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通话记录抽了抽嘴角,打开交换群,浏览里面的租房信息。宾馆不是长久之计,他得快点找到合适的地方。交换虽然有奖学金,但也就将将够用,要省着花。
碰巧,有两个来波士顿的学生嫌房租涨得太快,想再找一个租客。虽然过去了只能住在客厅里,没有私密空间,也不隔音,但闻笛看了眼房子的平面图,客厅面积不小,采光也很好。他当即联系了那两个人,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搬家的忙乱让痛苦变得麻木,只是五年时光太长,回忆时不时因为各种契机翻涌出来——一个钥匙串、一部电影、一首歌。每到此时,他需要暂时停下,让心脏的抽痛缓和下来。
在正式上课前两天,蒋南泽忽然联系他,邀请他去拉斯维加斯玩。
“没钱,没心情。”闻笛说。
“哪个是主要原因?”蒋南泽说,“要是前一个,我请你,要是后一个,正好过来疯一趟,转换一下心情。”
“你为什么请我?”
“我听说订婚的事了,”蒋南泽说,“这口气你咽的下去?”
“咽不下去能怎样?难道我也找个人结婚?”
蒋南泽嫌弃他孺子不可教:“你去酒吧找个帅哥,把合照发给他当结婚礼物!让他看看,分手了老子过得好着呢。机票我都帮你买好了,赶紧过来!”
“不去,”闻笛说,“我只想待在屋子里静静死掉。”
蒋南泽“啧”了一声,说:“人家热热闹闹办婚礼,你在家里发霉?要不要我告诉你何文轩最近怎么样?”
“不要。”
“据Aron那小子说,他在单身汉派对上醉的不成样子,边喝边说想你,还拿着手机给你打电话,打了一夜也打不通,”蒋南泽说,“他们都在劝他,说为了一个土不拉几的乡下人不值得。”
就像恒星在毁灭性的坍塌之后忽然爆炸一样,闻笛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向后倒在地上:“故作矫情的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脏心烂肺的,分手了在这深情给谁看呢!”
“酒吧找好了,你来不来?”
“来!”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每周更新是跟着榜单走的啦~如果没有在作话里跟大家说加更,那就还是二四六更……
我也想日更,但没有那么多存稿orz
写完这章突然想起来,读英语专业的朋友大三确实是去德国交换的,虽然不知道她在那边上了什么课。
第30章 大学回忆篇(二)
傍晚,纳索大厅沐浴在余晖中,墙壁上的常青藤泛着金色。树荫下,学生三三两两穿行,偶有几个坐在草坪上翻阅书籍,或是轻声交谈。夕阳层层晕染的天幕下,矗立着普林斯顿大学教堂的哥特式塔尖,为宁静的校园增添了一丝庄严。
边城从Fine Hall的大门走出来,融进来往的人群中。有几个认识他的数学系学生跟他打招呼,他过了几秒才点头回应。
父亲的颤声怒吼还停留在耳中。
向家里出柜前,他预想过父亲的反应,震惊、悲伤、拒绝接受现实,都属平常,但父亲情绪崩溃,并且勒令他相亲结婚,这大大超乎预料。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原生家庭令人艳羡。父母饱读诗书,才华出众,婚姻美满,在教育上也开放、宽松,一向支持他的选择。即便上一代浸润在“同性恋不正常”的氛围里,对儿子出柜也该比同龄人更包容才对。
但结果却是,一向和蔼、慈祥的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像封建时期的宗族长老一样,顽固守旧,不知变通。
边城再三强调,性向是青春期前就固定、不可更改的,结果只加快了父亲安排相亲的速度。好像多让他和女性见面交流,就可以“把他拉回正道上来”。
上周,因为女方如约赴会,他也只得到场,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结果隔天,父亲又发了一个女孩的照片。
女孩明眸浅笑,他却头疼得厉害。
橙色的云霞逐渐黯淡下来,校园里亮起了灯。边城走过街角,手机震动起来。他在红绿灯前站定,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看格式是中国地区的。他的亲友不多,平常都是微信联系,谁会给他打越洋电话?
边城接起来:“哪位?”
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江云若。”
边城对记忆力颇有自信,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你应该是打错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语气也变得犹疑不定:“你不是边城吗?边怀远的儿子?”
事情有些奇怪了。“对。你认识我父亲?”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面的声音充满惊诧,“我是边怀远的第二任老婆,哦,现在是前妻了。”
信号灯变绿了,周围的人流开始走动,只有边城矗立在原地。
老婆?第二任?
“你在开玩笑吧,”边城说,“我父亲只结过一次婚。”
对面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他,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主动找他交谈的,现在反倒支吾起来了。
“真没想到,”江云若最后说,“边怀远一直说你恨我,不想见我,不让我进你们家的门……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边城定下神来,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太有冲击力,他的大脑条件反射地自卫,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你说你是我父亲的法定伴侣,有什么证据?”
“等会儿。”对面响起了抽屉开合的声音,随后江云若说,“我短信发了张照片给你。”
边城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点开新消息,一张结婚证的高清照映入眼帘,是他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证据确凿,无可撼动。
再往下看,结婚日期就在母亲死后一年。
边城想起葬礼上父亲痛哭的场景,一个八尺男儿抱着棺椁泣不成声。哀痛之深,甚至超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外公。致悼词的时候,他向所有宾客叙述了他们从大学走到婚姻的点点滴滴,情真意切,把在场的教授们都感动哭了。火化后,他抱着骨灰盒,跟边城和德高望重的岳父说,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妻子。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边城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遥远,“真是……没想到……”
对面比他还要崩溃。“那我这么多年恨的是谁?”和结婚证上青春活泼的样子不同,对面的声音显得很沧桑。“我到底……天哪……”
对面变成真空一样的沉默,让边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个凭空冒出的后妈让他本能地产生敌意:“你跟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对面的声音沉闷又飘忽,明显也陷入了茫然状态:“我在工大旁边的京味斋做服务员。”
边城无意去比较什么,但这和他母亲完全是两种类型。
他又点开了结婚照,放大,看上面写着的身份证号。江云若结婚的时候才20岁。
很久之后,突然地,江云若笑了一声:“原来他捂着我,跟儿子和岳父都没关系,纯粹是觉得我丢脸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都不会跟我结婚吧。”
今天的惊喜可真是太多了。
父亲不但结过第二次婚,还有第二个孩子?
“你们还有孩子?”
“也是,你都不知道有我,更别说阿羽了,”江云若说,“他嫌我丢脸,也嫌我儿子丢脸,他跟我离婚,都没争抚养权,倒贴给我钱,生怕我把儿子留给他。”
边城觉得脑中刺痛:“什么?”
他印象中的父亲会陪着他搭乐高、玩数独,攀岩、踢球,是个无可指摘的好爸爸。遗弃孩子?这完全和他的记忆对不上号。
一切都乱了,过往的世界天翻地覆。
“这不可能。”他言之凿凿,但语气带着一丝犹疑。
“你要看我们的离婚协议吗?”江云若的声音微弱却残忍,“上面写得可清楚了,不让我们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能告诉别人他有这个儿子,否则抚养费就减半。”
消息提示应声响起,是一张文件的照片。边城只草草浏览一遍就关掉了。他不能再接受更多冲击了。
“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一声,我们离婚了,你以后不用提防我了,”江云若说,“现在……算了,再见。”
电话挂断了,边城看着手机屏幕,车流在眼前穿梭来去。
红灯再次转绿,他恍惚地走过人行道,回到公寓,寂静的夜色降落在窗台。他坐到沙发上,拨通父亲的电话。响了几声,对面接起来。
“你怎么老不回我消息?”边怀远说,“那姑娘是科技部梁组长的女儿,你说话客气点……”
“你结婚了?”
对面的话音戛然而止。跟着是长时间的死寂——也可能是短短数秒,只是在感官上漫长而已。
在这段时间里,父亲在想什么呢?措辞?借口?
然后对面说:“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是追责。
边城没有回答,这件事的知情人就那么多,谁告诉的都不用猜。他直击重点:“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怕你介意,才没有告诉你,”边怀远说,“毕竟当年……”
原来他还记得当年发过誓,边城还以为那就是随口一说呢。
“你一直在国外,过年也不回来,我想,也没必要让你知道……”边怀远叹了口气,“唉,我也是怕你多心。”
边城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是怕我多心,还是怕外公多心?”
父亲能当上工业大学工学院的院长,外公的作用举足轻重。唯一的女儿死了,女婿又是那么孝顺体贴,把资源放在他身上是顺理成章的事。
隐瞒再婚,隐瞒第二个儿子的存在,真的只是怕多心那么简单吗?
甚至……甚至再进一步……
如果亡妻死后一年就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子,那父母真的如印象里一样伉俪情深吗?如果从一开始……
他不能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是深渊。他啪一声合上潘多拉的魔盒。
“你……”边怀远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怀疑,勃然变色,“你把你爸当成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边城说,“毕竟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
“别说傻话,那个女人的孩子能跟你比吗?”
“为什么?”边城问,“因为他没有一个当院士的外公?”
是这样吗?因为他有做教授的母亲,所以父亲会陪他搭乐高,玩数独。那个孩子没有,所以只有被逐出家门的命运?
这个推测太阴暗,边怀远都被他惊到了:“你胡说什么?是不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你别听她挑拨离间!”
“你当年瞒着我结婚,是因为要评院长,”边城说,“你现在逼着我结婚,是因为要竞选校长吗?”
边怀远怒气冲天:“少胡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我是你爸,我得考虑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不用你操心,”边城说,“你自己结婚结的这么自由,凭什么管我?就算我跟一个男人结婚了,也跟你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边怀远的声音紧绷起来,“我都离婚了,这事儿都过去了。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你要跟你爸翻脸?”
边城顿了顿,说:“反正你也不止我一个儿子。”
在父亲怒吼之前,他挂断电话,靠在沙发上,仰头闭眼。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那个发烧时握着自己的手、在观众席上为自己鼓掌的父亲去了哪里?
他觉得头痛欲裂,手机震了两声,估计是父亲又发来消息,他实在无心看。
然而震动持续不断,紧接着又响起铃声,丝毫没有放弃的趋势。他烦躁地抓起来,看到是自己硕果仅存的好友。
“我来美国了!”宋宇驰在电话里大叫,“快出来浪!”
“没空。”
“你们不是还没开学呢吗?两天你都抽不出来?”宋宇驰说,“你活得太闷了,迟早闷出病来。快点!拉斯维加斯!酒吧!赌场!”
“宋叔知道吗?”
“你少泼人凉水,”宋宇驰说,“读博读的我快疯了,好不容易才偷摸跑出来两天,不得庆祝庆祝?我找到一个超赞的gay吧,快过来陪我逛逛,酒店我都给你订好了!”
憋久了的好学生真可怕,一放纵就从实验室浪到酒吧。
边城挂断电话,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公寓是空进空出原则,家具只有必备的几个。白板挂在客厅中央,上面孤零零地写着一行公式。往常他喜欢这种宁静、空旷,可现在,这种空隙让他脑内的念头不断滋长,濒临崩溃。
他必须用其他事物填满这个空隙。他抓起钱包,买下最近一班飞往拉斯维加斯的机票,直接去了机场。
和宋宇驰会合时,已经将近午夜。他刚在旅馆放下包,就立刻被拉进了一辆出租车。宋宇驰跟司机说了个酒吧名字,一路上兴奋地拍着车前座。
到了地方,眼看着门口灯红酒绿,一列长龙。两人破费了点小费挤进去,踏过门槛,迎面看到宝石色调的天鹅绒卡座,墙上挂着的现代艺术画作。天花板上垂着雪花形状的水晶吊饰,空气中飘荡着悠扬的抒情歌,和外面的喧闹是两种景象。
在吧台前坐下,宋宇驰拍着边城的肩,信誓旦旦地说:“我都打听好了,你不是喜欢东方韵味的那款嘛,这里亚裔多,你肯定能找到……”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指:“你看那边,十点钟方向那个,多小白花……哎哎哎,人家在朝你走过来呢。”
边城抬眼,看到一个男生拨开人潮,往这边走来。脸长得白净,短袖和牛仔裤都是浅蓝色,看起来很清爽,就是衣服洗的次数太多,有点发白。
宋宇驰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边城看着男生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像是搭讪的生手。等了一会儿,对方才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瞳仁有点浅浅的灰色,”男生说,“真是HEAC2和OCA2的美丽变异。”
边城看了他一会儿,说:“是HERC2。”
男生像是上课被喊起来抽背课文的学生,一打断,想不起下文了,直愣愣地看着他。
“HERC2,”边城说,“Human EpiRegulin Containing Protein 2。”
男生的脸色由白转红,当然也可能是舞池灯光的作用。他愤愤地朝某个方向骂了一句:“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就说文科生不应该用生物学搭讪!”
作者有话说:
是的,莎士比亚章节名不够用了()
第31章 大学回忆篇(三)
鸡尾酒酸酸甜甜,容易入口。蒋南泽去和卡座的某个北欧男人聊了几句,闻笛面前已经放了三个空杯。
“你悠着点,”蒋南泽把他手里的杯子抽出来,“这酒度数很高,别见了帅哥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我清醒得很,我还能倒背十四行诗给你听。”闻笛声音洪亮,语句连贯,和打飘的腿脚形成鲜明对比。
“你最好是,我马上要走了,你倒在地上也没人捞你。”蒋南泽朝卡座那边飞了个眼风,视线尽头的男人回了声口哨。
闻笛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到糜烂的花花世界去。
“不行,”蒋南泽说,“我得给你钓个男人再走。你眼珠子别老黏在酒杯上,往人身上看。”
闻笛把酒杯抢回来,豪迈地一饮而尽,咳嗽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看,世界上的男人都丑陋,恶心,粗鄙,下流。”
“那个也是吗?”蒋南泽朝门口一指。
像是他的动作应和着某种暗号,酒吧的曲子切进下一首。闻笛恍惚中听见低沉的男性嗓音唱:You had me at hello。
门口的男人踏着转音走进来,在吧台旁坐下。闻笛的视线跟着他走,像是被某根看不见的线牵动着。
It was a twist of fate.
“这你都没反应?”蒋南泽说,“我天,你要出家?”
闻笛瞪着死鱼眼不动弹,蒋南泽就把手机拿出来,翻出何文轩朋友圈的订婚照片,怼到闻笛眼前。
他立刻撑着吧台站起来:“谁说我不去?”酒精在脑子里嗡嗡响,晃晃悠悠迈了一步,忽然又停住了。
“我去那说什么?”闻笛太阳穴突突的疼,“我男朋友要结婚了所以拜托你脱光衣服抱着我拍张照?”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教你一招,”蒋南泽伸手把闻笛掰正,看着他的眼睛,勾出一个暧昧的微笑,“你的眼睛真是HERC2和OCA2创造的奇迹。”
闻笛低吟一声,抱住脑袋。他第一次见到蒋南泽,对方在教室里抱着一本闲书看。看到闻笛,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刺舌蝇平均交配时长有77分钟。”五年了,勾搭的套路虽然没有脱离生物学领域,好歹不像性骚扰了。
“这能管用?”闻笛怀疑地说。
“百试百灵,”蒋南泽说,“你以为我二十个男朋友是白谈吗?”
“你谈了二十个男朋友,现在还跟Thomas在一起。”
“废话真多,快去,”蒋南泽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记得把领口扯低一点。”
闻笛踉跄了一下,感觉酒精有回流的趋势,转头对蒋南泽怒目而视,发现人已经消失了。他又望了眼吧台的男人,硬着头皮拨开来点酒的人群,迎着对方的目光走去。
空气中飘荡着低沉的男声。
I know you've been hurt before
But I can reassure you now
走近看,男人的眼睛在灯光下颜色很浅,近乎于灰色。闻笛蓦然觉得蒋南泽的话不无道理,毕竟面前的眼睛确实是美丽的变异。
闻笛开口。然后……完全搞砸了。
他抱头忏悔,仿佛刚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男人还嫌场面不够尴尬,追问:“你从哪学的知识点?营销号?”
闻笛深吸一口气。他这么窘迫,对方要是识趣一点,就应该转移话题才对。“我朋友学生物,”闻笛说,“你也是?”
“我研究数学,”男人说,“前几天偶然看到一篇讲瞳色基因的科普,所以有点印象。”
“我怀疑他在害我,”闻笛说,“有谁听到HEAC2……”
“HERC2。”
“……有谁听到HERC2会开心?不会把搭讪的人当成疯子吗?”
“会好奇吧,”男人说,“如果追问下去,就能展开深入交流。我们现在不就在聊吗?”
闻笛想了想,承认:“好吧,有点道理。”
“再说生物学挺有意思的。”
“嗯……”闻笛做了个让步,“比数学强,数学无聊到没法用来搭讪。”
男人的神情忽然严峻起来,像是受到了冒犯。他放下了酒杯,目光在酒吧四处飘荡,最后落在了天花板上:“看那里。”
闻笛抬头,看到空中悬挂的水晶吊饰。
“科赫雪花。”男人说,“一条线段三等分,以中间部分为底,向外画一个等边三角形,然后在三角形和下面的每条边上重复这个步骤,迭代几次,就会得到科赫曲线,三条科赫曲线拼合起来,就是雪花的形状。”
闻笛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懂了:“中学数学里是不是见过?”
“科赫雪花的维数是1.26。”男人说。
又不懂了。
“维数有一个计算公式,”男人说,“正方形的维数是2,正方体是3,但科赫雪花是1.26,它对于一维来说太详细,二维来说太简单,雪是我们在三维世界看到的1.26维图形。”
闻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然后看男人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闻笛在这目光中沐浴了半首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寻求认同。他惊恐地问:“你刚刚不会是在跟我搭讪吧?”
男人很坦然:“是啊。”
闻笛皱起眉。很难评。
这个人,这个搭讪技巧,都很难评。
似乎是察觉到他欣赏不来,男人问:“你学什么专业?”
“英美文学。”
男人的目光从“不识货”变成了“恨铁不成钢”。“你学文学的,搭讪还请教学生物的朋友?”
这什么意思,他给同行们丢脸了?“可是……”闻笛指出,“开口就说情诗,太咯噔了吧?”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的距离很近,婉转的音乐,迷离的灯光,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可闻笛等了好久,也没等来暧昧的下一步。然后他忽然醒悟,对方是在期待他礼尚往来,发挥专业特长。毕竟人家都用数学来跟他搭讪了。
闻笛想了想,露出尴尬的表情,仿佛即将出口的话会让他掘地三尺活埋自己。“好吧,”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注入情绪,“我怎可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才说了半句,就被男人打断了。“莎士比亚?”男人一脸嫌弃,“你用他的诗来搭讪?”
这个没礼貌还没品味的家伙!闻笛感到酒精嗡一声冲上了脑袋:“你居然瞧不起莎士比亚的情诗?”
“他写的也叫爱情?”男人说,“罗密欧前一天晚上还对罗瑟琳爱的要死要活,说什么‘烛照万物的太阳,自有天地以来也不曾看见过一个可以和她媲美的人’,结果第二天见了朱丽叶一眼,马上移情别恋,还贬低自己之前的恋人,说‘我以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天才遇到绝世佳人’。这个世界是疯了,才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叫悲剧。这种变心比子弹出膛还快的爱情居然也能被当做千古绝唱,这才是悲剧。”
闻笛的脸被酒精和怒火烧得通红,恨不得当场慷慨陈词三万字教他做人。嘴刚张开,电话铃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是熟悉的号码,怒气立刻从面前的男人转移到以前的男人身上。他厌烦地骂了句“傻逼”。
他刚要按掉,转头看到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手指顿了顿。
他来酒吧的目的不就是气前男友吗?现在合作对象就在旁边,还等什么?
虽然合作对象也把他气个够呛,好歹脸和身材过得去。他滑开接通的图标。
似乎是没料到他接起了电话,对面沉默了一瞬。在这短短的空白中,何文轩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你在酒吧?”
“是啊,”闻笛说,“有事吗?我还有艳遇等着我呢。”
“你……”何文轩叹了口气,“你别跟我闹了,好不好?我们谈一谈……”
闻笛险些怒极而笑:“我自己找乐子,怎么就变成跟你闹了?我跟你有关系吗?”
大概是察觉到闻笛是认真要分手,何文轩的语气急迫起来:“酒吧里很乱的,什么人都有,你别被人骗了……”
这人听不到自己的话吗?感受不到里面的讽刺吗?“骗我最久的就是你,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女人,”闻笛说,“如果不是我提前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等到火化那天再告诉我?”
何文轩说:“我和她结婚,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了啊。”
闻笛屏住了呼吸:“你说什么?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利益,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
闻笛难以置信:“你说这话你老婆知道吗?”
“我会和她沟通的,”何文轩说,“我们谈谈吧,肯定能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案。”
这……什么玩意儿?!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玩法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闻笛说,“我听到你的声音都觉得恶心。”
胸膛里好像有岩浆沸腾起来,闻笛直接把手机关机。酒精的果香,混杂着香氛的气味,忽然令人作呕。闻笛捂住嘴,拨开人群,艰难地从酒吧里挤了出去。
走过街头,找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他撑着墙,捂着肚子呕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胃酸倒流的灼烧感还沉甸甸地积在胸口,他靠在墙上,喘着气,等它自己平静下来。
后面隐约传来脚步声,闻笛低着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慢慢出现在巷口——男人追出来了。
“你没事吧?”
闻笛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巷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朝声音来处望去,眼睛蓦然睁大。
一把手枪正对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You had me at hello.原来出自电影《甜心先生》。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说了很多表白的话,女主打断她说You had me at hello,意思是:不用说这么多,在你说hello的那一刻,我就沦陷了。
后来这一句成了很多歌的歌词。
第32章 大学回忆篇(四)
闻笛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意识脱离了身体,飘扬而上,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个荒诞的场景——夜幕低垂,霓虹灯的光辉在远处街头跳动,昏暗的小巷中,墙壁上涂鸦斑驳,偶尔传来赌场的模糊音乐声和机器的响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两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阴影里,一个手中拿着弹簧刀,另一个拿着枪,都闪烁着不详的银色光泽。持枪劫匪正用带口音的英文喝令他交出身上的钱。
闻笛的背上起了一层虚汗。他在电影里、新闻里、口口相传的奇闻轶事里听过这个场景,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大意了,没打听附近街区的治安情况,大晚上就随便跑到小巷里——这又不是国内!
劫匪又挥了挥枪口,头快速朝两边转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快点!”
闻笛哆嗦着掏出钱夹,里面有一些硬币和纸钞,那人命令他把钱夹丢过来,他照做了。
“你!”劫匪又把枪口转向男人,“你也扔过来!”
闻笛忐忑地瞟了眼男人,怕他做出什么危险举动,连累自己客死他乡。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也掏出钱夹,扔了过去。闻笛松了口气。
劫匪一边维持枪口对准的姿势,一边让同伙把钱夹捡起来。同伙把钞票从里面抽出来点了点,用闻笛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持枪劫匪忽然勃然大怒:“就这么点钱?”
闻笛感到太阳穴嗡了一声,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他的外套有个隐藏的内口袋,出门时他留了个心眼,钱夹里放了小额钞票,大额的钱放在了内袋里——他爸妈当年防小偷的常用方法。保命是要紧,但奖学金也要紧,他还指着那些钱付房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