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在他本不抱希冀的时候,又让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边呢?!
这一场雨没有下多久。
宋衍也总算想明白了,他其实无需介意的,顾惟到底有没有听到那番话,于他而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原主喜欢顾惟宿明城人人都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讲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而已……之所以会觉得有些尴尬,大约是那番表演有些夸张,不太适合舞到正主面前。
但只要他脸皮够厚,这些都不是问题。
毕竟原主比他还‘夸张’不是吗?
而顾惟又不会这样就喜欢上他。
说起来,顾惟都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过门吧?
之前受了伤不方便也就罢了,现在伤好了,总不能再拘着人家,那样他们和顾家又有什么分别?
想起顾惟被迫‘养病’的那些年,宋衍心生不忍,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利于身心健康嘛。
他转头看向顾惟的方向,顾惟不知何时走开了,屋檐下已经没了人影。
宋衍唤来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顾惟垂眸翻着手中的书,有些心不在焉,他如今的腿伤已经好了,只是关于出门的事,不知宋衍会是什么反应。
虽然宋衍目前看起来似乎还好,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恶劣,但到底可以容忍他到什么地步,还需要再试探一番……
耳边倏的传来陌生的脚步声,顾惟霍然抬眸。
正走过来的仆从对上顾惟幽暗的双眸,下意识一个激灵,这眼神……他僵硬的站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下一刻,那令人心悸的寒意又消散了,他听到顾惟开口:“你有何事?”
仆从蓦地松了一口气,刚才许是他的错觉吧,他谄媚笑道:“是少爷让我过来的,他说您的伤好了,没事可以出去转转,要用银子的话,就从他的账上支取。”
顾惟一怔:“他让我出门。”
仆从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您可是我们宋府的少夫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对了少爷还说了……”
仆从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模仿道:“让他可千万不要替本少爷省钱,本少爷有的是钱,出门切不可堕了本少
爷的面子,让人以为我们宋家抠门呢。”
仆从模仿完又点头哈腰的询问:“少夫人您现在要出门吗?”
顾惟沉默片刻,放下手中书本,淡淡开口:“嗯。”
仆从立刻揣着银票跟上,一路上对顾惟毕恭毕敬,原本还以为少夫人失了宠,少爷才要分房睡呢,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少爷分明极为看重少夫人。
如今少夫人刚刚嫁入宋家,身边也没什么心腹,自己若能讨得少夫人欢心,地位自然也可水涨船高。
马车从宋府驶出,车厢内铺着柔软的皮毛,暖炉散发融融暖意,冬日出门也很温暖舒适,顾惟撩开车帘,看向人来人往的嘈杂街道,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能趁门房不备偷偷出去,没被发现也就罢了,若是被发现了,便少不了一顿毒打。
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那个荒凉的院落,用体温捱过一个个寒冬。
他还记得,上一次悄悄出门,意外遇到了宋衍。
再后来,他就被打断腿送到了宋府。
顾惟捏着暖炉的指尖微微泛白,意外?不,他不觉得那是一个意外,这是秦氏和顾思齐的精心算计,他们就是要折辱他,令他生不如死。
是自己疏忽了。
在出手的时候,就该想到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没能一击毙命,就该承受失败的代价。
只是顾惟唯独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顾思齐是宋衍的朋友,怎会认定将自己嫁给宋衍,就是对他的折磨报复呢?
到底是顾思齐看错了宋衍,还是……
顾惟闭上眼睛,唇角浮现一抹凉意,无论如何,既然自己还活着,就不会放过他们。
谁让,他是个该死的孽种呢。
如果宋衍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模样,大概,也不会这样喜欢他了吧。
“少夫人,胭脂铺到了。”仆从恭声道。
顾惟弯腰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仆从立刻上前给他披上狐裘。
胭脂铺老板一看是宋府的马车,还以为是宋衍又带相好的来了,谁知一看马车上下来的男人,顿时失神的站在原地。
这,这也未免太好看了。
这是宋少爷新的相
顾惟身后仆从上前一步,呵斥道:“发什么呆呢!这是我们少夫人。”
掌柜蓦地回过神,心中恍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令宋衍一见钟情的顾大少爷?果,果然不同凡响,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可同日而语……
掌柜恭敬的迎着顾惟进了铺子,讨好的问:“少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这应有尽有,定能让您满意而归。”
他们家是宿明城最大的胭脂铺,胭脂水粉种类繁多,掌柜悄悄瞅了眼顾惟,但以顾惟的这般姿容,实乃任何胭脂都配不上,只怕还会污了这神仙般的容颜。
没想到顾大少爷这般绝世之姿,竟愿为了宋衍那等纨绔打扮自己,真是……好好的美人怎么就瞎了眼睛呢。
心里吐槽归吐槽,掌柜还是有职业操守的,不能得罪金-主,因此很是殷勤的介绍:“这是我们刚到货的一批口脂,足足有十八种颜色,而且十分滋润,正是适合这冬日用呢。”
顾惟淡淡一眼扫过,继续往前走。
但凡顾惟多看了一眼的,掌柜的都要讲解几句。
最后,顾惟停在了一个胭脂架子跟前,架子上一盒盒胭脂精美华贵,盒子上还雕刻着繁琐的花纹。
掌柜上前道:“少夫人真有眼光,这些胭脂的用料可极为讲究,用水犀花的花瓣染色,色泽持久艳丽又独特,很是受城中女子们欢迎,而且因为材料难得稀少,价格稍微昂贵一些,用出去也很是有面子的。”
稀少就是昂贵的代名词,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都喜欢用水犀花做的胭脂。
顾惟伸手拿了一盒胭脂,用指尖沾染了一点,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低头送往自己的唇边……
掌柜的大惊失色,一把按住顾惟的手!
顾惟侧眸看去。
掌柜连忙松开手,讪笑着解释:“水犀花有毒性,万不可用在唇上,但用在脸上无事。”
顾惟定定看了掌柜片刻,缓缓启唇道:“我知道了,每种颜色都拿一盒吧。”
掌柜的惊喜过望,不愧是宋府的少夫人,真是财大气粗啊!
这一单生意抵得上半个月了!
就在此时。
郭俊伦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进胭
脂铺,边走边对姑娘笑:“今日看中什么随便拿,本少爷买单。”
姑娘笑着:“这是郭少你说的,可不能反悔了哦。”
郭俊伦昂首挺胸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他话说到一半,面对铺子内的方向,倏的看直了眼睛,然后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姑娘,快步走了进去。
姑娘猝不及防的被推开,差点摔了一跤,看着郭俊伦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敢戏弄老娘!
正要上前找郭俊伦理论,却不想一眼看到了内间的男人,顿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来,这,这,这……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再看郭俊伦,真是令人作呕,亏了她忍呢!
顾惟漫不经心的点了几样胭脂,正准备离开,却忽的被一个男人迎面拦住,对方比他要矮上一个脑袋,但是腰围却胖了不止一圈,站在顾惟面前如同一个胖水桶。
衣着华丽的胖水桶冲他露出个色-眯-眯的笑容:“小兄弟也是来买胭脂吗?看中了什么?为兄来给你参考参考?不瞒你说,为兄对胭脂很有一番研究的……”
说着就要去拉顾惟的手。
顾惟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深处是幽黑之色,隐含一丝戾气和不耐。
一旁仆从连忙上前阻拦道:“郭少爷郭少爷,这是我们宋府的少夫人,您失礼了。”
郭俊伦看了一眼那个仆从,想了想,终于想起这是宋衍府上的,难道眼前这个美人儿,就是宋衍的新婚妻子顾惟?
想到这里,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郭俊伦终于冷静了下来,依依不舍的打量着顾惟。
这样一副勾魂夺魄的模样儿,难怪把宋衍迷的七荤八素,门都不出了,要是他有这样的美人儿,也是夜夜温柔乡啊!不知该有多蚀骨销魂。
虽然委实心痒难耐,可这是宋衍的妻子……
郭俊伦内心剧烈挣扎。
这时他忽的想起前些天,宋衍和顾思齐在兰倚阁争锋相对的事儿,两人明显是闹翻了,外面都说宋衍根本不把顾惟当回事,都成了亲家了,却和小舅子闹的这么难堪,丝毫不顾忌新妇的脸面,若是这么说的话……宋衍应该也没多在意顾惟吧?
美人美则
美矣,对宋衍而言,却无非是个玩物,既如此……
郭俊伦色胆又回来了点儿,他直勾勾的看着顾惟,挺着肚子笑眯眯的道:“原来是弟妹啊,刚才是为兄失礼了,既然遇到了便是缘分,为兄请你喝一杯吧。”
和郭俊伦同行的姑娘晚一步进来,得知眼前男子就是顾大少爷后,不由得露出复杂感慨之色,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啊,顾家要真的在意他,会把他嫁给宋衍那样的纨绔?
简直就是作践。
她上前一把搂住郭俊伦的手,娇笑道:“郭少爷,说好了陪奴家来逛铺子的,你就这样扔下奴家不管可不行啊……”
郭俊伦此刻眼里哪还看得到别人,这些庸脂俗粉都不如顾惟之万一,他不耐的甩开了女人,道:“一边去,本少爷今天没空理你。”
姑娘被郭俊伦当众甩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顾惟眼底神色更冷。
眼前的男人一举一动都令人作呕,脚步虚浮,眼下青黑,一个酒囊饭袋而已,若是收拾了他……宋家应该会收拾烂摊子的吧?
毕竟,他现在可是宋家的‘媳妇’。
郭俊伦再次上前,嘿嘿笑道:“来来来,同为兄喝酒去,咱们都是男人,不讲那些虚礼。”
顾惟定定看他半晌,忽的低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的寒意,勾唇露出一抹浅笑,嗓音低沉悦耳:“好啊。”
郭俊伦看到这个笑容,七魂六魄都差点散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就要去拉顾惟……
但就在将将要碰到顾惟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疼,发出哎哟一声,他顿时扭头看去,猝不及防对上宋衍的面容,表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宋衍神色冷肃。
他身后站着的仆从,正是跟着顾惟出来的那个。
当时仆从一见郭俊伦出现觉得不妙,就立刻让马夫回去通知了宋衍,幸好宋衍及时赶到了,否则今天要是出了岔子,没能护住少夫人,少爷老爷夫人都不会饶了他!
宋衍一把甩开了郭俊伦的手,挡在了顾惟的面前,他眼中浮现嫌恶之色,凉凉开口:“郭俊伦,我看你今日也没喝酒,怎么就昏了头,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不懂?”
郭俊伦神色讪讪,小心翼翼觑着宋衍脸色。
宋衍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宋衍这般模样,陌生到他有些忐忑。
郭俊伦干笑一声:“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我,我只是……想请弟妹喝个酒而已……”
宋衍看着他,眼神冷厉,一字一顿道:“你今天给我听清楚了,顾惟是我的妻子,日后这城中任何人……包括你,胆敢欺辱他,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郭俊伦对上宋衍冰冷的视线,后背一凉,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宋衍能说到做到。
宋衍分明是极为在乎顾惟的。
可是为什么?
宋衍娶他也不过是见色起意,宋衍要真的在乎他,为何要和顾家闹翻?以郭俊伦的脑容量,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他怔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宋衍却不再理会郭俊伦,一把拉住顾惟的手腕,带着他从这里走了出去。
外面的仆从早把马车梯-子搭好了,宋衍牵着顾惟回到了马车里,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宋衍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手。
刚才自己实在太生气了,只想早点带着顾惟离开,所以才……
宋衍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将手拢进了衣袖,他不是要故意牵顾惟的。
想起今日之事,宋衍心中懊恼。
他让顾惟出门散心本是出于好意,却不想遇到这样的事情,顾惟被迫嫁给自己这个纨绔,心里肯定已经很是屈辱了,难得出门一次还被人当街调戏,该多么难受啊……宋衍都想回头再打郭俊伦一顿了。
宋衍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顾惟,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直接拒绝便是了!你现在是我们宋家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对了,下次出门多带几个人,看谁还敢这么不长眼……”
顾惟望着眼前人,有片刻失神。
眼前男人认真的说着这些话,眼中是懊恼和自责,仿佛让他受了委屈,是他的错处一般……
可是以前,从没人在意过他的心情,在意他是不是受了委屈,不高兴了。
他的母亲不会,母亲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只会自怜自艾。
姑姑也不会,她带着他活着已经很艰难,没有时间理会他的心情。
至于那个施舍他的老仆,就更不会了,他能赏他一口饭,便是对他的恩赐,更多的是自我满足。
而且……
自己也并不觉得委屈。
在生存面前这些都微不足道。
甚至不能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世间人和事便是如此,若你不够强大,便要被欺凌被羞-辱被伤害……弱肉强食理所当然,如果他不能杀了他们,就活该他遭此磨难。
但宋衍,却明显不这么觉得。
不,应该只是眼前的这个宋衍,不这么觉得。
顾惟犹记得第一次见宋衍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和今日那人一般无二,令人厌恶作呕……即便被他多看了一眼,都想要挖了那双眼睛。
可此时此刻,再次回忆和宋衍的初见,那个眼神浑浊色-欲熏心的纨绔,同眼前这个眼神温和、絮絮叨叨嘱咐他的宋衍……
截然不同。
为什么短短时日,一个人可以改变这么多?
甚至,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曾经顾惟觉得这无关紧要,反正他是要离开的,反正他是要杀死这个人的。
可是现在……
宋衍说了半晌,顾惟却连个表情都不给他,一副失神的模样,也不知孩子听进去了没有,他抬手在顾惟眼前晃了晃,道:“喂,你有在听吗——”
顾惟霍然抬起手,抓住了宋衍的手腕,抬眸定定看着他。
宋衍蓦地被顾惟抓住,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丝丝沁人凉意,让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我在听。”顾惟的声音缓慢而低哑。
可是现在他忽然想要知道了……想知道宋衍到底是怎样的人,想要知道,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宋衍。
想要,更了解他一些。
第11章 允诺
宋衍怔怔看着顾惟深不见底的双眼,蓦地心头一跳,但还没等他回过神,顾惟已经松开了手。
宋衍状似无意的收回手,假装淡定转过头,抿唇不再言语。
这一路马车里十分安静。
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回到宋府时已经很晚了。
彩裳看到宋衍和顾惟总算回了,连忙让人把饭菜热了送上来。
宋衍低头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何,总觉得顾惟今日有些不同,但是再看顾惟,还是和之前一般冷漠淡然,仿佛那一瞬间几乎被看穿的不安,只是他的错觉。
罢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才让自己过于敏-感了。
宋衍上午和钟慧兰斗智斗勇,下午又赶鸭子上架英雄救美,这会儿累的只想躺下休息……结果一躺下就弹了起来!
背部被打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疼,但白天忙着别的事没有时间在意,这会儿一不注意,顿时疼的他脸色泛白。
宋衍小心翼翼再次躺下。
虽然床-上已经铺了厚厚的被褥,却还是硌的慌,宋衍开始怀念现代的席梦思、乳胶床垫……
他换了个姿势试图侧着睡,但时间长了还是不舒服,不是左边胳膊麻,就是右边胳膊麻,背部的伤也拉扯着,夜深人静之时感触更加分明,明明已经昏昏欲睡,却一夜都辗转反侧。
不愧是亲妈打儿子,下手真是狠啊!宋衍幽幽叹了口气。
黑暗中,顾惟睁开眼睛。
身旁之人已经翻来覆去一夜了,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逾越分毫,就连忍着疼痛之时,声音也是隐忍的……这是怕扰了自己吗?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复杂之色。
这伤,到底是因为自己。
宋衍的右胳膊又麻了,他慢吞吞的挪动着,正打算换个方向睡,却不想刚刚转过身,便对上了顾惟幽暗的双眼,陡然一惊之下,困意都消散了。
夜色中顾惟眼神不明,缓缓开口:“起来,我替你上药。”
宋衍震惊的看着顾惟,还没等他思索顾惟哪根筋出了问题……
下一刻,又听顾惟嗓音清冷:“你
吵到我睡觉了。”
宋衍:原来如此。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吵到顾惟了呢。
不过……
宋衍有些疑惑的道:“你哪来的药?”
顾惟淡淡开口:“席大夫给的。”
宋衍略微思索片刻,他本打算明天一早再找大夫,如果顾惟这里刚好有药,自己也不必硬撑着,他们也算队友了不是?
宋衍从善如流,弯起眼眸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他背对顾惟坐了起来,抬手将长发撂到身前,将肩背露了出来。
顾惟视线落在男人的背上。
衣衫滑落在臂弯之处。
匀称挺拔的背脊出现在他眼前,蝴蝶骨被包裹在白皙肌肤之下,勾勒出流畅优美的弧度,只是此刻背上一道青紫痕迹,破坏了原本的完美无暇,却又……平添了一丝脆弱的美感。
顾惟不动声色的拿出药膏,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落在伤痕之上。
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他能感受到,自己在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对方身体陡然绷紧了一下,脊骨微微凸起,一节一节隐至衣衫之下。
顾惟垂下眼眸,将药膏一点点推开。
宋衍抿紧了唇。
药膏触之即凉,在顾惟的指尖下,一丝一缕凉意渗了进去,很快又变的灼热起来,渐渐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夜深人静。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宋衍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自在。
也许是太-安静的缘故吧。
宋衍试图缓解一下凝重氛围,他开口笑道:“你突然对为夫这么好,为夫甚是感动,莫不是喜欢上为夫了吧?”
顾惟冷淡的撩起眼眸,视线落在宋衍侧颜上。
还有心情说笑,可见没打疼。
顾惟手下微微用力。
宋衍顿时疼的咧了一下嘴,但顾惟这般反而缓解了他的尴尬,其实刚才那只是说笑而已,他当然知道顾惟不可能喜欢他。
顾惟可是被原主这个登徒子调戏又求娶的,若非原主的所作所为,他本不必受这样的屈辱折磨,怎可能因为自己对他好一点,就喜欢上了呢?
实也想明白了,顾惟愿意给自己上药,说明孩子心地善良啊!虽然不喜欢自己,但看自己为他受伤,心里过意不去。
哪怕身处逆境,面临种种恶意,依然愿意回以善意……
宋衍心中柔软下来。
他收起自己嬉笑的表情,忽的回过头,认真看着顾惟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惟动作一顿,他第一次在宋衍脸上,看到这般郑重的表情。
宋衍道:“之前顾思齐骗我你也心悦于我,我这才求爹娘上门提亲的,但这段时间就算我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你不喜欢我了,顾思齐那个混账不但骗我,还敢欺负你,实在是可恨!”
顾惟面不改色,嗓音淡淡:“所以呢?”
宋衍语气温和而缓慢:“本少爷素来怜香惜玉,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所以即便你伤好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的。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没喜欢上我,我会秉明爹娘,还你自-由。”
这里宋衍稍微美化了一下原主,也是无奈之举,况且区区三个月时间,顾惟不可能喜欢上他,自己届时则有合理的借口,给顾惟和离书。
今天说这些话,也是为了让顾惟安心,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和睦相处好聚好散。
顾惟看向眼前人的眼睛。
那双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清明干净。
这番话,出自他真心。
宋衍愿意让他走。
在被打断腿送到宋府之前,顾惟设想过种种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都不是眼前这般景象。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运气不太好,在乎他的人会离开他,对他好的人会背弃他,用尽了力气去挣扎反抗,却总是被命运作弄。
一次次坠入更深的深渊。
这是第一次,在他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有人让他知道,你可以不必努力,不必算计,不必隐忍,你甚至都不必说出口……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是的,这就是他原本想要的。
只要三个月的时间。
就能理所当然的离开宋府,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
是他之前甚至都不敢奢望的……
可是此刻他看着宋衍,听他说
出这番话,心底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开心。
许久,顾惟低哑开口:“好。”
若你真的说到做到,这一次,我不杀你。
………………
不知道是不是药膏的作用,宋衍后半夜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直接睡到自然醒。
昨天和顾惟说清楚了,让宋衍心里石头放下了一块,他希望顾惟留在这里的时间,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而不是日日提心吊胆。
而且安排好了顾惟的事情,自己也可以专心做正事了。
这几天宋衍一心扑在家里生意上,没事就询问一下董管事,月落城的生意进展如何了,董管事表示那边进展顺利,商队已经成功到达了月落城。
这算是个好消息,宋衍让商队的人不必急着回来,先在月落城置办产业,钱随便花,不够他会去和老宋说。
这是个缓兵之计。
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天下大乱,到时候即便自己不说,宋德远也会想办法逃难,而他们之前的部署,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至于顾惟,这几天时不时出去一趟,平时在家即使同睡一床,也没有什么话说,和宋衍算是相敬如宾了。
宋衍不在意顾惟出去做什么,只是让下人多跟着一些,以防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但这回倒是没有再遇到那种事了。
宋衍背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每天都是忙到一沾枕头就睡。
随时冬宴临近,宋衍难得有些紧张,许是神经绷太紧了。
这天晚上做了噩梦。
梦中戴着修罗鬼面的男人一身黑色甲胄,手中魔剑杀意滔天,他出现在了宿明城的上空,一声令下,千万魔族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凡人修士仙人……任何人在这股洪流之中,都渺小的如同一个尘埃。
死亡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势,降临在人间。
他拼了命的逃,带着爹娘和顾惟,还有宋府的家仆们,但是他们太慢了。
双目血红的魔族来到他们的面前,一刀一刀杀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
钟慧兰没有跟上来,踉跄着摔倒了,宋德远去搀扶钟慧兰,两人被魔族一剑穿心……
他浑身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蓦然回首,发现自己
还紧紧拽着顾惟的手。
所有人都死了,都死光了,但是他还有顾惟……
他至少也要护住顾惟。
他拉着顾惟拼了命的往前跑,身旁是尸山血海,倏的一旁出现一个魔族,刀光在他眼前掠过,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只是跑着跑着,不知为何心头不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拉着的只是顾惟的一只手。
顾惟的身子呢?顾惟的身子去哪里了?
宋衍惊骇欲绝的回过头,就看到顾惟半边身子倒在血泊中,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他吓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冰冷。
他跑不动了。
跑不掉的。
所有人都跑不掉的。
他茫然的抬起了头,看向沉沉天幕之上,如同魔神的男人。
任由身后的魔族举起了刀。
宋衍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喘-息着,他很久,没有做过这样逼真的梦了。
他仓皇的回头看向身侧。
顾惟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睡容安宁。
还好,只是梦而已。
但宋衍心中却格外沉重。
一开始他只想着尽人事、听天命,他一个蝼蚁而已,何敢妄言改变命运。
可是这段时间身边的人,顾惟、钟慧兰、宋德远、彩裳……
这里的每个人不仅仅只是书中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都很好。
不该死在这里。
宋衍攥紧了手。
他不能失败。
宋衍深吸一口气,才又重新躺下。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睡后。
顾惟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
顾惟一手撑起了身子,侧身靠近宋衍,垂眸凝视身边的男人。
男人梦中依然紧紧蹙着眉,清俊的面容似乎惊魂未定,冷汗顺着鬓角流下,胸腔轻轻的起伏着,即便是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才让平素淡然处世,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你,如此恐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