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卿起身,告了别就和孟书灯一起走了。
城市到处都闪烁着霓虹,纵横交错的车道上,车辆如提灯的游鱼一般穿梭。
孟书灯开着车,把赵言卿送到他住处的地下停车场,问:“明天还是八点来接你?”
在副驾驶小憩的赵言卿睁开眼,转头看他,说:“你别回去了,跟我上去。”
深夜的停车场很安静,孟书灯抠了抠方向盘,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嗯。”
乘电梯上了楼,赵言卿用指纹解了密码锁,打开门发现里面是亮的。
沙发上的男孩儿起身迎过来,问:“你怎么才回来?呀?孟助你怎么上来了?”
孟书灯站在赵言卿身后,隐匿在他的影子里。
赵言卿也是愣了愣,问:“齐月?你怎么在这?”
齐月是他的小男友,之一。
他身边小男友小女友一大堆,来来去去像走马灯,齐月是他最近比较喜欢的一个。
齐月撅了撅嘴,说:“你前天不是说让我今天过来找你嘛?”
赵言卿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他给忘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孟书灯先出声了,说:“那我先回去了,赵总,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公司。”
说着就往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赵言卿叫住他。然后转头对齐月说:“你先回去,我今天临时有事,要开个视频会议 。”
齐月闻言愣了愣,抱怨似的说:“我连同学聚会都推了过来找你的。”
赵言卿随口哄着他,说:“听话,下次我补给你。”
最后齐月还是撅着嘴离开了。
齐月走之后,赵言卿先是去门口改了密码锁的密码,然后走到孟书灯面前,问:“孟书灯,你刚是想跑吗?”
孟书灯的视线虚虚地掉在地上,说:“没有。”
赵言卿看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说:“去洗澡。”
酒店大堂。
安安拎着干洗袋裹着的衣服,跟着商珉弦往电梯方向走,迎面遇到了邓昆。
邓昆看到两人眼睛一暗,那种像毒蛇一样的气质冒了个头,又骤然被他收敛了回去。
“商老板,还没回去?”邓昆跟他打了个招呼。
商珉弦点了点头。
邓昆饶有兴致得看了安安两眼。
商珉弦并未在意,安安的长相注定他会受到比旁人更多 的注视。至于占有欲什么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商珉弦这里并不存在。
邓昆朝安安吹了声口哨看着他,但是他这人即使笑起来,也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安安这样的小白兔性格,被邓昆盯得起鸡皮疙瘩,抬手揪住商珉弦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躲。
邓昆见他这样,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安安,嘴上问商珉弦:“这位是?”
安安被他那双又毒又阴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像只快炸毛的猫,再次僵硬着往商珉弦身后躲。
商珉弦简短地介绍:“安安。”
只说了名字,却没说是什么个身份,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介绍,足够邓昆知道安安的身份和地位。于是他脸色耐人寻味地朝安安笑了笑,似乎又想说什么。
结果话还没出口,邓昆突然看着商珉弦身后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回头。
他的视线停留在远处一个戴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身上,那人低头正往这边来,看起来是要越过他们往门外去。
酒店大堂不停有人进出走动,这没什么奇怪的,邓昆却不知为何,一直盯着那个人。
商珉弦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奇怪,说:“时候不早了……”他准备带安安到楼上房间休息了。
“站着别动,别说话。”邓昆看都不看商珉弦一眼,冷声用一种吩咐命令的语气对他说。
商珉弦闻声蹙眉。
这时,那男人也走近了,在距离他们两三米远的时光,他突然改变路线,直直朝着商珉弦冲了过来。
邓昆反应很快,几乎是那人一起势,他就将人一脚踹了出去,动作迅捷如一头猎豹。而且脚下力气也不轻,那人倒地后又因惯性滑出去几米远。
不等他站起来,就被邓昆上前反拧着手臂制住了。
当啷一声,一把匕首从男人衣袖里掉落,在光洁坚硬的地板上发出脆响。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商珉弦这时才走过去,看了男人一眼,说:“是你啊。”
这人是商珉弦的姑父。
邓昆这才抬头,看了眼商珉弦和他身旁的安安。安安看起来似乎吓得不轻,整个人都贴着商珉弦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邓昆把视线转向商珉弦,问:“你认识?”
商珉弦:“我姑父。”
“哦,家事啊。”邓昆把姑父拽起来,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商珉弦淡淡道:“报警吧,让酒店把录像调出来交给警察,应该能定个故意伤人未遂。”
邓昆自然是没意见的,把姑父用他自己的衣服捆好,便提着姑父和商珉弦一起到休闲区坐着等警察了。
姑父跟一堆货似的,被邓昆扔在沙发脚边,嘴里还在不停嚎叫喝骂:“商珉弦,你和你爸不会有好下场的。一点亲情都不顾及,”
商珉弦皱了皱眉,问邓昆:“能让他安静点吗?”
邓昆刚坐下,抬起头:“问我?”
商珉弦淡淡道:“你看起来深谙此道。”
邓昆听出来这并不是夸奖,但他没跟商珉弦计较,撇了撇嘴,放下二郎腿,俯身到姑父耳边说了句什么,姑父立马安静了。
商珉弦抬头瞟了邓昆一眼,说:“今天多谢了。”
“谢就不用了。”邓昆倒是不客气,看了他一眼,说:“来点实在的。”
邓昆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梗的直接。
商珉弦顿了顿:“你说。”
“清河他最近因为招标的事……”
还没说完,就被商珉弦打断:“换一个。”
邓昆闻言敛了笑,皱眉问:“商老板,你让我说,我说了你又不答应,你是真的想感谢我吗?”
商珉弦:“……”
邓昆跟他惯常打交道的人都不一样,应该说邓昆跟正常人都不一样。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把侍恩挟报的行为表现得那么明显,还这么不留余地。
警察很快好赶到了,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人证、物证都在,再有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佐证,几乎没有什么异议。
警察看着录像,突然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地问邓昆:“你当时背对着行凶者的,突然回头是……”
商珉弦也望向邓昆。
而邓昆看着警察,然后笑了,说:“玻璃门上映着他呢。他走路姿势不对,两臂摆动很不自然,像是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警察又看了眼监控,商珉弦背后果然就是玻璃门,于是笑着赞赏道:“你这个同志,警惕性挺高啊。”
商珉弦也看着邓昆一言不发,这种微小的细节一般人很难注意到,邓昆有点警觉过了头。
然后他想到关于庄清河在圳海的传闻,邓昆是他身边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商珉弦简述了一下姑父行凶的可能原因,也就是官司的事,警察了解了情况之后,就把姑父带走了。
邓昆目送警察离开,然后转头看向商珉弦,说:“怎么样?给个准话。”
商珉弦:“一码归一码,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邓昆皱眉:“那合着我救你白救了?刚才要不是我,那刀子肯定捅你身上了。你不想报恩也行,你现在捅自己一刀,当我没救过你,这事儿就算了。”
商珉弦:“……”
庄清河身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邓昆身上有一种莽撞感,这体现在他一点都不怕场面尴尬。很多时候,拥有这项能力的人往往会让人无法招架。
安安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他扯了扯商珉弦的袖子,然后指了指电梯,意思是电梯来了,可以上去了。
商珉弦冲邓昆,就和安安一起离开了。
邓昆倒是也没拦他。
走出几步后,安安没忍住回头看了邓昆一眼。邓昆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
安安对着他微微蹙眉,转回头不再理会他。
安安跟着商珉弦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忍不住侧头偷偷看商珉弦。
商珉弦总是一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气质,此时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蓝宝石袖扣,垂眸时鼻梁骨上有一条光影分割线,眼睛就藏在暗处,连微醺的醉意都无法让他眼里的冷漠消融。
他察觉到安安的目光,也只是不甚在意地投来一撇,眼神冷得仿佛陈年的月光。染了墨的眼眸漫不经心,无情无欲,幽远得让人心悸。
安安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浑身像冻住了似的,僵硬地把头转向前方,像一只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动物。
酒店房间。
和往常一样,发泄,没有交流。
完事后,商珉弦:“你回去吧。”
安安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当然,他也说不了什么,不过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有点难过。
在家里的时候,商珉弦也从不留他过夜,每次完事之后都会赶他回小房间,但是今天在酒店,他没想到商珉弦还是这样。
安安撑着酸乏的身体坐起来,慢吞吞穿好衣服,然后看着窗外。
外面落了雨,雨势很大,大到那样轰隆的声音让人没办法假装听不到。
安安收拾好自己之后,走到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什么呢?
等商珉弦说我送你回去,或者说我派人送你回去。再不济,哪怕说句我让人拿一把伞给你。
这对他都是举手之劳的事。
然而安安站在门口,局促地等了将近一分钟。
安安从没有觉得一分钟如此漫长,可如此漫长的一分钟里,他还是没有等来任何一句话。
商珉弦已经坐在床边的桌前翻起了明天拍卖会的资料。
安安看着他翻过一页纸,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页被商珉弦“读”得彻底的字,翻过去了,就再也不看一眼。
最终安安什么都没做,自己轻轻拧开门,然后离开了。
安安没有带伞,商珉弦是知道的。
可在喧器的燥雨声中,他还是任由一个刚从他床上下来的、没有伞的人乘着暴雨和夜色离开了。
第6章 父与子
庄清河回到庄家老宅时,才是下午。屋子前面是大片的草坪,连接一条林荫道。屋后则是一片密林,长着茂密的落羽杉。从这里望出去,山势起伏,林海莽莽。
庄清河把车停在林荫道尽头,然后下车步行走过去。走到草坪前时,来了一阵不小的风,瞬间万木倾伏,如大海上刮过飓风,波浪翻涌间,轰轰声响不绝。
“哥哥,哥哥……”一个清秀白皙的青年一边喊着,一边穿过草坪朝他跑了过来。
庄清河在强烈的日光下眯了眯眼睛,看清之后笑了,说:“海洋。”
庄海洋都都二十岁的人了,这会儿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往庄清河怀里猛扑。
庄清河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三步才抱着庄海洋稳住脚步,脸都皱起来了。他默默吐了口气,跟他商量:“海洋,下次咱们能不这么扑过来吗?”
庄清河牵着庄海洋回屋里,在一楼客厅坐着跟他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发现庄海洋一直在挠痒。
庄清河皱着眉把他带到卧室,让他脱了衣服。结果发现庄海洋身上起了好多小红点,因为长期抓挠,很多地方已经显出了血丝,还有些地方结了血痂。
庄清河一言不发,拿起他的衣服看了看标签,没发现问题。接着就看到了庄海洋的床,上前去摸了摸床单料子,没说话。
给庄海洋涂完药,庄清河回到客厅,陶管家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后脸上挂了笑:“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庄清河看了看一旁做事的几个佣人 ,突然问:“现在是谁照顾海洋呢?”
陶管家拿不准他为什么这么问,笑着没回答。
庄清河见状,侧了侧脸也没再追问。
陶管家又说:“老爷说让你一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知道了。”庄清河应了一声,就上楼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庄杉正在书桌后仰着头午睡,他的枪放在桌上。
庄清河站在书桌前,看着熟睡中的庄杉,他呼吸平缓,似乎很享受午后的惬意时光。
庄杉今年刚刚五十岁,这个年龄,对于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还很年轻。他喉结也如年轻人一样饱满,此时随着呼吸游动着。
那把漆黑的手枪就静静放在桌子上,保养得很好,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眼的光。
庄清河这个时候只要上前一步,不,他甚至不用移动,他的手臂那么修长,他只要稍微调整一下身体重心,一伸手就能捞到。
地上铺着厚密华丽的地毯,吸走了庄清河因焦灼而剧烈的心跳声。
他只要捞起那把手枪,对准庄杉的额头,轻轻扣动扳机。所有的噩梦都会烟消云散,困了他多年的牢笼也会被打破。
他一直想要隐瞒的秘密也再不会为人知晓。
窗外阳光那么好。
书房其中一扇窗子对着屋后的密林,落羽杉的树影连接成片,让整个林子变成了极暗的绿色海底。
庄清河在这片如海般的绿荫中,静静地看着庄杉。
蝉鸣响彻整个庄园,庄杉似乎是被聒噪的蝉声吵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庄清河。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庄清河本来在看向窗外,闻声转回头,说:“到了有一会儿了,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喊你。”
庄杉坐起来抻了抻身子,然后才瞟到那把枪似的,奇怪道:“这东西怎么忘了收起来了?帮我放到柜子里。”
庄清河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拿起那把手枪。他对各种型号的手枪重量都很熟悉,这把枪他一掂在手里就知道,里面没有子弹。
庄杉还在看着他。
庄清河面不改色地把手枪收到了柜子里,神色没有一丝晃动。
父子二人在临窗的桌椅前坐下。
“ 你最近忙得很。”庄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是埋怨他回南洲这么久也不回家。
庄清河正给庄杉的茶杯里添茶,说:“我怕母亲多心。”
母亲指的是庄杉的现任妻子金玉枝,庄海洋的母亲,庄清河一直这么称呼她。
庄清河身份尴尬,金玉枝对他一直多有防备。如果刚从圳海回来,就急吼吼地上门,指不定她怎么想呢。
庄杉眉眼舒展些,说:“你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懂事,从来没有让我难做过。”
庄清河笑了笑,没说话。
接着,庄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从圳海也没带什么人回来,身边有合适的助理吗?”
庄清河闻言,手上一顿,说:“我这边正招呢,有几个不错的。”
庄杉没说话,用一种庄清河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
庄清河轻而易取地从里面看到了等待,庄杉在等待他把话先说出来。
而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庄清河总能准确说出庄杉想听到的话,他问:“您有合适的人给我推荐吗?”
庄杉从容地踩着庄清河给出的台阶,稳稳走下来,说:“你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有个人还不错。”
庄清河喝了口茶,然后抬头笑道:“那我待会儿就把人带走。”
“不急。”庄杉挥了挥手,说:“晚上留下来吃饭,我已经跟你母亲说了,让她今天早点回来。”
“好。”
一盏茶下肚,庄杉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那个商珉弦,你回来后跟他打过交道吗?”
“没有。”庄清河歪了歪头:“听说这人很冷情,前些天把自己姑父都送进去了。”
庄杉看了他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内容,收回视线,说:“这次招标的事很重要,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董事会,交给你负责。如果能成,我会先派你到国外待两年,等你回来,进总部的事就好说些。”
他头也不抬,问:“知道怎么做吧?”
庄清河垂眸望着茶杯里的波纹,说:“我明白。”
父子二人的相处,十几年如一日,总是这样。就像两条狗在互闻气味儿,探对方底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他们这才从书房出来下楼。
一楼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是眼角的细纹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她看了一眼从楼上下来的两人,视线落在庄清河身上,明艳的双眸一眯,冷哼一声。
庄清河像是没听到,走上前极谦逊地喊了一声:“母亲。”
金玉枝坐着不动,倨傲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他一遍,说:“好久不见,我还当你死在圳海了呢。”
她说话毫不留情,一点体面的余地都没给庄清河留。
庄清河没说话,神色都不曾晃动一下。
庄杉在一旁道:“少说这些,吃饭。”
金玉枝又冷冷剜了庄清河一眼,起身甩着胳膊往餐厅走去,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不忿的铛铛声。
庄清河落在后面,四下看了看,问陶管家:“海洋呢?”
“啊。”陶管家一愣,好像这才想起这个人,说:“我去叫小少爷,你先去吃饭吧。”
庄清河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也往餐厅去了。
他们落座了好一会儿,庄海洋才被陶管家领了过来,安排在庄清河对面,挨着母亲金玉枝。
餐厅的气氛很滞重,空气里仿佛充满了浓郁的瓦斯气体,只要蹦出一点火星,就会立刻爆炸。
唯独庄海洋在状况外,他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拖着椅子往庄清河那边去,想和哥哥坐在一起。
厚重的实木椅子抬起来还有点费劲,庄海洋就夹在腋下拖着,椅子脚在地板上拖动出刺耳的声音,在这样滞重的氛围中有些说不上的滑稽。
桌上其余三人都沉默不语,听着那声音。
大概是庄海洋拖动椅子的时候,和地板的摩擦终于磨出了一颗关键的火星,金玉枝突然就炸了,她啪得一声把刀叉重重拍到桌上,怒道:“海洋!吃个饭你都不让人省心。”
“不老实坐着,哪脏去哪,贱不贱啊你?”
庄海洋被她骂得愣在原地,椅子背还夹在腋下,保持着费力拖椅子的姿势,看着自己的母亲发呆。
庄清河本来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才抬头,说:“海洋懂什么?母亲说给他听是白费口舌。”
他站起来,单手拎起那个庄海洋拖着都费劲的椅子,放在自己旁边,让庄海洋坐下。
金玉枝冷笑:“你们倒是兄友弟恭,是我多嘴了。我是不是该闭嘴啊?”
“这是你的家,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庄清河看着她,说:“想对谁说就对谁说,不需要找挡箭牌。”
他听出金玉枝的指桑骂槐,但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关庄海洋什么事?
金玉枝还要说话,被一直不出声的庄杉打断:“好了,别吵了。吃饭。”
吃完饭,庄杉回了书房,应该是去打电话叫他给庄清河安排的那个助理过来。
而庄清河又陪了庄海洋一会儿,从他的房间出来,看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金玉枝一个人。
庄清河避免和她共处一室,准备到外面去待一会儿。
金玉枝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眼里满是憎恶地看着他。
庄清河视若无睹,从沙发前经过。
“为什么不死在圳海?为什么还要回来?”
眼看他快走到门口,金玉枝终于忍不住,拿起茶杯站起来,对着庄清河的背影砸过去,叫道:“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是怎么忍受你的吗?”
庄清河被杯子砸到背,停下脚步回头,问她:“为什么要忍受我?”
他干脆直直走向金玉枝,继续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你去忍受?我们又是在什么时候结下了仇?”
金玉枝看着不停逼近的年轻男人,突然心里发怵,脚后跟也忍不住往后磨蹭了几厘米。
庄清河的表情实在不好看,那张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他俯视着金玉枝,说:“有些事情我没说,你别以为我忘了。”
“你说你一直在忍受我,可我却一直在宽恕你。”
金玉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气势又找了回来,冷笑道:“庄清河,海洋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你很得意吧?”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说:“是啊,看来仇恨是不需要传宗接代的。”
其实金玉枝自己都没发现,庄清河再怎么跟她不对付,却从来没有戳过她最大的痛点。
就是庄海洋。
金玉枝当年嫁给庄衫的时候,也得意过很长时间,直到庄海洋四岁那年,她发现自己的儿子有智力障碍。
瞒了一天、一月、一年,终于瞒不住了,每个人都知道她生了个傻子。
那一年,庄杉终于不顾她的强烈反对,将庄清河从外面找了回来。
为此她成了妇人圈的笑话,因为这个私生子比她的儿子还大了三岁。有听了不少明枪暗箭,或是争吵时的口不择言,或是用关心和惋惜包裹的嘲讽。
可是她最看不顺眼的庄清河,却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刺痛过她。
而庄海洋偏偏和庄清河感情深厚,金玉枝连带着把庄海洋也一起厌了,一个让她颜面扫地的傻子。
最近几年,她更是连家都少回了。
苍穹上的游云越发稀薄,明月挂在青灰色的夜空上。
庄杉给庄清河安排的助理很快就到了,名叫施光,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庄清河看了看他,只说了一句话:“好名字。”
从屋里出来,庄清河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施光,脚步放缓。微微偏头压低声音对陶管家说:“我记得海洋好像化纤过敏,有这事吗?”
陶管家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
陶管家愣了愣,然后低头说:“我会注意的。”
其实没人愿意跟庄海洋为难,他毕竟只是个小傻子,不过确实是不怎么上心罢了。
接着庄清河随口又问:“母亲不常在家吗?”
陶管家:“夫人这些年在市区住得时间比较多。”
庄清河点点头,往外走去。
走出了长长的林荫道,灯火通明的房子远远留在身后。
来到了庄清河停车的地方,施光帮庄清河拉开后排的车门,说:“小庄总,请。”
庄清河没上车,而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拽着他的头发。咚得一声巨响,狠狠摁着他的头砸到车窗上。
刚才在屋子里时的谦逊温和荡然无存,此时的他眼神森冷而刺骨,靠近施光,声音阴冷甚至含着不容忽视的杀气,道:“把小字给我去掉,记住以后谁才是你的老板。”
庄清河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现在这副阴鸷的模样更是让施光忍不住战栗发抖,哆哆嗦嗦道:“是,我明白的。”
庄清河这才松手甩开他,冷哼一声跨进车里坐下。
庄家老宅的庭院,庄杉在屋檐下坐着喝茶,陶管家在一旁给他加水,说:“大少爷好像不太高兴你给他安排助理。”
“你也看出来了?”庄杉笑了笑,闻着雪茄,说:“他的性子和我简直一模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受不了委屈,也受不了气。你看他装得恭顺,实际上爪子利着呢,牙上也淬着毒。”
庄杉对庄清河的态度一直很复杂,欣赏又戒备。
因为庄清河太像他,庄杉对他的欣赏来源于此,对他的戒备同样来源于此。
这些年,庄清河羽翼逐渐丰满,他喜闻乐见的同时,心里也日渐生出担忧。
在很多年前,他给一只小象的脖子套上了铁链。现在小象长大了,他得确定小象已经放弃挣脱铁链。
所以他一直在不断地测试庄清河的服从性,好在庄清河每一次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黄昏的天色是灰沉的鸭蛋青,下着毛毛雨的空气水白漫漫,不像下雨,像是在下雾。
商珉弦坐在商务车的后排,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张玉质金相的脸。
“今天,该回那边吃饭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商珉弦,提醒他。
商珉弦闻言抬起头,用他那双对世间众生都漠然得一视同仁的眼睛看了司机一眼:“嗯。”
车灯劈开轻薄的雨幕驶进院子里,照着地上湿湿的流光。雨稍大了些,但也不过是从雾变成了银灰色湿黏的蛛丝。雨天的黄昏阴沉得厉害,屋里已经开了灯。
司机撑着伞下车给商珉弦开了车门,商珉弦从里面下来,由司机给他撑着伞进了屋。
室内完全不受雨天的影响,一如既往的干燥洁净。
管家上前,接过了商珉弦的外套说:“晚饭已经好了。”
商珉弦点点头,朝餐厅走去。
商辰已经坐在了餐桌前,商珉弦和他的父亲商辰长得很像,高大的体魄也如出一辙。
两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像是在照一幅名叫时光的镜子。
商辰是中年的商珉弦,商珉弦是年轻的商辰。
不仅外貌相似,那种淡漠的气质更是相像。两人共处一室就有一种凝固到窒息的氛围,使得这个晚餐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厚重。
商珉弦和商辰的交流也像谈判,餐桌被他们弄得像会议桌。
一方提出问题,另一方分析、思考、决策,接着可能会再提一个要求,原本那方理解、判断、接受或拒绝。
然后话题会以很快的速度结束。
很少有分歧,更不存在争执,因为他们几乎拥有一模一样的价值观和处事风格。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欣赏和崇拜,只是维持着一种平衡的交涉姿态,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