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宋衍坐在院子里烤红薯,彩裳神神秘秘的过来了,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宋衍闻言一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屋内,只见顾惟正在低头看书,根本不曾看他这边,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你说吧。”
彩裳清了清嗓子:“我可是打听了好久,又问了好多人,找了二丫的姑姑的嫂子的姨母,才打听到这些呢!我说了,少爷你要怎么赏我?”
宋衍戳了一下臭丫头的脑袋,道:“赏你一百两,休沐三日,可还满意了?”
彩裳笑嘻嘻道:“少爷最好了。”
宋衍:“好了快说吧。”
彩裳道:“据说顾家原本不是宿明城的,而是安阳城的名门,二十年前,顾元修身为顾家的嫡子,娶的是姜家大姑娘姜如雪,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奈何刚成婚没多久就遇到魔族肆虐,城中修士都前去抵抗,顾家和姜家的修士自然也都去了,但魔族凶残势不可挡,眼看安阳城就要失守,许多人仓皇而逃,唯有姜家修士留下与魔族殊死一战,虽然给别人争取了逃亡时间,但姜家却尽数战死,只有姜如雪一个人活了下来。”
宋衍神色沉默。
“姜如雪是带着身孕上战场的,最后时刻,据说是被家人推开了,才侥幸逃脱了一命,但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顾元修已经带着家产逃亡了。很快安阳城就陷落了,姜如雪来不及逃走,和剩下的人们一起,被困在了安阳城。”彩裳说到这
里有些愤愤不平,歇了会儿,才继续道:“六个月后,仙主和十二长老同魔君寂无归一战,扶州之战后魔君寂无归闭关,魔族群龙无首失了斗志,仙门一气呵成收复失地,这才救出了被困安阳城的人们。”
“姜如雪终于来到了宿明城,找到了顾元修,没多久诞下了一个孩子,但是……因为姜如雪曾陷落安阳城,而整个姜家战死,又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就多了许多闲言碎语,甚至,甚至有人说……”彩裳迟疑了一下。
宋衍沉声道:“继续说。”
彩裳低声道:“甚至有谣言说,顾大少爷是魔族孽种呢,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啊!少夫人怎么看都是人,怎么可能是魔族呢?都是那些人乱嚼舌根呢。”
宋衍眼神沉沉,言语亦可杀-人,谣言又如何?关键看顾元修怎么看,只是现在看来,顾元修大约是介意的。
但介意的到底是这个谣言,还是无法面对他自己的卑劣所为,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姜如雪千辛万苦归来,却要遭受这些闲言碎语,又不得夫君爱护,没几年就郁郁而终。”彩裳说:“而姜如雪一死,顾元修就迎娶了现在的夫人秦氏。”
“秦家原本是不如顾家的,只是个普通小家族,但顾家并非咱们本地人,而秦家又出了一个拜入仙门的秦璋,一跃成为宿明城新贵,风头胜过没落的顾家,所以秦氏在顾家很有地位。”
“秦氏很快又给顾元修生了一个儿子,至于原配嫡子顾惟,顾家对外都说是体弱多病,在家里养病不宜见人,至于到底是如何对待他的,只有顾家自己人知道。顾家家仆嘴巴也很严,关于大少爷的事情都讳莫如深,不过我还是听说了一点,隐约是说大少爷在顾家过的不好,秦氏表面贤惠实则善妒,很不喜欢他。”
彩裳道:“我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
宋衍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本他并不打算关心这些,只想着找个机会和离罢了,但顾惟能被打断腿送过来,身为嫡长子,连继妻之子都敢如此羞-辱,实在是不同寻常,宋衍便想着打听一番,这样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自己也好心里有数。
只是得知了更让人叹息。
顾元修实乃自私自利卑鄙小人,当初若非他抛下
妻子逃走,又怎会让妻子落入魔族手中,而后又因为区区闲言碎语,默许他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现在知道了这些,终于让宋衍下定决心,不能让顾惟再回到顾家,即便要和离,也要先给顾惟准备好退路才是。
否则无异于将顾惟再推入火坑。
顾惟视线掠过外面。
彩裳绘声绘色的在宋衍耳边悄悄说了许久,说什么?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莫不是关于他的事情?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讥诮之意。
这段时日的相处,顾惟不否认,宋衍许是关心他的,但是这又如何呢?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顾惟这一生也不是没有被关心过,但这些可笑的关心,经不起任何风雨,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的母亲应当是爱他的,否则不会生下他,在他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总是郁郁寡欢,虽然喜怒无常,时而会复杂的看着他,时而又抱着他无语泪流,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是……那时候的他,只要在母亲身边就好了,可是忽然有一天醒来,母亲上吊自-杀了。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世界,觉得痛苦,所以独自一人离开了。
她不愿为他活下来。
她也没有那么爱他。
他被一个人孤零零遗弃在这个世界。
至于他的父亲,一年也来不上一次,每次过来,态度都十分冷漠,而母亲同样如此,后来父亲就不再来了。
直到母亲死了,父亲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他困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看着母亲的尸体慢慢腐烂……再一次见到父亲,是在父亲的新婚喜宴上。
那一日顾府大喜,护院喝醉了酒,疏于看守,他偷偷逃了出去,看到父亲一身鲜艳的红,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笑的春风得意。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笑容。
他很快就被抓回了那个院子,母亲发臭的尸体终于被带走,门口的护院也看的更紧。
仆从最是会看人眼色,自然不能让他扰了老爷大喜。
寒冬腊月,他蜷缩在冰冷的屋子里,三天都没人送饭了,这里没有任何吃的东西,连取暖的柴火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就要死
最后,是母亲的丫鬟将脑袋磕破了血,说老爷大喜死人不吉利,才终于恳求人送了吃食过来。
她是当年母亲从安阳城救回来的,对母亲忠心耿耿,在这个冷漠的顾家,只有她愿意留在这荒僻院落。
他看着她面对刁难,一次次跪在别人的面前,一次次带着伤回来,他们吃着残羹剩饭,在这个小院里苟延残喘。
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金银细软回来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清秀娟丽的面容稍加妆点,如同春日盛开的花瓣。
这是他见过她最美的一面,也是见过她的最后一面。
她告诉他,她要嫁人了。
她遇到一个爱她护她的夫君,愿意带她离开这里,但是她带不走他,因为他是顾家的大少爷。
她留下金银细软,对他温柔嘱咐,最后掩面而泣,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谁理该陪他陷在这泥潭里,不见天日。
又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从他母亲离开的那一日。
就在等待着别人离开他。
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七岁了,即便独自一人,他也可以活下去了。
他会悄悄的从这里爬出去,惫懒的护院根本发现不了,他会去厨房偷吃的,去猪圈捡馊饭剩菜……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求生……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让他可以在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下来。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又一日,他夜深人静潜入厨房,却没有找到剩饭剩菜,空手而归是常事,但他转过身时……却在转角的不起眼处,看到一份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包子。
他拿着包子佯装离开,然后又悄悄潜回来,看到厨房扫洒的老仆出现在那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怜悯目光。
后来隔三差五的,他总能在这里发现食物,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糕点,极少的时候,还能有半只烧鸡。
那时候的他不懂何为怜
悯与施舍,但既然这个人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他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会出没在这里拿走别人给的食物。
他们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一切就像是某种默契,也是这个老仆的偶尔善意,让他在这个寒冬过得不那么艰难。
一年过去。
春又来。
他像是往常一样悄悄来到厨房,拿走角落里的食物,因为饿了好几日了,这次他吃的急了一点,然后突然开始腹部剧痛。
他蜷缩着身体摔倒在地上,听到四周传来脚步声,被一群仆从团团围住,他艰难的抬起头。
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男孩长的白白净净,穿金戴玉,胸前挂着长命锁,身旁侍立着丫鬟仆从,男孩一双黑眸明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旁边的丫鬟:这就是那个贱种?
丫鬟说是。
男孩稚嫩脸庞露出厌恶之色,像是看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他说:手脚这么不干净,说不定真是魔族孽种,这种人,凭什么做我的兄长。
疼痛让他脸色发白,但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看着男孩。
男孩大约不喜欢他这样子,露出恶劣的眼神,语气稚气天真的道:该怎么给你一点教训呢?我知道了,来人啊,把那个老家伙带上来。
老仆被人押送上来。
男孩道:像你这种监守自盗的贱奴,本来我们顾家是不能留的,但念在你可能是被蛊惑了,现在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亲自去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自己错了,我就放过你。
棍子被塞到老仆手里。
顾惟黑眸古井无波,看着老仆走过来。
老仆只犹豫了一会儿,就举起了棍子,重重的打了下来。
他被下了毒动弹不得,无法反抗,只能任由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他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腥甜从喉咙不住的往上涌,每一棍子,都仿佛要将他打入更深的尘埃。
老仆一边打一边劝:你快给少爷认个错吧。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想活下去,活着难道也是错吗?
鲜血从额头流下来,蔓延到眼中,视线变的灰暗模糊,整个世界都像是红色,真是美丽的颜色啊……他轻轻笑了
落下的棍子一次比一次重。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有人上来阻拦,说万一真打死了不好交代,传出去对顾府名声也不好,反正他这样子,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就说是病死的好了。
他隐约看到,老仆对男孩露出谄媚的表情,连连哀求,说自己真的尽力了,都是这贱种太倔了,他也是一时心软才被迷惑,以后再也不敢了,千万不要将他赶出去。
从始至终,老仆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闭上眼睛,再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耳边终于清净了。
也许这次真的就要死了……
他当时一瞬间产生这样的念头。
但可悲的是,他又醒了过来,他的命真是太硬了,连这样都没有死。
真遗憾啊,让那些想他死的人失望了……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沉溺于任何虚无的情感之中,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因为这些可笑的情感,在现实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最终,他们都会为了各种原因舍弃他。
而宋衍,也一样。
他推了所有邀请他出去的帖子,断了和所有狐朋狗友的联系。
以前上班的时候,有些场合不得不去,现在穿书了,又有了家室,正好理所当然的拒了这些。
别人只道他是夫妻恩爱改邪归正,爹娘也终于不用担心他出去鬼混了。
而自己既不用出去应酬也不用听爹娘的唠叨。
实乃皆大欢喜。
这么一看顾惟是个合格的工具人-妻子,替自己挡了不少麻烦,他们如此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惬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
宋衍在院子里支了个桌子,和几个丫鬟一起打牌。
他邀请过顾惟的,但顾惟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他也就不再勉强,反正自己意思到了。
宋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牌,漫不经心的扔了一张出去。
彩裳立刻高兴的道:“少爷你又输了!给钱给钱给钱!”
其他两个丫鬟也喜气洋洋,她们今天手气真的好,已经赢了少爷好多把了!回去可以添新衣服和新首饰了。
宋衍叹了口气,将面前碎银推了出去,唇角是慵懒的笑容:“你们今天是要榨干-你们少爷吗?”
彩裳甜甜一笑:“少爷可快别装穷了,这点儿钱都不够你出去玩一次的,再说输哪儿不是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宋衍讪讪摸了摸鼻子,原主爱好赌博,常在赌场一掷千金,这话倒是半点不错。
况且一群小丫头片子陪自己玩,算是加班了,总不好让她们出了力又出钱吧?
宋衍抡起袖子,挑眉道:“来来来继续,本少爷就不信赢不了你们了。”
一群丫鬟们又咯咯的笑成一团。
顾惟远远的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冷淡,他这个角度刚好看得到宋衍的牌,宋衍分明是故意输的,但又输的很巧妙自然,那几个丫鬟自然不会发觉。
倒是个怜香惜玉又多情的。
彩裳一边洗牌,忽然想起什么,对宋衍道:“对了少爷,我前些天儿还真听了个离奇事,据说最近城里失
踪了好几个少女,都是在家里莫名其妙就失踪的呢!”
另一个丫鬟道:“对对,我也听说了这个事儿,最近都不敢出门了。”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魔族啊!听说魔族最喜欢吃少女了!还会把人做成菜呢,我晚上都吓的睡不着觉。”
“魔族怎敢到宿明城里来?这里可有仙人坐镇呢,不可能是魔族的啦,你们可别自己吓自己了!”
“是啊,我还一次魔族都没有见到过呢。”
“可如果不是魔族会是怎么回事?”
“听说仙师府已经派修士去调查了,但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只让大家近期多加防备。”
“真希望能早点抓到凶手!”
宋衍动作微微一顿,垂眸若有所思,如果他猜的不错,剧情就要来了。
宗曜,此刻应该已经在宿明城了。
而且……
宋衍看了一眼无忧无虑的丫头们,如果你们知道城里不仅有魔族,而且大魔头就要出关打过来了,大概是没有心情继续玩牌了吧……
算了,还是别吓唬她们了,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宋衍神色怜悯。
他玩了一上午,把手边的银子都输光了,刚好席大夫过来给顾惟换药,宋衍索性结束了牌局,亲自陪着席大夫进去看诊。
席大夫这个月每隔几日就会过来,给顾惟换药调整药方,每次宋衍都态度温和有礼,况且顾惟伤势恢复的不错,他对宋衍也就没那么鄙夷抵触了,态度也和煦了不少。
席大夫帮顾惟拆开腿上的纱布,观察了番,抚须笑道:“少夫人骨伤已经愈合,剩下的就是休养了,可以偶尔起来走几步,多加锻炼,想必不久就可恢复如初。”
顾惟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少许变化,只是不甚明显,他缓缓点了点头。
宋衍却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不枉他这段时间不要钱的灵药往里砸,效果显著,这么快就恢复了,他期待的对顾惟道:“我扶你起来走两步?”
顾惟对上宋衍含笑的双眸,顿了顿。
眼前人是由衷的在为他高兴,这双眼睛骗不了人,盛着的满是期待欣喜……只是,他为什么要比自己还高兴?
宋衍说完只见顾
惟面无表情,顿时反应了过来,是自己不知趣了,这段时间因为相处得还算融洽,差点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妥妥的‘相敬如冰’!正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就见顾惟黑眸无波,缓缓“嗯”了一声。
宋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很快露出笑容来,走过去将顾惟扶了起来。
不过顾惟这一站起来,宋衍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宋衍收回放飞的思绪,扶着顾惟慢慢走了两步。
宋衍轻轻托着顾惟的手臂,虽然隔着好几层衣物,但手中触感依旧消瘦,宋衍心中有些叹息。
顾家不做人,也不知道顾惟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回头就让厨房炖点好的给他补补。
席大夫见状十分欣慰,起身告辞了。
宋衍也见好就收,扶着顾惟坐了回去,轻笑道:“我让人去寻拐杖来,这样你没事的时候,也可自己起来走走。”
顾惟不置可否,待宋衍离开了,才低垂眼眸,轻抚着手中的轮椅扶手,眼神晦暗不明。
轮椅的扶手制作粗陋,不过边角打磨的光滑,并不硌手,这是宋衍一下一下亲手凿出来的,他还记得,宋衍为了做这个轮椅,不眠不休忙了整整两日……
不过很快,他就用不上这个轮椅了。
宋衍走出屋子,让人去给顾惟寻拐杖,他心情十分不错,顾惟的腿总算好了。
这样到时候魔君出关,也方便逃命啊!
接下来就看宗曜那边了。
顾惟正扶着墙壁慢慢的行走时,看到宋衍带着拐杖回来了,但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屋外则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手中捧着各色绫罗绸缎。
顾惟皱眉看向宋衍,这般阵仗,又是要做什么?
宋衍扬起嘴角:“一个小惊喜。”
他转身吩咐身旁的中年男人,道:“赵管事,你去替少夫人量一下吧,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做一些。”
顾惟的陪嫁全都是石头,孤身一人而来,什么都没有,衣服都是凑合着穿的,不太合身,也配不上顾惟的美貌。
所以宋衍才让人来给顾惟量身定制。
赵管事恭敬道:“是,少爷。”
宋衍说完往旁边太师椅一坐,端起茶杯悠然品茶,不差钱的感觉真好。
赵管事来到顾惟的跟前,恭敬弯腰笑道:“请少夫人抬一下手臂,我给少夫人量一下。”
顾惟眼神沉沉,抿着唇没有动,浑身冷漠疏离。
他不习惯被人伺-候。
也不喜欢被人靠近。
赵管事一心想要讨好宋衍,谁知道顾惟态度这般,顿时求助的看向了宋衍。
宋衍心道孩子还是放不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能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道:“我来吧。”
赵管事如蒙大赦,将皮尺交到宋衍手中。
顾惟见状神色微冷,淡淡开口:“不必,我……”
但还没说完就见宋衍靠近过来,两人身躯几乎相贴,男人身上气息清雅淡然,因为距离很近,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温度,浅浅暖意侵袭而来……顾惟从未被人这样靠近过,瞳孔微缩,冷戾的看向宋衍的双眼。
宋衍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笑意盈盈灼目耀眼,靠近他耳边轻轻道:“可是我想要帮你啊……”
这一瞬间。
顾惟不知为何忘记了动作。
心跳似乎也停顿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宋衍正将手从他的后腰收回,回头将尺寸报给了赵管事。
顾惟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他想量就量吧。
宋衍帮顾惟量好了尺寸,又问:“你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
顾惟看了一眼外面捧着绫罗绸缎的人,神色淡漠,衣服能穿就可以,要那花俏作甚。
宋衍转头笑道:“那就每样都做三套吧。”
有钱任性。
赵管事大喜,说:“是。”
院子里的人又如流水般的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顾惟都不为所动,甚至闭上了眼睛。
宋衍对他很好。
可是宋衍对所有人都很好,他对院子里的丫鬟,家里的仆从下人,甚至一只猫一只狗都很好。
最是风流多情。
他会对自己好,也只是因为自己这张脸罢了,这份
喜欢廉价可笑,不值一提。
但更可笑的是,自己竟会因为这样一个人……
有片刻动摇。
………………
宋衍很乐意为顾惟做些什么,反正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人活一世,一辈子长的很,总不可能永远孤身一人,不和人来往吧?
他希望顾惟可以敞开心扉,接受别人的帮助,而不是永远对一切充满防备,那样活着多累啊。
他又不可能一直留在顾惟身边,待之后和离了,各自逃命去,顾惟要还是这个样子,他可怎么放心?
宋衍觉得自己像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这几天宋衍左右无事,就陪着顾惟在家复健。
没多久成衣铺的掌事就把做好的衣服送来了,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而且用料和做工都极为讲究,宋衍对这些衣服很满意,他悄悄看了一眼顾惟,有这样一张脸,身材又这么好,简直是上好的衣服架子,定是穿什么都好看,他难得有些期待了。
宋衍对着顾惟笑:“你要试试看吗?”
顾惟唇角弧度冷漠,眼神淡淡扫过宋衍。
他最为厌恶别人对他这张脸产生想法,宋衍……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但自己怎么可能试衣服给他看?
没有立刻杀了他,就是自己的宽容。
宋衍准备逗逗顾惟,正要开口时,彩裳走了进来道:“少爷,兰倚阁送了帖子过来,要我帮您拒了吗?”
这段时间少爷不接受任何的邀请,帖子看都不看一眼,彩裳已经习惯了,她只是过来通传一声。
宋衍道:“不用,给我拿进来。”
彩裳:“好的我这就帮您拒……等等,少爷您要接受邀请吗?”
宋衍微笑:“不可以?”
彩裳:“……”
宋衍从彩裳的手中接过了帖子,垂下眼眸,拂过帖子上兰花暗纹,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据他所知,今晚兰倚阁的拍卖会上,会拍卖一份鹤怀山庄冬宴的邀请函,只有拿到这张邀请函,自己才能够参加冬宴,而男主宗曜届时也会出现。
这是他接近宗曜唯一的机会。
此事事关宿明城数万生灵,宋衍不敢大意,也没有心情逗顾
惟了,他当即站起来沉声道:“替我备车。”
顾惟终于抬头看了宋衍一眼,若有所思。
这个人这一月来日日游手好闲,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在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宋衍的眼中看到这般神情。
这张帖子对宋衍很重要。
至少比自己重要。
他到底要去做什么事,亦或者去见什么人?
顾惟想到这里微微一怔,他为何要在意宋衍做什么?
宋衍本就是宿明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他出去做什么事都不奇怪,而自己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无需在意他做什么。
他会产生这样可笑的念头,也许只是,被这人这段时间的表现迷惑了。
………………
一个时辰后。
宋府的马车停在兰倚阁外,宋衍撩开门帘走了下来,抬头看向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
兰倚阁。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的每个城池都有兰倚阁,这里鱼龙混杂,凡人修士都可以进来,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东西,只要你付得起价钱,修士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源,凡人也能买到各种稀有的物品。
原主身为宿明城首富之子,又是个纨绔,除了秦楼楚馆和赌场,也是兰倚阁拍卖会的常客,所以兰倚阁才会给他发帖子。
宋衍看了看眼前热闹非凡的楼阁,能在这个有仙人魔族的世界,把连锁店畅通无阻开到每个城池,背后老板一定不是个普通人,但书中却对此没有什么描述,看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宋衍顿了顿走了进去。
一楼是酒楼。
里面热闹嘈杂,小二端着酒水来往在各个桌间,客人有修士也有凡人,不过彼此泾渭分明,通常不会坐在一个桌。
不少人边喝酒边说笑,还有人悄声低语。
这里供本地和外来修行者落脚和交换消息,据说在这里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任何事。
宋衍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戏台上上演的正是扶州之战:仙主宗朝山大战魔君寂无归。
当先出来的是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高大男人,男人手持一把魔气缭绕的黑色长剑,黑色长
发披散在身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把魔剑所向睥睨,势不可挡,前来应战的仙人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整个戏台上血雾缭绕宛如人间炼狱。
演的还挺有意思的,宋衍来的比较早,也不急,索性站在那看了起来。
站在魔君身后的是个身高八尺面目凶恶的魔将,魔将裸着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古铜色肌肤上满是各种疤痕,其中一道疤痕直接从胸前贯穿到下颌处,一双血红色充满戾气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他站在那一手就捏起了一个仙人,仙人在他的手中就如同小鸡一般。
宋衍想,这应该就是魔君寂无归手下第一大将伏焱了。
书中伏焱一直都是寂无归的左臂右膀,对寂无归忠心耿耿,最后也被宗曜给杀了。
戏台上魔君率领大军将人界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就在凡人绝望之际,一群气势不凡的仙人降临了。
和之前的炮灰截然不同。
为首的仙人是中年男子模样,一身威严正气,身着金色甲胄,身周站着十二位装扮各异的仙人,正是仙主宗朝山。
宗朝山加入后战局瞬间逆转,十二长老围攻魔君,各种法器和法术交错,打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宋衍看的津津有味。
台上表演的都是一些低阶修士,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但是表演效果到位啊!什么裸眼3D都没这个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