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梅枚,主攻手梅枚。”
“你好,我是乔楚辛,新来的观察员乔楚辛。”
湖边草坪,一栋庞大的异形建筑物前,梅枚正向着她的父母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那半个飞碟状的溜溜球正被她紧握在手中,蓝色电弧在球体与她的指间缭绕,电流越来越活跃,发出充满危险意味的噼啪声响。
夫妻俩活像一对被扔进池塘里的猫,后脖子上的毛都炸了。恳求受害者原谅无望后,他们仅存的一点心虚变成了恼怒,开始大声咒骂起自己的女儿,同时难掩恐惧地向后退,想要尽快回到校车上去。
车上有一部便携终端,可以连接整个城市的防御体系,但他们下车时没有带下来。永无城里除了孩童,就是城主宅邸里的佣人,从未有过任何危机,他们早已跋扈惯了,骤然面对异变就开始手忙脚乱。
夫妻俩女的还在想着车上终端,男的眼角余光已经瞟向一个站在车门口张望的真人女童了。梁度忽然开口:“机修师,把车开过来。”
雷魄当即反应,手中零件的运转速度快得曳出残影,不到三秒就组装出了一个酷似无人机遥控器的玩意儿。他用拇指推动变速旋钮,不远处的校车就像被无线电操纵似的发动起来,站在车门口的小女孩险些失衡摔出去,但车顶骤然垂落的一根铁条勾住了她的衣裙。她往前歪倒的身体半个悬空在车门外,惊叫着哭出声。
梅枚的父亲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叫,拔腿去追车子,想趁车速还没完全起来,把那个真人女童拽过来作为人质扣在手中。
雷魄控制着校车打了个漂亮的急转弯,甩开了中年男人那只暗藏祸心的手。校车冲了过来,在梁度身边来了个急刹。
梁度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女童的颅顶,另一只手的食指尖触碰自己的耳饰。
高级执法者的申请指令在这一瞬间被发送给了系统。
——查获无监护人陪伴的两名儿童意识,申请将对方保护性登出拟世界。
——申请卫星定位该两名儿童佩戴的登陆环所在位置,以“疑似儿童遭受诱拐与侵害”的理由向警方报案。
系统迅速通过了第一条申请。
在几秒钟的延迟回复后,系统拒绝了第二条申请,并反馈“超出执法者职责范围”。
女童在梁度手掌下凭空消失了,她的意识已经离开拟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身体中。
梁度却皱起眉,脸色微沉:这个报警的理由很充分,系统却拒绝并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这说明什么?
他知道公司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业务。度假区或许还是阳光普照、遵纪守法的模样,游客的人身安全也能得到保障,而永久居留区和领域区就没那么明亮了。
无论如何,有些事不能做过头,有些线不能踩,悬崖边上迟早要翻车,公司高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至少在明面上并不容许这种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发生。
如果没被揭穿,公司可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揭穿,它就必须做出正确的反应——梁度以为公司一贯是这个态度。但这一次,系统的反应令他感到意外与怀疑之余,油然生出了一股怒意。
他继续送走了第二个女童,然后把思索的目光投向队员们——
梅枚似乎并不关心这两个孩子,她的注意力和复仇心全在那对夫妻身上。第一个电弧溜溜球扔出去后发生爆炸,她的母亲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口鼻流血,但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当她以为女儿毕竟是女儿,这会儿拿自己父母撒撒气就算了,不可能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时,梅枚接住了雷魄抛来的第二个溜溜球。
那是个刚出炉的金属拼装球,飞旋在空中时,向外打开无数尖锐险恶的钩刃,然后再爆炸,于是这些钩刃就会撕裂甚至穿透目标。
被扎穿了半边身体哀嚎不已的梅枚父亲这下才意识到,女儿并非对他们手下留情,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恶意地玩弄着他们,以此宣泄自己常年累积的仇恨的怒火。
第三个球是雷魄灵机一动的杰作,他赋予了它松塔一样的外形,每颗向外张开的“松子”都是一颗微型自瞄追踪炸弹。当梅枚快意地咯咯笑着,将它朝夫妻俩丢出去时,“松子”们就脱离“松塔”,如同逐着血腥味的蚊虫,对夫妻俩紧追不舍,撞在衣物上,甚至奔跑时掀起的气流上,就开始发生连环爆炸。每一颗微小的松子,爆炸时都会带走目标的一大团血肉。
夫妻俩鬼哭狼嚎地逃窜着,一边咒骂,一边哀求。他们的身体在现实中还好端端的,但大脑并不这么认为——受伤了会疼,伤重了会死,剧烈爆炸会令人粉身碎骨——惯性认知投射在意识上,甚至影响到现实中的身体机能。
他们现实身体手腕上的登陆环,已经发出红灯闪烁的严厉警告,但他们却不敢主动登出拟世界,因为连奕臣脾气糟糕、要求苛刻。他要求在自己登出时,他们必须24小时待在这座城里,随时替他偷渡新猎物,一旦违约,不仅拿不到丰厚的薪水,还要倒赔违约金。
他们舍不得这笔钱,又心怀侥幸地认为梅枚最终会放他们一马。一直拖到只出气没进气了,两人才彻底绝望,不约而同地选择登出拟世界。
梅枚并没有使用执法者权限,强行制止他们登出。
“我已经摆脱他们了,像甩掉原本裹在皮肤上的烂泥,”她对雷魄说,“我把自己洗干净是为了新生活,而不是再和这团烂泥搅在一起共沉沦。”
雷魄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小矮子的脑袋瓜还算清醒嘛。”于是梅枚又想打爆他的狗头。
提坦在她丢出第一颗溜溜球炸弹时,就想冲上前去,被梅枚用眼神制止了。谢谢你大块头,但这是我的事,她用眼神说,我不想假手于人。
乔楚辛沉静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并在梁度送走两个孩童意识,把思索的目光投向队员时,率先给出了回应:“要不要我临时登出一下,帮这两个小姑娘报个警?”
梁度微微点头,又说了声“稍等”。
系统拒绝了他的请求,那么所有通过拟世界传递的相关指令都会被屏蔽,他们之中得有人回一趟现实世界。
——或者全部回一趟现实,等连奕臣登陆。
因为梅枚他们找不到那栋见鬼的建筑物的入口,已经激情澎湃地用各种炸弹炸过一轮了。它还是像个活了几百年的巨型砗磲,一点口子都不愿打开。
梁度尝试着用高级权限开启,但城市防御机制发出了疯狂警告:
“城市核心建筑,非区域主人禁止开启。
“执法者权限不足,请立刻停止攻击本建筑。
“第二次警告,请立刻停止。第三次警告后,拟世界区域保护机制将开启攻击模式。”
乔楚辛说:“看来我们必须找到连奕臣,才能开启这栋建筑物,继续完成任务。”
雷魄耸耸肩:“我不认为姓连的会配合我们,在我们放跑了他的两个新猎物,又炸飞了他的一对管家之后——”
梅枚恶毒地建议:“如果能让我采用抽筋剥皮、大卸八块之类的手法,这个人渣的配合度一定会提高。”
所有人都望向梁度。
梁度斟酌了一下,然后说:“全员暂时登出。雷魄拿那两个孩子的信息去报警,其他人在现实世界中找到连奕臣。如果管家夫妻登出后,把真人孩童意识被执法者发现并强行救走的事告诉他,他可能会为了自保,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登陆,然后暗中向螺旋塔公司施压,要求公司掩盖他的罪行。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在连奕臣收到消息并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他,把他的意识拉入拟世界,逼他开启这栋建筑物。而且我怀疑,日暗区对其他区域的渗透,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内情,不然他不会把这栋带有残留反应的建筑物牢牢锁起来。”
队员们纷纷点头。乔楚辛看了一眼梁度,心情有点复杂,觉得此人在道德上似乎也没什么大缺陷,且思路清晰、安排得当,换作是他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处理。
“等榨干他的利用价值,再把他的犯罪证据丢给媒体。追逐流量的媒体们对他口诛笔伐,自然会给警方施压,这样一来,使他身败名裂的就不是‘虽然报警没错,但泄露客户信息有损商业信誉’的螺旋塔公司,而是社会舆论。”
梁度暗中关注着乔楚辛的神情,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了认同之色。他的心情也随之莫名晴朗起来,说了句玩笑话:“毕竟都是公司一员,谁也不想股票下跌,奖金缩水对吧。那就只能做好事不留名,把爆黑料的壮举让给媒体了。”
早晨阳光透过白纱,洒在空荡荡的大床。安聆坐在轮椅上,拨通了市立美术馆展览部联络人的号码。
“喂,卫先生你好,我是安聆……你好你好。是这样的,我这边发生了个意外情况,我腿伤了,刚动完一个小手术,现在还在休养。那个画展估计要延期……会的会的,大概延期一两个月吧,到时我们再看时间上怎么安排,好吗?好的,谢谢啊,我会保重的,再见。”
他挂断通话之后,拉开旁边的柜门,打开带锁抽屉,从中取出一本又一本各式各样的证书。
会计师证、精算师资格证、消防工程师证、医师资格证、心理咨询师资格证……
他挑出了医师资格证和医师执业证书这两本,打开,“安聆”这个名字和证件照明晃晃地印在上面。就连证件照也是眉目如画。
安聆合上两本证书,收入公文包。
吊瓶中的活性因子血浆差不多挂完了,他关掉阀门,扯掉留置在小腿上的针头。伤口处还缠着纱布,但他知道仿生皮肉早已黏合,血浆是为了让那些好不容易拼合起来的碎裂腿骨尽可能地保持活性。
通讯设备发出了嗡鸣声,安聆眼底一亮,立刻拿起来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而不是他期待的“梁哥”,脸色顿时又变得阴沉。
与其说是阴沉,不如说是一种无机质的冷漠,但这种表情从来不会出现在梁度面前。安聆就应该永远温和开朗,聪颖体贴,偶尔一些小任性小脾气,也都在恋人能容忍的范围内,作为情趣的点缀。
安聆按下了接听键,另一头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头情绪激动的猪。安聆面无表情地等对方先开口。
对方似乎还在犹豫怎么开口,是威胁,还是恳求,最后选择了折中:“你要我帮忙的事,我已经尽所能地帮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么按我们之前的约定,那些视频和照片,是不是也该把母版还给我了?你一拖再拖,该不会还想继续讹诈我吧?”
安聆平稳的声音毫无波动:“你多虑了,连先生,那些东西我会在合适的时机送到你手上,放心吧。”
对方忍无可忍地咬着牙:“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你觉得将那些把柄抓在手上,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吗?别忘了,你对我提出要求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我手上!我是有点小癖好,你呢,犯的事更大!预谋杀人,胁迫我在飞行器回传的电子讯号上动手脚,硬生生把谋杀做成了交通事故!那妞挂了,她爸也跳了楼,你这是一刀两命!”
“是吗。”安聆淡淡地应了一声,锁好抽屉,关上柜门,手指稳如磐石,“既然我们互相拿着对方的把柄,为什么不守望相助呢?连先生,你不想失去特斯拉公司C国地区负责人的位置,不想锒铛入狱,就像我不想被人发现我的秘密一样。既然如此,不如继续保持友好关系,将来说不定还有各取所需的时候。”
谁他妈要跟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保持友好关系!对面的人在心里疯狂咆哮,但到底忍住了,没有吼出来。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声后,不得不妥协,但还是再次警告道:“你以为我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吗?我查到了,安先生,如果你下次还想再拿那些东西勒索我,我就把你干的好事告诉你的同居人——”
“咔嚓”一声,安聆捏碎了通信设备。
“She-Ra,叫扫地机器人过来弄干净。”他拍了拍身上的碎屑,从轮椅上站起身,脚步平稳地走出卧室,每个步伐都是完全相同的距离。
执法者A1行动队全员登出了拟世界。
从睡眠舱里出来时,时间是上午十一点。看来永久居留1区的时间与现实世界并非一比一,他们登陆后待了差不多半天,现实中只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梁度出舱后,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招呼队员们:“雷魄,去查一下连奕臣当下的行踪,其他人带上防身武器。”停顿一下,又道,“梅枚,参不参与这次行动,你自己决定。如果参与,你要做好直面噩梦的准备。”
梅枚小脸泛白,手指用力卷着胸前的马尾发梢,恨怒交加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堪回首的惧意。但很快的,她重新恢复了正常神色,点头道:“我参加。我要和大家一起。”
梁度又将目光投注到乔楚辛身上:“你……有持枪许可证吗?”
我有持菜刀许可证。乔楚辛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摇头,同时猜测梁度会不会因此安排他不参与行动,以免拖团队后腿。
谁知梁度只沉声说了句:“那你全程跟着我,注意安全。”
乔楚辛有些意外:“你不怕我拖后腿?”
梁度反问:“你的NerveⅥ是作弊评上的?”
乔楚辛失笑:“可那是在拟世界,精神力可以数据化和具现化。在现实世界中,我只是个旧书店小老板,不是吗?”
梁度走近两步,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你可以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厉害多了。”
什么意思?喷吐在耳郭的热气让乔楚辛打了个激灵,他靠近梁度的半边胳膊因此起了一片酥麻的颤栗。梁度却不再说话,转身走开。
后网络时代,在科技巨头公司搜索引擎的支持下,查一个人的信息用不了多久,更何况连奕臣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他今天白天去参加水空两用飞行器的新品发布会,晚上有个私人性质的慈善晚会,主题是……”雷魄滑动着智能掌机的屏幕,一脸嘲讽之色,“给贫民区弃养儿童筹募善款。地点在他位于东壁海滩附近的别墅。”
装饰奢华的休息室里,连奕臣捏着手里嘟嘟直响的通讯装备,气得面如猪肝、浑身发抖,连带双下巴处的肥膘也像波纹一样荡漾。
三天前,他被勒索了。那时他正在拟世界自己的永无城里和孩童们一起“做游戏”,忽然收到了一条电子讯息。讯息发在了他的工作邮箱里,为了避免错过重要事项,他在登陆拟世界时也开通着那个邮箱。
连奕臣点开讯息,赫然看见以自己为主角的动作视频和不雅照片,密密麻麻排列了一整页,下方备注文字中的拟抄送对象,写满了某某报社、某某新闻网、某某新媒体视频号……把他看得血压爆表,眼前发黑,险些直接晕过去。
如果只是普通寻欢作乐的动作视频,大不了爆个私生活不检点的丑闻,反正他早就离婚了。然而要命的是,画面里除了他之外,全是形形色色的未成年人,这些东西要是流出去,当天就能把他送进警局,紧接着就是法庭和终身监禁的牢房,如果民愤沸腾,大概率还要上死刑注射台。
连奕臣瞬间汗如雨下,如同即将窒息的鱼大张了嘴,喉管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呼哧声。他看着这些原本该藏在自己私人光脑里的战利品——明明已经锁进最严密的空间,竟不知怎么、不知被谁偷了出来,赤裸裸地发送给他,像个傲慢而见血封喉的威胁。
在这份致命邮件的最后,对方留了个通讯号码。
连奕臣立刻拨通了那个号码。另一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也许用了变声器,也许没有。对方冰冷而简洁地告诉他:母版在我这,拷贝了不止一份,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花点代价买回去,二是“周一见”。
听到可以买回去,连奕臣松了半口气,咬牙想着这回怕是要大出血,但总比没命要强,而且操作好了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谁知对方不要钱,也不要任何物质类的好处,而是要他在指定的时间,开放指定编号飞行器的FSD(完全自动驾驶)系统的权限。
特斯拉飞行器的自动驾驶系统一直因为有失控隐患而被人诟病,所以陆陆续续正在进行补丁升级。而对方正是利用这一点,要挟身为特斯拉公司高管的他,将对方提供的一串代码混在升级补丁里,输入那架飞行器的FSD系统。
连奕臣一听就知道,这事儿绝不是弄个木马进去那么简单,心惊地问:你想要那架飞行器和里面的人怎样?
对方的声音毫无波动:高空爆炸,机毁人亡。
连奕臣听得头皮都要炸裂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不按对方要求去做,死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会被发现的,他绝望地想要打消对方的杀人计划,飞行器有黑匣子,失事后所有数据都会回传到公司系统。
那就看你的了,对于连先生这样的公司高层而言,在回传讯号上弄点手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对方不为所动地说。
“帮我不留痕迹地做好这件事,我就把母版给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会守约。但在这件事上,你不该看满足我你会得到什么,而要想想拒绝我你会失去什么。”
“——你想好了吗?是继续当连总裁,还是当死刑犯连某某?”
连奕臣无可奈何地向勒索者投降了。
他按对方说的做了一切,然后眼睁睁看着飞行器爆炸坠毁,二十六岁的女工程师驾驶员连个遗骸都找不到,紧接着她的医生父亲在得知噩耗后跳楼身亡。
在心惊胆战地熬到警方出通告后,这两件事被定义为意外事故和自杀,连奕臣如释重负。但还有一颗重磅炸弹在不知名的勒索者手中,随时会把他炸个粉碎。
于是连奕臣一边联系对方,软硬兼施地索求母版,一边动用大量人脉关系、花血本紧急调查对方身份。最终被他找出了勒索者的姓名——安聆。
然而即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仍是投鼠忌器,生怕没能一击即中的话,对方直接按下发送键,与他玉石俱焚。
于是就僵持着,隔空互相撕咬,就像刚才的一番通话那样,就看谁最后忍不住先出手。
“我就把你干的好事告诉你的同居人”,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对方失控般掐断了通讯。连奕臣把通讯器往茶几一扔,将肥胖而濡湿的身躯向后砸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
这事发生后,他已经几天无心登陆拟世界寻欢作乐了,可现实世界中的事情依然要做,还得让周围人看不出异常。
下午有个发布会要参加。晚上的慈善晚会能放松些,但也要和那些掏钱买名声的富豪们寒暄。
连奕臣瘫了半小时才缓过劲来,起身离开休息室,准备出发去会场。
路上看见行人中的一个漂亮孩童,连奕臣忽然想起还在永无城里服务的梅家两口子,也不知又给他弄来几个好货色了。但目前他无心登陆拟世界,要等解决掉勒索者——至少也得和对方达成一定程度上的互相制衡——再说。
他没联系梅勇夫妻,而那两口子眼下也不敢来找他。
原因很自利——夫妻俩的意识在拟世界中被女儿梅枚虐得死去活来,险些引起身体机能崩溃,登出后第一时间先输几包营养液压惊,然后迅速转移了那两名被发现的女童,接着盘算什么时候、怎么把这件堪称灾难的事汇报给他们的老板。
偷渡儿童意识被执法者发现,害得连总曝光风险大大增加,偏生始作俑者还是他们的女儿,万一连总迁怒他们怎么办?连总这几天心情很糟糕,又忙,要不要在这时候跳出去撞枪口?夫妻俩一合计,觉得还是暂时缓缓,至少等连总忙完今天的两个会再说。至于执法者那边,毕竟是螺旋塔公司的,连总可是那边的大客户,他们轻易不会得罪,再说,拟世界爆出这种丑闻,对螺旋塔有什么好处?
这么一想,夫妻俩心神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忐忑在那个不孝的小逼崽子身上:早知道那丫头会变成今天这副六亲不认的鬼样子,一生下来就该溺死她!
十一点二十分,梁度与他的队员们乘坐飞行器离开螺旋塔公司。
十二点半,芙蕾娜·扬在一家会员制高级餐厅里单独用餐时,被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容貌俊美的青年搭讪了。
“您好,美丽的女士,请问这张餐桌对面有人坐么?”安聆微笑着问。
芙蕾娜放下汤匙,抬起眼皮看他,弯起了一边殷红嘴角:“安先生,请随意,别客气。”
服务生立刻体贴地撤走椅子,把安聆的轮椅推到桌边,与芙蕾娜面对面。服务生走后,安聆问:“您认得我?”
“安先生作为新生代画家中的翘楚,不是正准备在市立美术馆举办一场名为‘杯中宇宙’的画展么?碰巧我对浪漫主义画派颇感兴趣,还打算到时去参观参观呢。”芙蕾娜说。
安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场画展怕是要延期一两个月了,我不小心伤了腿。”
芙蕾娜露出客套的安慰神色,瞥了一眼他的腿:“那可真遗憾,希望安先生早日康复。我给安先生点一份迷迭香烤小羊腿,补一补如何?”
安聆仿佛听不出其中一丝嘲讽意味,仍保持着完美礼仪:“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用过餐了。这次冒昧来见扬女士,是为了在养伤期间,给自己找一份合适的兼职工作。”
“兼职?”芙蕾娜似乎在小小的意外中生出了点儿兴趣,“怎么,安先生有意加入我们公司的美术设计团队?”
安聆摇头:“不是美术设计,而是特勤部。”
芙蕾娜挑起细而长的弓眉,从眼底放出刚打磨过的刀枪般的亮光:“你想成为拟世界执法者?恕我直言,执法者行动队人员精锐且分工明确,恐怕不需要一名艺术家。”
安聆笑了笑:“您又怎么知道,我除了艺术之外就没有其他的造诣呢?”他打开放在轮椅旁的公文包,取出两本证书放在桌面,推到芙蕾娜面前。
医师资格证,医师执业证。打开看,个人照片、相应信息、颁发部门的钢戳、防伪激光码一应俱全。
芙蕾娜抬眼打量安聆,像在欣赏一场兔子把皮毛一掀变成鳟鱼的魔法秀。
安聆解释道:“学生时代我就读的便是医学院,但因个人喜好,毕业后弃医追求艺术,才当了个画手。如今觉得专业技术荒废了可惜,但又不愿去医院三班倒,所以想应聘执法者的医师。而且我知道,特勤部的任务具有相对独立性,因此执法者有专职也有兼职,兼职执法者就类似雇佣兵,对吧。”
在他说话时,芙蕾娜的心思转了好几道弯,末了从容说道:“特勤部的确有医师的空岗,安先生若是既有才能又感兴趣,就去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应聘吧。事先声明,我可是不会给你开后门的哟。”
“这是自然。目前为止我所取得的微薄成就,有的靠天赋,有的靠努力,还有的靠运气,唯独没有走后门。”安聆朝她点头致意后,收起证书,按动电动轮椅的按钮,离开了餐厅。
当日,螺旋塔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就收到了一份应聘简历,并在主管的授意下,优先安排了一场能力测试,结果应聘者的评估等级相当出色。
“……最近的新人都这么牛逼的啊?!”能力检测大厅的工作人员又在议论,“这不刚来的一个NerveⅥ级观察员,又来了个HealⅤ级医师。”
“而且颜值都好高!一个俊,一个美,感觉好搭啊!”这是个沉迷嗑CP的女职员。
同事悄悄戳了戳她:“听说这个安聆申请去A1行动队,那边正好还缺个医师对吧?之前梁总刚钦点的新观察员,这会儿又要再收个新医师,全队颜值巅峰了啊——呃,那个绿巨人大叔除外。”
“哎哟我傻了,嗑什么1v1,多边形不是更有搞头?”嗑CP女职员像尖叫鸡一样嘹亮地尖叫起来,“对不起梁总,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大总攻!”
人事主管拿着应聘者的简历与评估报告,上呈给芙蕾娜时,后者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神情。
“就从评估结果来看,这个安聆很值得留啊,医师本来综合等级就偏低,这都几年没见过HealⅤ了,如果我们不早下决定,矩阵那边听见风声就会来撬墙角。”人事主管偷眼看了一下女CEO,为难道,“只是他指名要去A1行动队,态度虽然平和,言语间总觉得有点太狂妄了,也不知梁总那边什么意见……”
芙蕾娜干脆利落地说:“如果梁度有意见,就说这是人力资源部的安排,出于公司最大利益考虑。”
人事主管走后,芙蕾娜的助理兼心腹薇薇安小声提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度的男友就叫安聆?你把他们送作堆,不是更合了那两人的心意?难道你不想和梁度联姻啦?”
芙蕾娜瞟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外甥女一眼:“你知道怎样才能使办公室恋情最快熄火?”
“怎样?”
“把他们分配在同一个组,做同一个项目。”芙蕾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红唇如枪血,“梁度反感队员之间有私情,而这个安聆看着温顺,实际上有种不为人知的控制欲。这一对要不了多久就会出事,你看着吧。”
第27章 不要脸
梁度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与之前不同了。走出电梯间时,他意识到——是乔楚辛的腿。
乔楚辛的右腿有点跛,快步走或跑起来时更明显,梁度猜测也许是因为持续性的疼痛,也许是肿瘤压迫到神经。但他跛得不虚飘飘,也不高低崎岖,反而很有分量,是那种每一步都像拖着人生所有记忆的重量。
而这种沉重感,眼下忽然消失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