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爸爸给叶妈妈使眼色,“好了,别说了,她刚到家,让她好好吃顿饭,”他又问叶歆,“你什么时候去市里?”
“后天早上。”
“后天是一号,你弟弟也回来了,你参加完婚礼还回家吗?”
“应该回来,到时候再看,”她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你们慢吃。”叶歆话里话外都带着克制疏离,她难得回来一趟,不想一回来就吵架。
叶歆回房,听到身后爸爸在低声跟妈妈说:“算了,她的事就让她自己做主,她不高兴就不要说。”
“你看她,三十多岁的人还飘着,没房,没车,没对象。现在由着她,等她老了,没人照顾了又会回过头来怨我们当初没有逼着她嫁人结婚,”妈妈的语气带着难以忍受的怨愤。
“好了好了,别说了……”叶爸爸又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她听见。
叶歆躺在床上,她对这间卧室的熟悉程度还比不上她租的那间带阳台的大单间。这房子是爸妈几年前决定在县城养老后才刚刚买下,前年才装修好。乡下老家还有一栋祖屋,但是家里的老人都走了以后,爸妈就很少回去打理。
叶歆闭上眼,眼前浮现绿色的山坡,穿过山洞的绿皮火车,凶恶的大黄狗,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她记得放在一个曲奇饼干盒子里,那个盒子还里放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她在衣柜最顶上的格子间找到了贴满各种花花绿绿贴纸的铁盒子。
她拿下来打开,那些无关要紧的小东西都在,几张和易静芸一起拍的大头贴,一条挂着粉色美人鱼吊坠的塑料项链,绣得扭扭歪歪的十字绣挂件,一部缠着白色耳机的MP3,还有几颗跳棋珠子。
唯独那个最大的,一眼就能看到的,占了铁盒子四分之一空间的黑色索尼爱立信K818手机却不见了。
她记得是放在这个盒子里,她明明记得。
“妈,我那部旧手机怎么不见了,我放在这个盒子里。”叶歆端着铁盒去问在厨房洗碗的叶妈妈。
“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卖给收旧手机的了,你反正也不用了。”
“你卖了怎么不跟我说?什么时候卖的?”
“就是从乡下老家搬东西的时候卖的,你都不用了,我卖了怎么了?”
叶歆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过了一会儿她说:“妈,你下次别动我的东西。”
手机是高一的时候爸爸买给她,说是为了方便联系,陪她度过从高一到大二整整五年时光。
可惜……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第二天早上,叶妈妈买完菜回来叫叶歆起来吃早饭,却发现房门没锁,房里没有人。
去乡下最早的班车是七点发车,车程四十分钟,比叶歆上班的时间还短。
但小时候总觉得这段路很长。
售票员喊了声:“枣田村到了,有没有下车的?”
叶歆下车,入眼的依然是那间残破的黄土屋,她很佩服这间土屋,以风烛残年之姿坚持这么多年而屹立不倒。
黄土屋后面就是通往村里的路,以前每到周五傍晚,外婆就会在这条路上等她回家。瘦瘦小小的她拄着拐杖站在路边,望着每一辆停下来的班车。
晚风吹乱她斑白的发丝,吹涩她的眼睛,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生怕看漏了从车上下来的学生,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满是皱纹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外婆……”叶歆挽住她的手,祖孙俩在逐渐暗淡的夜色中慢慢走回去。
叶歆看向远处的青山,此刻,长眠于青山上的外婆是不是仍在看着她,等着她?
第51章 K818(2)
外公外婆就埋在祖屋后的山上,两座突起的坟头前插着燃尽的香烛和一些纸钱灰烬。
叶歆清理了周围的杂草和掉落的树枝,她看着墓碑轻轻说:“外婆,我来看你了,这次还是我一个人来看你。”
祖屋大门挂了一把锁,叶歆没钥匙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徘徊。
从地里摘菜回来的李四婶看到一个人在叶家大门前晃悠,她上前一看,认出是叶歆:“是不是歆子回来了?”
“是我,四婶,你去摘菜了?”
“是啊,这么早你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跟婶子回家,煮碗面给你吃。”
“不用不用,我吃过来的,”叶歆惶恐地拒绝,她最怕这种乡亲的热情,“四婶,你有没有我家的钥匙?我来的时候没带。”
“有,你爸妈搬东西的时候留了一把给我,让我得空看看你们家,你跟婶子回家,我拿给你。”
李四婶把叶歆带回家,说是去拿钥匙,但是走了十几分钟还没回来,叶歆就知道不好。
果然,李四婶从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面给叶歆,上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你看你瘦的,先吃面,我这就去给你拿钥匙。”
“谢谢四婶,”叶歆只好接过那满满一大碗的面。
李四婶这次是真的去拿钥匙了。
叶歆先吃完两个荷包蛋,然后才开始吃面,她已经很努力地吃,可是吃了半天那碗面好像没见下去。
李四婶在她身旁坐下,“自从你外婆走了,你们家搬去县城,你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吧。有对象吗?结婚了吗?”
叶歆摇头,“还没。”
“要抓紧啊,你爸妈肯定也着急。”
“我知道。”
眼前这碗面越来越“难”吃了。
“哎呀,当初你跟肖家那小子是咱们村里仅有的两个大学生,不过现在好了,村里的大学生越来越多。”
叶歆愣了下,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
“肖家的那小子也好多年没回来,据说是出国了,有出息啊。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她放下筷子抱歉地说:“四婶,这面我实在吃不完了。”
李四婶劝道:“吃这么少,你再吃一点。”
叶歆摇头,拿起钥匙起身说:“婶儿,我先回老房子看看。”
李四婶送她出门,“中午来我家吃饭。”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去,谢谢四婶。”
老房子里一些家具被搬去县城新家,剩下没搬走,也卖不掉的就留在这里,在漫长无止尽的时光里化朽为尘。
叶歆去了顶楼,顶楼的平台很宽阔,以前外婆经常会在这里晒红薯,花生,她就在一旁背书,背书背累了她就习惯往太阳下沉的方向看去,能隐约看到对面的山里一栋三层高的红瓦房。
现在望过去也能看到,那就是李四婶口中说的肖家。
那个人肯定不在家。
叶歆在顶楼坐了一会儿,叶妈妈打电话过来叫她回家吃饭。
走之前她小心将钥匙放在李四婶的窗户下,然后大喊了声:“四婶,钥匙我放窗户这里,我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没等里屋的人出来,她已经跑得远远的。
叶歆收拾了两件衣服去了市里,按照易静芸发给她的地址找到她的新家。
“阿歆,你终于来了!”易静芸冲过来抱住她。
她的减肥大计卓有成效,整个人瘦了一圈,叶歆说:“你瘦了好多,果然结婚才是减肥最大的动力。”
易静芸骄傲地说:“那当然!”她家里堆满了结婚用品,几个表妹坐在沙发上吹气球,装喜糖。
易静芸拉着她进房,床上铺着一件红色敬酒服,她拿起来在身上比划问:“好看吗?”
“好看。”
“我晚上定了ktv,几个老同学会过来,我们唱完歌回来你跟我睡。”
“都听新娘子的。”
这时易妈妈敲门说:“静芸,你的学生来看你。”
“我马上出来。”
来看易静芸的是她班里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捧着一束百合和全班同学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来祝贺她。
易静芸说:“小知、麦麦,还有江一迅,别站着,赶紧坐吧。”
易妈妈沏了四杯茶,端了一杯给叶歆,说:“家里有些乱,别介意。”
三个学生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看看老师,祝老师新婚快乐。”
易静芸陪他们三个聊了一阵,聊到国庆假期去哪儿玩,那个叫小知的学生说:“我打算去长沙玩几天。”
麦麦说:“去看你外婆年轻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吗?”
“嗯,如果不是外婆行动不便,她也想回去看看。”
“你上次说的浮生寻物坊是不是真的啊?我去过一次,没开门。”
“当然是真的,可能你去的不凑巧。”
易静芸问:“什么坊?”
小知说:“浮生寻物坊,就是一间专门帮人找失物的店铺,店主是个姓秦的老奶奶。我外婆就是在那里找到很多年前别人写给她的一封信。”
江一迅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世上哪有这种店。”
小知不服气地说:“就是有,你不信不代表没有。”
叶歆心思一动,插嘴问:“那个寻物坊在哪里?你能把地址发我吗?”
“可以,我发给你。”
三个学生坐了一阵后就走了,他们离开后,叶歆说:“静芸,我下午出去一趟。”
“去哪儿?去找那个寻物坊吗?”
“嗯,我最近丢了个很重要的东西,想去那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回。”
易静芸对这个寻物坊也很将信将疑,“你可别被骗了,要是觉得不对劲赶紧走,我还是不信哪有店铺是专门帮人找失物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那晚上的局……”
“七点开始对吧,要是太晚我就直接去KTV找你们。”
“晚上一定要来哦,不仅有老同学,”易静芸说:“我老公会带那五个伴郎过来,其中一个还是清华毕业的,等不到你我们不会散场。”
“知道了知道了。”
白虎巷23号,一棵大榕树下一间不起眼的店铺,大门敞开。
叶歆对着地图上不足30米的距离反复确认,她小心地上前问:“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浮生寻物坊吗?”
我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化着淡妆的女子,身穿一条栗色条纹的长袖裙子,腰间系着深褐色的宽腰带,显出她苗条的腰身。
“是,你要找什么?”
“我……我找一位姓秦的奶奶。”
我笑了,“我是问你丢了什么东西想找回来。我是店主,你可以叫我秦婆婆。”
“你就是秦婆婆?你这里什么都能找回来吗?”
“当然。”
“那怎么收费?”
“这要看你丢的东西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我丢了一部旧手机,手机里存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把你的手给我。”我捏着她的手骨,半晌后说:“我能帮你找回来,代价是你今年剩下的好运来换。”
“什么?”叶歆没听明白。
“你不会亏的,我已经收得很便宜。”
“婆婆,我没太懂你的意思,你不要钱吗?”
“不要。”
叶歆的疑惑都写在脸上,显然她并不相信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婆婆有什么能力能收走她的好运,但她也没有立刻答应,免费的东西最后的代价都很昂贵。
“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我。”
叶歆走了几步,又返回头:“秦婆婆,你真的不要钱?”
“不要。”
“那你所说的好运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好运被收走,是不是意味着我会不停地倒霉?”
“不是,好运是指那些可能降临,也可能不会降临在你身上的好事,充满着缘分和偶然,也是你们年轻人常说的小确幸。例如,你明天心血来潮去买张彩票,中了几百块,这便是你的好运。我收走你的好运,那些好事就不会再发生,但也不意味着你一定会倒霉。”
叶歆思索片刻,说:“那麻烦婆婆帮我找回那部旧手机。”
“你跟我进来。”
叶歆走进寻物坊,才发现店铺外毫不起眼,里面却装修得古色古香,货架上放满了各种年代感很重的物品。
我拿出契约书递给她,“签完契约,我们就开始。”
多年工作习惯让叶歆仔仔细细将契约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这份契约根本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带她到休息室,“你在那个按摩椅上坐一会儿,我去准备下。”
叶歆躺下,墙上的指针指向两点半,外面灿烂的阳光正好。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一阵困意袭来,她缓缓闭上眼……
第52章 K818(3)
叶歆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在枣田村长大,爸爸妈妈一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回来就会给她带很多新衣服新鞋子,和各种好吃的零食。
依稀记得小学毕业那个暑假,叶妈妈大着肚子回到村里养胎,村里的大人看到叶歆就逗她,“你马上要多一个弟弟,到时候你妈妈疼弟弟,不疼你了。”
叶歆抱着外婆说:“外婆疼我,我有外婆。”
“你外婆也疼弟弟不疼你了。”
叶歆难受起来,眼泪汪汪看着外婆,“外婆……”
外婆安抚她:“他们瞎说的,外婆最疼歆子。”
看到叶歆的眼泪和委屈,大人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心满意足地离开。
暑假结束的时候,弟弟也出来了。
那几天外公外婆都在镇上的医院里陪着叶妈妈,把叶歆托付给隔壁的李四婶帮忙照顾几天。
那些惹人厌烦人的大人又来了,开始吓唬叶歆,“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妈妈不回来了,他们都去城里照顾你弟弟,不要你了。”
叶歆冲着他们大喊,“不是,外婆明天就回来,明天就回来!”
“他们骗你的,不会回来了。”
叶歆哭着跑开,身后的大人看着她的背影得逞地大笑起来。
叶歆一路跑下山,她不知道去城里的路,只知道沿着一条大路拼命往前跑,只要跑到路的尽头,就能找到外婆。
可是脚下的路好长啊,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叶歆跑累了停下来,身边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枣田村的每棵树,每座山都长得差不多。
这些树又高又密,这座山又大又静,她一个人走在山里,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叶歆在一棵树下坐下,抱着小小的身子害怕又无助地哭起来。
哭到一半,身后传来声音,她擦掉眼泪回头,看到一头大黄牛正在山坡上低头吃草,大黄牛身边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
叶歆认得他,他是她的同班同学,叫肖淮。
两人在班上很少说话,叶歆只记得他是个话很少,但成绩很好的同学。
看到认识的人,叶歆心里没那么怕了,她心想等大黄牛吃饱了,肖淮回家,她就跟着他走出这块陌生的地方。
谁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大黄牛快把那块山坡上的草都吃秃了,肖淮似乎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叶歆饿得肚子叫起来,她起身朝肖淮走去。
肖淮见她走过来,拉了拉牵牛绳,转身朝山下走去。
难道他也在等她回去?
叶歆走快两步到他身旁,两人并肩默默走了一阵,她忍不住开口说话,“喂,我认得你,你叫肖淮对不对?”
“嗯。”
“那你认不认得我,我叫叶歆。”
“我知道。”
“快要开学了,你读哪个学校?”
“三中。”
“真的?我也是诶,”叶歆开心起来,“说不定我们还会做同学。”
枣田村里只有一所小学,初中要去镇上读。
话头打开,叶歆说话就自然多了:“听说读初中要住在学校,周五才能回家,我不想住学校。要是住在镇上就好了,镇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汽车,开得很快。你去过镇上吗?”
“去过。”
“是不是有很多汽车?”
“嗯。”
新月初升,繁星渐显,苍穹之下的男孩女孩走在又宽又长的黄土路上,田野里蛙声阵阵,身后老黄牛沉默不语。
远处传来外婆的呼唤,“歆子……”
“是我外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我们学校见。”叶歆朝他挥挥手,往家跑去。
开学这天,妈妈坐在床上抱着弟弟喂奶,忙里抽空地抬头看了叶歆一眼,嘱咐道:“去了学校好好读书。”
叶歆点点头,背上书包往外走。
外公挑着棉被和行李走在前面,外婆送到路口说:“歆子乖,去吧,听你妈的话,在学校好好读书。”
“外婆,我放假就回来。”
外公把叶歆送到学校,帮她办完手续,再把被子和行李送到宿舍。
宿舍是八人间,上下铺,没有桌椅,只有八个靠墙放杂物的柜子,其中有几个柜子和床铺上已经放了东西。
外公指着靠门的下铺说:“睡下铺吧,方便。”
叶歆摇头,睡下铺虽然方便,可是她更喜欢上铺,她让外公把东西放在上铺说:“我自己铺床,你早点回去吧,再晚天就黑了。”
外公点点头,给她塞了二十元生活费,叮嘱了她几句就回去了。
没多久,宿舍里的人都来齐,来的最晚的是叶歆下铺的女生,她叫梁巧巧,是个剪着齐整学生头的女生,个子不高,圆圆的一张脸,可爱之中带着几分傻气。
叶歆班上的同学都来自附近村子,同村的肖淮自然而然又是分到同班同学。
肖淮延续了他小学时的两个优秀习惯,第一是勤奋好学,其次是沉默是金。他每次上台领满分试卷,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到其他人,领完就低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整个初中三年,皆是如此。
这样的肖淮成了叶歆宿舍闲聊时必不可少的话题,梁巧巧对他尤其感兴趣,常常借故跟叶歆提起他。那个时候慢半拍的叶歆还不知道什么叫“暗恋”,总以为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同桌的关系。
下课期间,叶歆起身离开座位,偶尔能看到肖淮给梁巧巧讲题,一个认真严肃,一个面露傻笑。
当晚回到宿舍,梁巧巧果然又跟叶歆提起肖淮:“那道题老师讲了一遍,肖淮又给我讲了两遍,我还是搞不懂,叶歆,你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那你让他再给你讲一遍,多讲几遍你就懂了。”
“可是我怕他嫌我烦。”
“不会的,肖淮人还是挺好的。”
“是吗?嘿嘿,其实我也觉得他人挺好的,学习好,人又耐心。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嫌我。”
“是啊,所以你有什么不懂赶紧抓着他问,下个月我们就要换座位了。”
“唉……为啥要换座位?要是一直不换该多好。”
叶歆给她解释道:“班主任第一次班会上不是说了嘛,是为了让大家更快熟悉起来,所以才要一个月换一次。”
梁巧巧给了她一个“我知道”的无奈眼神,。
梁巧巧爱看书,爱看除了课本以外的书,她的床上经常放着好几本从书店租来的小说,书名五花八门,什么《水晶之恋》《冬季盛开的玫瑰》《那小子真帅》等等,封面都是清一色的少男少女,青春靓丽。
晚上熄灯后,梁巧巧拱起的被窝就会发光,像一个造梦厂,在黑暗中生出璀璨而绮丽的少女梦。
她曾经试图跟叶歆分享那些小说和她的幻想,奈何后者发育迟钝,几次真诚而热烈的倾诉都换不来同频共振,她渐渐放弃,转向她的新同桌。此时肖淮已经离开了她的有效距离。
大约班主任以为同村的人本就是相熟的,因此一个学期下来换了三次座位,肖淮和叶歆的位置永远是隔着好几个组,他们两人一学期说的话还没有那天傍晚说的多。
到了第二学期开学,班主任心血来潮,想看看让班级第一名和第二名坐在一起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就把肖淮和叶歆排成了同桌,并且宣布下次调座位将在期中考试之后。
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后,叶歆仔细研究过成绩表,他们两个各科成绩不相上下,她数学高他几分,他的英语就比她好一点,唯独难以追平的是超出十分以上差距的语文,准确的说是作文。
叶歆深知自己没什么写作天分,每次对着作文题目脑袋里的词汇、语句就跟她玩捉迷藏一样躲起来,她找得不知有多费劲。
叶歆趴在桌子上眼睛瞟到两张并排放在一起的课桌,中间是一线之缝,她歪头看了眼正在低头解题的肖淮,思索他到底是怎么写出范文。
叶歆过于沉迷和专注的眼神引起肖淮注意,他转过头和她对上眼神,“你看什么?”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作文?”
肖淮从课桌里抽出作文本递给她。
作文本里每个小格子里的字她都认识,单独写也能写出来,可是组合在一起的词,连成的一句话,她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轻如鸿毛雪花一片一片落到地上,堆积成厚厚一层,承受着千钧重的脚步。”语文老师在这句话下面画了红色波浪线,旁边还加了句评语:“以雪花的轻,反衬出主人公的沉重心情,好!”
她丧气地将作文本还给肖淮,看来语文上的差距只能努力从别的科目补回来。
叶歆放下书包伸手抱他,“俊杰,姐姐抱。”
叶妈妈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从屋里出来:“歆子回来了,外婆身体不太舒服,你快进去看看她。”
叶歆慌了一下,放下叶俊杰问:“外婆怎么了?”
难怪今天外婆没去路口接她。
外婆裹了块头巾躺在床上,看见叶歆笑道:“歆子回来了。”
“外婆,你怎么了?”
“受了点凉,没事,躺几天就好。”
叶歆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外婆的胸口,担心说道:“吃药了吗?”
“不用,喝碗葱姜水,盖上被子捂一身汗就好了。”
周末两天,叶歆几乎没离开过外婆的床边,作业也是在床边写完,一边写一边跟外婆说起学校的事,说到肖淮的时候。
外婆说:“塘下村肖家的那个孩子啊,他们家就他一个,他爸妈都是很老实本分的人。我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村里的老丁头去看过,说看他面相是个大有出息的孩子。”
“那我呢?外婆,丁爷爷有没有看过我?”
叶妈妈抱着叶俊杰过来说:“你是个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再厉害也不如将来嫁得好。别看你现在成绩班上排第二,等你升了高中就比不过的男同学。”
这样的话叶歆听过许多次,每次家里来客人看到满墙的奖状夸赞她时,叶妈妈就会出来扫她的兴,她已经习惯。
两个月同桌时光很快就过去,期中考试后,叶歆和肖淮的班级名次没有变化,班主任觉得不能浪费两个好苗子,就分开他们,各自重新安排了一个成绩中等的学生,希望他们二人发挥三好学生的作用,帮助同学将成绩提上去。
暑假后,叶俊杰满周岁断了奶,叶妈妈带他一起回城里,叶歆继续留在外公外婆身边。
叶妈妈走的这天,叶歆没有去送,她已经过了会哭着喊“妈妈不要走”的年纪,她爬上离铁轨最近的山坡在风中坐下。
“呜呜呜——”的鸣笛声在山中响起,山下的孩子们追着长长的火车赛跑 ,冒着白烟的火车头进入黑黢黢的山洞那一刻,孩子们迎风欢呼。
火车穿过山洞驶向叶歆从未踏足过的世界,那里有叶爸爸、叶妈妈和弟弟。
夕阳渐渐沉入山的背面,留下温柔的晚霞与叶歆同在,远处的村庄亮起盏盏灯火,夜色开始侵染整个天空。
山坡上的少女起身拍了拍裤子回家,晚风掠过田野中大片的稻谷,吹向形单影只的她。
“汪!汪!汪!”一条凶恶的大黄狗突然冲出来,冲着叶歆狂吠不止。她吓得跳到一旁,恶狗冲上来将她撞倒在地,一口咬住她的左脚,往后拖。
叶歆害怕大叫起来,双腿死命乱蹬,想甩掉恶疯狗。她右脚蹬在狗头上,疯狗吃痛松开口后退几步,更发狂冲她叫起来,准备蓄势待发。
到底是谁家的狗?主人在哪里?
叶歆吓得大哭起来,双手撑着地往后挪身体,惊惧让她察觉不到脚上的疼痛。
求求了,来个人救救她!
不管是谁都好,来个人赶走这只狗,救救她。
疯狗准备再次扑上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打在它身上,它“嗷嗷”叫了两声,看向四周。
一个人拿着树枝从路旁跑出来挡在她面前,他挥着树枝重重打向恶狗,恶狗“嗷嗷”叫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跑了。
“你没事吧?”
来的人是肖淮,叶歆紧紧抓着他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左脚被疯狗咬破好几块地方,正在流血。
肖淮背过身说:“上来,我背你去找医生。”
叶歆趴在他背上一路哭到村里的卫生所,打针的时候哭得更厉害,抓着肖淮的手,力气大到他眉头忍不住皱起。
医生给她打了狂犬疫苗,包扎好伤口。他们两个身上都没带钱,不过医生跟村里人都很熟,说明天过来交钱也是一样。
叶歆已经平复了心情,惊觉自己把肖淮的手臂抓红一片,都是指印。她赶紧松开手,从病床上下来,右脚点地,身子摇摇晃晃。
肖淮走到她面前弯下身体,示意她上来。
叶歆不好意思让他背,但靠她现在的模样一瘸一拐地走回家不知道要到什么,外婆还不急死,而且她也害怕路上再遇到疯狗。
叶歆趴在肖淮背上说:“谢谢你。”
“那条路上野狗多,以后少去。”
后背上的人静了一会说:“我妈今天坐火车回城里了,”她的声音很正常,听不出什么情绪,“她以前都是过年回来住几天,这次住的比较久。”
“你弟弟呢?”
“一起走了。”
想到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人会含糊不清地喊她“姐姐”,血缘里天生带来的亲近让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