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那个女人说, “那这样一来,你们三个我就都收下了。”
这时候,那个被叫做“洪老”的邪修阴恻恻地开口了:“殷夫人, 独吞不好吧, 我也不和你抢,我就要最开始我看上的那个走尸。”
周围的摊贩们熟练地卷好自己的铺盖, 躲到一边去, 也不躲得多么远, 反而三五成群凑在一起, 评头论足, 大有看热闹的架势。
谢长行左看看右看看, 拽了拽江临双的袖子, 示意他自己不好出手——他一金光闪闪的正道修士,这要是一出手, 那不群起而攻了——江临双懂他的意思, 吩咐梅薇丝:“你把他拿走。”
谢长行:“?”拿?
梅薇丝道了声遵命,然后直接跑到谢长行身边, 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把他打横抱着就跑。
谢长行:“哎, 不是——”
智能轮椅的AI很先进,追着主人一溜烟也跟着跑了。
殷夫人没有阻止,一脸玩味的表情,但她看上去并不想和人分享到手的猎物,她打量着江临双和那叫做洪老的邪修,考虑了一小会儿, 说道:“走尸不行,但一会儿可以把这小子的尸体给你。”
江临双的眉梢微微飞起, 更让他生气的是下一句——
“我要这小子干什么,搁家里当摆设吗,除了好看,还有啥用?”
江临双突兀的笑声打断了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
“小子,你笑——”
一道急雷般的风,殷夫人猛然一惊,整个人以绝对不符合人体解剖学的姿势向左侧弯折,堪堪躲过那一道袭击,她惊魂甫定地转过身来,赫然发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一只手抬起,一把硕大的黑色镰刀盘旋着落入了他的手中。
漆黑的火焰在镰刀的刃上熊熊燃烧起来,无数挣扎扭曲的亡灵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嘶吼,周围围观的群众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些许。
殷夫人看着自己被撕开一个口子的肩膀,暗骂一声,随即无比果断地说道:“是我看走了眼,我给你道歉,咱们就当不打不相识!”
江临双微微侧了一下头,勾起嘴角:“行啊。”
还没等殷夫人一口气松出来,黑色的巨镰已经轮成一个满月,当头向她砸了过来!
殷夫人:“!!!”
殷夫人的双手变成尖锐的白骨爪子,爪子中多出一把似乎是由脊椎骨制作的骨鞭,勉勉强强挡住江临双一刀,随即,那把巨镰被江临双随手抛出,他安然优雅地站在原地,巨镰仿佛被一位无形的武者握在了手中一般,招招凌厉,裹挟着阴冷森然的地狱火焰,不依不饶地追着殷夫人。
她急得大喊:“你不是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江临双悠然回答:“接受啊,接受就不打了?”
殷夫人一口血憋在了喉咙里,气得脸色发青,但也只能暗道自己时运不济,以为是个身怀宝贝的愣头青,谁知道是个真高手,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管洪老了,只能左支右绌,抵挡着江临双的攻击。
洪老见情况不对,转身就悄悄溜走了。
他用上全部看家本领,一路像是融化的阴影一样,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很快,他就在几个巷子之外。
在无人的角落里,他停下来,张开手,那里赫然有一根头发——
洪老发出嘿嘿的笑声来,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两个人打得火热,他趁人不备,用法术拽了一根那年轻人的头发,毛发、指甲、血肉,这都是上好的施法材料。等到今夜子时,就算那年轻人真的能赢了殷夫人,想必也元气大伤,只要他到时候施些法术,就可以轻易勾来对方魂魄,从而坐收渔利——
一阵阴冷的气息忽然爬上后颈,他下意识转过身去,赫然看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正跟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
“你笑得好猥琐。”
洪老大惊失色,转身就跑。结果一回头,竟然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啧。”江临双为难地说,“你连法师的镜像术都看不穿,这让我有种正在欺负魔法小学一年级生的感觉。”
镜像术,一个可以复制法师本体影像的简单法术,镜像的上限根据法师的能力而有所不同,江临双如果不让镜像做些什么特殊的事情,他自己都没数过到底能制造多少。
这种简单的小法术,就算是大法师施展的,也只不过能糊弄几秒钟罢了,有点基础感知力的战士都能很快识破哪个是本体。
哪一个都不是江临双的本体,他的本体还在和那个殷夫人战斗呢。
但就是这样耽搁的几分钟,潮水般的亡灵从阴影中涌来,抓住了洪老逃跑的脚踝。
扑通一声,小老头滚到地上,更多的亡灵爬了过来。
“别,别——救命——”
“嘘。”江临双的镜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整个小巷子里变得安静异常,连奋力咀嚼的亡灵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你想好再问。”江临双笑容不减,倏然消失在原地。
他的全部意识重新回到身体,与殷夫人的战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半人半尸。”江临双笑道,“我可以帮你尸化得更彻底点。”
殷夫人形容狼狈至极,江临双的黑镰几乎每一下都可以要她的性命,可是又没有一次真正对准她的要害,这让她无比直观地看出了双方的差距,怪不得最开始她会看走眼——实力悬殊,差距太大,这让殷夫人连判断对方深浅都做不到。
她甚至狼狈到求饶都说不出口!
地狱火像是黑色的莲花,骤然绽放,将殷夫人吞没其中。
有禁言咒在,灵魂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很快,原地只剩下一具穿着裙子的骸骨,骨骼晶莹得像是白玉一般漂亮。
江临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收下骸骨。
“可以了,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可以扔了。”他对梅薇丝说。
梅薇丝还抱着谢长行呢,这会儿正贴心地把谢长行放回轮椅上。
谢长行:“……”
谢长行艰难地说:“你用这玩意儿,扫地?”
江临双:“有什么不对吗?你指望亡灵法师用什么扫地,猫耳女仆吗?”
很快,鬼市来了一位实力极强的黑法师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他们到的每一个摊位,都有摊主殷勤地献上自己摊位上的宝贝,并且不打算收钱。
江临双也不客气,看到能入眼、有用的东西就拿点,不大一会儿,梅薇丝的空间戒指里塞满了各种各样邪恶的物件。
有个别不能进空间戒指的,就堆在了谢长行怀里。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这里乱转,看似对每个摊位都有些兴趣,但又挑剔得很,一副典型的坏脾气邪修模样,实际上,谢意的气息在这里飘忽不定,血缘追踪法术到了这片地方就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谢家二公子就是琉璃剑——这绝对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情报,所以谢长行和江临双首先排除谢意是被他们俩连累了,那排除这一点,就只能是谢意本身有什么地方引人注意。
谢意本身——谢长行忍不住说道:“他不就是有一张脸吗?”
江临双停顿了一瞬,随即点头:“确实。”
谢意,不论人格性格,他最出众,最惹眼的,就是他那张全国粉丝舔了十几年的脸啊。
正说话间,道路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辆黑色的礼宾车。
谢长行和江临双没有动,那车直直地冲着他们开了过来,然后在他们身前停了下来。
黑色西装的纸人走下车来,外形酷似帅气的保镖,纸人拉开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位身着古时衣着的女人。
之所以说那是古时衣着,而非现代的复古时尚或者汉服,是因为那衣服的形制十分严格地遵守了千年前的制式,连颜色、花纹,都十分考究,绝不是现代以美观为主要目的生产的复兴汉服。
女人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看上去像个江湖算命先生。
两个“人”身上,都有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这是两个厉鬼。
形似算命先生的男人飘了过来,拱拱手,笑道:“鄙人严六,本来嘛,是行三,但姑奶奶说了,现代社会小三含义不太好,不如六吉利,就叫做严六了,算是这个鬼市的管理人,您怎么称呼?”
他只看向了江临双,显然,在江临双三人组中,谢长行和梅薇丝都被当成了从属。
江临双和谢长行都没说话,梅薇丝看了严六一眼,说道:“你称呼我家主人月先生就行了。”
严六也不深究,笑呵呵地说:“月先生好,这是我家姑奶奶,清河郡主。”
江临双也笑了笑,虚假至极:“噢,郡主好,怎么,是有什么事?”
严六咳嗽了一声,认真说道:“刚刚的事,我们也知道了,那两个人实在太过失礼,让先生在我们的场子里遇到这么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十分抱歉的。”
江临双摆手:“好说,好说。”
“但是,我们可能也要提出一个非常冒犯的请求,在这里先行向先生道歉了。”严六说着,来了个深鞠躬。
江临双挑眉:“怎么,你也看中了我家的人?”
“准确来说,是他的脸。”严六回答,“月先生,我们愿意出重金,任何要求,您尽管提,我们郡主希望,能和您交换,这位轮椅先生的脸。”
严六:“……”
严六倒也没有气馁,显然他知道,和黑法师打交道需要额外的勇气和耐心,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他很礼貌地笑着回答:“月先生, 是我家主人觉得,这张脸非常的不错, 左右您需要的也不是他的皮相外表不是吗, 一张脸, 并不影响他的骨相。”
江临双有了些兴趣, 他笑道:“你连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清楚, 为什么觉得我不需要他的脸?”
严六这时候惊讶了起来:“他不是您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说道, “不是您的,素材?”
江临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不算错吧, 等他死了, 就是素材,现在算宠物。”
说着, 还抬手捏了捏谢长行的脸蛋。
谢长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失礼失礼。”严六急忙作揖, “容我和我家郡主说一下。”
他和那女鬼耳语了片刻, 女鬼也面露惊讶,随即又了然地点点头,再看谢长行和江临双,那眼神就变得暧昧不清了。
不要以为古人保守,现代人玩的这些八成都是人家玩剩下的。
女鬼频频看向谢长行,的确主要是在看脸, 看上去那个严六没有说瞎话,她真的很想要这张脸。
江临双与谢长行对视了一眼——脸, 论起长得好,谢意不就是长得好吗?
但谢长行的优势也很明显,谢意再好看,保养再好,实际年龄也是谢长行的两倍,真要对比年轻娇嫩,还是谢长行占有一定优势——
况且,江临双几乎可以肯定,谢长行不是自然出生的,他的诞生与迪亚纳大陆哈里森的肉身一样,经过人为干涉,不论是出生的年月日,甚至精确到小时分钟,还是他的容貌身材,都不是自然天生,所以谢长行的外貌更是格外出众些许。
至于眼前,这送上门的线索——
严六再次陪着笑回来的时候,江临双也礼貌地笑了笑,给了对方一种他还算好说话的错觉。
“月先生,不管怎么说,认识您都是一件幸事,不知是否有幸邀请您,到我们郡主府上做做客呢?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嘛,对不对?”
江临双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谢长行,又看看远处一脸含羞的清河郡主,说道:“那好,就打扰了。”
“请,这边请,咱们走着过去吧,路上也能顺便逛逛。”
江临双点头:“行。”
走着过去,指的是严六和江临双走过去,那位所谓的清河郡主回到了她那辆礼宾车上,慢慢悠悠开着跟在最后。
严六给江临双解释了一下这是郡主旧日里的习惯,不好改的,希望江临双作为现代人能够理解一下。
江临双对那女鬼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厉鬼,和严六比或许实力是更高点,但也大差不差,所以他当即表示理解。
严六颇有些骄傲地说:“郡主于我,可是伯乐识千里马的恩情啊,她看鄙人在经商一道小有所长,就慷慨地以半幅身家所托,祝我开办了这个鬼市,实在是严某的大恩人,所以鄙人愿意为郡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严老板很适合演电视剧。”江临双没忍住,来了这么一句。
严六竟然听懂了江临双的调侃,笑呵呵地说:“鄙人毕竟死了几百年了,说话的口癖多多少少带了点时代气息,在月先生耳朵里,八成就会特别戏剧化,很夸张,对不对,哈哈哈。”
根据严六的介绍,最开始他的经商创意,竟然是来自某个老电视剧,讲的是鬼怪开的典当行,里面什么东西都可以换到,严六当然没那么有本事,但是他人际关系广,不论是邪修还是精怪,都有说得上话的,于是就经常作为中间人,促成两方交易,久了,他也就出名了,再后来有了清河郡主的投资支持,就开办了一处鬼市。
“这些年生意越来越难了。”严六忍不住感慨起来,“主要是,下头抓得越来越严。”
江临双:“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躲过下面追查的?”
严六也没藏着掖着,坦坦荡荡地说:“哈哈,这是郡主认识的贵人教给我们的方法,你看到四个方位各有一站灯了吧——”
江临双举目远眺,鬼市灯光重重,鬼影无数,但经过严六一说,他的确注意到在鬼市四个角的方位上,各有一棵槐树,树上挂着一盏造型精美的宫灯。
“唔,看到了,怎么说?”他问。
严六竖起大拇指:“先生耳聪目明,那灯里的芯,可不一般,用的是建木的残骸制作,点然后烧出的气息,可以屏蔽鬼神的感知,错乱他们的判断!”
谢长行和江临双同时一挑眉,江临双比谢长行更迷惑一些,因为他并不知道建木是什么,但江临双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这个世界人人都该知道的东西,所以只谨慎地重复道:“建木的残骸?”
严六随即解答:“哦,月先生年轻,怕是不知道建木,那是上古时连接人界与天界的天梯呢,是一棵相当了不起的圣树,可惜后来被砍断了,要不然,人间和天界也不会隔绝呢。”
江临双不动声色道:“那都多久的事了啊。”
“确实,确实,几万年都过去了,哈哈哈哈。”严六随即笑道,“所以现在下头的鬼神追踪不到咱们这鬼市,全靠建木的功效啊。”
他们一路走过,街边的摊贩都客气打招呼,最后在夜市最深处,有一个围起来的大宅子,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红墙绿瓦,飞檐下面很现代化地挂了旋转的卡通风铃,不过那是唯一现代化的地方了,院子门口站着一众古代服饰的侍卫侍女,各个看起来都不像现代人扮演的。
谢长行暗自抽了口气——这竟然真的都是上了年岁的老鬼。
这是什么,猛鬼街吗,捅了厉鬼窝了。
“月先生,天快亮了,这就安排您先歇下,如何?”严六笑盈盈地说。
“行。明晚鬼市还开是吧?”江临双问。
“开,开的。”
严六一边应答,一边亲自领着他们上楼。
“您住这间吧,这房间清净,不挨着街道,吵不到您,有事吩咐婢女就行,这位姑娘,您住隔壁,月先生,这样安排可好?”
严六没说谢长行住哪,江临双推开屋门,里面一张挺大的床,以江临双浅薄的古代知识来看,他只能判断出这是挺富贵的一种床,似乎是拔步床还是什么,但是比正常规格大得多,足够他搂着谢长行在上面打滚。
江临双点点头:“可以了,你下去吧。”
“哎,那鄙人先告退了。”严六的笑容在关门的那一瞬间,被灯光晃得无比阴森,他的眼瞳里有幽幽的绿色光斑,唇角那一丝笑容僵硬而冰冷,皮肤褶皱仿佛敷了粉又裂开一般,斑驳脱落,似乎有蛆虫在他耳朵里探出又隐没。
只一瞬间,门就关上了。
江临双看向谢长行,谢长行还是端着他柔弱无辜的样子,歪头看着他。
“啧,谢小娇花,你看这像不像请君入瓮啊。”江临双笑嘻嘻的。
谢长行从善如流地说:“啊,人家好害怕的,月先生保护好我啊。“
“滚!”
他说着,走到床边,掀起铺得平整的床单,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弥漫开——但那股很香很香的味道,似乎只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
更下面,一种淡淡的腥味传来。
床单下层的被褥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似乎是某种红丝绒布料,江临双用指尖碾了碾那布料,并没有任何异常似的,他收回手,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笃定地回答:“是死人血。”
谢长行十分不赞同地说:“那你拿手摸?”
江临双嗤笑:“我是亡灵法师,死人血有什么摸不得?”
谢长行迟疑了一下:“死人血?你是指,死了以后放的血吗?”
“是。”江临双点头。
谢长行点点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快速折叠几下,随后用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朱砂,写上了江临双的名字,再吹口气,那纸片就迅速膨胀,变成了一个和江临双本体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呆呆木木,看上去乖巧可怜,一点都不像法师本体那样张扬。
谢长行让纸人躺到了床上去,纸人乖乖爬上去,盖上被子,闭着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江临双:“这是?”
谢长行腼腆地笑了笑:“嗯,我也想研究一下嘛,看看这到底是准备怎么害我们。”
江临双又在房间里转了转,很快,他从墙壁的挂画后面发现了同样是死人血画的符咒,拿给谢长行看过,效果似乎是封禁灵力,不过它们暂时还没有被激活,江临双轻笑一声,抽了一点自己的指尖血,描了一遍上去,盖住了原本的符咒。
谢长行好奇:“这个是做什么?”
江临双回答:“还是原来的作用,只不过,我加了个法术——我和巨龙学会的,‘龙巢之主’,巨龙施展威亚,但被视为己方单位者免疫此威压。”
谢长行指指自己:“那我是己方单位咯?”
他们说话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们齐齐转头看去——
床单上那浸透的死人血,竟然开始流动了起来,一寸一寸,爬上了纸人的皮肤,将它的皮肤浸湿,然后渗透了进去!
谢长行惊讶道:“好阴邪的法术,这是换血啊,将受害人的血液替换成死人血,把人变成活死人,受到他们的驱策。”
床上的纸人很快被血水泡烂,变回了一张软趴趴的、染成红色的纸。
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停止,反而蔓延到了他们头顶。
江临双笑着问:“你说,现在我们抬头,会看见什么?”
出乎预料地, 他们抬起头,竟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随着他们的视线扫过, 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谢长行的眼角余光瞟过另一边去, 示意江临双回头:“床上的血在向我们蔓延。”
江临双颇为赞赏地说:“声东击西?”
“确实。”谢长行点点头,“什么天花板上吊着女鬼, 通风口流出头发, 吊顶里渗出血水……太经典了, 我能坐在这讲一晚上这种经典恐怖场景, 如果我们被这异响吸引, 一门心思严防死守, 或许那些死人血就要趁我们不备, 爬到我们身上来了。”
床单上的红色正在不断扩大,纸人早就被浸透, 血液仿佛有意识一般, 竟像是知道床上的是纸人,没法被换血, 也好像是有五感能追踪似的, 纷纷流淌到了地上, 开始寻找屋内的活人。
地面是木制的地板,血迹在深色的地面上流动,配合屋内昏暗的烛火,显得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谢长行这样耳聪目明的顶尖修行者,或许真的察觉不到, 毕竟头顶的异响实在太引人注意,也听上去非常危险, 像江临双和谢长行这样随随便便,也不紧张防备,直接就抬头看的,也实在是凤毛麟角。
江临双忽然说:“交给你了,我要休息了。”
谢长行缓缓转头,看着地上爬动得欢快的血迹,疑惑:“你要休息?”
江临双解释:“对,法师必须在有条件的时候保证充足的休息,不方便睡觉那也得冥想才行,不然情绪不稳定会导致精神力波动,施法出现偏差。”
“不,我的意思是,你睡哪?”说着,他指了指马上就要爬到江临双脚上的血液。
江临双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谢长行刚刚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他缓缓漂浮到半空中,盘膝坐在虚空中,然后闭上眼睛。
谢长行:“???”
闭着双眼的江临双嗤笑道:“看什么,没见过法师的漂浮术吗?”
谢长行羡慕了一瞬,他低头看看地面,血液已经蔓延过来了,马上就要挨着他的脚了,所以他努力把悬浮轮椅的高度调到最高,离地面大概三十公分左右,但他还没松口气,就看见……
血液立起来了。
谢长行:“???”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地面上的血迹凝聚成一股一股,然后直立了起来,不得不说,像谢长行最讨厌的生物——蛇。
江临双感觉自己的袍子被拽了拽,他睁开眼睛,看见一脸黑气的谢长行。
“干什么?”
“借个武器,就你的地狱火,随便捏个什么给我。”谢长行阴森森的,看起来竟然比江临双还反派。
江临双奇道:“你的剑呢?”
“那是本命剑!拿本命剑砍这东西,和我直接上嘴咬有什么区别!”谢长行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丝崩溃。
“唔……你怕蛇啊?”江临双笑起来。
谢长行:“你不觉得它们钻来钻去扭动扭动的样子很恶心吗?”
“真的确实额心,这个还好,不太像啊。”
“怎么不像,你们法师不需要想象力吗?”谢长行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声调:“我宁愿回家给青玉和采薇亲切辅导作业,或者陪谢龙吟喝酒然后听他唱兄弟你瘦了,然后还扭腰!”
江临双哈哈大笑:“喂,小瘸子,你豪门优雅贵公子的人设崩了啊!”
谢长行的声音更高了:“我一个豪门假少爷,为什么要在你这个真少爷面前维持虚假人设!”
卡在谢长行崩溃的前一秒,江临双递给他一把自己最爱的大镰刀。
黑镰入手,谢长行甩了两圈,武者出身到底比法师更擅长抡起武器砍人,他连抡镰刀都能挽个镰刀花!
很快,没有人觉得恶心崩溃了,因为他们开始饿了——
“你的刀工……这看着好像切段的鳗鱼啊。”江临双咕哝了一声,“我想吃烤鳗鱼。”
血蛇们被字面意义地碎尸万段,谢长行杀气腾腾地在屋里转悠,随机砍死任何敢冒头的东西,角落里有阴影蠢蠢欲动,被谢长行煞气弥漫的眼神看过,又默默缩回去了。
至于江临双,法师的行动力是拉满的,他已经打开了召唤门,门里是端着一只石锅的鬼厨师洪悦。
洪悦最近一直在为鹿颜和胡离提供膳食,外人看不出来她是鬼,所以她经常出没片场给鹿颜他们送饭,久而久之,现在已经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营养师了,甚至上过综艺节目,还开了个自己的美食教程账号。
“大神官阁下!”洪悦看上去红光满面,看得出她相当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您刚刚的精神传讯——话说我还是第一次接到精神传讯,哈哈,怪好玩的,我按您的要求做了烤鳗鱼,但我觉得只吃鳗鱼会单调,又来不及作别的了,就给您做了一碗鳗鱼饭。”
“好。”江临双也不吝惜自己的夸奖,“顺便帮我喂一下家里的鱼。”
提起鱼,洪悦嘴角抽搐了一下,全家现在谁不知道大神官阁下拿鲛人当观赏鱼啊,连鲛人自己都知道自己在大神官心里的定位,他居然没反对也是很离谱。
“阁下,上次您推荐给鹿颜的经纪人周鑫蓝已经正式上岗了,工作进行很顺利,但是周鑫蓝希望能让……您的观赏鱼试试出道唱歌。”
江临双莫名其妙:“我家里的鱼缸不舒服吗,为什么要出去工作?”
洪悦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江临双把鲛人当鱼,鲛人没有反对了——因为白绡听到周鑫蓝的提议的时候,确实说了一句:“还需要我工作吗?这个舒服的鱼缸,是收费的?”
洪悦:“……那算了,我先回去了……”
她无视满地奇怪的血块和屋里莫名压抑的气氛,快乐地穿过传送门,回她温暖的厨房了,毕竟,再大的危机也不是靠厨子解决的,厨子只需要快乐做饭就行了。
屋里的鬼影已经不能满足杀上头的谢长行了,他提着镰刀,转身出门去了。
江临双吃完了那碗鳗鱼饭,满足地休息了片刻,又冥想了一会儿,谢长行回来了,气儿撒出去不少,没那么鼓鼓溜溜了。
“这座郡主府,是一个墓。”谢长行硬邦邦地开口。
江临双睁开眼睛:“墓穴吗?”
“嗯,是郡主该有的规格,而且从各处细节判断,哦对,还有刚才那个女鬼的打扮,这个郡主是有郡马的,但是问题在于,她死后似乎没有和她的郡马合葬。”谢长行说。
“这我不懂。”江临双回答,“有什么说法?”
谢长行轻描淡写地说:“路上抓了几个小鬼,问了问话,他们也不清楚郡马情况,但知道郡主喜欢漂亮的脸,有郡马的原因。”
江临双继续闭目冥想,当谢长行的话是个催眠故事。
谢长行说:“按理说,没有合葬,就算是死得尸骨无存,也会和衣冠合葬,这种完全没合葬,又没和离的,八成是在郡主先行离世后,郡马出了差错,比如获罪了,郡主死都死了,该有的体面没有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