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环境,阴暗的空间,连空气都变得奢侈。
他好像又变成了那只没有自由的怪物。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自从自己来到军校之后就很少做这样的梦了。
或许是因为军校位于星际的边缘地带,不光远离了冬歉,也远离了那个不知名的生物。
可是今夜,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降临。
在梦里,他听到了少年的惨叫。
他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这嘶哑的惨叫声而痉挛颤抖。
不....不....
他太熟悉冬歉的声音,他不敢想象这个总是笑着的少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控制不住地发出如此凄烈的惨叫。
陆湛缓缓凑近,想要将这个梦看得更清晰一点。
像是薄雾散开一般,梦中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少年。
可接下来看到的画面让他心中一颤。
冬歉任人宰割地躺在实验台上,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割破他身上的皮肤,手腕上,脚踝上,大腿根上,全部渗着血。
他痛苦地仰着脖子,像是被拉下神坛的神明一般,伤痕累累,支离破碎。
梦中的“自己”,正凄惶地伸着触手,手忙脚乱地堵住那些伤口。
血液越堵越多,源源不断。
仿佛要将这丑恶的世界一同吞没。
剜痛仿佛利刃一般刺痛着他的心脏,胸膛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痛彻心扉,他的触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流出来的鲜血,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少年痛苦的颤抖和绝望的呼吸。
少年转过脸来,泛红的眼睛注视着他,无声无息地留下了一行泪。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跪在少年的旁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暴怒到极点的吼叫。
是谁做的...是谁做的...
我不在的期间,你到底受了多少罪。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他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结果。
在这之后,他应该就见不到小怪物,也见不到陆湛了。
这之后的剧情,就不会再有一个叫冬歉的炮灰参与了。
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死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时间是很漫长的,纵然可能稍稍会有些难过,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将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
冬歉甚至已经开始想象着自己死后的光景。
小怪物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毕竟自己死掉的时候,陪着自己做手术的它大概率会一直待在自己的旁边。
一人一怪物不知不觉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仔细想来,小怪物也是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
冬歉的手握住了小怪物的触角。
见小怪物没有反抗,冬歉的唇角扬了扬,顺着小怪物的触角往上攀了攀,,撑着脸颊,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同它友好地握手一般。
总之,这个世界,起码和你相处的很愉快。
临近手术,冬歉一直是待在实验室里的,一方面是因为待在这里可以防止携带细菌,另一方面,可能就是担心他逃跑。
任白延这么做倒也正中冬歉的下怀。
反正白家也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人,还不如就索性待在这里,多陪一陪小怪物。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小怪物状态有些奇怪,总是半睡半醒的。
或许是这些天为了给自己治疗,他也消耗了不少的精力吧。
真的是苦了它了。
等自己离开之后,小怪物不知道又会陷入怎样的命运。
不过这些事情,他已经看不见了。
今天的怪物培育室里依旧梦幻无比。
每次冬歉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怪物都会努力表现自己一番,能发光的发光,能发热的发热,能结果子的结果子。
冬歉待在由怪物构成的精灵一样的世界里,被所有怪物陪伴着,吃着从怪物身上结出的果子,闻着怪物的安神气息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了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压在了他的身上。
小怪物的眼眸发着红光,这样的红光比白天的时候更加艳丽,像是完全成熟的花朵一般。
冬歉在小怪物的触角上看见了一些白天没有见过的纹理,如同繁复的花纹,美丽无比。
以前他好像在怪物图鉴里面看过,这是蚩琥成熟的标志。
难道,小怪物从幼年期步入了成熟期?
为什么?
就在这时,小怪物的触手卷住了他的身躯。
以前的小怪物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
冬歉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对劲,他抬起眼睛,望向小怪物,发现它看着自己的目光和以往截然不同。
深邃,复杂,蛊惑人心。
又熟悉,又陌生。
那一刻,冬歉说出了一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你是谁?”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明明眼前的怪物只是身形发生了些许改变,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此刻,小怪物的躯壳里仿佛换了一个人。
小怪物没有说话,它撑在冬歉的身侧,用触手卷着他,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冬歉的心里不自觉地感到紧张。
今天的小怪物.....非常非常奇怪。
想到怪物图鉴上面的话,他有点不确定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怪物会不会伤害自己。
他一动也不敢动,乖乖地待在这个怪物的怀里,设想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听说,这种怪物成年之后是喜欢吃人的。
冬歉的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心想自己在这个世界到最后不会是死在了小怪物的手里吧。
这样太荒唐了...
下一秒,怪物温暖的触手抚在了他的后背上,格外柔软。
比人类的手还要柔软。
他感受着那只触手笨拙地在他饿后背抚弄,起初他不太理解,但是不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小怪物这是在安慰他。
明明不太熟练,却还是学着人类的样子安慰他。
这个时候,对了,小怪物身上的镣铐呢?
冬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些天一直锁着小怪物的东西像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
那玩意带着巨大的能量,没想到现在却被小怪物轻轻松松地就解开了。
如果说刚刚还没有直观的感觉的话,那现在,冬歉总算是意识到成年期间的小怪物是多么的强大了。
换句话说,它如果想要逃跑的话,现在完全可以自由。
不过,如果小怪物逃跑的话,那任白延的手术怎么办呢?
自己的积分又该怎么办呢?
只要自己按下身边这个报警器,就会立刻有人采取措施。
虽然可能不会拿成年期的怪物怎么样,但是暂时将它控制在这里,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
冬歉看着被怪物丢在地上的镣铐,缓缓笑了:“自由了?”
“那还等什么,快点跑吧,别被人发现了。”
怪物顿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冬歉没有反应的时候,小怪物的触手探进了冬歉的衣摆。
一阵酥麻的感觉蔓延到他的每一根神经。
“我是叫你逃跑....没叫你碰我。”,冬歉咬着牙,没什么威严的训斥着。
小怪物却无动于衷。
下一秒,冬歉感觉到一个类似于尖刺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皮肤。
并不疼,紧接而来的酥麻感甚至让他有一种想要更加深入的欲望。
不知道小怪物对他做了什么,冬歉的意识越来越昏沉,身体软了下来,倒在了小怪物的怀里。
.....
换脸手术比预期的提前了一天。
白年的生命体征突然快速下降,一时之间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
实验数据已经足够完备,什么时候做只是时间问题,早一天晚一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情形下,提前手术几乎是所有人心中默认的事情。
毕竟,对白家而言,这手术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从始至终,也只有冬歉一个人受到伤害罢了。
可这个过程,对任白延来说也是极其煎熬的。
命运逼着他必须在冬歉和白年中间选择一个人,又推着他面对这突发情况。
他自己尚且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冬歉。
虽然他一直想过这一天会来,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任白延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么的艰难。
冬歉躺在实验台上,像是被打碎的瓷器,凄凉又脆弱,偏生眉眼里没有多余的感情,仿佛接下来无论被怎样对待,他都无所谓。
白年的家人紧张的站在白年的身边,神情关切,时刻准备庆祝白年的新生。
而冬歉,还是像以往那样....无人问津。
任白延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缓缓朝冬歉走过去。
苍白的灯光落在任白延的面庞,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愈发冷血,漆黑的眼眸里却颤动着复杂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冬歉的状态和以前很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冬歉给人的感觉是轻飘飘的,仿佛在等待解脱一般,那么今天,他变得格外的死气沉沉,看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空洞。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起奇怪的,谁的生命受到了这样的威胁,应该都不会好过。
冬歉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纯白宽大的衣服罩在冬歉的身体上,任白延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冬歉已经这样瘦了。
手腕骨纤细略薄,嘴唇毫无血色,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
他整个人好像支离破碎一般,脆弱到仿佛随便一阵风都会让他消散,什么都握不住。
“冬歉...”,任白延发出很轻的一声呼唤,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冬歉立刻就会从他的身边烟消云散。
白年的家人好像才注意到冬歉的存在一般,吝啬地朝他投来一抹目光。
“冬歉,如果今天的手术成功,你就算是白家的恩人。”
明明把他称作“恩人”,可语气却依然那样高高在上,仿佛不是感谢,而是施舍。
少年仿佛无所察觉一般,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照不进一丝光,映不出任何人。
这种漠视一切的态度惹恼了白年的父亲。
他冷了脸色走过去,一把扯起冬歉的衣领,迫使他看向自己。
“做个手术而已,你非要摆出那副死人脸?又不是做了手术就死了,矫情什么?”
“我们白家这些年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也应该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
白父明显动了肝火,手臂上的青筋泛起,和他比起来,冬歉简直是弱不禁风。
冬歉任人摆弄,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抓起来,头颅无力地向后仰着,脖子被勒出一道明显红痕。
被人这样大声吼着,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冬歉这才机械般地抬起眼眸,眸子里甚至没有一丝可以称得上是“情绪”的东西。
这样的冬歉,活着和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白父被冬歉空洞到窒息的眸子摄住了,慌忙丢下了他。
任白延伸手护住冬歉,这才没有让他磕碰到。
他看向白年的父亲,压低眉眼,眸色阴沉:“手术快开始了,您可以出去了。”
白父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看任白延的表情,显然因为他刚刚的行为极为不悦。
再耽搁下去,恐怕也没办法讨到什么便宜,还会影响白年做手术。
白父轻叹一口气道:“好,我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白年一眼,就拉着白母一起走了。
门关上之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他的手指触上冬歉刚刚磕到的地方,喃喃道:“小歉...疼吗?”
冬歉仍然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一字不答。
这样的少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揪心。
任白延想要触碰他,可是到了最后,却又隐忍着收回了手。
“小歉...我不会让你出事。”
“疼一下就好了。”
“等一切都过去了,我带你离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任白延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但是,他实在不想看到冬歉这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模样。
自始至终,冬歉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也没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这样的反应,让任白延的心里不受控制地陷入不安。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助理提醒他去,手术要开始了。
实验室的门口的提示牌由绿转红。
对任白延来说,那更像噩梦的开始。
整场手术,任白延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坚持下来的。
少年的皮肉分离,任白延心如刀绞。
其实有件事情,他一直瞒着白家。
他一直利用怪物来修复伤口,是想让最后的最后,冬歉被剥离下来的脸可以恢复如初。
这样一来,不光白年可以得救,冬歉的面容也不会有所改变。
不过,白家人应该不希望这世界上有人顶着跟白年一样的脸。
所以他会带着冬歉离开,带他去他喜欢的地方,远离白家。
可就在手术的最后一刻,助手忽然惊叫道:“不好了,冬歉的情况不对。”
检测心率的仪器闪烁着急迫的红光,刺耳的报警声不绝于耳。
任白延这才意识到,小怪物的血液落在冬歉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作用,他身上的刀口没有恢复,血液仍从脸上源源不断地流淌。
与此同时,冬歉的心率也在极速下降,直至跌成一条直线,直至死寂。
变故发生的如此突然,任白延的心脏狂跳不止,灭顶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淹没。
他打开仪器,准备立刻给冬歉进行抢救措施,可是下一秒,助手却抢先一步,赶在他之前开启了另一个按钮。
冬歉躺着的实验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冬歉整个人包裹在里面,紧接着,那玻璃罩的外壳便不再透明,而是结上了密密麻麻的冰晶。
这让冬歉失去了最后抢救的机会。
“...你在做什么?”,任白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脚下踩着的地面仿佛变成一道深渊,他深陷进去,僵硬地转过眼眸。
一阵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连愤怒都如此无力。
“公爵,做这个的目的不就是让白少爷获得救治吗?”
助手不明白,为什么任白延要用这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贡献体死亡后,需要立即进行冻结处理,保护尚能利用的身体,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冬歉已经死了,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快速冻结,他的面部细胞就会失去活性,不能供手术使用了。”
冬歉死了....
任白延好像现在才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含义。
“不...这不可能。”任白延喃喃道。
“我明明已经将手术的失败率降的很低了...”
“是啊,不可能的。”
他的手轻轻触碰在玻璃罩上,看着里面安静睡着的少年。
有一种强烈到近乎恐怖的预感充斥在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好像失去了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会让他接下来一辈子的时间,都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地狱里。
....
阎舟去阿灼房间时,瞥见了留在枕头上的一缕黑色长发。
阿灼不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很明显,那是属于冬歉的。
他轻捻着那根头发,心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个人。
一抬眸,放在窗台上的日历上用红色的记号笔标注了冬歉进行手术的时间。
这些天,他花费了无数个夜晚制作了一个足以代替冬歉的替代品。
他可不希望冬歉那张漂亮的脸真的长在他那个失败的作品身上。
这个替代品像是一具傀儡一般,可以模仿冬歉的举止,但到底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
冬歉的脸确实漂亮,像是被精雕玉啄过一般,就算是他,想要复刻也无比艰难。
但是由替代品完成的手术必定失败。
这并不是他的问题,反正他也压根没想着让手术成功。
为了不让任白延产生怀疑,所以他决定在手术前的最后一天将人替换掉。
等他把冬歉救下来之后,他说不定还会感谢他,与此同时,他报复白家和任白延的计划也成功了。
他缓缓笑了,心情格外的轻松。
也许第二天,他就能看见冬歉坐在这里,朝自己微微蹙眉,有些生气的模样。
那时自己就会对他说,是我救了你,这样可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到那时,冬歉又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只要想到这些,阎舟的心情就变得意外的好。
他甚至可以慢下来替自己沏一杯茶,一边翻着书,一边静静地等待。
一个小时后,没有人回来。
两个小时候,他派出去的人没有音讯。
他的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耐心像潮水一般慢慢远去。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阿灼回来了。
阎舟终于等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回来,声音温柔的不像是他:“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
阿灼垂下眼眸,眼底泛红,嗓音嘶哑道:“我错过了。”
阎舟的表情这才变得有一点不对。
见阎舟久久没有说话,阿灼低下头来:“因为白年的身体出现突发情况,手术比预想的要早一天,所以,我错过了。”
原本被阎舟悠哉拿在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阎舟愣愣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阿灼好像终于忍不住一般,哭出了声:“我去的时候,美人哥哥就已经死了。”
阎舟长久地愣在那里。
好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手术呢?”
“因为美人哥哥手术中途死亡,所以....手术失败了。”
死亡...
错过...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字眼,阎舟却感觉自己花了很久才听懂。
“哦,这样。”
他想伸手再给自己倒一杯茶,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杯子已经碎掉了。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不过是计划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失败了而已。
只是一个他有点放不下的人死掉了而已。
这又如何?
他的计划还好端端的进行着,只要他想,他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报复这些人。
是的,微不足道。
但是为什么现在,他却觉得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那天目送冬歉离开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的心里。
曾经被他忽视掉的东西在此刻变得那么清晰。
冬歉离开前的释然,看到任白延时的平静,以及明明知晓自己的算计,却又轻飘飘地掩过的从容。
他早该想到,冬歉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破。
他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早就想到今天的自己会遭遇什么。
而自己呢...
明明冥冥之中他已经预见到了这种事情,并且在心底默认了它的发生。
可为什么现在,他却觉得异常的空虚,丝毫没有有计划成功之后的满足感。
他站了起来,缓缓开口道:“走吧。”
阿灼不解地看着他:“去哪?”
阎舟看向外面昏沉的天空:“去演最后的压轴戏。”
....
明明死了一个人,白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
白家永远是这样,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已经恶臭到了极点。
每次看到白家这副做派,阎舟都会觉得当初换掉白家的婴儿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阎舟来到了任白延的实验室。
任白延看见他的身影,沉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探讨一下学术成就。”阎舟神情放肆至极,像是根本就没有把任白延放在眼里。
助理正将冬歉的身体转移出来。
任白延的实验室现有的设备没法在身体冻结的状态下精准地做出剥离手术,白家人正算计着将冬歉转移到帝国最完备的实验室。
阎舟看见冬歉美丽脆弱的身体被冻在里面,难免笑了。
“你还真是在乎白年,冬歉已经死了,你还在意他的脸能不能用。”
阎舟看着冬歉的脸,声音很轻,也很冷:“可惜啊,说不定你抢救的更及时一点,他就不会出事了。”
这句话像巨钝无比的刀子,插进了任白延的肺腑里,还残忍地翻搅了几下。
任白延的心中钝痛,可面对阎舟,他仍旧强硬道:“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同样精通研究和实验,但是这两个人格外不对付。
“关系?哈,当然有。”
他缓缓凑近,笑容恶劣:“你有没有想过,白年的真实身份?”
任白延愣住了:“你说什么?”
阎舟笑任白延居然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受全帝国尊敬的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能说不痛快呢?
阎舟以前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会恶劣地笑出声来。
可是看到冬歉后,这种喜悦就好像跟着他的尸体一起被冻结了起来。
这种感觉令他不安。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如今的畅快,可是事到如今,他死寂的心中居然感觉不到任何快意。
不过,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去思考这种矛盾的深层原因。
他只是轻飘飘地对任白延道:“好,那我告诉你。”
仇恨的种子早早埋下,如今终于等来了开花结果的时机。
阎舟看着他嗤笑一声,唇角狰狞地扬起,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火焰:“十八年前,我来到白家,亲手换掉了白家的婴儿。”
像是已经隐瞒了这个秘密多年,如今,终于酣畅地,一字字地讲了出来:“你不惜一切也想要救下来的人,不过是我当时随手丢下来的一个垃圾。”
“你在说什么?”,任白延看着他。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任白延眼中木然,他感觉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飘在空中。
明明还在张着嘴说话,意识却仿佛已经抽身而出,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旁观者。
这种感觉很奇怪,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短路的电流,在神经里四处攒动着。
他能感觉到断裂的电路□□开的火花,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燃烧时的刺痛。
断裂的电流无法接轨。
他的眼底一点一点地蓄起茫然,电流的火花交缠在一起。
这样的任白延看起来是很怪异的。
阎舟想过他可能会愤怒,会发狂,会因为自己被愚弄而千方百计地来报复他。
阎舟早就看腻了任白延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倒是很想看看他发狂时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可是,没有。
他仿佛陷进了另一个他看不懂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极黑,也极冷。
任白延不明白,日头明明正热烈,为什么此刻的他却觉得格外冷。
在剧毒顺着血液蔓延全身的濒死之际,他也从未陷入过这样的恐惧之中。
“你骗我的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他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反驳阎舟说的话。
他一向如此,能从一个平民走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有着颠倒黑白的能力。
任白延平静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编造出这种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
他听见自己用他一贯高高在上的语气开口道:“为了对付我捏造这么荒唐的事情,阎舟,这的确像是你会做出的事情,可惜,我不会信。”
是啊,阎舟一向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摧毁他,倘若他真的相信了这种谎言,那才是正中阎舟的下怀。
他是任白延,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阎舟看着任白延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忽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任白延所有的心理建设。
阎舟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笑得肩膀微颤,笑得胸膛也随之剧烈起伏,半天才意犹未尽道:
“啊...让我想想看。”
阎舟说:“我把那个婴儿抱起来的时候,他还对我笑。”
“他的脖子那样纤细,好像我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可以把他捏死。”
“对了,小家伙脚上穿了个白色的袜子,似乎格外怕痒,我碰一下,他的脚就蜷了起来,跟含羞草似的。”
听到这里,任白延的眸光忽然战栗了一下,僵硬道:“你说什么?”
十八年前的画面从他的心中浮现。
那时候,弟弟才刚出生不久。
刚出生的弟弟体弱多病,身体并不是很好,甚至学不会哭。
这样的婴儿,很有可能会窒息而死。
妈妈刚刚分.娩完,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动弹不得,当时的那个情况下,没有人能帮助他。
任白延拍打着弟弟的身体,整个过程,极其卑微地将能求的神明都求了一遍。
全家人都期待着弟弟的降生,全家人都不希望看到这个生命才刚刚诞生就离开他们。
这个过程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在最后的最后,弟弟终于受不住疼,在他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任白延几乎是虚脱在了地上,看着这个终于哭出声来的婴儿满心欢喜。
弟弟哭累的时候,任白延又苦恼地想着怎么哄好他的眼泪。
他用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脸颊。
下一秒,弟弟张开嘴,用温暖的口腔包裹住了他的手指,脸颊一鼓一鼓的,好像是因为饿了,在努力做着吮吸的动作。
任白延是贫民窟里最凶残狠厉的角色,只要他在,他们家就是安全的。
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会挡在门前,不让贫民窟里的混混靠近自己的家人分毫。
这些都是对外人而言的。
他在弟弟面前,只是一个温柔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