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词声音低了些:“嗯。”
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聊下去,两人都敏锐察觉到气氛变了点,然后虞寻想到跨年夜的前一天,晚上不睡觉坐在台阶上吹风的那个云词。
虞寻没有追问,只是动了动手,然后又把手覆上了他的。
“都让你写整整五分钟了,”虞寻说,“可以牵了么。”
云词重复他的用词:“整整?”
虞寻反问:“五分钟还不够久?”
“从高二开始算,”虞寻又说,“你算算总共欠我多少分钟?”
“……”
炙热的掌心,把刚才低下来的情绪熨平了。
于是云词到睡前才有时间看手机。
等他看到李言的消息,已经过去很久。
李言一通自言自语,第一句是:[听说你在路上和虞寻动手了。]
云词对着这个“动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第二句:[明天就期末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云词回复了第二句。
yc:[还行。]
期末考当天,整栋宿舍楼楼内气压都很低。教学楼里更是鸦雀无声。
法学两个班同一个考场。
考试地点就是平时上课的那间大教室,考试要求空一个位置隔着坐。
周围同学互相议论着:
“高三的时候,是谁总说等到大学就开心了的?我不开心,期末考考的东西怎么变多了啊。”
“打小抄了吗你们?”
“打了,这么多要背的,不打怎么准备得完。”
王壮考前更是向他和虞寻展示了自己的装备:“看我这份小抄,这个字体大小,把这张小小的小抄纸,发挥到了极致。我敢说,整间教室所有考生里,没有人小抄字体比我更小的了——”
云词:“字这么小怎么看。”
王壮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我买了放大镜。”
“……”
回应他的,是虞寻懒散又拖拉的掌声:“壮哥,这期末不考个满分。”
等王壮回座位后,虞寻又问:“作过弊吗,男朋友。”
考试座位不按班级排,按上次课堂测验分数高低排,大概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学生互抄的可能性,因为专业课老师带着考卷进班后,就说:“你们前后左右的,就别互相张望了,你们成绩都差不多,你不会的,人家也不一定会。”
上次考试第一第二的坐最前面两个位置。
第一是他,第二是补考拿了第二的虞寻。
所以两个人挨着坐,中间只空了一个座位。
云词没弄懂他那句作弊的意思:“?”
虞寻也没多解释,只说:“没怎么复习,要是等会儿有题不会,找你作个弊。”
考试铃响。
虞寻很快写完了,写完之后睡了一觉。
云词余光瞥见他睡醒之后,又在纸上写写划划。
接着,一个纸团悄悄砸了过来。
正好砸在他桌角。
云词以为他是哪题不会,结果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其他地方,也挺好看的。
再回到卷面上时, 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整理完的思路了。
他对着题目半天, 直到监考老师经过, 在桌角敲了下,示意他别走神。
纸团还在手心里。
被攥得发烫。
他在心底低声“操”了一声。
心说这个人怎么总做这种出格的事。
他从来没做过弊, 甚至每次考试都是全场最投入最认真的那个,为了最好的分数——以前是纯想考高分,后来多了一个原因, 考得比虞寻好。
要拿最好的成绩这件事情也因此多了一层意义。
尽管在西高那会儿, 作弊行为很常见, 李言还买过答案, 辛辛苦苦去洗手间和卖答案的人碰面,结果在厕所里等来了严跃,他在厕所原地崩溃了:“老师, 你也来上厕所?”
严跃:“不是,群里那个叫‘海贼王路飞’的就是我。”
李言:“……”
严跃把五十块钱还给他,又把他人从厕所拽到了办公室里:“我听说你们考试的时候会买答案, 钓鱼执法试了试,你还真敢买, 你今天能靠作弊混过考试,以后的人生难道能永远靠作弊蒙混过关吗?你自己先回办公室站着, 我等会儿就来。”
李言察觉到了什么:“……您为什么要等会儿?”
严跃:“还有个人要碰头。”
李言心说是什么难兄难弟:“他也买答案了?要不我等他来了一块儿去办公室吧, 人多有个伴, 热闹一点。”
“……”严跃看了他一眼, “他和你不一样, 他卖答案。”
话音刚落,洗手间门口就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拖长了声调,吊儿郎当晃进来:“谁是‘海贼王路飞’?兄弟,我带着答案来了。”
严跃看清来人是谁后,怒喊:“柳知——你上次考试平均分刚及格,还敢卖答案?”
那时候李言劫后余生,补考后跑来找他吐槽:“有病吧,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他虽然刚及格,但年级里还有一些没及格的需要他帮助。”
那时候的云词没理他。
直到李言地图炮了一句:“他们七班的人都有病,难怪整天跟着姓虞的混,都不太正常。”
听见“虞”这个字,云词才抬了头。
“太刺激了,”李言最后说,“你这种爱考试的人,无法体会我在厕所遇到老严的心情,对你来说平平无奇的一场考试——”
“没有。”边上有人打断,告诉李言今天的考试并不平平无奇,“班长今天在考场,差点和虞寻干起来了。”
李言:“?”
边上同学:“一句话概括,班长想换位置,不想跟某人同考场,被驳回了。”
李言:“你俩同考场?上回虞寻不是缺考没来么。”
云词冷着脸说:“但他不是次次都缺考。”
他又补充,“我也不是每次考试都能发高烧。”
李言:“那你俩打起来了吗?”
“没有,我说完出去打一架,谁输了谁离开考场之后,”云词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被监考老师叫到走廊上考试。”
李言:“走廊上怎么考???”
云词:“纸笔,试卷,趴栏杆上写。”
李言目瞪口呆地鼓掌:“牛逼。我只是去老严办公室补考,相比之下还是略微逊色了。”
“……”
铃响,考试结束。
云词直到交完试卷,才敢摊开手,刚才的纸团静静躺在手心里:“这就是你说的‘作弊’?”
虞寻在交完卷的第一时间,越过两人中间的那个位置,紧挨着他坐,说:“题目都会,作什么弊,而且说好了要比谁第一,抄‘对手’答案不是很没面子。”
说着,他又解释:“就是想跟你传个纸条。”
“以前就想过。”
云词:“以前?”
虞寻:“高中的时候。”
云词:“那你那时候怎么不丢。”
“哦,”虞寻说,“你会举报我。”
“……”
云词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确实会举报你。”
说着,虞寻聊起以前和这人一块考试的时候:“看了你半节课,你不喜欢在草稿纸上演算,一场考试下来试卷总被划得面目全非。”
“写题很快,写完之后会习惯性从头到尾检查三遍,然后才交卷。”
虞寻细数一些细节:“遇到一眼解不出的会皱眉,遇到简单的就会转笔……不过,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吧。”
云词抿着唇,如果不是和这人在一起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承认:“你考试会睡觉。”
“最后十分钟,后排那个人会戳一下你把你叫起来。”
云词想了想,还想到一个细节:“还有,在答题纸空白的地方画画。”
虞寻愣了下,没想到云词也记得这么多。
接着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从很早开始,关于对方的一切,早就无形地刻在彼此心底了。
虞寻很轻地捏了下指节,说:“看来这几年仇敌,当得也不算亏。”
明天还要接着考一天。
王壮面如菜色趴在桌上:“完蛋了。”
罗四方问:“你不是有小抄。”
“没敢看,”王壮说,“怕被抓。”
作弊这种事本来也不好,罗四方说:“打了也没什么用,以后也不能一直靠打小抄。”
王壮:“那其实还是有点用的……”
“抄的时候,我无形中背了不少,有几道题居然做出来了。”
“……”
寝室里人聊天间隙,云词抽空躲阳台上给严跃打了个电话,都在忙期末,严跃也没太多时间,只聊了三两句:“考的怎么样。”
云词说:“还行。”
严跃:“你自己有数就行,明天考完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中午就考完试了,很多人买了下午回家的车票。
但云词却说:“晚上吧。”
严跃:“这么晚?”
云词嗯了一声:“学校里还有点事。”
严跃虽然平时会和高平阳联系,但对学校里零零碎碎的活动也不是每一件都知道,于是说:”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最近忙着出期末试卷,我晚上可能晚回。”
云词回了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云词没离开阳台,他低着头,倚着阳台栏杆看近期电影推荐。
影院海报上写着一句:和喜欢的人,在冬天总该约一次会吧。
他和虞寻在谈恋爱。
所以放假前,总该看一次电影。
另一边。
虞寻和流子在店里,流子唉声叹气:“大学答案不好卖了,没人买,怎么回事,高中那群作弊的人都长大了?”
虞寻坐在收银台前,随口敷衍说:“你也知道?”
流子:“说好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呢,五十一份的答案很贵吗——”
流子说着说着,发现虞寻不回应他了:“又看手机,整天看手机,谁的消息,比兄弟还重要。”
流子并不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男朋友的消息当然比兄弟重要多了。
虞寻划开手机。
系统提示: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男朋友发来的。
yc:[明天下午两点,学校东门,等着。]
虞寻扫完这行字,反应过来云词这是在约他。
——虽然消息发得跟约架没什么两样。
于是他抬手回复。
yx:[哦,你准备带多少人。]
yc:[……]
虞寻开玩笑回:[你这消息发的很像约人打架,男朋友。]
过了会儿,云词回复。
yc:[打什么架。]
他又发过来一句。
yc:[是约你看电影。]
云词第一次主动约人,约的人还是虞寻。
哪怕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男朋友了,但在发消息的时候还是会有点紧张。
他算了算时间,明天中午考完试,电影下午开场,来得及在回去之前看完一场电影。
虞寻对着“看电影”三个字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头问流子:“有个问题。”
流子:“?”
虞寻:“你觉得我哪身衣服最帅?”
流子:“你突然问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干什么。”
“问一下,”虞寻简略说,“明天要穿。”
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流子在脑子里检索了一下,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再接着往下联想,和期末考这个词条最接近的关联词是一个名字:云词。
他很快领悟了。
作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装备。
期末考不仅要在分数上压过云词,更要从穿着打扮上入手,要在走进考场的那一秒,从气势上压倒对手。
“那套黑色的吧,冲锋衣,”流子认真回答,“那套贼帅。”
南大附近有几家电影院,其中最大的一家开在附近商场里,但商场离学校一两站路远,小一点的校门口附近就有,东门开着家小电影院。
次日,小电影院里,云词提前到了。
他昨晚就把其中一张电影票给了虞寻,虞寻当时接过电影票说直接电影院见,他去店里送个东西就过来。
约好的两点。
结果一点四十,两人在电影院提前碰见了:“……”
云词:“不是说两点。”
“想早点,”虞寻身上还沾着点外面的寒气,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说,“毕竟第一次约会,没什么经验。”
说完,他又问,“你怎么提前来了。”
云词不想承认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看错时间了。”
虞寻“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离开场还有半小时。”他扫了眼,扫到电影院里售卖零食的地方,“我去排队买点吃的。”
放假前,来电影院的学生很多。
场次基本都售罄了,排队买爆米花的人也多。
虞寻光是排队就花了差不多十分钟,等他买完爆米花和可乐,检票员通知:“两点的可以提前检票进场了——”
云词伸手:“票。”
虞寻说:“在口袋里。”
“但我现在拿着东西,不太好拿。”
云词刚想说“我帮你拿可乐”,但话还没说完,虞寻又说:“帮我拿下票。”
云词下意识伸手想去掏他的大衣口袋。
刚碰到口袋边缘,就被虞寻制止:“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
云词视线顺着下移:“?”
“嗯,”虞寻声音低下去,“裤子口袋。”
“……”
“大衣口袋太浅,”虞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容易掉。”
虞寻穿的是条牛仔裤,很薄,深蓝色,衬得腿很长——最重要的是,面料没有什么弹力。
云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这他男朋友,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
伸进去拿一下票怎么了。
于是过了会儿,云词伸手,手指往下探,摸了几下才勉强摸到那张被叠成方块状的纸。
抬手拽出来的时候,甚至隔着布料蹭到了腰腹。
云词莫名想到纸条上那句:我其他地方,也挺好看。
“在想什么,”虞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耳朵这么红。”
“穿太多,”云词面无表情,只有泛红的耳尖暴露了真实情绪,把电影票抽出来后,又说,“空调太热。”
两人检票入场。
云词选的位置在后排角落,两个人个子高,整个厅也不大,坐最后一排刚好。
电影是部喜剧片。
灯暗下来之前,观众席差不多坐满了。
电影开始不到十分钟,坐在边上的人忽然在一片漆黑里来了句:“小词。”
“我害怕。”
虞寻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平时都不怎么敢看电影。”
“……”
“这是喜剧。”云词强调。
喜剧。能害怕什么。
虞寻歪着头,坐姿闲散,随便伸手一指:“哦,这个人笑得太夸张,有点吓人。”
“…………”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先吐槽什么。
但就在云词组织好语言之前,黑暗中,一只手横着伸到了他面前。
“所以得牵着看。”
约会看电影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一场下来,根本没有注意电影内容,谁都没有在看电影,更多的是观察对方。
被对方的一点细微的动作所影响。
这段有点好笑,想看看他笑了没有。
电影散场,走在前面的几名学生在讨论剧情:“刚才那段,那个女主演失忆演得太好笑了……”
虞寻牵着他的手,从侧面下台阶的时候问他:“有失忆吗。”
云词很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但他必须先弄清楚另一个问题:“谁是女主。”
“……”
听到这个更离谱的回答之后,走在前面的虞寻回过头。
电影院里还黑着,屏幕荧光照进他眼里。
对视间,不知道是谁先笑了:“操,你也没看。”
从电影院出去之后,两人回寝室收拾东西,寝室里罗四方他们已经走了,整间寝室难得空荡。
寝室群里,罗四方给他们留言:[你俩人呢?]
[我们收拾完先走了,还得去车站赶车。]
[宿舍钥匙别忘了拿,开学见。]
云词回了句,把手机和充电宝一块揣进背包里。
他要带回家的东西不多,家也离得近,收拾起来很快。
虞寻收拾东西到一半,问他:“你几点走?”
云词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车进站时间,说:“车快到了。”
虞寻往他那逼近了些,抬手,掌心压在他背包拉链上,扰乱了他接下去的动作:“——你就,这么走了?”
虞寻提醒他:“情侣之间,分别的时候要做什么。”
于是云词的视线落在,之前取票时不小心蹭到的那截腰上。
这人今天穿的很单薄,进寝室脱下外套后,里面就只剩下一件薄毛衣,毛衣很宽松,隐约勾勒出一点腰线。
云词伸手隔着衣服碰了一下。
在触碰的瞬间,虞寻整个人僵住了。
接着,云词手指略微收紧,也往虞寻那逼近——抱了他一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间缩短。
虞寻在他主动靠近的刹那,也反手扣住了他的腰。
虞寻垂下头,鼻尖抵在云词脖颈处,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的气味,他像第一次闻猫薄荷的鱼吃吃一样,对某种特定的气息过于眷恋:“虽然说的不是这个,但先抱一下,也行。”
他以为还是严跃在给他发消息, 叮嘱他什么事。
然而这次手机响的时长有点不太对, 持续半分钟后,他才低头, 划开手机发现是一通视频电话。
[‘男朋友’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云词第一反应是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头发乱没乱。
他对着浴室那面镜子,整理完头发,才若无其事地接起来。
电话接通的一瞬, 虞寻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还是精挑细选的角度, 还是那张找不出死角的脸——他应该也是刚到家, 从视频里, 云词看见上次见过的客厅陈设。
虞寻看着他的背景:“在洗澡?”
“……”云词说,“煮面。”
虞寻挑了下眉:“在浴室煮面?”
接着,他视线落在云词额前被打湿的碎发上。
然后他很轻地笑了声:“为了接我视频, 特意抓了把头发么。”
“能理解,”虞寻又说,“面对像我这么帅的男朋友, 接视频的时候确实会有些压力。”
他有个屁压力。
云词被戳穿,面无表情地炸了。
“浴室信号不好, ”他表现很平静,嘴里却说, “听不见, 我挂了。”
虞寻抬了下手, 不知道操作了些什么, 然后看着他说:“那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云词耳尖红了点, 迟迟摁不了挂断。
虞寻:“这下听见了?”
云词“哦”了下:“信号突然好了。”
虞寻:“煮的什么面。”
云词带着手机回厨房:“番茄鸡蛋。”
虽然隔着网络,但在视频里,两个人距离被拉近,似乎没有因为假期分开,而是在一起生活一样。
虞寻:“小词还会做饭。”
云词想说“下次煮给你吃”,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下次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又反应过来这样好像在“宣战”。
“我记住了,”虞寻说,“下次。”
云词把镜头转过去,对着沸腾的锅,然后一边捞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会做饭么。”
“会,”虞寻说,“你想吃做给你吃。”
云词:“会什么。”
虞寻:“看你想吃什么?”
云词随口:“佛跳墙。”
虞寻:“那我直接跳墙吧。”
“……”
云词对着碗,听见这句,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嘴角很轻微地上扬了一点。
聊了会儿,虞寻那边的镜头晃了下,一路跟着晃进了其他房间,打开衣柜,拿了套衣服。
“你姑姑不在家吗。”
“在医院。”虞寻镜头还在晃,只有声音传过来。
云词看着乱晃的镜头,又说:“要出门?”
虞寻带着衣服继续晃:“去浴室,洗澡。”
“……”
云词不说话了。
虞寻走进浴室后,镜头画面稳定下来,他反问:“要看吗?”
云词这回是真要挂电话了。
虞寻仿佛猜到他下一步动作,又说:“等会儿。”
云词停了一下。
镜头画面里的虞寻忽然凑近了,近到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他把镜头往下移一点,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停在唇上。
然后,他又突然逼近。
在视频里亲了一下他。
[视频通话结束。]
云词被虞寻这一下弄得愣住了。
他对着手机屏幕,揉了把脸。
不就是。亲一下。
亲一下而已。
他这样想着,然后拿反了筷子,吃到第二口面才反应过来。
寒假假期不长,但前一周云词和虞寻每天都会通一次视频电话。
只是虞寻在电话里一天比一天疲惫。
“刚从医院回来,”这天,虞寻在坐车时打着视频说,“等会儿去做家教。”
“找了一家,以前邻居的孩子,高中那会儿喊我哥哥,也教过他几道题。现在快中考了,让我假期帮忙补课。”
云词听着,心说虞寻打工的种类挺多。
虞寻又说:“你呢。”
云词报备今天一天的日程:“背书,预习,晚上去亲戚家吃饭。”
虞寻边听边说:“但是说归说,镜头能不能不要对着书桌?”他声音散漫地说,“想看你。”
云词于是又把镜头转回来。
对着自己。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有时候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看着对方好像就够了。
以前和虞寻敌对的时候,每逢假期,其实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什么瓜葛了。毕竟他也不可能带着人跑虞寻家门口找事去。
除了偶尔会有一些类似网吧打pk,或者严跃把他带回家里这种突发事件之外,两人并无再多交集。
这还是头一次,两人互相“参与”对方的假期生活。
云词想了想,还有什么事没说,于是又补充:“明天李言过来。”
虞寻:“他来干什么。”
云词:“说是在家活不下去,过来避战。”
虞寻一副让李言换个地方死的样子:“活不下去找别的地方,上别人男朋友家算怎么回事?”
云词:“嗯,让他找别的地方。”
虞寻对云词家小区构造很了解,说:“附近垃圾站就不错。”
“……”
虞寻眼睛微阖着,又说:“或者对面大马路上,那个公园,让他去转转。”
即使隔着网络,虞寻眼底的疲惫还是看得很清楚。
云词忽然说:“很累吗。”
虞寻没听清:“嗯?”
云词又重复了一遍,“最近很累吗。”
说话间,车到站了,虞寻睁开眼:“看见你就不累了。”
这通电话挂断后,李言发来消息:[你家电脑能用吗?能确保兄弟明天过来打上游戏吧?]
李言:[别跟以前暑假一样,开机后发现你家老严直接把网线停了。]
云词对着这两条消息看了会儿,想的却是别的事。
另一边,李言在家正被父母念叨着:“别以为上了大学我跟你妈就不管你了——大学要比高中时候更有紧迫感,你到时候毕业,是要找工作的,进入社会之后——”
李言喊着“能不能让我静静”,等来了他兄弟的回复。
yc:[明天有事]
李言:[?]
李言:[不是说好明天在你家见。]
yc:[突然有事。]
李言:[是要背法典还是备战四六级。]
以李言对他兄弟的了解,这人假期还能有什么别的事,除了卷学习就是卷学习,还是在严跃眼皮子底下卷。
然而,这回云词的回答却不是这两个可能性中的任何一个。
yc:[去找工作。]
李言耳边,父母念叨着“毕业了看你能找什么工作”,眼前聊天框里,也是一句“工作”。
他在父母的指责声中一路逃窜去厕所,锁上厕所门,十分震惊地直接给云词拨过去一通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喊:“你他妈卷出新境界了?学习的最终目的是工作,所以你直接提前工作?”
“……”
云词接起电话,被他喊得耳朵疼:“闭嘴,小点声。”
李言:“你工作干嘛?”
云词:“赚钱。”
云词以前对赚钱这件事没什么概念,他延续高中那会儿的逻辑,认为成绩还是第一位的,但是上大学后,很多事情就变了。
而且以后就不用严跃给生活费,顺便还能养一下他男朋友。
云词要去打寒假工的计划,严跃并不认可:“你现在刚大一,生活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这个时间不如多为专业课做点准备。”
“爸。”
出乎意料的,云词打断他。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我是在通知你。”
云词重复:“通知一下,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严跃怔了下。
以前的云词很少反驳他。
或者说,以前的云词实际并没有多少真正在意的事儿。所以他还是第一次从云词眼里看到一片陌生又尖锐的锋芒。
或许是不适应,又或许是权威被挑战,严跃被戳中:“你现在是用什么语气在和我说话?”
云词说:“正常语气。”
“……”
饭桌上,温度骤降。
云词没有回避严跃的视线,他起身时说:“明天不用等我吃饭。”
他找的也是一份家教工作,托了以前同学帮忙联系,最后联系到一位“不学无术”的西高学弟。
“脾气特大,”以前同学介绍时说,“本来我在他家当临时家教的,实在镇不住,听说在学校天天打架,上课也不学习,就这样,他父母的要求还是考进年级前五十,做梦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