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娜刚布置这个任务时,梁度曾经反问她:你让我一个人,去消灭一支军团?芙蕾娜信心满满地回答: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一支行动队。六个人可以顶千军万马。
但梁度心里知道,这种场面上的话,听听就算了。要真按她说的,六个人当面对抗千军万马,且不说事倍功半,光是所有执法者账号火力全开的耗能,也不知云服务器会不会再次宕机重启。
“这次,我们要执行的是斩首行动。第一目标是叛军指挥官,被公司系统称为‘盗火者’的流浪意识领袖,真实姓名未知,目前行踪未知。
“第二目标是‘盗火者’的女副官,代号‘冥鸦’,是流浪意识组织里的二号人物,同时也是伪人军团的直接统领者。
“据‘漏洞扫描’传来的情报,冥鸦两年前曾与盗火者共同行动,但自从盗火者销声匿迹,冥鸦就一直坐镇日暗区,再没有在其他区域出现过。”
梁度从散发红光的水母耳饰里,投影出两个目标的相关信息,以图文形式在半空中滚动。
雷魄提问:“这两个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恐怕没那么好找,怎么斩?要不要先想个办法引出来?”
梁度用一种“你还不算太傻”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点头道:“所以我们需要从第三目标下手。”
“第三目标,是谁?”
“Z,全称叫做‘伪人原型机Z’。Z代表zero,意味着这是零号原型机,是最早的机型。但有趣的是,随着更多的伪人被制造出来,它非但没有被淘汰,反而成为了主控机,在它的运作下,整个军团整齐划一,效率达到最高。甚至有传闻说,Z已经生出了人工智能,不是我们使用的家庭AI那种,而是真正的类人情感与智能,是冥鸦最忠实的伴侣。”
雷魄接口:“也就是说,只要抓住这个伪人原型机Z,就有可能逼迫冥鸦受制于我们,甚至顺藤摸瓜找到盗火者的行踪?”
梁度笑微微:“如果冥鸦也像你一样是个恋爱脑的话,很有可能。”
雷魄把拳头关节压得咔咔响,想以下犯上,挥拳揍他的指挥官。
梅枚当即像只应激的猫一样炸了毛,扑上去吊住雷魄的胳膊,一口咬上他的拳头。但安聆比她更快一步,抢身拦在梁度面前,对雷魄面露难色:“都是队友,我实在不愿对你动手,但你要是想伤害梁哥,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保护他。雷先生,请你自重。”
雷魄没有被梅枚咬疼,倒是被安聆这副苦情鸳鸯的架势雷到,噔噔后退几步,只差没喊一声“死给退散”。
提坦半蹲着小山似的身躯,左看右看,觉得没有自己出手的必要和余地。
而乔楚辛在走神。自从梁度说起“冥鸦”,他就开始神游天外,说到“Z”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在他的上衣内侧口袋里,有三张从图书馆里临时抽出来的手稿,其中第一张就是“达芬奇的人形机器人”,背面文字注释着:伪人原型机Z。
乔楚辛意识到,这张手稿拥有着“Z”的最高控制权限,从而可以操纵整个伪人军团。
第38章 神交
每一条世界线的“乔楚辛”,都是他本人吗?乔楚辛原本很笃定地认为,是的。在不同的世界线跳跃,从NO.1到NO.38,他的性格与记忆犹在,思维与情感也贯穿始终。
直到他从追杀自己的伪人体内取出一枚芯片,在雷魄的工作间读取其中信息,看到了一张和自己毫无二致的脸。
那人穿着银灰色的作战制服,姿态沉稳,眼神凌然,眉宇间却似乎藏着淡淡的疲惫,注视着屏幕外的乔楚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派伪人追杀你,是我下达的指令。”
“想必你现在一肚子疑惑不解,也许这些疑惑已在你的梦境中、在记忆碎片中初现端倪。你究竟是谁?你的使命是什么?你一直在寻找世界主线,希望它走向哪个结局?
“这一切,我统统都……不能告诉你。”
屏幕中的“乔楚辛”凝视他,目光中带着一点悲悯与决绝的意味:“继续追寻答案吧,乔楚辛,我在拟世界等你。”
直至今日,乔楚辛终于能百分百确定,这位“未知世界线的‘我自己’”,就是被系统称之为“盗火者”的流浪意识领袖、叛军指挥官,也是A1行动队此行斩首的第一目标。
我派伪人来追杀我,寻找着无数个我中最有可能完成使命的那一个,然后让我沿着我留下的线索,一步步接近真相……这个真相,将会是什么?
乔楚辛前所未有地渴望起来,渴望真相,渴望被遗忘的指挥官的记忆,渴望从未见过的那一条世界线——他想称之为“NO.0世界线”,也许那就是藏着所有答案的世界主线。
“……观察员,发什么呆呢?指挥官喊你呢。”乔楚辛抬起目光,正好撞进安聆隐含敌意的眼神,而那丝冰冷转瞬即逝,对方仍是个温柔文气的青年。
乔楚辛回答:“哦,那就劳烦梁总再说一遍呗。”
他懒洋洋的腔调令安聆十分不悦,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先按兵不动,嘴上轻嘲:“我有点好奇,你真的顺利执行过任务吗,怎么比我这个新人还不在状态?”
乔楚辛反问:“我都不好奇你,你为什么要好奇我?你对我很有兴趣吗?”
安聆噎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近乎无赖的倒打一耙,才显得有格调。
梁度嘴角噙笑瞟了乔楚辛一眼,耐心地重复道:“我需要日暗区的地图,你的精神图景最大覆盖范围是多少?”
乔楚辛环顾四周,“不确定。我还没有试过极限覆盖,可以尝试一下。不过有一点,”他略作停顿,状似担心地看了一眼梁度,“上次登出后,我抽空翻了一下《执法者账号上岗培训手册》里的《观察员须知》,才知道精神图景传导是最容易失误的,如果观察员精神力太强,图景范围过大又过于精细,而指挥官接收速度赶不上传输速度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烧坏脑子。上次我不知轻重,还对你同时使用了好几根精神触手……你没被我的触手插出什么后遗症吧?”
梁度暗中咬了咬牙:我唯一的后遗症就是想把你实打实地反插回去。
安聆作意外状:“你出完任务才看的上岗须知?我在做能力检测之前,就已经把医师须知倒背如流了。”
“倒背如流啊~~”乔楚辛感叹出了一个滑音,“那你从最后一页倒数第三行开始往前倒背两段,别忘了标点符号。”
安聆刚要张口,梁度出言打断:“安聆,差不多得了。”
“我真的会背——”安聆不甘地辩解,双眼开始泛起委屈的飞红。
“我完全相信,安先生不仅在绘画艺术上拥有集名家经验之大成的技巧,眼睛和大脑更是堪比摄像机和超级计算机。”乔楚辛说。
安聆蓦然不吭声了,他垂下眼皮,盯着乔楚辛的右腿看。
乔楚辛朝梁度无辜摊手:“梁总,请照顾好您的男朋友,他实在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梁度很想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但又说不出口。事实与情感之间产生了巨大的撕裂,导致一贯我行我素,自诩有道德缺陷的梁指挥官此刻哑口无言。
见这三个人之间暗流涌动,雷魄本来还担心乔楚辛吃亏,眼下看他同时应(内)付(涵)两个还游刃有余,忍不住嗤嗤而笑,伸手搭住好哥们儿的肩膀:“既然老大都不担心自己的脑袋被烧掉,你担心个啥?上吧乔乔!”
梅枚再度跳出来维护她的长腿叔叔,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风险,她也不愿意让梁度多承担。“我忽然生出了个灵感。”她从兔兔小挎包里掏出一罐猫粮罐头,双手在底部一旋,放在崎岖的地面上。
金属罐头的顶部“啪”地打开,如烟花般往外高高喷洒着颗粒物。那些颗粒物散发着金色幽光和极浓郁的肉香,喷泉般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地。
很快就有第一只野猫狂奔而来,紧接着是一窝、一群……一群又一群大大小小、品种花色各异的猫科动物,嗅着难以抗拒的味道而来,把现场变成了猫的海洋。
“一共吸引了465只猫,漂亮哥哥,你可以吗?”梅枚抱起一只猞猁,愉快地问。
乔楚辛无需她多加解释,点头说:“没问题。”他拉出了465条精神触手,同时接入猫儿们的意识中。动物意识比人类意识混沌也孱弱得多,他细致入微地操纵着触手,让它们纤细而轻柔。
不过一两分钟时间,猫群就把地上的颗粒物吃得一颗不剩,绕着空罐头喵喵叫。梅枚笑道:“我的东西可不是白吃的。”
猫儿们的瞳孔里逐渐泛起微弱的金光,转身向着四面八方飞奔,犹如爆炸的气浪向外扩散,奔跑速度远远超过了普通的猫科动物。
乔楚辛闭上眼,感受着精神触手越拉越长,超过一公里后纷纷断裂,但那种无阻碍的接收和共鸣感依然在。猫的腿就是他的腿,猫的眼就是他的眼,轻盈腾挪,跳高跃低,性情娇傲而凶悍,掠食本能千万年犹存。猫就像一条、一坨、一盘、一汪、一挂……非牛顿流体,什么门缝和窟窿都能穿过。
乔楚辛的大脑里,仿佛同时开启了465个摄像头,沿着465条不同路线探索着沿路的一切,他看见一切,听见一切,又同时经历着465种形态各异的动作,奔跑、跳跃、躲藏、潜伏,不能引起任何一个伪人战士的怀疑。
他纹丝不动地挺立着,足足二十多分钟,才缓缓睁眼,眼中金芒逐渐散去。
“这张精神图景大得离谱,指挥官,你确定能完全接收?”乔楚辛问,这回是一片真诚的语气。
梁度走近,摘下单边黑色手套,向他伸出右手,准确地抓住他的左手,十指在身前相扣。“你可以开放全部触手,同时接驳我,不必担心其他。”
安聆脸色发绿,忍无可忍地上前——肩头陡然被一只机甲的利爪紧紧攫住,半步动弹不得,他转头一看,雷魄穿着一身蒸汽朋克风格的外骨骼机械甲,肘臂上的齿轮正无声地咬合着。红发机修师用饱含桀骜与警告的神情,朝他龇牙一笑。
乔楚辛没有再闭眼。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梁度,梁度却从那股平静中望见了一片深海般瑰丽的天空。天空旋转着蓝紫色的涡流,无数透明的灯塔水母群,摇曳着长长的刺丝游过。
这是吊钟花海的回礼,梁度听见自己说,我想和你一起看这样的景色,直到你彻底厌倦为止。
对这景色,还是对你?景色看多了自然会腻,枕在他胸口的那人说,但是对你,永远不会。
精神触手接驳了梁度,远不止一根,庞大的全景图像狂潮冲进他的大脑。梁度没有关闭自己,甚至没有限流,他开放了全部的意识,有如一块深厚广博的陆地,岿然迎接海潮的席卷。
甚至在多线传输结束之后,他还捕捉着对方的精神触手,缠绕,吮吸,恋恋不舍地挽留。
乔楚辛的脸颊与耳根浮现出潮红,云蒸霞蔚一般,注视梁度的双眼也雾蒙蒙地湿润起来。他微微喘着气,左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抽离。但梁度的右手五指不容商榷地紧扣着他,呼吸变得粗重而深沉。
精神触手在他的意识中根根合并,最后羞耻地团成圆滚滚的一团,想要逃离。梁度再次捕捉了它,将它吞入意识深处,又吐出来,反复再三。
乔楚辛脚下一软,几乎向前趔趄,但被身前紧握的手臂撑住了。他求饶般看着梁度,眼底漾着潋滟的光。
梁度也不如表现出的那般自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仍强势地握住不放。
安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的男朋友和潜在情敌,仿佛亲眼见证了一场可耻的捉奸。
明明只是精神图景传导,怎么好像在他们面前神交了一场?简直比他妈的当众偷情还刺激……身经百战的机修师目瞪口呆。
只有八岁容貌,十六岁内心的少女梅枚趴在提坦背上,像趴在宽阔的绿草坡,天真无邪地吹着自己的发梢玩儿。
作者有话说:
梁·道德缺陷·法外狂徒·度
乔·无辜钓系·表里不一·楚辛
第39章 第二朵吊钟花
结束了精神图景传导,乔楚辛如释重负地喘口气,把自己的手从梁度指间挣脱出来,迅速后退几步。
雷魄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小声问:“消耗太大?”
乔楚辛微微摇头。
“是被恶心到了?”雷魄恼火。
乔楚辛更快地摇头,轻推开雷魄,脚下站稳。
安聆眼角湿漉漉地瞪视着梁度,见恋人神态自若,自己先馁了,垂目一想,走向乔楚辛:“乔先生,我看你精神力消耗过甚,需要我帮忙做精神梳理吗?”
“谢谢,不必了,我没什么问题。”乔楚辛婉拒,“还是先听指挥官布置任务吧。”进入前,梅枚曾提醒他不要对安聆使用精神触手,没说原因,也许是小姑娘对安聆有成见。但乔楚辛不会轻视她的提醒,毕竟在了解安聆的能力和意图之前,与之进行意识对接,的确是件有风险的事。他虽不惧,但也没必要令自己徒增风险。
梁度借助耳饰,把他接收到的图景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在队员们面前。
也许尚未完全覆盖日暗区,但整个地图已经是惊人的庞大,且精细度极高,从他们脚下到黑色高塔,并以高塔为中心向四面扩散,看起来已经将叛军的基地区域都涵盖其中了。
雷魄把这张全景图放大、缩小,翻来翻去地研究:“我怎么觉得这些街道与建筑的布局有点眼熟……”
他这么一说,梅枚和提坦也生出了同感,但一时也说不清为什么眼熟。
乔楚辛冷不丁说:“像我们居住的洛书市。看那一片,对标富人区,中间是过渡地带,这边是贫民区,还有这栋巷子深处的小平房,像不像我的旧书店?”
这下雷魄醍醐灌顶般叫起来:“的确很像!我的汽修店在这儿呢。什么意思,当初建筑设计团队做日暗区时,用了洛书市做为原型参数?”
乔楚辛说:“有可能。包括那座黑色高塔,你们不觉得像是螺旋塔公司总部,那栋位于市中心广场的‘双极星云大厦’吗?”
作为本市第一高塔,双极星云大厦有着纤长银白的锥体造型、光带缭绕的防御装置,夜间远远望去仿佛螺旋上升的星云,被宇宙深处的某种引力拉向天空。众人把黑色高塔拉近了仔细看,果然,像总部大楼的黑色险恶版。
“设计师这是图方便,直接用总部大楼的参数搞了个翻版啊。”
乔楚辛想了想,摇头:“也许不是翻版,而是……倒影。”
“倒影,什么意思?”
“你们见过宇宙中的双极星云吗?那就像底座相贴的两个对称的锥体,中间是扁平的盘状,两头拉伸出细长尖锐的喷流。总部大厦的形状只是一个尖圆锥,为什么要叫‘双极星云大厦’?”
雷魄作为员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猜测:“因为起名的是个傻逼?”
梅枚尖笑起来:“嘿,听说是董事长起的名。你是说他傻逼吗?”
雷魄耸耸肩:“谁知道呢。天下老板皆傻逼。”
乔楚辛说:“与其相信创建了螺旋塔这么一家大型科技公司的老板是个傻逼,不如相信……拟世界日暗区的这座黑塔,就是另一极。”
众人琢磨着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这里的黑塔和外面的总部大楼构成了镜像?还是说,黑塔就是总部大楼的延伸,它们合起来,才是‘双极星云大厦’。”雷魄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它们一个在拟世界,一个在现实世界,怎么成为一体?”
“谁知道呢。”乔楚辛用他的原话回答,“也许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壁垒分明。”
安聆全程不参与团队讨论,仿佛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冷淡中藏着傲慢。
而梁度一直在沉吟,此刻才开口:“根据图景显示,黑塔就是叛军基地的核心所在,也许到了那里,我们就能知道双塔的关系。我们现在要做的,悄无声息地摸进去,控制住Z和冥鸦。”
既然要暗中潜入,引人耳目的交通工具和武器装备就不好使用了。雷魄给每位队员都准备了一套轻便的机械外骨骼,并做了简要说明:“这套装备能大幅减轻穿戴者的负重,在你做任何动作时提高身体的平衡力和稳定性,从而增强体能和战斗技能。另外右臂加装了激光束武器,左臂加装火焰喷射系统,头盔和护目镜附带团队通讯和夜视成像、环境分析、射击参数等功能。”
乔楚辛看他接连展开四套不同尺寸的外骨骼,不由低声问:“梁总的呢?”
雷魄抬眼看他,神色微妙:“这么在意?”
“就看着少一套,随口一问。”乔楚辛装蒜。
雷魄不爽地嘁一声,还是做了解释:“梁度的账号是高级执法者权限,跟我们不一样。你不懂多了‘高级’两个字,在拟世界里意味着什么。举个例子,普通执法者可以将自身重力调节为现实世界的六分之一,这已是极限,而高级执法者可以反重力悬浮。梁度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辅助战斗装备。”
乔楚辛想起自己第一次登陆时,梁度在数百米高的空中轻松接住了他,原来动用的是权限,而非借助外力。又想起两人一起武力突破连奕臣的永无城时,梁度明明有权限却不用,非要跟在他身后,为他掩护补枪——那时他以为六分之一重力已经是健步如飞,估计在梁度眼中慢得跟蜗牛差不多吧。
梁度……初见面时,这个男人看着像个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谁能想暗中那点温柔体贴都藏在不经意和不愿为人所知的地方。乔楚辛了然地笑了笑。
“妈呀,收收,这小表情给我收收。”雷魄看着他的笑,打个哆嗦,“别让我也对你起鸡皮疙瘩。我可再次警告你啊乔乔,不要和有夫之夫搅和,否则有你伤心的一天。”
乔楚辛说:“该伤心的是他。初次见面时,我就把他的心口轰出了个大洞。”在梦境中,但总觉得那并不是梦。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把雷魄唬懵了。
梁度给团队规划出了一条潜进路线,虽然曲折些,但可以尽量避开沿途的哨卡和火力点。
毕竟伪人战士最大的优势不在于单兵作战能力有多强,而在于它们不需要休息、换防,只要触发其中一个伪人的警报系统,周围所有伪人都能收到,同时将敌情以光速上传到Z,Z只需下达一个指令,就能调度所有伪人参与战斗。
“这条通道没法过去。”身为主攻手兼前锋的梅枚,指着全息地图中的一处关卡,不开心地说,“交叉巡逻,没有死角,要是不让我用榴弹炮轰开,就只能钻门缝了——我又不是猫。”
梁度早有设想:“我伪装成流浪意识,引开其中一个巡逻队,雷魄配合你解除门禁系统。上次我捡到两样带着流浪意识气息的物品,正好可以拿来做伪装。”
乔楚辛知道他指的是透明水母徽章和那朵不凋零的吊钟花。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陪你吧。”安聆担心地蹙眉看他,“其实除了治疗,我还有些防护能力。”
梁度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看他:“不,你还是跟着他们行动,团队需要医师。”
安聆的气性也上来了:“是吗?连个精神梳理都不让我沾手的团队,我看未必需要医师。”乔楚辛不给面子,其他队员也没有一个给他递台阶的,那就别怪他记恨了。
梁度还没回答,梅枚笑盈盈地说:“当然需要啊,长腿叔叔这么关心我们,把你这个保命的医师都留给我们了,我们怎么能不领他的情呢。你要是真担心他,就给他搭个观察员吧,其实指挥官和观察员更相配哦。”
“你胡说!”
“真的。你不是倒背如流了?没看《执法者账号上岗培训手册》里写的,‘当指挥官不得不身兼数职时,因其自身具备较强的攻击与防御能力,故而优先考虑搭配观察员,以提升其预判的精准度和能力增幅,从而提高突围脱困的概率’吗?”
安聆冷冰冰地盯了一眼梅枚。虽然这道目光转瞬即逝,还是激发了提坦作为辅攻手的保护意识,当即将庞大身躯往安聆面前一横,逼得他不得不后退几步。
梅枚从提坦的大腿旁探出头,满不在乎地朝安聆吐舌头。
安聆心里恨不得把她用红外线切成片,转身对梁度露出了泫然欲泣又隐忍的神情。梁度差点没忍住拥抱他,抬手的瞬间用力掰了一把自己的食指根,在骨节几乎脱臼的疼痛中,他冷静地说:“标注点A处分开行动,我一个人去引。B点汇合。出发吧。”
乔楚辛没有吭声,在和梁度擦肩而过时,依稀在他腰侧蹭了一下,有如轻风拂过般。
梁度一摸口袋,发现水母徽章还在,那朵吊钟花不见了,当即飞掠而去,很快追上了身穿外骨骼疾驰的乔楚辛,沉声道:“还我。”
“什么?”
“别装蒜。”
乔楚辛侧过头,朝他悠悠地笑:“你引开一队,还有一队归我。这样其他队员压力还能再减轻些。”
梁度说:“你就只惦记着他们!”
“我更惦记你啊。”乔楚辛轻飘飘的声音随风吹送到他耳边,“等我用完还你,就插在你胸前袋口,好看。”
梁度仿佛遭了一击调情手,有些猝不及防。
乔楚辛暗算完,趁机加快速度跑了。片刻后他回头一瞥,见梁度不紧不慢跟在身后,脸色阴着,却又隐隐透着舒畅。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在梁度和乔楚辛分别引开一队伪人巡逻士兵时,雷魄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开了门禁,四人溜进去后,通道门自动关闭。安聆急道:“梁哥还在外面!”
雷魄见他又要回头开门,阻拦:“不能浪费时间,梁总会找到另一条路的。我们按计划,B点汇合。”
安聆冷笑:“一个负责后勤的机修师,我凭什么听你的!”
“切,你还真是个两面派,这副刻薄嘴脸敢不敢给你男朋友看?”雷魄不屑地抱臂,“上次不听指挥的把命都留在拟世界了。你想破坏梁度的计划请自便,梅枚、提坦我们走。”
三个人扔下安聆扬长而去。安聆也不以为意,冷冷地瞥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自寻另一条通道拐走了。
提坦回头看看:“他没跟上来,会不会出事?”
雷魄根本不在意安聆死活,也不认为团队需要一个心怀叵测的医师,嗤声道:“那是他的事。”
梅枚吐出个粉色泡泡,飘上去黏住了天花板上的感应器。她边嚼口香糖,边说:“他根本不想加入团队。这个人另有打算,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出来了。”
“怎么猜出来的?”提坦好奇地问。
“秘~密~技能,不告诉你们。”
与此同时,梁度变换了一身装束,连面容、身形都与自己截然不同,又将从徽章里提取出的气息渲染全身,被一队手持武器的伪人士兵堵在通道里。
“非法入侵者,你被逮捕了。”一个伪人开口,“警告,不要试图反抗,否则你的意识将被强制摧毁。”
梁度说:“流浪意识许言庭,申请回归基地。”这个身份来自近期“漏洞扫描”发现的一个流浪意识,已经强制销毁,个人参数被系统保留,他拥有申请套用全部参数的权限。就算伪人原型机Z站在面前,也看不出破绽。
那个伪人目露荧光,扫描梁度全身后,说:“信息正确,身份吻合,请出示回归口令。”
梁度有点意外。许言庭死得很迅速,并未留下任何相关讯息,而之前根据系统对流浪意识的抓捕和研究,也没发现有所谓的回归口令。
他还在斟酌间,伪人又询问了一遍:“请出示回归口令。口令不正确将被视为冒充者,进行关押审讯。”
“——‘谁又忘了填使用登记表’?”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从梁度身后传来。
梁度瞳孔一缩,只当是叛军头目来了,已经做好了出手反击的准备,却见面前伪人眼中的荧光暗淡下来。伪人回答:“口令正确,欢迎回归。”
“好了,你们各回岗位,我们自己会去找副指挥官作报告。”
伪人士兵队列整齐地离开。
梁度转身,望向面前的一身杀马特造型的陌生男人:“这个形象可不怎么好看。”
乔楚辛挑了挑眉:“好用就行。”
“你是怎么知道口令的?”
“这是来自指挥官的审问?”
“不,是求教。”梁度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行,贴近他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去勾他的手指,“这种指令一般都是动态的,就算系统里有身份参数,也拿不到到当下正确的指令。”
乔楚辛说:“我也不知道,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一句了。”
“……乔老板,能不能真诚一点?”
“我特别真诚,梁总,你还信不过我吗。”
梁度侧过脸,审视着他伪装之下的真实面目:“你叫我拿什么信你?”
乔楚辛想了想:“拿您的小人之心?”
——我姓梁,梁度。揣度的度。
——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度。
梁度失笑:“乔楚辛,我发现你这人其实非常小心眼,又记仇。”
乔楚辛也笑:“那你可千万不要得罪我,否则会被我一直追着咬。”
前方是个岔路口,有三条分支。
按精神图景显示的,他们应该走左边那条,但乔楚辛举步时迟疑了。
“怎么?”梁度问。
乔楚辛望着右边那条通道,眯起眼:“那条路,好像有股熟悉的气味……你闻。”
梁度闻了闻,依稀嗅到一丝馥郁花香。
“是吊钟花的香味。”乔楚辛不假思索地迈进右边通道。梁度只好跟上去,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两人沿着通道走了不到二十米,果然在地板上又捡到一朵吊钟花,像是刚刚被谁采摘下来,又随意丢弃在角落里,带着流浪意识残留反应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