子早就知道曹凉是受了他的指使,还陪他演了这许久已然是足够了。”
韩承道:“若非陪着他演,便找不到他藏粮食的地方,更没法让他与其他各州反目,惹他黔驴技穷。”
误之道:“可朝廷迟早知道,主子砍了楯州的州丞,收了所有粮食。主子若是将所有粮食上交朝廷,陛下自然会替主子遮掩,那便不成问题,可若……”
顾濯道:“我并未打算给朝廷。”
“没打算给?那这可是……谋逆!”误之惊了,他急忙压低嗓音,“不只是陛下,还有朝中其他官员,皆会想尽办法治主子的谋逆之罪啊!”
顾濯从一开始便知前路是刀山火海,也知自己已经沦为李南淮的弃子了,回帝京难逃一死,留守楯州也是难逃一死。若是不必谋反,他大可如裴钱一样做个手握边疆兵权的权臣,足以威胁所有人便可,那便可保他日后不用成为吊死恶鬼。
门外有人敲门,顾濯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摆摆手让误之和韩承都出去了。
顾濯露着肩上的伤,半卧在床上,见人进来,道:“叶公子大驾光临,恕本官身上有伤,不能起身相迎了。”
谢熠秋坐下来,将东西放在桌上,道:“这是军中专用来治伤的金疮药,是舜秦王托我送来的。”
顾濯淡淡看了一眼,疑惑道:“舜秦王?”
顾濯细想了一番,舜秦王一贯与陈盛不对付,他虽贵为王爷,却好似平民,在楯州吃尽苦头讨不着一点好,甚至连粮食都不够用,这一切皆是拜陈盛所赐。如今顾濯也算替他出了口恶气,他做个人情,给顾濯送药倒是也不稀奇。
“那便请公子替本官谢过王爷,本官来日自会亲自登门道谢。”
谢熠秋道:“王爷说大人不必言谢,只需要赐他五百石粮食。”
顾濯轻笑,“本官才刚将粮食拿到手,他便迫不及待了。这金疮药,本官怕是用不得了,叶公子不妨拿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去怕是不太好。”谢熠秋道:“况且,顾大人可是欠了王爷的人情,就算这药我拿回去了,这人情,顾大人该还的还是得还。”
第84章
说到“人情”二字, 顾濯便立刻明白了,昨夜谢熠秋带着人杀入州丞府,他手里的人便是舜秦王的人。那自然是欠了舜秦王的人情。
不过顾濯也并非不想还这个人情。
他打了个哈欠, “本官今日有些累了,叶公子若是还有其他事想商议,不妨改日再来。”
“顾大人这是着急送客。”
“也不是。”顾濯眉目含笑,挑逗一般看着谢熠秋, “本官要睡觉,叶公子想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官会觉得心里不安, 恐叶公子有所图谋——”
谢熠秋不语, 沉了一口气, 只闻顾濯继续道:“本官这屋里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 少了一样,本官都要怀疑到你的头上。”
谢熠秋起了身, 转身便走, “那我便不多留了。”
这时候却听身后之人疼的嘶了一声, 他又忙回头去看, 只见顾濯捂着肩头, 疼得直皱眉。
谢熠秋道:“金疮药给你放在桌上了, 自己用便是。”
顾濯低着头沉吟道:“真是臭没良心的,本官救你一命, 你竟这样打发我?”
“顾大人这屋里值钱的东西太多,容不下我。我才是被顾大人打发出去的, 什么叫我打发你?”
顾濯还一直住在当初曹凉给他安排的屋里, 这屋子本就破旧, 只差漏风了, 实在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最值钱的可能就是这瓶金疮药了。
顾濯硬生生被怼了回去,思索了一番,道:“本官怎么记得,本官这肩头的伤本不该在本官身上?应该在你身上才对。本官为你挡了一劫,你不仅不知感恩,反倒在此处跟我猖狂,这是何道理?”
谢熠秋还一句话没说,顾濯便又捂着肩头长嘶了一声,好似马上就要疼死过去了,他口中喃喃:“白眼狼啊……”
谢熠秋听不得顾濯咿咿呀呀的,又不似姑娘的细柔声音,听着难受,便道:“恕我不知,到底该如何做才算感恩。顾大人既然说我是白眼狼,我便不在此处碍了大人的眼了。”
“本官想着你的心意也不能白白浪费,自然是要用上这金疮药,奈何自己根本没法用啊,你若当真有心,不该主动伸以援手吗?何必要等本官亲自说?”
“你手下的人可不少,随便找一个来帮你就是。”
“他们那群大老粗懂什么?”顾濯说什转过身子,将半个身子露着,“叶公子这双手没干过粗活,不会起茧子,与他们大不相同。”
顾濯已经做出这种姿态了,就是没打算给谢熠秋离开的机会。
“本官一天之内救你两次,你欠本官的人情,本官可记着呢。”
顾濯侧着身子对着谢熠秋,那人坐在自己跟前垂着目,好似格外小心,只是人看着清瘦了,又好似面无表情。
他闻得到松香,觉得一股清凉,但满眼却都是那人低垂的眉眼。他没见过谢熠秋这个角度,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见上一次。
门外一阵脚踩着泥泞的脚步声,误之没敲门便直接进了屋,迎面就撞上了这一幕。
“主子,驿报!来、来了……”他目瞪口呆,不知自己在惊讶自己的主子竟然与一个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还是自己在惊讶这男子似乎如此熟悉!
顾濯瞥了一眼谢熠秋忽然愣住的神色,只见误之将驿报拆开递了过去,他接过手,让误之出去了。
“靖云侯遇上了大雪封山,耽误了许多时日,好在没有伤亡,明日便能到。”
“顾大人怎么能将朝廷的事与外人说。”谢熠秋搁下金疮药,坐到了一边去。
“这可不算是朝廷的事,靖云侯来此是为了往莽蒙运粮,莽蒙的将士境遇艰苦,此战若败,北蛮便能威胁到北明,天下哪里还会有安宁。”顾濯坐正了身子,“偏偏有些蛇鼠蛀虫,拘着粮食不放,既不给百姓食用,也不给前线的将士,宁愿留在自己手中发了霉,宁愿赠与西奴保自己苟且偷生。这是关乎天下社稷之事,而非仅仅朝廷。”
“顾大人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手里的粮食,给莽蒙将士的不过九牛一毛,其余的不全都收入自己囊中了?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拘着这批粮食罢了,百姓,又或是前线的将士,谁能得到其中的好处?”
顾濯笑,“那本官可真就成了奸臣,你要想好了,与本官共事,本官不会保你性命,你也得不到几分好。本官既为奸臣,便不在乎名声,本官能给你粮食,助你养兵,来日你被污谋反,本官能活下去,你却不一定。”
“你我各取所需。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我必不会再牵连大人。”
“那就好。”
卫扬在城外扎了营,只带了一部分人进城。顾濯简单摆了宴,让人烧了热酒款待。
“我在来时的路上见到楯州百姓艰苦之情景,竟一时不知楯州到底是否还有余粮。”
顾濯执箸,道:“楯州州丞精明能干,为的就是让你看见这种场景。你若真的以为楯州穷苦,那楯州便不必给你粮食了,岂不是少了自己的麻烦?”
卫扬不置可否,“你的意思是楯州百姓的穷苦是假的?”
“百姓的穷苦是真,官员的穷苦是假。这番场景就是专门为了给朝廷看。听闻过些日子陛下要查各州财政,他们佯装穷苦,实则富贵,怕是要兜不住了。这批粮食,他们不愿意给朝廷。”
“不愿给?”卫扬眉头紧锁,“这可是要做军粮的,就算是贪,也不该贪在粮食上!此事,你可有上报帝京?”
“怕是还不能,若楯州的粮食只是贪在了自己人手中,那关起门来,怎么打狗都无妨。”顾濯饮下一口热酒,“但楯州三成的粮食都运到了西奴,若朝廷处置了楯州,西奴便即刻跨过疆域线。”
卫扬手中的酒水猛落在桌上,“楯州竟做着这般背主之事!若每年都往西奴运粮,西奴早就养成肥虎了!真是吃里爬外的东西!那州丞便让他活着吗?”
“我已将他押解起来,总归是要留他一条性命,才不会让西奴怀疑。”
“那此事便只能先压下来了。”卫扬道,“三成送到西奴,其余七成也留不到自己手里吧。若只是楯州,他怕是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
“我曾通过州丞来往的书信寻到了其他各州,通州是一个,濮州也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费州。”
费州这个地方极其熟悉,当初李南淮被派往南方,他便是在费州杀了将领,安营扎寨。
后来李南淮意图谋反,暗自联络通州观察使郑覃,防住了北明西北的裴氏党羽。
顾濯道:“你若是去莽蒙,便要绕开通州了。”
“那是自然了。”卫扬欲语,又闭了嘴,一口饮下一杯酒。“我来此地虽是为了粮食,却也不能失了分寸,你在这里时间比我久,可知舜秦王府在何处?”
卫扬竟然知道舜秦王,这倒是令顾濯意外了。舜秦王这号人物,当真是犹如蜉蝣。
“受忠帝已死,舜秦王是曾经唯一不算太远的皇室宗亲。陛下并非不知,只是没有道理将人除去。楯州若是有了一点风浪,陛下便可能揪着不放。一丁点风浪,便足以给陛下一个除掉舜秦王的机会。”
看来卫扬并非不知李南淮对谢氏恨之入骨,他也定然是明白了李南淮的心思,所以才不愿继续留在帝京。
“当年虽是陛下举荐我前往南海,可若没有受忠帝力排众议,我也不能活着抵达,更无可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卫扬大抵是喝了酒,似有些昏昏沉沉,“身处两者之间,两者对我都有恩情。或许只有你能明白,你不也是如此?”
谢熠秋曾经确实对顾濯有恩,可也在其中掺杂了不少利用与算计,李南淮也是如此,都是将他作为棋子用。
顾濯身处两者之间,曾坚定为了李南淮的大业做尽了世间的恶事,而后又在李南淮与谢熠秋之间摇摆不定,迷失自我,正如现在的卫扬一般。可他现在却不想为了任何一个人活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着。
顾濯手臂撑着桌子,举着杯,笑道:“不论多少人与自己有关,唯有自己能救自己尔。”
别人为了你,你为了别人,牵扯越多,内心便织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网,并非每一根线都是均衡的,恩情或是仇恨从来都是还不完的。唯有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便再也不必矛盾了。
“帝京的人心太杂了,还是南海好。即便回不去南海,只要出了帝京便好。”
他被曾经的义气困在帝京,好似终于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地方。可若卷入权力斗争之中,自己便不得不沾染了尘埃。他手中有兵,名上有誉,是个不折不扣的朝中新贵、潜龙功臣。也正是这些让儿时干净的义气不再干净,掺杂了些许的心思。
李南淮给他权力富贵,便是要将他留在帝京,潜龙之臣不死,便作笼中鸟,才能让新帝少些忌惮。
通州境内。
一行人马踏着尘埃往东去,当头的日头也盖不住大风的寒冷。前面那人脸上一道疤,裹着个貂皮大裘,一脸的土匪模样。
不多时,身后跟来了人,急道:“大帅!队伍后两里路有一队人马跟着!带着火器!”
他们刚到通州的地界,大抵是通州的人。
重善挥一挥手,队伍便停了下来,他拉着缰绳,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矮山。不多时,便听到了马蹄飞驰的声音,地面逐渐晃动。
一支箭射到了自己马蹄前方,重善急忙扯住受惊的马匹。
日光穿云,一片压抑沉闷中几支箭显得极为突兀。重善阴沉地睁着眼,只见一片沙尘包裹着战马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那群贼寇嘶吼的声音如天雷一般震耳欲聋。
重善的刀锋噌的一声激起马蹄下的尘土,当头迎上来人的一刀,那人没料到重善力气颇大,刀刃险些擦出火花。
但这人似乎并不是为首者,重善一刀便将人砍下马,直勾勾盯住前方跨在马上那人。
那人身着重甲,看着是朝廷的兵,却又不似兵,头发胡乱地绑着,手提三叉戟,倒像是土匪。他歪头端详了重善片刻,喝道:“入我重地者,死!”
重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重地!”
那人似乎并未气恼,而是往前走了几步,从一片沙尘中看见了重善脸上的疤痕,道:“来将可是宁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