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少,人少就好,她受了母妃十几年的教导,这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差的。
那时候她哪想得到,还有今日呢。
婆母依旧厉害,可她疼儿女,对自己,也是如同对亲女一般;公公依旧爱得罪人,可因着两个儿子如今都入朝了,他早就下意识的低调起来,如司徒相公一般,不出大事,他也不出声,只安安心心的为两个儿子铺路;相公心疼弟弟,也心疼她,成婚后便学着如何做一个顶梁柱般的依靠,一心铺在朝堂经营之上;夫弟改头换面最彻底,不仅成了全家本事最强的人,如今这眼看着,通天大道就要铺在他脚下了;小姑子被家中接连发生的事情吓坏了,娇纵不见,人也成熟了许多,虽说仍旧没有贵女与她真心交好,但她也不需要这个了。
县主十分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日子,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所以,她必须要把这福气护好了。
她想继续过顺心遂意的日子,也想让自己的儿女过这样的日子,那他们家就不能落下去,这家中所有人的心,也不能散,此时的和美,就如同那结了冰的河流,冰面薄薄一层,稍微走不对地方,就会咔嚓一声,掉进冰窟窿里,再也爬不上来了。
二郎爬得快,却实在让人说不出,他走得稳这句话,不论是自己,还是阿娘,大概都在担心,怕他爬的太快,被人伸出一脚,就这样摔落下去,想来二郎自己也有这种顾虑,所以,才次次语出惊人,做一些大家总觉得不该做的事。
如履薄冰啊……
二郎的官途、孟家的安稳、她想要的十全十美,都挂在二郎的腰间,县主自知,朝堂上的事,她是帮不上忙的,但宫里宫外,她总比别人多一条门路。
也不能只让二郎努力,这是关乎全家的大事,她作为长嫂,哪能心安理得的坐着呢。
县主若有所思的看着茶盏。
以后还是多多回娘家吧,对了,楚国长公主之前与二郎有旧,如今她已经孀居将近一年,皇室守孝不必太久,想来长公主自己,也不愿意真的守孝三年,为那单于,一年便足矣。
那她应当,能接待客人了吧?
孟昔昭从东院离开,直接就出门了,在酒楼要了七八碟早饭,一个人也吃得特别香。
虽说已经从县主那里知道了一些事,可他依旧派人去找了傅世子。
他跟傅世子都快一年多没见了,傅世子见了他,还满脸怨怼,说他发达了,就忘记过去的朋友了。
孟昔昭:“…………”
我跟你算哪门子的朋友,之前说的话,你还当真了啊。
当然,心里这么说可以,面上就不能这么说了,他连忙哄劝,说他确实是忙,连自己的亲二表哥,他也是好久没见过,更何况世子你呢。
看在孟昔昭几度出国遇险又归国的份上,傅世子脸色好看了一些,总算是不再提这事了。
傅济材之前就笨,如今也没聪明到哪里去,被孟昔昭说了几句甜言蜜语,顿时就又跟他哥俩好起来,孟昔昭不动声色的打听,傅世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他说的事,跟县主说的差不多,就是多了一点信息。
甘家其实是看不上平家的,觉得平家辱没祖宗名声,好好的非要参军,虽说也当上了将军,但武将哪有文臣吃香啊。
甘老夫人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甘静月那个人,性子和甘老夫人极其像,全家就她敢跟老夫人对着干,再加上她是甘太师的嫡亲小女儿,是有几分地位的,所以这婚事,就继续了。
孟昔昭暗暗记下这些,然后继续笑脸如花的陪傅济材喝酒。
直到酒足饭饱,傅济材这个真纨绔又去找自己的行首相好了,孟昔昭没动,继续留下,让人把盘子都撤了,给自己上一壶淡茶。
庆福撩开帘子,见傅世子不在了,才向后招呼,让早就等在隔壁的银柳进来。
孟昔昭用茶漱口,然后看向银柳:“弄完了?”
银柳笑了笑:“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给经界所的管事使了一点银子,这宅子,也就过出去了。”
孟昔昭也笑:“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偷偷摸摸的做,也不容易啊,天气还那么热,快坐,喝杯温茶。”
银柳哎了一声,庆福都不用孟昔昭说,直接就过来,坐在银柳旁边了,还殷勤的提起茶壶,给银柳和自己倒茶。
孟昔昭见他这么自觉,乐了一声。
自打亲眼见过银柳倒在血泊里,庆福就成了最仔细的那个人,有时候弄得银柳都有些不好意思。
茶水是温的,但银柳还不太想喝,就只是端着,然后问孟昔昭:“郎君,您什么时候上书申请建府啊?”
建府可以自己建,但一般都是找工部来,这样自己不用出钱,还能选择一片无主的空地。
正好,如今的工部尚书是踩了狗屎运的原应天府尹,孟昔昭觉得,自己应该能得一块特别好的地。
“嗯……”天气热,雅间里虽说放了冰块,但耐不住温度太高了,孟昔昭也有些懒洋洋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脑袋,说道:“再过两三日吧,应天府衙的交接较为麻烦,郎君我还不知几时能上岗呢,建府的事,自然也往后稍稍,对了,庆福,你之前说,都七八日没下过雨了?”
庆福一愣,点点头:“是啊,上一次下雨还是夜里下的,早上一醒来,地就干了,跟没下一样。”
孟昔昭哦了一声。
那下一场雨应该快了。
应天府的天气还是比较湿润的,除了冬季,剩下三个季节都多雨,山上的蘑菇一层层往外冒,鸡鸣寺的僧人也很会因地制宜,寺庙里除了最多的扫地僧,就是去山上采蘑菇补充食堂的蘑菇僧。
而且,下雨不耽误应天府高温,雨刚下完,太阳立刻就冒头,把人烤的头皮疼痛。
兰秋将至,这时不仅热,还闷,要知道,夏季的气温哪怕只高一摄氏度,社会上的打架斗殴事件,就要高出五个百分点来。
燥热,是最好的情绪催化剂。
孟昔昭悠闲的吹了吹茶,心情不错,他还和颜悦色的问对面两人:“饿吗?要不咱们再吃点?”
庆福和银柳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好呀好呀。”
…………
暴雨说下就下,二更天便开始电闪雷鸣,炸雷声吓得附近的狗都不敢叫了,孟昔昭被雷声吵醒,烦的用被衾蒙住头,一个转身,又睡了。
而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早上,天寿帝知道外面下雨,登时挥挥手。
知道这是不想上朝的意思,秦非芒便出去通知其他人。
而天寿帝依旧坐在龙床上,盘他那个都快盘包浆的石球。
他不太确定自己梦里的球,跟这个是不是一样的,但那个梦他都做了十二、不,十三年了,从未见过这球出现,而这是第一个,让他有这种隐隐约约、命中注定的感觉的。
能不命中注定么……孟昔昭之前铺垫了那么多,什么彩霞、什么大雾、什么引他去南诏,旁人听了,或许会以为,他这是在为自己造势,想把在南诏立功,跟鬼神之说连在一起,让天寿帝对他更加的信任。
但还真不是,一开始他确实想用祥瑞现世,坐实了自己绝无可能跟南诏私通,但他后来都把贞安罗抓回来了,说他私通,也站不住脚啊。
所以,他主要还是给这块天石造势。
南诏本就神秘,中原又有解梦的习俗,天寿帝找了不下一百个高僧和道士,就是想知道自己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当然,他只信自己想听到的,比如,他注定要收复南诏之类的话。
如今南诏收复了,球也出现了,但这梦,肯定不能就这么功成身退,孟昔昭想让天寿帝明白,南诏收复是第一层,得到这个有神奇效果的球,是第二层,长仙为他引来一位知心女子,是第三层。
不过,每一层的暗示和明示程度都不一样,像对这个石球,孟昔昭要的是直接明示,让天寿帝坚信,这就是他梦里的球,而对那位知心女子,有个差不多的暗示,让天寿帝知道她很特殊,也就完了。
秦非芒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天寿帝究竟有没有把这球当成梦里那个,可这几天,他确实是对这个球十分喜爱,走哪带哪,时不时就掏出来,认真的看一看,好像在思考什么一样。
孟昔昭说过,若皇帝对球丧失兴趣了,就让他帮忙提醒一下,若皇帝的兴趣一直都没消失,那他就不必多做什么,像往日一样便好。
因为曝光效应的作用,也是十分强大的,天天看,日日看,越看,他心里的那个暗示就越强,都不用旁人说,他自己就会认定,这就是他梦里的球。
但,球就是球,又不是美人,也不会动,总看,也有点腻。
听不到殿外的雨声了,天寿帝站起来,把球揣着,准备去活动活动筋骨,感受到雨后的凉爽气息,天寿帝的心突然就活络了。
挺长时间没出宫了,去看看美人吧~
打昨晚上,听到下雨的声音,苏若存和关娘子就严阵以待起来,待到雨刚停,苏若存就换好衣服,撑着油纸伞,出门去了。
关娘子陪她来到东华门外的状元桥附近,然后就走到一旁的僻静地方,紧张的等着。
当初,甘静月和天寿帝相遇,甘静月就是站在热闹地方的大树下,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站着。
苏若存也一样,但她换了个地方,是出宫的必经之路,而且这里风景更好,她打着伞,眺望远方,已经养白嫩的脸蛋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寂寞与愁容。
旁人看了,都要多驻足一两秒,被她吸引目光,疑惑着她究竟在想什么。
但谁也不知道,她站的位置、打伞的角度、脸上的表情、还有这一身孝衣般的白素打扮,全都是排练过无数遍的。
孟昔昭对她的打扮极为挑剔,连她簪在发间的白色水晶花,都换了十来种。
他一直强调第一印象,搞得苏若存也特别紧张,站的时间越久,她这心里越没底。
而在看到不远处那一行气质明显与普通百姓不同的人后,苏若存的心脏更是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看向桥下的流水。
天寿帝远远看着,正纳闷为何那个姑娘始终站在桥上,多走几步之后,看清了苏若存的脸,他这才真正的对苏若存产生了几分关注。
美,且怜。
但要说当场就想和她发生点什么,或者把她带回宫去,那还是没有的,毕竟他见过的美人太多了。
不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做个好事,天寿帝还是愿意的,对于长得好看的人,他总是愿意多给几分优待。
天寿帝出宫,带的人就那几个,秦非芒和闻士集必带,侍卫随机,内侍也随机,偶尔还会带上万怀信,但多数时候他都没空,忙着折磨犯人呢。
闻士集是贴身保护天寿帝的,他肯定不会过去,于是,秦非芒就认命的走过去,替天寿帝打听:“这位姑娘,不知你有什么愁事?告诉我家老爷,或许,我家老爷能为你解决。”
苏若存扭过头,看见秦非芒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忽视了他,继续看向自己的前方。
秦非芒:“…………”
知道我是谁吗?敢忽视我?!
秦非芒刚要发难,就见这个女子似乎是觉得他们挺烦人的,撑着伞转身要走,或许是站太久了,又或许是她身子不大好,总之,她的伞勾到了桥边的石墩子上,她惊叫一声,那伞掉下河,她也差点摔倒在地。
美人遇事当然会引起大家的保护欲,更何况苏若存还是这个打扮,这回就不用秦非芒了,天寿帝自己就快走两步,把苏若存扶了起来,而这时候,她倚在天寿帝怀里,先看了一眼河面,然后就快速的看向天寿帝,咬着下唇,用带着水光、求助又依赖的目光看着他:“郎君,求你帮帮我,那是娉婷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
天寿帝被她看得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命令闻士集:“还不快下去捡?!”
同时,他也有点飘飘然,都好多年没人叫过他郎君了。
秦非芒在一旁诡异的看着这一幕,苏若存倚靠着天寿帝,她不起来,天寿帝也没放开她,而闻士集很快就把伞捞回来了,苏若存顿时大松一口气,把湿了的伞紧紧搂在怀里,她可是穿的白衣,白衣沾水……
咳,总之连秦非芒都把脑袋转过去了。
苏若存因为太心急,没有注意到,她一个劲的对天寿帝道谢,一口一个郎君,左一句感谢,右一句你救了伞就等于救了我的命,等到最后,她看着天寿帝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恋慕和敬佩。
对比之前她对秦非芒的态度,天寿帝已经不是飘飘然了,而是飘飘欲仙。
这时候,他第二次听到了娉婷这个名字,突然感觉有点耳熟,他反应过来了,有些惊讶的问:“你可是苏若存?”
苏若存一怔,看起来比天寿帝还惊讶,她慌乱的抱着伞,小鹿乱撞般,既不敢看他,又悄悄的看向他:“郎君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天寿帝:“……”
天呐,原来她就是苏若存?朕刚一出来,就遇到了她,这是不是说明,这是天注定的缘分?
秦非芒:“……”
天呐,孟昔昭你到底是去南诏做卧底了,还是去南诏进修了,怎么这招数,没个完呢???
苏若存一边按部就班的演,一边看着天寿帝的反应,发现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拿捏,一下子,她就再也不紧张了。
甚至还能自由发挥,将这戏做的更加妖娆逼真。
待到天寿帝表明身份,苏若存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霎时跪下,对他感恩,嘴里说着原来您不止救了我一次,还救过我第二次,做足了仰慕者的姿态,而心里却想着,或许,世上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
我苏若存,天生就该做这个呀。
第100章 贵人
关娘子在一旁不错眼珠的盯着, 看着天寿帝一直站在苏若存身边,在苏若存垂眸拭泪的时候,还找身边的太监要了帕子, 温柔的替她擦眼泪。
关娘子皱着眉,又过了一会儿, 天寿帝对苏若存说了什么, 苏若存沉默片刻,对天寿帝深深的福礼。
然后, 他们就打道回府了,而苏若存被他们簇拥在天寿帝身边。
关娘子登时瞪大双眼。
她一直紧紧的望着他们, 直到看见他们确实是去了皇宫的方向, 她才深吸一口气,立刻转身, 跑回了宅子里。
叫一个小丫鬟去参政府通风报信,小丫鬟本就是金珠安排的,一点犹豫都没有, 立时就跑了。
孟昔昭坐在自己的院子里, 正在百无聊赖的看书,太子看书是修身养性, 而他看书, 就是恶补这个世界的文学知识。
他可不想再无意识的冒出一句别人的作品了,但他也不能全说大白话, 那多露怯啊。
本来看书就容易犯困,再加上雨过天晴之后,阳光重现, 气温又变得湿热起来,孟昔昭看着看着, 这眼皮就要睁不开了。
但他看一眼外面的日头,抿了抿唇,觉得还是不能睡。
正想着要不来杯浓茶提提神,突然,庆福狂奔进来。
“郎君,成了!”
半耷拉着的眼皮瞬间睁开,孟昔昭一个激灵,看向庆福:“真的?”
庆福连连点头:“关娘子派人捎信过来了。”
虽说早有预料,但在这一刻,孟昔昭还是愣了一下,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迅速站起,正了正头顶的帽子,然后抬腿向外走去。
同时,他还吩咐庆福:“去把马车备好,咱们去府衙。”
这时,银柳听到动静也跑了进来,她有些紧张的看着孟昔昭:“郎君,怎么,成了?”
孟昔昭点点头:“我前日告诉你的事情,你都记住了吗?”
银柳本来还挺紧张,见他这样,反而放松了一些,她笑道:“我办事,郎君就放心吧,记得真真的呢,保证让他们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孟昔昭眨眨眼,没说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又转过头来,他才对银柳说:“一个时辰后再去,如今还是太早了。”
银柳哎了一声,孟昔昭想想,又叮嘱她一句:“警醒着些,雷声大、雨点小,记得吗?哪怕让他们看出来是装的都没关系,只要不出意外就行。”
银柳重重点头:“我省得,要真出了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孟昔昭:“是啊,想来应该是没事的,大不了就跑。”
银柳笑了笑。
怎么可能跑呢,都到这地步了,关娘子和那苏娘子一样,都是豁得出去的,也就郎君会担心她们真的受伤,可在她们自己看来,若能用受伤换取更好的效果,那即使是重伤,也是值得的。
孟昔昭着急出门,就没再多说什么,银柳目送他离开,沉默一会儿,出去找到正在纳凉的紫藤,对她说:“如今院里管事的就剩你了,勤快些,盯着点底下的人,别让他们偷懒,待到入夜,我便回来了。”
紫藤正坐在石凳子上,闻言,她站起身:“怎么都走了?自从回了参政府,我就日日都见不到你们,郎君也是的,怎么就不给我派活呢?”
银柳:“……”
摇摇头,银柳连回答都懒得回答,迈着轻盈的步子,直接转身离开。
翦叔吾,翦大人,就是那位踩了狗屎运的原应天府尹。
一朝升官,以三十七岁的年纪,成为六部尚书之一,翦大人这些天做梦都在发笑,笑得他夫人已经连续好几日睡不好了。
工部尚书,这么说,好像没什么概念,但要知道,工部掌管的不仅仅是房地产行业,还有水利、交通、屯田、城池建设、以及全国工匠。
职能辐射十分之广泛,和许多部门都有对接,地位么,相当于以后的□□副总理。
三十七岁的副总理,也难怪翦大人能高兴成这样。
升官带来的不仅是美梦,还有一下子就热门起来的待遇,这些天人人都想跟他喝酒,想要庆祝他升官,家里的拜帖一个柜子都装不下了,连他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所以,不是他故意不跟孟昔昭交接,而是他真把他给忘了。
至于应天府衙的其他人,也没有提醒他的,他们打心眼里不服让孟昔昭来做自己的老大,开玩笑,孟昔昭何许人也?一个靠着谄媚和拼爹才进入仕途的纨绔,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如三岁小儿多,至于立下的功劳,一个在匈奴一个在南诏,没有一个是在应天府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极有可能,根本就没立功,而是顶替了别人的功劳。
至于到底顶替谁,他们就不管了,反正他们怎么都无法接受一个草包升官这么快,这么想,他们还能得点安慰。
是以孟昔昭过来的时候,他们对他也不怎么热络,都是看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孟昔昭拿着一把扇子,大摇大摆的从府衙正门进来,此时无人升堂,但他进来之后,直接朝公堂走去,旁边引他进来的衙役看得一愣,刚要去拦他,却被他用扇子抵着胸膛推开,然后,他溜溜达达走过去,一屁股就坐在了府尹的椅子上。
庆福眼神飘忽,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衙役:“…………”
孟昔昭坐的如此理直气壮,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然后才懒洋洋的看向底下的衙役:“愣着干什么,一点眼力见没有,翦大人呢?任命早就下来了,他始终不来找本官交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打算抗命不遵?”
说着,孟昔昭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一边给橘子剥皮,一边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看着孟昔昭把剥好的橘子肉往上一抛,然后娴熟的用嘴接住,衙役整个人都麻木了。
这就是他们日后的府尹大人了……
衙役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怕说出来以后,孟昔昭会被气死,干脆,他黑着脸,一抱拳,说了声:“卑职这就去请。”
孟昔昭冷哼一声:“毫无自觉,待本官上任,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衙役:……拳头硬了。
翦叔吾正在议事厅里跟师爷说着话,因孟昔昭没催过,皇帝也没提过,他就觉得交接的事情不急,还正寻思着要带多少人走呢,到了他们这个地位,肯定都是有几个亲信的,带的人多一些,也好开展接下来的工作啊。
看见衙役一脸憋屈的走进来,翦叔吾还有点纳闷,等听到他说,孟昔昭来了,而且目中无人,一来就摆谱,翦叔吾愣了一下,哎呦一声,赶紧出去迎。
虽说孟昔昭是他的接任者,可他才多大啊,年纪上两人差着二十岁,而官职上,就差一级半级,更遑论他还有个参知政事的爹呢,翦叔吾可不想得罪他。
笑靥如花的来到公堂,翦大人人未到、声先至。
“贤侄!贤侄来府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万一我不在,贤侄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孟昔昭看看他,过了半拍,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边往下走,一边皮笑肉不笑的对翦叔吾说:“怎么会不在呢,翦大人迟迟不与下官交接,下官早就看出来了,大人这是舍不得府尹的帽子啊。”
翦叔吾:“……贤侄说笑。”
孟昔昭挑眉:“是我说笑,还是大人确有此意啊?其实我理解,按照惯例,大人应当在这府尹的位子上坐满三年,才能换个职务,如今陛下开恩,借着为我升官的机会,把大人也升上去了,大人这心里,哎呀,肯定很不是滋味啊。”
说着,他对翦叔吾伸出一只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无妨,我这就将翦大人的意愿,告知陛下,陛下如此的体恤臣子,怎么会强逼翦大人去做那劳什子的尚书呢?他肯定会收回成命的。”
翦叔吾:“…………”
他干笑两声:“贤侄,君无戏言啊,咱们还是不要为陛下徒添烦扰了,对了,贤侄,还未用午饭吧,走,与我回家去,咱们好好的喝一杯。”
孟昔昭凉嗖嗖的看他一眼,满脸都写着我特别小心眼六个字。
翦叔吾:“……”
他就知道孟昔昭一定很介意自己也升官的事!
孟昔昭不说话,他这心里也没底,干了一年多的应天府尹,别的他没学会,避免冲突是学的特别好,没办法,庙小妖风大,池浅……咳,总之,他哪个都惹不起啊。
拿出之前劝王爷皇子的话术,翦叔吾哄了孟昔昭一会儿,终于看见孟昔昭的脸色有松动了,翦叔吾心中大喜,立刻加把劲,还跟他交心,说那天在昆玉殿,真的与他无关啊,他也没想到陛下叫到他的名字……
孟昔昭面皮缓和了一些,却仍旧冷哼一声:“我立的功,结果好处被你捞去了一半,当然了,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咱们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不想和翦大人交恶,那以后咱们两家还怎么走动啊,我爹要是知道你跟我不对付,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翦叔吾:“……是是是,那贤侄你的意思是?”
孟昔昭瞥向翦叔吾,这才对他露出了一个颇为正常的笑容:“翦大人借了我的势,总该有点表示吧?”
翦叔吾:“…………”
脸上的肌肉痛苦般的抖动一下,翦叔吾问:“贤侄想要多少?”
同时在心里祈祷,希望孟昔昭不要狮子大张口,他可不是孟家,没有那么丰厚的家底。
孟昔昭呵呵笑了一下,对他竖起两根手指,在翦叔吾思考这是二万还是二十万的时候,孟昔昭开口了:“翦大人帮我办两个事就好,一,我不日要上书申请开府,还望翦大人将西城八十里河,曾经冯将军他们家的宅子划给我,然后将那宅子推了,给我另起一座府邸。”
翦叔吾有点呆。
就这点事啊?
八十里河他知道,河面比秦淮河宽,适合运粮和水师进出,曾经是越朝驻军的所在地,齐朝把驻军搬到白虎门去了,那边渐渐和原本的贵族居住区合并在一起,但因为比较偏,而且历史遗留的问题,那边住的,基本都是武将。
他还以为孟昔昭想要皇宫旁边的地呢,像甘太师、田太尉,还有孟参政,都是住在皇宫附近。
八十里河本就没什么人要,翦叔吾一口就答应下来:“没问题,到时我必给贤侄起一座规制内最好的府邸!”
孟昔昭笑着对他道谢:“那就多谢了,还有第二件事。”
翦叔吾大手一挥:“你说吧!”
只要不是要钱!
孟昔昭微微一笑,张口说道:“我想让翦大人今日便与我交接完毕,将这应天府衙,完完全全的交给我。”
翦叔吾:“…………”
应天府衙事务极多,外面的州府,一个府衙最多有两百人,而他们应天府衙,有一千五百人,还有旧案、银库、军务、户籍,以及正在关押的诸多犯人。
这林林总总加一起,想正式交接完毕,最起码也得用上七日,这还是加急的情况下。
一日就交接完?!你作为接收的那个确实是没什么关系,坐着等待接收就是了,可他得多写多少文书啊!
翦叔吾有些不情愿,而一看见他这个表情,孟昔昭的脸咔嚓一下就垮了下来:“怎么,大人不愿意?哼,我就知道大人之前都是哄骗于我!你等着,我这就找我爹去!”
翦叔吾:“……”
旁边的衙役:“……”
他娘的,这是个什么人啊!
翦叔吾真怕这关键的时候,出什么差错,连忙把孟昔昭拦下,答应了此事,文书他可以回去点灯熬油慢慢写,总之,先把大印和鱼袋交出去就是了。
孟昔昭要的也是这个,拿到东西,他就高兴了,说明日一早自己就来上任,还叮嘱一旁的衙役,把这消息告诉其余人,明日他要清点府衙的大小官员。
在他走了以后,这衙役再也忍不住了,他向翦叔吾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可翦叔吾也没办法,只长叹一声:“都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