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礼敏锐地抓住重点:“青铜已经发不出薪水了吗?”
“那倒不至于,薪水还是准时准点的,不过,霍总最近在弄一个‘员工股权激励计划’,让大家买青铜的股票呢,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没钱了?”
江礼摇头:“大老板的事,咱们怎么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俩人正八卦着,正主就远远地从公司步行出来,霍慕东比两个月前消瘦了一些,那张俊脸更加棱角分明,添了些成熟的男人味。
江礼下意识想收回视线,不想跟他相认,可凯哥偏偏又把话题绕回江礼的身材上,“你胳膊腿都很细,就肚子胖,不会是向心性肥胖吧森*晚*整*?就算gap一阵子也要加强锻炼啊!”
霍慕东的视线被吸引过来。
江礼:“……”
江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算他没打算跟霍总再续前缘,可也不想被“前男友”看到“发福”的样子啊。
霍慕东果然还是过来了。
江礼想把自己隐藏在凯哥身后的计划没有成功, 霍总越过刘益凯,对江礼说:“好久不见。”
凯哥:“霍总!霍,霍总好。”他应该没听见刚才他们议论他吧?
江礼也只好说:“……好久不见。”
霍慕东跟他们俩点点头, 问江礼:“要出门?”
江礼:“对, 出去一趟。”
霍慕东:“别等公交了,我捎你一段。”
“?”江礼看看眼前身姿笔挺的霍总, 他拿什么捎,拿两条大长腿?
江礼正要拒绝, 凯哥忽然很乖觉地说:“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东西忘拿了,我回公司取,你们慢慢聊!”
江礼:“……”这孙子分明是找借口溜了,真够没义气的!
霍慕东上前一步,自然地顶替了刘益凯的位置, 跟江礼并肩而站, 他垂眸, 看看江礼那把格子衫撑起来的小肚子, 客观地评价:“你胖了。”
江礼:“………………”
很好,还是说出来了。
被前任看到自己变丑的样子, 心里怎么都是不舒服的,江礼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向心性肥胖。”
霍慕东:“你去哪儿?我打车走,捎你一段?”
江礼:“不用,不顺路。”
霍慕东:“你都没告诉我去哪里。”
江礼:“……”
将近两个月没碰面, 江礼一度以为霍慕东已经放弃了,但今天这副所当然要照应他的样子, 又似乎不像,江礼犹豫片刻, 说:“去医院。”
“去医院?又生病了?哪里不舒服,还是肠胃的问题吗?”霍慕东四连问,毫不掩饰关切。
江礼:“没,就是正常体检,我辞职了嘛,公司组织的体检赶不上,自己约了一个。”
他不太会撒谎,解释一大堆只想让去医院这件事看起来正常,没想到霍慕东抓住的重点是“辞职”,沉默片刻,他说:“对不起。”
霍慕东一直认为江礼辞职是为了躲他。
江礼:“对不起什么,跟你没关系。”
两人又陷入沉默,枯站几分钟,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霍慕东拦下车,拉着江礼一并进去,江礼原本想推辞,可司机大哥一直在催:“麻烦快点儿!这儿不让停车啊,拍到要扣分的!”
并肩坐进出租车,又是持续的沉默,江礼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跟着上了车,早知道继续等公交多好。
大约为了打破尴尬,霍慕东努力找到话题,问:“你怎么胖了?”
江礼:“………………”
为什么哪壶不开反复提哪壶?退一万步,我“胖”还不是因为你?
江礼终于炸毛:“那你为什么打车?公司的财务状况已经差到请不起司机了吗?”但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想到霍慕东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在关注我?”
“……”不是,这人也太自恋了吧。
霍慕东:“公司是出了些暂时的困难,但问题不大,等这些事解决了——”他目光幽深地看向江礼。
江礼:“?”
霍慕东轻轻摇头:“没什么。”
霍慕东问:“你有什么打算?找到新工作了吗,为什么……还没搬走?”
两人一问一答的,话题竟然这么继续了下去,尴尬一扫而空,气氛逐渐融洽,他们只谈一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从前那层暧昧仿佛被两个月的时间给抹去,让两人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这感觉说不上来不好,但也说不上来好。
像是一块悬着的大石头落下,心里却空落落的。——前一阵子霍慕东还信誓旦旦的,才过了多久就淡了、放弃了?看来他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江礼抽空对着车窗外缓慢向后略去的高楼大厦发呆:两辈子唯一一次“恋爱”就这么结束了?
或许,那甚至不算恋爱。
眼前的风景变换,已经可以看到医院的门诊楼,江礼说:“师傅,前边靠边儿停。”
“好嘞。”
霍慕东目送江礼下车,才报出另一个地址,司机师傅说:“好家伙,俩方向啊,您对朋友真好,绕路送他。”
霍慕东:“不是朋友,是前男友。”
司机以为揭了人家的伤疤,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
“没事。”霍慕东说,“正在重新追呢。”
江礼进医院,刷电子医保卡拿了号,还没去分诊的时候,就收到了霍慕东的微信。
-霍慕东:寻亲的事有了些新线索。
-霍慕东:文件.pdf
霍慕东以前更新寻亲消息都是打字、发语音,上次发进展更是两周之前,这还是头一回发文件!
江礼恨不得现在就点开看看,但他想静下心仔细研究,于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楼,他挂的门诊在三楼,电梯口人山人海,连楼梯也人满为患,没办法走多快,江礼只能跟着人群移动,分出心思想:有这么重要的消息,霍慕东竟然刚才不说!跟他聊了一路家常!
等终于在分诊机上报道成功,江礼也不浪费时间找座位,直接去诊室门口,站着打开PDF文档,仔仔细细地逐行阅读:文档里罗列了一些邻居提供的线索,以及若干人贩子的资料,包括犯罪时间和活动范围,这些人贩子有些还在服刑,有些已经出狱。
原来,二十年前,江雄杰夫妇曾经跟一伙外地人来往过密,从这些线索来推测,江礼很可能是从南方被拐来的。
江礼忍不住给霍慕东回消息:
-向天再借500根毛:这些证据够了吗?我现在去报警的话,可以立案了吗?
-霍慕东:具体够不够立案标准,我也不清楚,保险起见,还是先跟律师谈一谈,咱们争取一击即中,免得打草惊蛇。
-向天再借500根毛:好。
-向天再借500根毛:谢谢你。
-霍慕东:还有一件事
-霍慕东:我之前不是有意那么说,你胖点挺好的,之前太瘦了。
江礼:……?
江礼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子,心想:这叫挺好的?霍慕东这是在无脑夸吧,客气话说过头啦。
其实他的肚子跟很多发福的中年男子相比,要小得多,主要是他整体身材比较瘦,从前的衣服便也紧一些,两相叠加,显得那隆起的小腹特别突出。
他在诊室门口站得这么一会儿,都引得好多人侧目。甚至听到一个大妈可惜地说:“多漂亮的小帅哥,竟然有个啤酒肚。”
……总之肯定不会“胖点挺好的”。
江礼本想说:夸不出口也不用硬夸,我刚才也没有很生气。
但转念一想,他俩已经是“熟悉的陌生人”,说那么多话没必要,于是换成一张可爱的猫猫揣手表情包。
江礼很喜欢表情包里那两只毛绒绒的爪爪,“揣手手”的配字,更能表达“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意思,他在不知道回复别人什么的时候,就会祭出这张万能图。
可收到回复的霍总不这么想,连结账付车费的时候,表情都是愉悦的,司机师傅笑着说:“这是遇上好事儿了。”
霍慕东:“嗯,把他约出来了。”而且他也乐意见面,还回复了那么可爱的图片。
霍慕东把表情包存了起来,才下车。
目的地是一家星巴克,江雄杰早在门口等着了。
霍慕东开门见山:“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江雄杰立即道:“好,这咖啡店没什么生意,绝对没人打扰。”
“不行。”霍慕东不容拒绝道,“换个地方。”
江雄杰想,倒是挺谨慎的,但他也没什么怨言,只是路上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莫名感觉有点眼熟,好像跟哪位故人挺像的。霍总也忽然想起,大哥曾经去威胁过姓江的,他俩长相有几分相似,于是掏出一个口罩戴上。
江雄杰:“……”
直到找了家清净的茶室落座,霍慕东也没把口罩摘下来,好在江雄杰满脑子都是发财,很快就被他说的话吸引。
霍慕东没跟江雄杰聊多久,交代过“内幕消息”之后,问他:“这些消息你是从哪儿来的?”
江雄杰愣了一下:“不是你——”
然后他反应过来,笑道:“哪有什么消息,这都是我自己研究k线图研究出来的!我也是老股民了!”
霍慕东轻笑:“不错。就算你说出去,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江雄杰:“是,是。”倒卖消息是重罪,他知道万一出事这位帅哥不想担责任,于是保证道:“您放心,连您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咱俩也没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说重要的事都是约地方见面聊,多亏您照顾,我也赚了点小钱……”
霍慕东:“这是最后一次。”
江雄杰愕然:“什么?”
霍慕东:“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合作吗?”
江雄杰:“因为江礼……”他说:“你、你们分手了?哎不是,要不我再劝劝他?这倒霉孩子,过两天好日子就找不着北了。”
霍慕东冷眼看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老爷子虽然顽固古板,但最起码出发点是为了他好。而这个江雄杰,哪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哪怕他对江礼有一点父子之情,江礼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
“你不要找他的麻烦,”霍慕东说,“缘分已经尽了。”
霍总说完就没再逗留,他起身,用现金买单,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忆梳:他每次和江雄杰见面都选择打车而非开车,和江雄杰联系的手机号是非实名的小号,每次交易都可以保证没有录音、录像,落于文字的交流仅限于围绕“江礼”,怎么看都是他追求江雄杰的养子,因而想跟其家人打好关系而已。
退一万步,所谓的内幕消息,都是他凭经验推测出来的,将它称为“内幕消息”就不成立,所以不违规,也不违法。
至于那些消息的准确性,霍慕东有十足的把握,他对资本市场的熟识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大额资金进场的不确定性太多,但以江雄杰那点身价体量,则完全不会影响走势,尽在掌握。
之前已经取得了江雄杰的信任,现在又明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消息,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每一步都清晰了,没有疏漏了。
只等着恶人自投罗网。
江雄杰自然而然地把“缘分尽了”解为“江礼和那位神秘大帅哥的情缘尽了”、“俩人彻底掰了”,怎么也想不到霍慕东是指他和江礼的父子缘分已尽。
反正江雄杰本来也不在乎什么父子情义,自打那回被霍大哥连蒙带吓地恐吓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联系江礼了。
现在江雄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一夜暴富了!
其实第二次得到消息他就已经加了杠杆,这两回赚的钱足够换辆好车,但他忍着,一分钱都没提出来,现在还是觉得不够,既然是最后一次,他得再多加杠杆才行。
“喂,老婆。”江雄杰马上给妻子拨去电话,“咱家存款还有多少?全取出来,定期?快到期了也取出来!哎呀你不懂,那点利息算什么,赚钱的机会就这最后一次。你这样,你去联系你妈,我去联系我二哥和大姐,咱们再借点钱。”
庄贤惠终于急了:“借钱炒股?你疯了吧?怎么不把房子抵押了?”
这原本是一句气话,但对此刻发财之梦已经上头的江雄杰来说,无疑是一种点拨,“别废话,赶紧去借,我最近哪回没赚?”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妻子,于是也没提,而是把妻子支走之后,自己悄悄溜回家,翻出了房产证。
第五十二章
江雄杰是某国企单位的司机, 妻子年轻的时候还上过班,但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买断了工龄, 就只剩江雄杰一个劳动力, 他们家庭收入一般,俩人一辈子没攒下什么积蓄, 最值钱的家当就是这套在四环边的小房子。
他们家拆迁早,赶上了红利, 虽说当年拆迁款给的不多, 主要给房子,但当初卖掉安置房,买下这一套时,这小区附近还是城乡结合部的样子,过去二十年, 已经算得上帝都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段, 一套八十多平的房子, 市价能有六百多万。
六百多万可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但对于本地人来说,房子是刚需, 值多少钱都不能卖。
可假如把它抵押给银行,贷上一笔钱,再投入股市里,过几天翻上两三倍, 岂不是比他奋斗一辈子还强?干完这一票,他可以提前退休了!
江雄杰忍不住算加多少杠杆, 能赚多少钱,结论是投入越多产出越多, 他坚信这次也会和之前两回一样,赚个盆满钵满,只是这一回,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他得赌一把大的。江雄杰拿上房产证和当初的购房合同、身份证等等,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银行。
看着银.行.卡里多出来的七位数资金,江雄杰都想好该怎么花了,他打算再买一套房子,留给江光宗以后结婚用,他那个女朋友不是闹分手吗?一定是嫌贫爱富,到时候把房产证摔她脸上!那女孩说不定就乖乖回来做江家的儿媳妇。
还要买辆好车,他自己也开去单位威风一把。
妻子的话,买套金首饰吧,一个中年妇女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金子又保值,不喜欢了还能换成钱。
至于江礼……他得叮嘱庄贤惠和儿子,千万不能把发财的事儿告诉江礼。或许,他得提前写一份遗嘱,百年之后,这些财产都归江光宗所有,好不容易赚的钱,怎么能便宜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打着这样的主意,江雄杰满怀希望地、把全部家当都投入到股市中去。
霍慕东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新项目到了该着手预热宣传的阶段,但他还得抽出身去融资。
虽说引擎平台已经开始盈利,但还远远没到收回成本的阶段,新项目《深空》是开放世界的冒险类游戏,场景、人物、乃至过场动画都精益求精,哪一样都得燃烧经费,原本他背靠霍氏集团,资金不是问题,但现在,霍老爷子突然撤资,他不得不去回购股权,钱从哪里来?只能融资。
董助敲门进来提醒他:“霍总,您别忘了下午两点见律师和江先生。”
“知道了。”
跟江礼的约会,他不会忘记,而且特意挑了行程最少的一天,他想多跟江礼相处一会儿,即便身边还有个擅长拐卖案的刑事律师做电灯泡。
现在是12点半,董助说:“我把午饭给您送上来?”
霍慕东摇摇头:“算了,再给我倒一杯咖啡吧。”
董闻没动,不赞同道:“老板,您喝太多咖啡,一会儿又该胃疼了。又是酒局,又是咖啡因,最近连烟也抽得很多,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没办法。”霍慕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以前老爷子给我做背书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全靠自己,才明白做生意艰难。挺好,也挺锻炼人的。”
董闻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老板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为了融资,到处应酬、说好话,堂堂霍家三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难怪老董事长不相信他能撑下来,就连他也对霍慕东的能屈能伸刮目相看。
董助说:“老板,您应该告诉江先生——”
手机忽然响起,霍慕东抬手止住董闻的话头,接起电话的一瞬,他情绪就发生了变化,一扫刚刚的疲惫,表情带笑,很爽朗地说:“汪哥,怎么这时候想起老弟?怎么会,不打扰,好,我带上企划书。”
挂掉电话后,霍总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起身拿起外套,一边走一边吩咐董闻:“我出去一趟,假如一点半还没回来,你通知律师推迟……算了,等我电话吧,他的事,喝多了我也不会忘记。”
看来这是又有酒局。
放在从前,霍慕东很少喝醉,因为谁都知道他是霍家三少爷,没人敢灌他,但现在,老爷子放话,亲朋好友不许帮他,霍总只好舍下面子到处求人,求人办事,酒桌文化是不能免的。
“老板。”
霍慕东停下脚步,皱眉道:“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董助说:“您这么辛苦,应该告诉江先生。说实话,霍家从上到下,谁都没想到您真能抗住压力,宁可不要家族的扶持,也要追求江先生,但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啊。您这不是白努力了吗?”
“……”
“怎么会,”霍慕东叹息道,“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业,本来就该我自己解决。”
董闻:“可是,归根结底,您是在跟老董事长抗争啊,为了光明正大地跟江先生在一起。”
霍慕东:“所以啊,这都是我带来的麻烦,我解决了这些麻烦才有资格去追求他。”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没必要承受任何压力,”霍慕东严肃地说,“你不能把这些事透露给他。”
董闻:“您放心,我知道了。”
江礼在一点半接到霍总的微信,告知他临时有事,今天的见面要晚一些。
江礼倒没什么不满,大老板嘛,事务繁忙,多么正常,何况又是人家在帮他,于情于他都没由抱怨。
江礼干脆在家继续画画。
最近游戏已经通过了第一轮内测,即将进入预热宣传阶段,公司要求画一组海报。悄悄拿着青铜科技的薪水,江礼自然要忠人之事。
他回忆着这两年即将流行什么元素,列出一个单子,准备把能用上的,就地取材融入到宣传海报里去。
江礼是画海报的高手,只要脑海中想法成形,就下笔如有神,何况工期对他来说也比较充裕,有时间精雕细琢。
忙忙碌碌之下,时间过得特别快,霍慕东的消息再次响起时,已经快三点了。
-霍慕东:我这边散场了,大约四十分钟到,现在派车去接你。
江礼算了下时间,回复:不用接,我在外边呢,也差不多40分钟,跟你同时。
他撒了个小谎,好在霍总没打破沙锅问到底,直接回复“好”。
江礼慢慢起身,忍不住揉了揉腰,随着月份逐渐增大,他也容易腰酸,尤其在电脑前久坐更是如此。
但没办法,他想多赚点奶粉钱。
想到以后跟宝贝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还长,江礼就觉得,那些积蓄不够用,要再多攒一点,才有安全感,才能给朵朵更好的生活。
好在网购的衣服已经到了,这回还是比较宽松的卫衣,以及腰部略宽的卫裤——女生的孕妇裤不适合他,要么太短,要么太肥,而且口袋非常浅,很不实用,都被江礼退掉了。
现在这一套oversize的卫衣穿上身,完全遮住了隆起的小腹,反而那露出的细瘦手腕更衬得人清瘦,俨然像个清纯男大。
但江礼是典型的工男思维,对打扮没什么兴趣,连脑袋上翘起的呆毛都没,就抓起钥匙和手机就出了门。
地铁转公交,正好四十分钟,抵达约定地点的时候,霍总和律师却已经都到了,江礼不大好意思地说:“你们等多久了?”
律师起身说:“我和霍总也刚到,江先生,您请坐。”
霍慕东则靠在椅背上,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江礼,说:“你今天真可爱。”尤其是那头浓密柔软的头发,真想抱进怀里揉一揉,这发量,他怎么还好意思叫“向天再借500根毛”?多少头发是多,太贪心了。
江礼走近就闻到浓重的酒味儿,皱眉道:“你喝酒了。”难怪胡说八道。
霍慕东:“喝得不多。”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江礼,坐这里。”
江礼不想过去。
俩人莫名僵持住,气氛有一点微妙,律师很乖觉地起身:“我把复印件一并拿过来,您二位看得方便一些。”
等律师离开后,江礼才依言坐到霍慕东身边,然后没等霍总开口,先发制人:“别跟我玩酒后吐真言那一套。”他不仅不相信吐真言,还对“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深信不疑。
江礼:“我不是没喝过酒,知道喝多了什么样儿。”
霍慕东:“……”
天地可鉴,刚才夸江礼可爱,的确是出自真心。
但江礼也够敏锐的,拆穿了他想借酒表达爱意的计划,但那是等谈完正事之后的计划……
江礼:“霍总,我很感激你,但不想再逢场作戏,咱们都正常一点,好吗?”
“……”霍慕东老实了,甚至调整了坐姿,但他正襟危坐、表情正经地说:“你提的要求,我没有忘记。”
江礼:“?”
可霍慕东没展开解释,想了想,又认真地夸:“你瘦了。”
上次说江礼胖了,他好像生气了,这回出发前,确切地说,是约定这次面谈的时候,霍慕东就已经打定主意,下次见面千万不能提“胖”字,无论江礼胖成什么样子。
没想到时隔几天而已,江礼已经瘦了回去,脸啊、手啊,还都跟以前一样,肚子也看不见了。
所以霍总体贴地夸奖回来,没想到江礼不怎么买账,冷冷地说:“没瘦,还是那么胖。”
霍慕东:“……”
江礼又瞪他:“你很在意人的胖瘦吗?”
“……”霍总被凶到了,本能地不敢给出肯定答案,“没,没有。”
“呵。”
但江礼冷笑一声,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霍慕东酒都快被吓醒了,他到底说错什么了?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律师掀开一点门缝,弱弱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江礼和霍慕东同时轻咳一声,都恢复了正常友好的样子,把律师让进来。这位周律师是霍总花大价钱请来的,非常擅长刑事诉讼中的拐卖人口案,经他手的案子,人贩子无一例外都被重判,而且团队还有一定的侦查寻访能力。
周律师果然一开口就很专业,条分缕析地列出各种可能性,拟出了好几种方案。
他想递出方案的时候,霍慕东抬手示意周律师将其先给江礼看。
周律师微笑点头,但心道:自然要给他,不用您提醒。我刚才都看见了,您二位之间,是江先生做主的。
江礼最后还是选择了报警, 周律师建议可以同时起诉,两者并不冲突。
自此,寻亲正式走上了法律程序, 江礼想, 有公安机关的介入,想必离找到亲生父母更近了一步。
周律师告辞后, 霍慕东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时间,说:“到晚高峰了, 路上堵, 地铁也挤,要不然我们在附近吃个饭?”
江礼没反应。
霍慕东摸摸鼻子,轻咳一声,“不想吃饭啊?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是,我在想……”江礼仍坐在原地, 小声说,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们, 不知道他们想不想找到我。”
离真相越近, 反而越情怯。这些日子以来,江礼一直激动着, 幻想着,想着爸妈是什么样的人,想着跟他们团聚有多幸福,可事到临头, 真走上法律程序,真把寻亲这件事提上日程, 他反而害怕起来。
父母也在找他吗?会不会,会不会像江雄杰夫妇一样, 也不喜欢他呢?假如自己当年就是被他们扔掉的呢?
寻亲的结果,只是确认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对跟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怎么办?只是又一次确认他不被爱的事实怎么办?
霍慕东说:“别难过,不会的。”
江礼低落地说:“你怎么知道不会。”
霍慕东觉得心疼,柔声说:“一定不会。”
江礼:“……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别人难过的时候,劝说别难过,别人伤心的时候劝说别伤心,这种直男水平的安慰真的很没水准。
可就在霍总努力措辞的时候,江礼竟然答应他说:“一起吃饭吧。”
这真是意外之喜,霍慕东立即订了一家附近的餐厅。
江礼对吃什么无所谓,他其实没什么胃口,只是忽然不想再一个人回冷冷清清的出租屋。此时此刻,跟谁待在一起都行,只要别再独自一人。
一身酒气的霍总反而承担了那个“照顾者”的角色,他全程清醒、体贴,仿佛江礼才是喝醉的那位。
虽然刚吐槽过霍总不会安慰人,但江礼还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霍慕东给他分析利弊,帮他展望未来,最后笃定地得出结论: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你。
“包括我。”
“江礼会拥有很多爱。”
——这两句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话。
江礼没听到那两句甜言蜜语,但心情已经好了不少,甚至对之前的情绪波动有些懊恼,“今天谢谢你啊。我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
霍慕东:“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事,正常。”
最后江礼坚持买了单,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各自回家。
今天这顿饭,无关风月,只有笨拙的关心,反而让江礼感到放松,尤其最后成功买到单,把他的愉悦推向顶峰。
霍慕东竟然接受了他请客。
江礼感觉到霍慕东在悄悄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向“平等”靠拢。
不过,这点微妙的感觉不足为外人道,江礼不愿放任自己深想,怀着复杂的心情,踏进了残存晚高峰余韵的、热闹的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