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队伍是不到午时进的应天府,孟昔昭午时一刻才来到皇宫,而现在,外面的太阳都落山了,孟昔昭才讲到他拜托金都尉救自己这边一命这里。
正是抓心挠肝的时候,天寿帝连饭都顾不上吃,还是被秦非芒提醒了一句,就算他不吃,孟昔昭估计也饿了,他这才令人摆膳,同时,让孟昔昭一边吃,一边继续跟他讲。
……这样孟昔昭能吃下去就怪了,所以主要还是天寿帝吃,而他在一旁接着往下说。
如此跌宕起伏又惊险万分的故事,天寿帝这辈子恐怕也就能听这么一个,至于一开始天寿帝好奇的下药,他都快把这事忘了,等孟昔昭重新提起来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孟昔昭并没有跟天寿帝隐瞒,他直接就说了,那是绝育药,可以让牛羊不再发情,而且他也把自己的险恶用心告诉了天寿帝,一边给匈奴的牛羊绝育,一边再大肆收购他们的牛羊,让他们变得无肉可吃,无钱可赚。
而目的,孟昔昭换了个说法。
他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匈奴人过去赚了太多的黑心钱,他想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也尝尝吃亏的滋味。
天寿帝原本听着的时候,其实表情已经有点不对了,他是希望自己的臣子有能力,可又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太有能力,不然就会衬托的他很无能,而且也会让他犯嘀咕,这人这么厉害,自己真能压得住他吗?
孟昔昭能想到在牛羊身上下手,断匈奴的命脉,天寿帝很容易物伤其类,甚至由此警惕起孟昔昭来,但孟昔昭在他这个疑虑彻底坐实之前,就暴露了自己狂妄短视又意气用事的一面,让天寿帝的心放松了一半。
另一半,则是在孟昔昭提起女真的时候放松了下来。
就说嘛,他一个十几岁的小郎君,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心思,原来是从女真人那里得到的灵感啊。
看着天寿帝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孟昔昭也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天寿帝。
但不说不行啊,天寿帝才是最终拍板的人,如果他不愿意买牛羊,非要换成别的,那郁浮岚那几天的苦就白吃了,而滕康宁这一路的努力,也全都喂了狗。
所以必须告诉他,让他知道这么做可以削弱匈奴的实力,他才会勉为其难的支持这件事。
期间,孟昔昭悄悄看了一眼天寿帝。
他不能每回都这么大费周章的,先不说他有没有这种精力,就是天寿帝,也不可能次次都听他的,万一哪天脑子抽了,他也开始实行“抛开事实不谈”这种离谱政策,专门跟孟昔昭对着干,那他上哪说理去。
所以,他需要一个能跟天寿帝说得上话的人,来替他做这些琐碎的事。
他第一反应是看向天寿帝身边的秦非芒,但是想了想,他又在心里摇摇头。
秦大官多精啊,他怎么可能上孟昔昭的船,不跟孟昔昭合作,他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根本没有进一步的空间了。
这件事先搁置在一旁,孟昔昭的故事讲完了,天寿帝听得一本满足,感觉自己今晚睡觉都能睡得特别香,他跟孟昔昭说:“这两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三日后来上朝,朕要对你们进行嘉奖。”
孟昔昭立刻谢恩:“多谢陛下,那臣就告退了。”
天寿帝点点头,孟昔昭后退几步,转身走出了宫殿,秦非芒则对天寿帝说了句,“陛下,我去送送孟少卿。”
天寿帝打了个呵欠,没说话,就是无所谓的意思。
孟昔昭自然是听到秦非芒的话了,走出去以后,他故意的放慢了步伐,等秦非芒走过来,孟昔昭笑着朝他拱手:“秦大官别来无恙?”
秦非芒:“在皇宫里当差,自然是日日都好,哪像孟少卿,这一路艰难险阻,甚是不易啊。”
孟昔昭却只是抿嘴笑了笑:“大官就别取笑我了,在陛下面前,我说的夸张了一些,秦大官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跟商国长公主一起去过金城的,您应当知道,在这送亲队伍里,我是除了两位殿下以外,过得最舒心的人。”
金城就是后来的兰州,从金城出关,是去夏国最近的路。
秦非芒想起十几年前风沙漫天的日子,嘴角的笑容又淡了点。
他发现,每回自己想跟孟昔昭套套近乎,加深一下感情,孟昔昭就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把他的兴致都给败没了。
但这回他没有送到一半就回去,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楚国公主如今怎样?”
孟昔昭叹气:“公主郁结在心,精神不济,膳食都用得少,好在如今已经回到应天府了,还要劳烦秦大官帮忙提醒一下太医院的御医们,好好照看公主。”
秦非芒听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说话间,秦非芒已经把孟昔昭送到了宫门口,两人道别,孟昔昭走出去一段路以后,才回过头,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宫门。
其实,这事本不应该找秦非芒。
毕竟他是内侍,还是天寿帝身边的内侍,他连跟娘娘们都不能走得太近,更何况是公主呢。
打唐朝开始就有太监和后宫女眷形迹可疑的传闻,后来到了散装中原的时代,别说太监跟宫妃私通了,就是太监将公主纳为禁脔,都切切实实的发生过。
所以本朝吸取教训,后宫少用太监,太监都留在皇帝皇子身边,更多的,则派去皇城司当差。
但是,少用不代表不用啊,有些活,宫女本身就干不了,只能男人来,所以,这教训算是白吸取了。
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这位秦非芒,秦大官。
估计这世上,只有孟昔昭知道他的秘密。
秦非芒为人谨慎,又常年待在深宫里,谁露馅,他都不可能露馅,别说天寿帝或者其他人了,就连商国长公主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秦非芒对她有别样的心思。
有心思,不代表会付出行动,孟昔昭穿过来以后,装作不经意的跟孟旧玉提起当年商国长公主和亲的事,孟旧玉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了。
长公主和亲,秦非芒本来也是要跟着去的,但那时候,天寿帝刚登基没多久,他把和亲这个事看得特别重,觉得长公主和亲成功,也能算是自己的一份功绩,那时候的他可不像如今,把所有事都扔给底下人,对于送亲名单,还有随侍人选,他都是自己过目的。
而这么一过目,他就把秦非芒给筛出来了。
原因是,他觉得秦非芒长得过于高大,而且颇为斯文,容易让夏国国主误会,所以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但那时候秦非芒是长公主身边的内侍总管,一应事务都是他负责的,他胆子也不小,知道自己不用跟着长公主去夏国了,他还来跟天寿帝求情,想送长公主到金城,等队伍出了齐国,他就回来。
至于后面的事,孟旧玉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别人传的,据说,长公主刚出齐国,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半夜独自一人逃走,她锦衣玉食,又不知道路线,没多久,就被侍卫们找到了,长公主抵死不从,怎么都不愿意回去,最后侍卫没办法,把她打晕了,绑起来,就这么一路五花大绑的送去了夏国。
再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长公主在夏国只多活了两年。
孟旧玉跟秦非芒,其实没什么交情,两人连一顿饭都没吃过,平时就是一个递银子、一个收银子,但即使这样,十来年的打点之下,两人对对方的了解,也已经很深了。
孟旧玉说,秦大官这个人,贪财但不好色,别的太监都娶妻,他不娶,他的那个副手万大官,三妻四妾比某些老侯爷都多了,但秦大官自己的私宅里,一个女人都看不见。
而且秦大官这个人啊,看起来六亲不认,对陛下十分忠心,除了陛下的话他谁的都不听,然而孟旧玉总觉得,他其实还挺有情有义的,前几年有一回他犯了错误,差点被皇帝发落,就是秦大官替他说了句话,那时候他也没给银子,事后秦大官也没找他要。甚至都没提这件事。
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一个给钱一个收钱,那事仿佛没发生过一般,但孟旧玉自己知道,那事不仅发生了,而且让他记住了。
所以,他对孟昔昭想要打点秦大官的想法,不仅不担心,还特别支持,不就是一点钱吗?给给给,全都给,他就指着未来孟昔昭翻车,而秦大官能救他一命了。
孟昔昭当时听了他爹的说法,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这秦非芒,确实是喜欢长公主。
书里写的不太明显,也是让人猜的那种,秦非芒前期没什么戏份,作为奸臣之一,他都吸引不了大家的注意,而让人记住他的情节,是在詹不休终于打进皇宫这天。
天寿帝知道詹不休要打进来了,立刻就想跑,别人他都不管,就带上了真爱甘贵妃给他生的六皇子,他们父子俩偷偷的潜入密道,那密道是齐朝开国皇帝挖的,为的就是有一日,给崔家留下一个火种。
当时天黑,天寿帝又眼神不济,除了他,就是他最信任的秦非芒知道密道怎么走,秦非芒在前面给他领路,但领着领着,他就消失了,而天寿帝慌不择路,自己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等他出来以后,发现自己直接就出现在了反叛军的面前。
反叛军当时就惊呆了,自己送上门?好家伙,我就知道替天行道会有好报。
天寿帝和六皇子被抓了起来,期间天寿帝嚷嚷过,说秦非芒背叛了他,詹不休听到以后,皱了皱眉,让人去找这个秦非芒。
他毕竟是奸臣,就算是他把天寿帝引到自己面前的,詹不休也没想放过他,大约两天以后,秦非芒被人找到了,他身上还带着金银细软,看样子是想独自逃跑。
发现他的反叛军一刀就把他的脑袋砍了,然后把那些金银细软送到了詹不休面前,詹不休打开一看,发现除了钱,这里面还有一个绸布小包,里面仔细的收着一支金簪,簪子是未成年少女才会戴的样式。
詹不休当时就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到了战利品堆中,打算日后分给众将士。
那簪子是什么图案,书里没提,就点了一下簪子的主人当时应该还没十五岁,孟昔昭其实根本无法肯定那就是长公主的发簪,但以秦非芒的经历,除了长公主,他好像也接触不到能戴金簪的少女了。
所以,上次当着秦非芒的面,孟昔昭出口试探了他一下,他当时那个反应,就已经让孟昔昭觉得自己猜对了,今天,更是让他又确定了一遍。
长公主已然香消玉殒,死去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但活着的人,还有救下的可能呢。
出了皇宫,有皇帝派的殿前司侍卫送他回家,此时已经很晚了,但参政府还是灯火通明的,一家四口,全都坐在前院,翘首以盼。
看见孟昔昭走进来,噌的一下,四个人全都站了起来。
但最先过来的还是孟夫人。
提着裙摆,孟夫人快步来到孟昔昭面前,抓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瘦了。”
孟昔昭点点头,回答的特别难过:“可不是,吃肉吃太多了。”
孟夫人:“……”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孟昔昂也走过来,看着孟昔昭的眼神特别感慨:“二郎,你立大功了,但为兄还是希望以后你少立这种大功,太危险了。”
孟旧玉:“……”
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这不应该是自己的台词么。
孟娇娇则委委屈屈的走到孟昔昭身边,牵着他的袖子说:“二哥,我一直都想你,咱们兄妹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你连我的及笄礼都错过了。”
走之前孟昔昭就知道自己赶不上了,还提前给孟娇娇备了一份礼物,闻言,他心也有点软,伸手摸了摸孟娇娇的头:“是二哥对不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孟娇娇顿时眼前一亮:“我想要二哥今晚别睡了,先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智斗匈奴的,现在满应天府都传开了,说你临危不惧、运筹帷幄,小妹非常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运的!”
孟昔昭:“…………”
有你这个妹妹,我上上辈子一定是缺大德了。
好在孟家夫妻还算靠谱,让孟娇娇一边待着去,其实孟旧玉也很想知道来龙去脉,但今天确实是晚了,而且孟昔昭看着挺累的,所以只好惋惜的放弃这一想法,然后让他回去睡觉了。
孟昔昭保证,自己明天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跟他们讲一遍。
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金珠早就带着人等在这里了。
看见他走进来,金珠一脸激动:“郎君!”
银柳也一脸激动:“郎君!”
庆福则哭的眼泪汪汪:“郎君,您终于回来了!”
孟昔昭心里这个熨帖啊,这才叫到家了。
他走过去,正想夸一下他们,然后就见他们三个一起凑过来。
孟昔昭:“……做什么?”
三人一同星星眼的看着他:“郎君,快跟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忽悠匈奴人的吧!”
孟昔昭:“…………”
滚啊!——
跟天寿帝讲一遍,就把孟昔昭讲的嗓子都快发炎了,他才不要再讲一遍,当晚倒头就睡,第二日起来,听说孟旧玉去办公了,他想了想,把金珠叫过来。
“最近桑烦语那里怎么样?”
金珠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现在还新鲜着,居然主动的给他按摩起来,要知道就是在以前,她也不干这活,都是让其他丫鬟来干。
金珠一边给他捏肩,一边回答:“桑行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陛下了。”
感觉很舒服,孟昔昭的骨头就有点犯懒,他往后靠了靠,然后扭头问她:“她作诗了吗?”
金珠点点头:“作了,诗词各一首,如今就在应天府里传唱呢,但陛下还是没动静。”
孟昔昭:“正常,陛下的性子本来就这样,才女又怎么了,陛下什么女人没见过,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新鲜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金珠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觉得有点亏,陛下以后不来了,桑行首那里,不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么。
孟昔昭却不这样想,他瘫了一会儿,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走,跟郎君我一起去找桑烦语。”
金珠:“……”
这不好吧,刚回来一天,就去见自己名义上的相好,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想到这,金珠默然。
好吧,知道就知道了,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大约谁也没想到,孟昔昭恢复了活力,第一个得到讲故事特权的人,居然是那个住在百花街后巷的桑烦语。
金珠比较幸运,因为跟着一起来的,所以也跟着听了一遍。
对桑烦语,孟昔昭就不用讲牛羊的事,也不用演一下狂妄纨绔的人设了,一下子就缩短了不少时间。
饶是这样,也把桑烦语听得心惊肉跳,“二公子,你可真是死里逃生啊,奴家此生,都不会再像佩服二公子一样,佩服一个人了。”
孟昔昭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对她笑了笑:“我这个经历如何?”
桑烦语立刻给上最高级别的赞赏:“妙极!”
孟昔昭:“那你有没有感到灵感迸发,才如泉涌,当场就想给我也作个诗词?”
桑烦语一愣,等反应过来以后,她笑得花枝乱颤,“好说好说,别说一首,就是十首,奴家也作得。”
孟昔昭谦虚的摇摇头:“一首就够了,贵精不贵多嘛,对了,如果你的姐妹、好友过来问你这诗是怎么来的,你把我说的这些告诉他们就行了。”
桑烦语满口答应:“这等小事,不用二公子嘱咐,奴家也会做的。”
孟昔昭点点头,然后又说:“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费心。”
桑烦语好奇的问:“什么事?”
孟昔昭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这里人员混杂,但好像都是大齐人,有没有别的国家的人想来看你,比如,月氏、夏国?”
桑烦语愣了愣,还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只有月氏人送来过拜帖,但他们的字比二公子好不到哪去,我便命丫鬟把拜帖扔了。”
孟昔昭:“……”
说话就说话,拿我做对比干什么。
再说了,我现在写字已经有进步了!
默然无语,孟昔昭又道:“不必是你亲自去说,你让别人去透露也可以,主要是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办,那样追查起来的话,我脱不了干系。”
桑烦语疑惑:“究竟是什么事?”
孟昔昭看看她,对她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让月氏人和夏国人知道,匈奴的老单于,是楚国公主害死的。”
桑烦语大吃一惊:“啊?!”
楚国公主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
她出嫁之后,皇宫里原本属于她的宫殿,就收拾收拾,给了另外一个年纪尚小的公主。因为出嫁的地方在匈奴,国内也没给她修公主府,以至于她这突然一回来,还没住的地方了。
最后不得已之下,把她安排到了一个原本是后妃居住的宫殿里,上一个住在这的后妃已经长眠好几年了,这里荒废许久,不收拾一下,根本没法住人。
安排这件事的内侍还怕楚国公主发火,心里十分的忐忑,谁知道楚国公主只看了一眼,就走了进去,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沉默的看着半空。
内侍在旁边瞅着她,感觉这公主年纪轻轻的,却跟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死气沉沉。
唉,也是,出嫁一天,相公就死了,还被婆家赶回娘家了,谁受得了这种委屈。
于是,之后很多人都知道,楚国公主大受刺激,怕是以后都好不了了。
崔冶坐在东宫里,听着郁浮岚说外面的事情,关于楚国公主的事,他只稍微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就问他:“外面是怎么传二郎的?”
郁浮岚:“……”
殿下,以前背着孟昔昭的时候,你都是直呼他姓名的。
现在哪怕背着他,你也叫得这么亲密,有必要吗?
默了默,郁浮岚说道:“左不过就是说,孟少卿很厉害,这次送亲队伍能平安归来,都是多亏了他。外面传的都是好话,殿下不必担心什么。”
崔冶听了,神色确实放松了一些。
在封赏之前,这几天十分关键,绝不能有不利于孟昔昭的流言传出来,不然的话,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崔冶这心定了定,他就想起身,回去休息了,谁知道还没等他有动作,郁浮岚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要说起不太好的流言,确实有一则,孟少卿刚休息了一夜,就去找他的相好行首了,而且在那行首那里待了将近三个时辰,怕是没少忙活。不过这种流言,在以前几乎天天都有,也没见孟少卿受到什么斥责,大家应当都习惯他的作风了。依我看这不算什么,殿下您说是吧?”
崔冶:“…………”
他缓缓抬头,看着郁浮岚,突然问了他一句:“郁都头,你想不想出去建功立业?”
郁浮岚:“???”
我这不是正在建着呢吗?
把桑烦语吓得花容失色以后, 孟昔昭就从她这里离开了。
孟昔昭本想回家再好好的睡上一觉,谁知,正好在百花街碰上了过来放松放松的陆逢秋, 两人一拍即合,兴冲冲的走去望江楼, 然后在店小二诡异的眼神当中, 点了十二个绿油油的素菜。
想当初,孟昔昭因为吃了一顿崔冶请的素斋, 还悄悄吐槽过这个太子真抠门。
现在么……
年少不知素食好,错把肉食当成宝。
善哉善哉。
陆逢秋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热门人物之一, 在没有舆论引导的情况下, 百姓们也都知道,此次前去匈奴送亲的人员里, 有一个陆逢秋陆大人,此人面对恶霸般的匈奴,仍然据理力争, 为大齐做足了榜样。
陆逢秋本人对这些夸赞都不怎么在意,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后日上朝, 皇帝会赏给他什么。
孟昔昭听了, 思考片刻,说道:“应该会给陆大人升上一两级吧。”
陆逢秋呼吸都粗重了, 还一脸狰狞的摆手谦虚:“怎么可能呢,孟大人别说笑了。”
孟昔昭:“……”
“我可没有说笑,臧员外郎如今已经是五品的大夫了, 陆郎中走这一遭,立的功比臧员外郎还高, 陛下肯定会给你升官的,不知陆大人可听说了,我的上峰,鸿胪寺卿韩大人不幸罹患脑疾,一直在家修养,陆大人在匈奴人面前表现得这么好,待韩大人退下来,这鸿胪寺卿,很可能就是您的了。”
陆逢秋:“…………”
鸿胪寺卿是四品官,他今年还不到三十五,就能当上四品官的话,哪怕是熬,也能熬出一个上三品的大员之位了。
泼天的富贵就在前方,但陆逢秋一边觉得惊喜,一边又觉得凄凉。
走了一次匈奴,他现在对外国都有阴影了,听说只要有和亲的事宜,鸿胪寺卿就必须跟着一起出发,下一次,他可保证不了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陆逢秋这人就是悲观,中原送公主和亲多少次了,不也就这一次,对方的国主死了吗,这种事能出现一回就挺不容易的了,怎么可能还出现第二回呢。
在匈奴待着的时候,陆逢秋很听孟昔昭的话,可真要说他俩有什么交情,其实也没有,他们的关系根本没那么好。
此时此刻,陆逢秋就不太好意思跟孟昔昭说自己的想法,他怕孟昔昭嫌他胆子小。
可惜了,他没有问,要不然的话,孟昔昭当场就能打消他的疑虑。
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公主和亲了。
吃完了这顿饭,陆逢秋因为要去拜访自己的好友和恩师,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平安归来,所以很快就走了。而孟昔昭没有这一层社会关系,他便从雅间里走出来,在大堂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让金珠去给自己点一壶茶,两盘点心,然后就这么坐着,听这满堂食客热热闹闹的说话。
望江楼是应天府最出名、也最大的酒楼,更难能可贵的是它收费涵盖了各种阶层,有几百两银子的珍馐,也有几文钱就能买一份的小食。
这也就导致了来望江楼吃饭的什么人都有,最适合用来当做应天府一角,以这一角,见整个应天府。
没有多少娱乐活动的古代,一旦发生一个大事,那就能热热闹闹的讨论上一个月,孟昔昭都不需要等,只要支起耳朵,就会发现大家如今都在讨论匈奴的事情。
食客一:“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匈奴要把公主还回来呢?”
食客二:“生气了呗。”
食客一:“匈奴人生气,不是一向打打杀杀的,可送亲队伍好好的回来了,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
食客三:“我看啊,是他们害怕了,觉得楚国公主克夫,怕把楚国公主嫁给新单于,然后再把新单于克死。”
食客二顿时哈哈大笑:“那还真是可惜了,应该让公主再嫁一次的!”
孟昔昭:“……”
抽了抽嘴角,他转过头,听另一边是怎么讨论的。
食客四:“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弄到现在成了这个模样,公主还被退回来了,唉,你说说,楚国公主也太不争气了。”
食客五赶紧捂他的嘴:“梁兄慎言!”
见对方挤眉弄眼的,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才松开他,然后小声道:“没让匈奴人记仇就是好事啊!六十年前,前朝要完蛋的时候,匈奴人可是差一点就打进应天府了!要不是城墙够厚,还有太祖英明,带兵击退了他们,搞不好咱们现在都要跟着穿胡服说胡语了。”
食客四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我也听祖父说起过,要我看,还是赶紧再送一个公主过去吧,也是多一重保障,省得匈奴人突然发难。”
然后,这俩人就嘀嘀咕咕的说起再送公主的话,哪个公主合适,说着说着,公主被他们数了一遍,很快又开始数郡主,把自己知道的郡主也点评了一番,接着,他们就开始说这百花街上的姑娘们了。
孟昔昭:“…………”
不管哪个时代,某些男人都让人感觉如此的……想把他们开除出人籍。
但也不能否认,这几个人的言论,其实就是大部分齐国人的心声,是人就自私,都只关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们看不见公主差点没命,就看得见齐国和匈奴差点打起来,自己的好日子也跟着危险的晃了晃。
想指望民众自己反应过来,把公主送去和亲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公主出塞就等于重新投胎、是死是活只能看造化了,那还不如指望天寿帝能变成一个明君。
常年的洗脑,必须用更强有力的洗脑才能打破原有的情况,就这样,也会有不少遗漏,他们就像根除不掉的杂草,总能想到办法,来年再长出一批。
孟昔昭可没时间玩教化那一套,要是如今天下太平,他或许能试试,可现在的大齐就是危如累卵,外有各国看似安静、实际虎视眈眈,内有奸臣横行、造反军猥琐龟缩,平时不倒则已,一倒,那就只剩满地狼藉了。
所以啊,有时学学匈奴,也没什么坏处,当个臭不要脸的土匪,效率更高,纰漏更少。
回到家以后,还没进自己的院子,孟昔昭就被得到消息狂奔而来的孟旧玉拽进了自己的书房。
孟旧玉一脸严肃的要求他,把这两个月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跟他说一遍。
孟昔昭能听才怪,他告诉孟旧玉的,已经是第三个版本了,同样没有牛羊,也没有楚国公主的事,但是他把自己一直研究手雷,还在庄子里搞了很多个简易版实验室的事情告诉他了,连天寿帝都不知道他铺开的摊子居然这么大,他那庄子,都快成迷你版军器监了。
孟旧玉:“…………”
他后悔了。
他真不应该回来问的。
再次哆哆嗦嗦的指向孟昔昭的鼻子,孟旧玉感觉十分崩溃:“你这个逆子!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是你想造反,现在就直接告诉我,别等以后你扯出大旗了,才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