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时间有限,姜岁晏怀疑这只小狼得把他哥哥所有的囧事都秃噜出来。
——对了,这只银狼其实已经三百多岁了,只不过妖族寿命长,还是个幼崽而已。
把姜岁晏送到地方后,小狼磨磨蹭蹭许久,直到同伴们把其他人都送来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姜岁晏一直没找到机会细致地看一看这几日休憩的地方。
高喊着“好看的人族哥哥记得要去飞狼族找他玩”的小狼离开后,两位容颜妍丽动人的女修从下方塔层飞掠而来。
都是熟人。
曾和明若道君一同前往灵海查探的溪珑道君和长孙莲雯。
姜岁晏看到长孙莲雯时,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在她身侧扫视了一圈。
只要毛团团在身侧, 邵寄霜的注意力便会不自觉地时刻凝在毛团团身上。
也因此,毛团团对长孙莲雯的关注,邵寄霜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长孙莲雯和姜明晏之间玩笑似的婚约只有很小范围的人知晓, 后来婚约解除, 大家更不会无故提起。
邵寄霜和姜岁晏相遇时, 婚约早已解除。是以,邵寄霜并不清楚长孙莲雯和姜岁晏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
在他的印象中, 飘渺宫这位出身世家的女修曾在茶亭城齐府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 便是清剿死城妖兽时。虽然因他们之间的修为不同, 并不在一个战场上, 可邵寄霜仍然对长孙莲雯在对战妖兽时的优异表现有所耳闻, 还有就是明晏道君曾机缘巧合之下救过长孙莲雯一命。
难道毛团团是因为这个才关注长孙莲雯的?
邵寄霜心间猜测。
若是姜岁晏知道邵寄霜的推测,必然会连连摇头。
他之所以注意到长孙莲雯,一是因为他们是熟人, 曲源庄之祸中长孙莲雯一行人也助他和兄长良多,二则是因为自那次茶亭城相遇, 后来几次巧合再遇时, 长孙莲雯身后总是跟着两个人影,如今未瞧见,自然多瞅了两眼。
说来也巧, 那两人竟也是熟人。
一个是当初硬要陪着长孙莲雯去芜洲退婚的天机族五公子巫辰, 另一个是曾因觊觎姜岁晏手中灵植而恶意截杀姜岁晏和兄长, 最后害他们落入灵海的严清霖。
不过,姜岁晏也只是因为猛地见到了曾见证过他与兄长在芜洲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的故人, 复杂心绪涌起, 一时没转过弯来而已,等静下心来, 仔细一想,他便心中明了。
此次长孙莲雯是陪着溪珑道君一起过来的。
溪珑道君毕竟是飘渺宫长老,是洞虚期尊者,哪怕巫辰在天机族中身份尊贵,也是不可能轻易在溪珑道君面前造次的。
至于严清霖——
姜岁晏眸色微淡,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想,早就被兄长处理的人确实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碍眼了。
姜岁晏从孩童时期就知晓并且坚信自家兄长灵心慧性,是天纵之才。
从前那些避让与隐忍,皆不过是在积蓄力量。
当兄长拥有了足够的成长时间,兄长一定会攀登至顶。
——兄长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曾将所有姜家同辈人远远甩在身后的、耀眼的‘姜家天才’。
所以,一个云栈关严氏旁支,还是个罪行累累的旁支,被兄长解决不是正常的吗?
姜岁晏心中小人骄傲挺胸。
要知道,借着兄长的‘赫赫威名’,姜岁晏早便荣登‘最不好惹的修二代’之首啦!
越想越得意,姜岁晏忍不住眼睛晶晶亮地瞧了兄长一眼。
姜明晏:“……”
姜明晏:“?”
黑衣剑修难得没搞明白自家幼弟的脑回路。
“琼华师妹在飘渺宫内有要务在身,实在腾不出时间前来羲和城。”
姜岁晏七扭八拐地想了一大堆,现实中却也不过几息功夫而已。
在场之人皆有修为在身,五感被灵力锻造得极为敏锐,而且长孙莲雯是溪珑道君带着过来的,自然多关注些。
溪珑道君注意到姜岁晏的目光,以为姜岁晏是在疑惑为何长孙莲雯会跟在自己身边。
她对姜岁晏印象极好,此时便笑着解释道:“我不曾收徒,飘渺宫的小辈中我最欣赏莲雯,是以,同琼华师妹说过后,我便带着莲雯来羲和城了。”
“也多亏溪珑师伯怜爱,我才得以见识到炽日塔内部的模样。”长孙莲雯轻笑,很明显,她与溪珑道君甚是熟稔。
溪珑道君是来找风洵道君的。
姜明晏虽然性子冷淡,但毕竟都是要一同进到秘境中查探的队友,溪珑道君便笑意盈盈地把黑衣剑修和一旁做东的妖族二皇子都算上了,说起正事。
姜岁晏对这些提不起兴趣,站在邵寄霜身边,光明正大地发呆。
邵寄霜和长孙莲雯倒是听得认真。
溪珑道君并未打扰多久,将一些重要事情说完,便带着长孙莲雯离开了。
妖族二皇子领着姜岁晏几人将这层塔简单看了看,也笑眯眯地离开了,还不忘嘱咐姜岁晏好好休息。
可惜,他走后不久,又有新的客人上门。
姜岁晏发现今日熟人数量有些超标。
在灵海之上当着明若道君的面意图引诱姜岁晏和兄长去上尊城的姬遥尊者,曾抱过限定版藤蔓崽的天衍寺念空大师,还有天谕门道松尊者——他是唐九的师尊,道松尊者过来时身边就带着唐九。
而且,他们都是来找风洵道君的。
姜岁晏看着面对一波波前来寻找他聊天,似乎有源源不断趋势的故友们仍然面色如常笑容潇洒的风洵道君,乌眸中忍不住露出一抹敬佩。
“风洵师伯,很厉害。”姜岁晏悄悄凑到恋人身旁小声赞叹道。
“……”邵寄霜看着眼眸亮闪闪地和自己说着话的毛团团,强压下搓搓毛团团脸蛋的冲动,温声道:“师尊本就性情洒脱,广结善缘,再加上最近这几年师尊躲在浮云峰不愿外出走动,各位尊者猛地在羲和城见到师尊,这才有些激动。”
但是,不是谁都是风洵道君这样的社交达人的。
送走了万箓宗的尊者后,黑衣剑修站起身:“风洵道君,明日便要进秘境了,我还有些事要嘱咐岁岁,便先带着岁岁回住处了。”
风洵道君挑了挑眉,没有异议。
姜岁晏乖乖跟在兄长身后,悄悄给了恋人一个自求多福的小眼神。
邵寄霜失笑。
他自小便被师尊带回玄剑阁,对这种场景其实熟悉得很。
邵寄霜血瞳蕴笑,无声示意毛团团自己无事。
姜岁晏接收到恋人的提示,心中恍然,跟着兄长的步伐都有力了许多呢。
姜岁晏以为兄长方才同风洵道君说的话只是托辞,但其实并不完全对。
黑衣剑修确实有些话想要嘱咐幼弟。
姜明晏看着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小猫似的乖乖坐在矮榻上的黑发少年,漆黑凤眸软了下来。
“岁岁。”黑衣剑修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轻声道:“虽然查探秘境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但妖族此次提供的秘境确实是一个极少有人进入的秘境。”
“在秘境中,你不要逞强,将身上的灵器都带好,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都已经是元婴修为,再加上这些年你也不曾懈怠,只要你不去刻意招惹那些凶兽,其余的,岁岁不必太过忧虑……”黑衣剑修难得话多,细细叮嘱着,每一句话中都含着满满的关心。
姜岁晏望着兄长清俊的面庞,乌黑黑的明亮眼眸被柔软情绪充溢。
他认真点头。
“……有些事,不必强求,还有哥哥在。”黑衣剑修沉默须臾,最终有些含糊地说道。
姜岁晏依旧乖乖点头。
他已经意识到了,也许……此次前来羲和城的诸位洞虚尊者,也皆是掩护。
他不知道兄长和妖族二皇子那日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姜岁晏知道,这是他的兄长,是他最最信任之人。
所以——
“哥哥,我明白。”曾经柔软稚嫩的孩童如今已是少年模样,可那双澄净眼瞳在望向兄长时,一如既往地依赖而亲昵。
第二日,天色初亮,姜岁晏便被兄长唤醒。
收拾好之后,昨日曾载着他们从塔底一路飞到住处的巨大银狼再次出现。
姜岁晏仍是昨天那头霸道小狼载着。
黑衣剑修和邵寄霜也很快各自选好了银狼。
倒是风洵道君,不知为何突然挑剔起来,让他们先走,他选好之后便会跟上。
风洵道君毕竟是长辈,想来心中自有分寸。是以,姜岁晏几人便先行一步。
他们要到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
这一次的秘境,名为炽日,就在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
听说,是金乌一族的小辈贪玩,偷偷溜进炽日塔里,在第九百九十九层打翻了一个玉盒,秘境才得以出世。
——当然了,听听就行了。
总之,新秘境出现,妖族邀请洞虚期尊者前来查探。
如今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处于秘境交融状态,只要踏进去,便会进到秘境里。
姜岁晏他们到时,妖族二皇子正浮在入口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一位位尊者走入。
姜岁晏他们从银狼身上跃下。
姜岁晏和邵寄霜还不能不借助灵器便在空中活动自如,是姜明晏带着他们过去的。
“一路顺风啊,岁岁。”踏进秘境前,姜岁晏听到妖族二皇子温和的声音。
“都进去了。”朝曦淡淡道。
云雾轻摇,风洵道君慢慢从黯淡之处走出。
他在朝曦身侧站定,面上散漫的笑意敛去后,锋锐透出,让人恍惚间忆起原来这也是一位曾剑退万魔的剑修。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里。”风洵道君轻叹。
“我是这么想的。”朝曦平静道:“可是,却也是我主动打开封印,让她的外甥进去。”
风洵道君苦笑:“数百年前,我妄窥天机……”
“我以为我是打破命运……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作茧自缚呢?”
他不愿接受,妄图改变,却不知正是自己的反抗,最后成为了命运的一环。
环环相扣。
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后悔吗?”风洵道君问。
“不后悔。”少女娇俏灵动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朝曦的语气仍然平静:“我是妖族的皇子,所以,我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妖族。”
风洵道君笑了笑,转身离去:“朝曦殿下,我不如你。”
可,我也不悔。
脚下是褐色的泥土, 周围景象被茫茫白雾遮掩,天地寂静,似世间只余自己孤独一人。
姜岁晏神识第一时间探出, 却愕然地发现周围的白雾如同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 将一切打探的力量隔绝在外, 任何信息也不曾透出。
容颜姣好的黑发少年忍不住拧起眉,长而密的鸦睫轻颤, 最后却也还是将神识收回了识海。
神识无用, 便只得依靠双眼。
姜岁晏抬眸, 乌润眼眸含着警惕, 细细打量一番。
目之所及, 未被白雾遮挡的一小块区域空荡荡的,看不出危险的痕迹。
——至少此时此刻,这一小块区域是安全的。
姜岁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抬起手, 垂眸看向手腕处温润如玉的青碧色须弥镯。
从他落入此处起,九春盏镯的镯身就渐渐泛起热意。如今, 九春盏镯的热度已经远超平常。
姜岁晏轻轻转了转手腕上青碧色的镯子, 花瓣似的嘴唇微抿,眸色若有所思。
他的这只须弥镯与兄长手中的兰秋楹镯在锻造时加入了一株双生并蒂楹盏莲,拥有者可以互相感知对方的大致情形。
在九春盏镯发热的那刻, 姜岁晏便查探过兄长如今的状态。从镯子给出的反馈来看, 兄长并无不妥。
既如此……九春盏镯此时的热度是在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姜岁晏明灿若星辰的乌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可惜,线索不足, 只得遗憾放弃。
既然思考无果, 乌眸少年再次打量了下周围浓厚的、毫无变化的白雾,决定还是先往前走走看看。
“就像昨天哥哥说的那样, 有桃桃和红红在,只要我不作死,出不了什么大事。”
而且他身上还有好多护身灵器和剑符呢。
五官精致昳丽如冰雕雪琢而成的乌发少年小声嘀咕着,抬脚朝前方走去。
脚步落下那刻,变化骤生。
几步之遥处的白雾散去,露出一座古朴破败的祭坛。
祭坛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切割整齐的石壁上裂痕蜿蜒,是时光一点点打磨的痕迹。
姜岁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祭坛上,奇异的亲近在心底生根发芽,须臾间长成苍天大树,枝叶繁茂地占据全部了思绪。
不对劲。
乌黑浓密的眼睫不由得微颤,潋滟动人的桃花眼褪去了肆意散漫,清冷如凝霜薄雪。
姜岁晏命令自己移开视线,可祭坛散发出的奇异吸引力蛊惑着他,亲近之意愈演愈烈。
“嗡——”
微弱的、独特的波动从祭坛上散发出来。
姜岁晏恍惚间知晓,这是将有新生灵族诞生的征兆。
……灵族。
乌眸少年猛地从蛊惑中敛回神智。
是幻境。
姜岁晏冷静地判断。
手腕上的九春盏镯愈发灼热,如意银华鉴也在须弥镯里震颤。
一个与灵族息息相关的幻境吗?
姜岁晏安静地看了下去。
奇特的波动持续一段时间后,两团柔和的白光在祭坛中央缓缓浮现、凝结,最后化为两个襁褓。
小小的婴儿静静地在襁褓中沉睡,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明明神识被困,视线也囿于方寸之间,可是姜岁晏却能察觉到,在遥远的灵海之底,有什么存在于沉睡中苏醒,远远投来忧虑的目光。
——镜花水月,器灵。
想起他和兄长被困在灵海底时与器灵朝夕相处的那五年,还有器灵曾透露出来的信息,这两个婴儿的身份昭然若揭。
……是阿娘和姨母。
姜岁晏望着祭坛上脆弱而安静的婴儿,眸色复杂。
幻境却并未给姜岁晏留出整理情绪的时间。
被灵族诞生时散发出的灵力吸引过来的白衣青年在祭坛边站定,看着沉睡的婴儿神色无悲无喜,极为漠然。
姜岁晏抿唇。
他如今的状态奇异,既无法离开此时所在的位置,也无法出声询问,只能静静旁观。
从白衣青年的表现来看,幻境中的人也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幻境还在继续。
白衣青年在祭坛旁等待了一会儿,一身白裙的秀丽少女匆匆赶来。
“珣堂兄。”少女恭敬道。
白衣青年:“族长怎么说?”
“族长命我们将这两个新生灵族送到圣殿里,那里的哑奴会照顾她们的。”
白衣青年淡淡应下:“好。”
语罢,祭坛上的两个婴儿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浮空,飘到白衣青年身侧。
“走吧,去圣殿。”白衣青年的语气依旧很淡,似不含丝毫情绪。
他说完便御空而起,独留少女一人在原地。
少女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像早就熟悉了白衣青年的做法。
她望着白衣青年离去的方向,面上的恭敬散去,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同情。
“圣殿也没有什么不好,族长想要唤醒圣器,会需要她们的……至少,还活着。”她喃喃自语,安慰着自己。
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少女不再停留,飞身向白衣青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祭坛彻底沉寂下来,黯淡而沉默地伫立在时光中。世间悲欢离合起伏跌宕,可它只是静静旁观,任戏中人高攀青云,再跌落尘埃。
白雾聚起,慢慢将多年前的景色吞没,姜岁晏周身的禁锢也随之消散。
乌眸黑发的少年眸光冰冷,沉默地在原地停留须臾,才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不过几步,前方的白雾再次散去,烛光昏暗的宫殿无声出现,紧接着熟悉的束缚感袭来。
姜岁晏静静望过去,看清具体模样后,唇角愈发冷硬。
巨大肃穆的宫殿深处供奉着五件样式各异的圣器,其中两件,更是姜岁晏极其熟悉的模样。
绿蓬蓬的圆润小树青光萦绕,散发出蓬勃生机。华美长剑流光溢彩,剑锋雪亮,锋锐而冰冷。
但姜岁晏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长生木右侧的黑色玉珠上面。
似曾相识的模样,奇异的亲近之感。
姜岁晏在记忆中摸索,忆起自己其实在数年前见过黑色玉珠一次。
也是在碰到黑色玉珠的那晚,他、兄长,还有邵寄霜都出现在了那个曾被他视为梦境的漆黑空间中。
当时,黑色玉珠在天机族五公子巫辰手中。
天机族……
姜岁晏将自己的种种猜想暂时压下,更加专注地、耐心地看下去。
冥冥中,他有一种笃定的感觉——这个幻境会给出他想知道的答案的。
不多时,烛火轻摇,身形健硕的哑仆带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粉雕玉琢女童从后殿走出。
哑仆在高高供起的圣器前停下,手中比划。
然后,那两个女童便在地上的蒲团上盘坐,双目紧闭,身上泛起浅淡灵光。
哑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默默离开 。
姜岁晏无法出声,也无法走动。
两个女童背对着他,他便用目光静静地描摹她们的背影,眸色中透着微不可查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哑仆再次走了进来,将两个女童唤醒,并带着她们离开返回后殿。
姜岁晏身前的景色随之变幻。
昏沉肃穆的宫殿变成了空荡荡的冷清后殿,两个女童盖着被子,相互依偎在床上小声说着话。
许是长年和哑仆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她们的语调有些怪异。
神色冷淡的女童:“过些日子,那个白衣人又该过来了。他们想要借我们掌控圣器,可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进展,他们快等不及了。”
另一个女童眉眼灵动,不屑道:“等不及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动手。如今灵族只余我们姐妹二人,我们要是死了,他们便彻底没有办法了。”
“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骗他们,我们确实无法掌控圣器。守护五圣器是灵族的使命,传承记忆里,我们一直都是把五圣器恭恭敬敬地奉在族地中的,哪里有大逆不道准备把五圣器驯服当作祭品的方法?”
冷淡女童沉默须臾,低声道:“静嘉,我想带着圣器离开这里。”
“那些人如今还并不知晓因为我们是最后的灵族遗孤,天道怜悯,赐予了我们传承记忆,只以为我们是无知幼童,对他们的谎言深信不疑,认为自己是天机族人,这才对我们看管不严。”
“一旦让他们发现我们早便知晓了灵族与天机族之间的血海深仇,我们必然被严加看管,甚至可能被秘术扭曲记忆,成为他们的奴仆。”
灵动女童神色微沉:“姐姐,我知晓。可是我们如今还太小了,修为低下……那些天机族还盯着我们,一心只让我们研究如何掌控圣器……”
“不急。”冷淡女童道:“我们还有时间。许是孕育我的灵炁的缘故,最近长生木和太渊剑对我有了些回应,到时候我可以借助它们的力量。”
灵动女童笑嘻嘻道:“那焰明灯就交给我吧。”
姐妹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姜岁晏喉间发涩。
想要借助圣器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明明是全然陌生的、记忆中从不曾习得过的知识,这一刻,却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姜岁晏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些,反正自从陷入这个幻境,他都有些习惯了这些突然冒出的信息。
——方才他不也一眼便判断出宫殿深处供奉着的是五件圣器?
天机族也是奇怪,打着让圣器做祭品的主意,却还恭恭敬敬地供奉着圣器……
姜岁晏还想多看几眼幼年时期的阿娘和姨母,可是白雾不通人情,冷漠地凝聚起来,将所有景象吞没。
往前迈步,白雾散去。
景象终止,白雾汇聚。
姜岁晏一步步往前走,相同的循环似乎永无止境。
他断断续续地隔着数十年的时光旁观阿娘和姨母的成长。
她们渐渐从玉雪可爱的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古怪的语调慢慢消失,恭顺的外表之下野心疯长。
她们精心谋划,成功借助圣器的力量带着三件圣器逃出天机族。
天机族震怒,源源不断的追杀者用尽手段,试图夺回圣器。
阿娘和姨母的处境并不好,还因为强行驱使圣器而身负重伤。
她们在北溟洲边缘分开,一人躲去九黎洲,一人奔向薄暮山脉。
腕间的九春盏镯突兀地凉了下来。
白雾再次散去后的景象里只余阿娘一人。
姜明晏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九春盏镯,默默地望着变幻的景色。
阿娘在薄暮山脉遇到了眉眼青涩的阿爹。
那时阿娘重伤未愈,满身狼狈。
阿爹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陈旧,手中连一柄像样的灵剑都没有。
阿爹从妖兽口中救下了阿娘,扯着她一路狂奔。
两人好不容易才甩掉妖兽,然后阿娘便昏了过去。
看着叹息着“色字头上一把刀”却将阿娘小心扶起的青涩阿爹,姜岁晏忍不住弯起眉眼。
景象淡去。
下一个场景是阿爹阿娘已经在一起了,在准备婚礼前,阿娘向阿爹将身世道明。
“我本就因强行驱使圣器而境界跌落,天机族接连不断的追杀又逼得我动用秘术掩盖踪迹,也许此生都无缘大道了。”阿娘神色平静:“你和我在一起,就要面对隐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再次出现的天机族。”
“筑基寿元五百,金丹寿元千数。”阿爹眉眼温柔:“足够了。”
“昭明,我本就是一个俗人。长生仙道离我太远,我毕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
“我们既是夫妻,那便该生死与共福祸同担。天机族寻来,我会护你到最后一刻。”
下一幕,是阿爹牵着怀孕的阿娘的手和姜家家主做交易的场景。
姜岁晏目光越发专注。
阿爹与姜震俞约定,他和阿娘护姜家十年,十年之后,他们带着孩子离开,姜家人不得再恶意阻拦,再派人追杀。
画面一转,雅致的房间中,阿娘轻抚肚子:“若不是那日太渊剑异动,化为灵光没入腹中,徒留一柄黑乎乎的空壳,我如今又不得动用灵力……我们何至于与姜家妥协。”
阿爹拥住阿娘温声安慰:“既然太渊剑选择了我们,那便是缘分。以后我们家中就要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了,有着你我二人的血森*晚*整*理脉……我还望着看昭明小时候呢。”
姜岁晏陷入沉思。
兄长脊骨中的华美长剑,他丹田里的绿绒小树……
原来如此。
圣器化魂,骨肉为躯。
他和兄长,原来是圣器所化。
那邵寄霜呢?
邵寄霜和他们一样可以进到那漆黑空间里。
姜岁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画面消失,他抬脚继续前行。
古树苍天,虬枝苍劲,细碎的阳光从浓绿交错的枝叶间流金般洒落。
殷红的血沾染在古树上,阳光照射之下,竟透着难言的美感。
云昭明倚靠在树下,腿上躺着满身鲜血早已失去呼吸的姜齐卓。
姜岁晏僵硬地看着,泪水凝聚,眼前渐渐朦胧。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姜岁晏抹去眼泪,哪怕明知结局,却还是坚持要看。
云昭明没有抬头去看那些追来的姜家人。
她轻轻抚摸着爱人苍白冰冷的脸颊,轻声呢喃:“我马上就去陪你了……”
姜家人还在肆意辱骂着污言秽语,云昭明抬眸淡淡地扫过他们,目光冷淡,好似面前这些面容狰狞的人族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姜家人在云昭明的视线中不自觉安静下来。
云昭明轻轻开口,诅咒一字一字落地。
在姜家人骤变的面色中,云昭明和姜齐卓化为烟雾。除了那些残留的鲜血,他们什么都未曾留下。
泪水无声滑落。
姜岁晏清晰地看到,在最后一刻,云昭明留恋地朝武安城方向看了一眼。
呆立许久,画面也散去许久,姜岁晏才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原来,他已经失去了阿爹阿娘好久好久。
姜岁晏站在无边无际的白雾中,无比渴切地希望看到兄长的身影。
眸中蕴泪的少年想,他想抱抱兄长。
抱抱那个曾为了自己强压下悲痛迅速坚强起来的少年。
姜岁晏心绪翻涌, 可周围无边无际的茫茫浓雾已经将他的选择牢牢框住。
澄净的乌眸中闪过一抹烦躁,姜岁晏抿唇将情绪收敛,眉眼沉静下来, 抬脚继续往前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熟悉的束缚感如约而至,腕间青碧色的镯子在平静了许久之后再次泛起热意。
姜岁晏神色淡然, 唇边却挑起细微的得意弧度, 恍若一只谨慎潜伏果断出击最后成功将猎物按在爪下的小兽, 身上被家长保护得极好的柔软稚气还未褪净, 可骨子里属于狩猎者天生的锋锐凌厉已经悄悄从柔顺蓬松的皮毛之下探出来一个跃跃欲试的尖尖。
他早有预料般将神识探入九春盏镯中。
果然, 如意银华鉴在玉盒中亮起浅淡的银光,散发着和九春盏镯如出一辙的躁动。
少年黑白分明的纯澈眼眸中划过一抹了然,再次抬眸望向前方慢慢散开的白雾时, 眼底溢满期待。
紫衣翩跹的明艳少女穿梭在浓翠葱郁的深林中,脚步轻盈, 神色灵动。
只是, 抬眸凝眉间,总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协调之意。
“到了。”拨开身前横生的树枝,浅褐色的雅致木屋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