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渠一边对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心无所适从,一边又特别讨厌对方的逗弄,可想到对方救过自己,于是又没办法开口让对方别这么说,只得默默忍耐。
但心里依旧忍不住吐槽:长得这么光风霁月的,怎么实际上是个这么恶趣味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俩人一静一动,互相帮衬着往山下走,中途遇到余震时停下来休息,这么走走停停的,竟然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山下的村庄。
只不过这能看见的部分,房屋倒塌,断垣残壁的,说明村里情况不怎么好。
殷渠心情复杂,一边希望经历地震的无辜人都没事,一边期盼着殷有财没能逃过。
他心事重重,直到Moon叫了好几声,才勉强回神:“你说什么?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没听清。”
“我说,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Moon说着,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有几缕黑发黏在额头,像是雪山上蜿蜒而下的水墨,“看你好像有点精神恍惚,可别中暑了。”
他这么一说,殷渠刚想反驳,突然就一阵头晕目眩,吓得对方立刻扶住他:“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快坐下来休息。附近有没有水源?”
殷渠坐在地上,摇头:“最近太热,水源都枯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地震过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掩埋,哪怕没被掩埋,也存在风险,我不建议你去。”
Moon还想再坚持,忽然抬起头,神色难辨地看向一旁:“……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殷渠按着太阳穴,屏息听着,终于在寂静的空气中捕捉到几声微弱的呼喊。
“有人在吗?”
“来人啊……”
“救命啊!”
三个声音稍显稚嫩,没一个听起来像是那个人渣,那就只可能是Moon口中那三个自寻死路的蠢货了。
Moon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皮笑肉不笑:“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我们快下山的时候……”
殷渠也觉得烦,但口头上安慰着:“没事,往好处想,好歹还活着,至少我们不用面对尸体,以及麻烦的家长和舆论。”
“唉,也是……走吧,趁现在没余震,赶紧去看一眼,到底他们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两人并肩前行,来到呼救地点后,发现是一个大坑,而三个人浑身上下沾满泥土,蓬头垢面的,一看就遭了罪,这会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直到看见坑边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才终于来了精神。
“我是不是出现错觉了,怎么看到有两个人?”
“嘶——沈昭你有病啊,掐我干什么?”
“那不是想确认我是不是在做梦嘛。”
“你!”
“行了,别吵了,你们觉不觉得,那高一点的,像是时渡?”
“真的假的?他会来找我们?”
三个人一开始十分激动,但说到后来时,心里充满了不确定,不自觉地便降低音量,因此殷渠并没有听到“时渡”这个名字,只收回打量大坑边缘的视线:“坑的坡度还是比较高,我记得附近有藤蔓,可以试试当作绳子,把人拉上来。”
“你把位置告诉我,我去。”时渡看了眼他受伤的手,不由分说地做出决定。
殷渠给他指了位置,又把美工刀递给他,方便他切割藤蔓,随后就老实地坐在坑边,等人回来。
而坑底的三人早就听见他们谈论的内容,因此并不担心时渡的离开,反倒有闲心打量起殷渠来。
“喂,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沈昭语气不善,看向殷渠的目光充斥着挑剔。
殷渠余光淡淡地扫他一眼,没有接话。
“小弟弟,别生气,他这人说话就是难听,没什么恶意。”季柏川见殷渠不买账,连忙挡在沈昭面前,而旁边的文连云则默契地捂住了后者的嘴,避免他再“口出狂言”,惹怒殷渠。
毕竟从刚才的聊天内容来看,殷渠似乎对这个山十分熟悉,应该是当地人,他们要想安全离开这里,离不开殷渠的帮助。
殷渠依旧没有开口,只是这回,总算肯转过头来,正眼看他,心中却想:这人倒比第一个会说话,但也比对方更难对付。而帮忙捂嘴的那一个,似乎也不蠢,只是不爱说话,显得有些清高。
再加上他们身上虽然脏了,但依旧能够从LOGO上看出价格不菲的衣服,殷渠做出判断——
看样子,在这一点上,Moon没有骗他。
能养出这三个“蠢货”的家庭,必定不简单。
再这么漠视下去,绝对会彻底得罪他们。
在心中权衡利弊后,殷渠当机立断地选择改变“人设”,在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死死地盯着他时,才略显无措地站起身,不安地绞着手指,怯怯开口:“我……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跟我搭话,有、有点,紧张……对不起。”
拖着一串藤蔓回来的时渡,听到殷渠最后一句话时,看着他那张泫然若泣、满溢惶然,宛若受惊的小兔子般的脸,连忙别过头去,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半晌,他才缓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走到坑边:“我回来了。”
下一秒,他不顾坑底三个人欣喜的呼喊,倏然侧头,在一脸单纯无害的殷渠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小骗子。”
第91章 殷渠的秘密(三)
时渡嘴上过瘾的后果, 就是殷渠一路上将虚假人设贯彻到底,就连他也没放过,总用怯生生的目光与他“不介意”对视, 紧接着就浑身颤一下,飞快地垂头,闷声不响地带路。
多来几回, 就连沈昭三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明里暗里朝他投来带有几分兴奋的奚落视线,像是总算抓到“别人家孩子”的错处一般,顾不得他的家世如何, 胆子理直气壮地大了起来。
时渡对他们三个的变化无动于衷, 只觉得殷渠这种赌气似的反抗方式, 幼稚又新奇, 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顿时就忍不住想要继续逗一逗, 因此难得装作看不懂眼色的样子, 明知殷渠不会说真话, 还非得问问度对方家里情况, 成绩如何, 平时喜欢干什么,暑假作业做完没……
总之就是非常讨人嫌,让殷渠后悔自己一开始没有和对方分道扬镳,而是多嘴说了些话,引得对方跟自己同路,现在甩也甩不开。
为今之计, 就是赶紧下山,彻底和他们分开。
反正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 事后顶多给他一些钱作为补偿,而这些钱也不会落到他头上,对殷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没有必要给他们献殷勤,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至于这个Moon的救命之恩……
带他安全下山,就已经算是报答了。
可事与愿违,当他刚这么想,三人中的文连云,忽然皱眉:“怎么有股酒味?还有血腥味……附近还有人受伤吗?”
沈昭和季柏川,同时翻了个白眼。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这荒郊野外的,哪儿来什么酒味。”
“就是,别以为你爷爷夸你几句嗅觉异于常人,就沾沾自喜,谁知道这真是假,是不是你们家想要给你造势呢。”
“你们——!”
三人开始旁若无人地争吵,而在前面带路的殷渠则眉心一跳,时渡也收起那虚伪的温柔,冷冰冰地说:“闭嘴。”
他们两个都觉得不妙。
“酒”和“血”两个元素组合起来,精准地指向了一个人——
那个想要对殷渠图谋不轨的人渣。
……不会吧,真有这么倒霉?碰上这三个人也就算了,竟然连人渣也没漏过。
出于安全考虑,Moon提议不告诉三人有关这个人渣的事情,说他们三个人胆子并不大,也没什么道德底线,很有可能选择将殷渠推给人渣,以换取自己的安全。
毕竟他们三个人的外表虽然比不上殷渠和他,但也极为优越,很难不保证人渣也会对他们起歪心思。
这么一解释,殷渠只能忍住愧疚,同意瞒下。
可没想到这么大一座山,都能碰到人渣。
更关键的是,也不知道这人渣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死了倒还好,如果受伤,那殷渠倒也不是不能把他顺手拖下山,交给警方;可要是没受伤……
殷渠握紧了手中的美工刀。
——这玩意儿,可比不上沉重锋利的斧子好使。
殷渠觉得事关重大,正准备转身,找到Moon好好商量时,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突然从路边草丛中蹿出,带着浓烈的酒气,果断地扑向了因为带路而站在最前面的殷渠。
“小兔崽子,让你算计老子!他妈的!”
只是他到底还是酒没醒,错误估算了自己和殷渠之间的距离,还没伤到人,就愚蠢地暴露了,让殷渠得以艰难地往旁踉跄着走了几步,大气也不敢喘地将美工刀挡在面前。
这毫无征兆的一次袭击,让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沈昭三人目瞪口呆,不仅没有帮忙的迹象,反倒顺手将殷渠往前一推,紧接着转身就往山下跑,浑然不顾身后殷渠和时渡的安危。
匆忙远去的脚步声过于混乱,让殷渠误以为Moon也跟着一起离开,自己此时孤立无援,艰难站稳后,顿时心头凉了半截,掌心开始出汗,险些握不住刀。
尽管苦难的家庭让他不得不比同龄人更加早熟,与赌鬼父亲周旋,安抚逆来顺受的母亲,同时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可即便如此,他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短短几个小时内,数次面临生命威胁,身心疲惫之下,自然无法再让自己继续保持冷静。
面对一击未中,又重新举起斧头的人渣,他不禁身体顿住,须臾之间,心里思绪万千——
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
他还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带着周佳自食其力,没有送殷有财进监狱,也还没有拥有那毫无拘束、自由自在的人生……
就这样,要结束了。
斧刃挑起了林间落下的碎光,将一点寒芒折入殷渠眼帘,刺得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像是身体的自主反应,又像是一种不甘的认命。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殷渠沉浸在自己制造的临终前的黑暗中时,身旁似有劲风掠过,旋即一声近在咫尺的惨叫响起,让他不受控制地睁开眼。
入目所见的,是将斧头随手丢在脚边,正忙着捂住血流如注的手,痛苦哀嚎的人渣。
以及挡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把瑞士jun刀,肩背挺拔如松的Moon。
殷渠的眸中映着他飞扬的马尾,与被阳光勾勒的身形,听见他语带笑意,头也不回地安慰自己:“这种时候,还是把高光戏份让给大哥哥比较好哦。”
“你乖乖站在后面给我加油?”
少年意气,跃然于前。
听出他声音中的游刃有余,殷渠再也没有因为“大哥哥”三个字而心生羞恼之意,果断退到一旁,避免给对方添乱。
只不过“加油”,还是算了。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biao子!刚好,一男一女……老子今天就把你们都收了!”
人渣看清时渡的面容,误会了他的性别,意识到自己先被殷渠这个小学生摆了一道,又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阻拦,顿时怒不可遏,嘴里不知悔改地吐着污言秽语,又不信邪地用剩下唯一一只没伤的手臂,举着斧头砍了过来。
“不自量力。”
时渡嗤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躲开,利用巧劲,三下五除二将人制服在地,转过头去,朝着看呆的殷渠丢去一根绳子,微微一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别看啦,来给大哥哥帮帮忙。”
殷渠捡起绳子,乖巧地过去把正嗷嗷乱叫的人渣绑上双手,以防万一,还用脚踩着把绳子拉紧,疼得对方更是咒骂连天,结果就被时渡带着春风般的笑容,随手将人渣的衣服割断一块,把布塞进嘴里。
“省点力气,下山给警察慢慢说吧。”
听到“警察”二字,人渣浑身一抖,挣扎的幅度更大,时渡正要将他重新镇压,却见一把美工刀,精准地贴在了人渣的脖子上。
殷渠稚嫩而冷淡的声音响起:“老实点,别逼我动手。我是未成年人,因为防卫过度而杀掉一个人渣,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责怪我什么。”
看着因为惊恐而变得老实的人渣,时渡的笑容骤然有些微妙:“……《未成年人保护法》不是你这么用的……”
他叹息一声,在表情冷硬的殷渠头顶用力地揉了揉,像是想把他身上那层岌岌可危的伪装揉碎,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问:“其实你刚刚是真的想杀了他,对吧?”
“小孩子家家的,和平一点,如果太过于极端,容易伤到自己。”
殷渠眸光一闪,没料到他这么敏锐,顿时转身,拽着手中拴住人渣双手的绳子,自顾自地往山下走,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心虚。
时渡收起刀,略显无奈地摇头叹气,加快脚步跟上。而前方的殷渠听到他这一声不做任何掩饰的叹息,有些倔强地抿紧双唇,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才蓦地张嘴,飞快地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如果Moon认为他错了的话……
那,那就错了吧。
时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但低头瞥见殷渠红若晚霞的耳根,了然一笑,伸手理了理对方被自己弄乱的头发:“乖。”
接下来的路没有再发生余震,殷渠和时渡安然无恙地带着萎靡不振的人渣与正打算进山寻人的警方汇合。把人渣交上去后,沈昭三人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状若无事地跑来和两人打招呼。
“你们没事吧?”
“还以为你们出不来了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殷渠想到他们推自己的那一下,脸色变得很差,肉眼可见地竖起了浑身的刺,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Moon就轻飘飘地挡在了他面前。
“我要是你们,就早早地远走高飞,才不会厚着脸皮过来假装无事发生。”
三人见时渡维护殷渠,终于变了脸色,期期艾艾地辩驳,只不过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虽然做错了,但却是无心之失。
还假惺惺地表示,可以补偿殷渠。
尽管看不见他们的脸,但殷渠却能够脑补出三人故作羞愧的表情,十分不屑地撇撇嘴,刚想开口怼人,就听见挡在自己面前的Moon平静地笑了一声。
他一笑,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补偿就算了吧,你们三个能离我们远远的,就谢天谢地了。”
季柏川顿时涨红了脸,下意识开口:“不行,你救了我们,我们怎么能忘恩负义。”
虽然一开始对时家这个继承人十分不爽,但现在劫后余生,满脑子都是时渡替他们挡在人渣面前的模样,三个人自然对此念念不忘,心里因为家世地位与能力风评的差距所产生的嫉妒之心通通烟消云散,只恨不得以对方马首是瞻。
没错,虽然他们当时跑得快,但总是忍不住要回头确认人渣有没有追上来,自然而然看见了时渡与人渣对峙的那一幕,并误以为对方是为了他们才会挺身而出,留下来断后。
至于殷渠?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把这个“带人下山”的工具人,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把时渡出手的原因归咎到他头上。
时渡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忽然身上的气势一减,又变得平易近人:“‘报恩’就不必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离我远远的,就算对我最大的报答。要没别的事,就趁早去警局做完笔录,回家吧。”
三人并不想就这么离开,只是见时渡略显不耐地垂下眼帘,突然就怂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时渡逮住。
他们想:反正来日方长,回去以后带着家长亲自登门道谢,到时候再联络感情也不晚。
三个碍眼的蠢货兴高采烈地率先上了警车,殷渠看一眼他们的背影,又重新与时渡对上视线:“你把他们支开,是有什么想和我交代吗?”
时渡递给他一个欣赏的眼神:“一会儿交代情况的时候,尽量别说他们推了你一把,也别说他们见死不救。”
“因为他们不会承认。”殷渠截断了话,“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蠢。”
那三人有权有势,而事发时没有监控,也没有中立第三方在场,对方死不承认,也拿他们没办法。就算人渣开口说了,最后也没有造成任何后果,最终只会不了了之,但提供消息的人会遇到什么……
用头发思考,都能得出结论。
殷渠并不想成为他们手中任人碾压的蚂蚁,不如多一事少一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小孩子这么聪明干什么……”时渡摇头,继而正色,“虽然我这么说有点空口无凭,骗人的感觉……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得等一段时间。毕竟他们的家族如果真要放手一搏,未必不能让我们家栽个跟头,况且现在家里还有隐患需要解决……总之,如果你不能信任我的话,签个协议也……”
“你为什么要帮我?”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殷渠心生疑惑,不等对方说完,追问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需要理由吗?”
得到殷渠的白眼后,时渡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好了好了,我只是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不齿,长此以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再加上他们刚才的反应,让我觉得很不妙……不如趁早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不然往后再对我纠缠不清,因爱生恨就麻烦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像那么回事,殷渠勉强信了,听见警察的催促,一边转身,一边镇定回答:“好,那我等你。”
时渡望着他果决的背影,饶有兴致地笑了:“连名字都不问……真是个有趣的小孩儿。”
说完,他也转过身,走向另一辆警车。
然而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却再也没等来那个约定。
“骗子。”
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内,一个穿着高中生运动校服的男生,正站在校园名誉榜前,眼神阴晴不定地盯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生面若皎月,气质出众,将榜单上其他人都沦为陪衬,毫无阴霾地与殷渠对视,透着满满的无辜。
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除了更加成熟之外,别无差异。
——一样温柔得让人讨厌。
“小弟弟,你盯着看了半天,难道是认识里面的人?”
有观察他许久的人,忍不住凑过来,一边贴心地问,一边用暗含惊艳的目光,不住打量着他。
捕捉到如此灼热的视线,男生缓缓地转头,将黑如深渊的眸子对准对方,直把对方冻得一哆嗦,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与自己隔着一个玻璃的,漂亮青年的照片:“不认识。”
搭讪的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聚焦点后,立刻了然一笑:“你在看乔学长啊。”
目光略过姓名栏,男生语气无波无澜,眼底却闪过一丝嘲意,以及不易察觉的喜悦:“……乔明瑞。”
原来这才是“骗子”的名字。
而不是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才摄影师“Moon”。
殷渠心里缺失的拼图,总算找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块。
天知道这些年,他为了这个假名代号,跑过多少美术场馆打工,就为了能够与这个署名的摄影师相见,谁知对方虽盛名在外,享誉中外,却从未在任何一个公开场合露面。
让人烦躁。
旁边和他搭讪的人还没离开,以“乔明瑞”为聊天话题,喋喋不休地与殷渠搭话。而殷渠为了能够多获取有关乔明瑞的消息,难得耐着性子没有离开,而是配合着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甚至还恰到好处地给予一些反应,勾得对方越说越多,最终实在没有什么说的了,才口干舌燥地闭上嘴,从背包里翻出水杯开始猛灌。
“没了吗?”
殷渠见状,颇为遗憾地问。
对方差点被呛到:“……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接着,眼珠子一转,“等等,你该不会也是暗恋他的吧?!”
殷渠皱眉:“不是。”
只不过是因为这家伙的爽约,而耿耿于怀多年罢了。
对方心说这样子可不像,但瞥见殷渠脸上的阴沉,又乖觉地把这种话烂在肚子里:“好好好,是我想错了。不过你还是高中生吧?要上晚自习了,你怎么还在外面晃,是迷路了吗?要不要哥哥开车载你一程?”
“不用了。”
确定这人不知道更多关于乔明瑞的信息后,殷渠十分无情地拒绝了对方,最后看一眼乔明瑞的照片,转身离开。
后知后觉自己成了工具人的大学生没好气地离开,只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殷渠忽然又重新回到荣誉校友栏前,掏出手机,拍下乔明瑞的资料与照片,这才扬长而去。
结束了晚上的打工与学习,殷渠将自己房间门锁好,将藏起来的手机翻出来,找到这所大学的论坛与贴吧,在里面搜刮有关乔明瑞的消息,一一牢记于心,并将对方的摄影作品也尽数保存,放在有密码的独立相册内,这才迎着熹微晨光,疲惫入睡。
梦里,他看见乔明瑞用令人厌恶的惊讶与温柔,将他的头发揉乱,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赴约。不过,你应该不会生气的,对吧?”
梦醒后,殷渠按着钝痛的太阳穴,面无表情。
——不生气?
呵呵,做梦。
只是话虽如此,殷渠在接下来的日子,却不受控制地关注起乔明瑞的讯息,看他参加一个又一个摄影比赛,拿到一个又一个奖项,将其所有影像资料保存……等他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态不对劲时,手机的内存已经因为这些有关“乔明瑞”的讯息挤爆,提示他开通云会员。
一脸漠然地关掉会员开通提示,殷渠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关注这些有什么用?恐怕乔明瑞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这样单方面关注这些东西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躲在阴暗处的跳梁小丑,只会惹人发笑。
他更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等出人头地之后,甩掉殷有财,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等等。
想到这里,殷渠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从记事起就成为自己最终夙愿,并不断得到完善的愿望了。
相反,他莫名地开始查阅乔明瑞母校的历年分数线,以及专业情况,俨然是想考入这所本地大学,而不是之前选定的外地学校。
“乔明瑞”这家伙,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不在他眼前了,都还能影响到他,甚至达到这样的程度吗?
殷渠看着已经熄屏的手机,心里陡然生出一阵后怕,以及无边无际的茫然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心中问自己,却没有任何一个答案能够合理解释,最终他失眠了,第二天上课时也心不在焉,被班主任嘘寒问暖后,顺理成章地引起了不少嫉妒他的人注意力。
殷渠虽然不在状态,但对这些目光的感知却依旧敏锐,握笔的手微顿,在纸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写了下去。
他现在不上晚自习,白天学校管得严,他又不会在人少的时候单独行动,因此这群人难以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可很快,在课间操结束后,殷渠随着大部队回到教室,一眼就发现,自己的凳子,被人挪动了位置。
他心头一凛,连忙将自己的东西翻找一遍,最终得到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
手机被偷了。
扭头,刚才那几个用不善目光打量他的混混学生,此时一改之前的不爽,正得意洋洋地用下巴对着他,甚至还挑衅般吹了个口哨,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简直在明示。
冷意于眼底掠过,殷渠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平静坐下,继续了今天的学习。
他的反应让混混学生不满,于是在下一次课间时,明目张胆地来到殷渠桌前,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笔。
“殷学神,我有道题不会,您给我讲讲呗?”
为首之人嬉皮笑脸,身边跟班们将殷渠的座位围得密不透风,挡住了去路与光线,使得殷渠整个人被动地笼罩在阴影中,低头不语。
“喂,老大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一个跟班推了一下殷渠的肩膀,十分不满地说。
殷渠被推得手肘撞在桌沿,带来让人难以忽略的疼痛,可他竟然没有发出半点痛呼,反倒极轻地笑了一下。
笑声传到几人耳朵里,像是点燃引信的火星,为首的混混学生脸色骤沉:“你笑什么?”
“你听错了。”殷渠神情自若地否定他的话,在对方暴怒之前,突然起身,俯视几人,微微一笑,“不是要问我题吗?走吧。”
混混头子听了,虽然有些惊讶他为什么这么配合,但得逞的喜悦还是压过了这一丝难得的困惑:“行,那就请殷学神跟我们走一趟,去拿书了。”
殷渠顺从地跟在他们身后,周围同学见到前方领路的几人,都逃避似的绕开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头打抱不平不说,还在几人走出教室后,飞快地关上了教室的门,撇开关系的意味彰然若显。
对此,殷渠依旧毫无反应,“逆来顺受”般跟着几人进入厕所。
混混学生们锁上门,笑嘻嘻地拍拍殷渠的肩,力道大得像是恨不得把他按得跪下:“殷学神今天这么听话,有些不像你啊。”
殷渠没有接话,身形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动作而有半点晃动,只低声说:“不是要问问题?”
“问,当然要问。”混混学生杂草般的眉毛往上一扬,朝自己的小弟看去,对方立刻把一个老旧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双手奉上。
殷渠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跟随这个手机移动,而混混学生看见这一幕,顿时更趾高气昂,按下手机电源键,将屏幕转向殷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