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这么神经质,让他掌控教皇国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抱怨。
“的确,他看起来可比西斯廷好对付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赞同和惋惜的神色。
“那么,假如这又是一次真正的叛乱,我们应该站在哪一方?”
“这还用得着思考吗?一个不讲道理的杀人疯子总不可能是王座的首选。”
宽敞的会客室里响起了轻轻的窃笑。
西郊的这一座庄园自从被现任主人购买之后,就没有经历过大的整改,它的主人几乎从不在这里停留,因此这可能是它第一次履行宅邸的使命。
拉斐尔坐在娱乐室的窗边,腿上盖着毛毯,压着一本厚厚的书,窗外的天是阴的,早上刚下过雨,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见连通着庄园大门的小路以及前庭的喷泉,耳边传来门扇打开的声音,拉斐尔按着书页看过去,费兰特正摘下手套,对门外的人说话。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压得很低,拉斐尔只听见模糊的几个单词。
“……处理干净……所有……名单……”
按压在书页上苍白的手指微微泛起了红。
费兰特很快结束了对话,将门关上,再回身面对拉斐尔时,脸上已经挂起了轻快明朗的笑容,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那样凑到拉斐尔身边,去看他腿上的书:“在看什么?唔——诗歌?”
费兰特身上带着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清新水汽,发尾湿漉漉的,拉斐尔轻轻嗅了两下,捕捉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他看着费兰特脖子上更换过的雪白绷带:“还痛吗?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费兰特满不在乎地摸了一把脖子:“没什么感觉,很快就好了——你喜欢看希尔叙的诗?我记得教皇宫的图书室里好像还有两本他的诗集,下午我让人去给你拿来。”
拉斐尔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费兰特的头顶,抬起手随意地摸了两把那头柔软蓬松的黑色卷发:“啊……不用了,我只是心血来潮看一下,这一本看完差不多就可以搬回教皇宫了,到时候再看也行。”
他感觉到手指下费兰特的身躯似乎僵硬了一下。
这一点僵硬令拉斐尔的心也开始往下沉。
他并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费兰特,就像尤里乌斯一手教育了他一样,费兰特也是他教出来的,他了解这个青年,并愿意为了自己的一些私心去纵容他。
可是……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拉斐尔收回了手,沉默半晌,他还是语气温和地问:“莱斯赫特在哪里?”
费兰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抬起头,泰然自若地与拉斐尔对视:“他正按照您的命令,看守翡冷翠所有在混乱中有过异动的家族。”
拉斐尔点点头:“那么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召见他听取汇报吗?”
这一个轻描淡写的问题令费兰特陷入了沉默。
拉斐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短暂的寂静后,拉斐尔问:“提恩八世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很冷淡,似乎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他忽然想起来于是随口一问,至于答案如何也不重要。
可是费兰特绷紧的肩背却骤然松弛了下去,那是一种被看穿了之后坦然面对现实的松弛。
他镇定地回答:“死了,昨天晚上,我亲自动的手,用沾了颠茄的匕首。”
费兰特的声音和语调都太过轻松,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不值得一提。
拉斐尔没有说话,盯着费兰特看了两秒,淡紫和深蓝的眼眸对视,接着,拉斐尔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用力在费兰特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一下他丝毫没有留手,费兰特被打得侧过脸去,苍白的脸颊上很快浮起了红肿的印记,紧接着,拉斐尔掐着费兰特的下巴,粗暴地将他的脸拧过来面对自己。
费兰特被迫抬起脸,迎面就对上了拉斐尔充斥着愤怒和暴戾的眼神。
教皇从来不会露出不得体的一面,他对自己情绪的克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隐忍和微笑几乎成了他刻进骨髓的本能,但是在这一瞬间,那些本能都被激烈的情绪冲垮了。
他掐着费兰特的下颌,将这个青年扯向自己,语速快得像砸在地上的暴雨:“停下你那些把戏!立刻把翡冷翠的管理权交还给莱斯赫特,我会向外界发出声明,解除你的一切职务和权力,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不管你想干什么,到此为止。”
费兰特沉默地听着拉斐尔的话,一声不吭,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拉斐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里的力道再次加重:“你是白痴吗!”
他扔下这句话,掀开腿上的毛毯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费兰特还是蹲在那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轻飘飘地说:“庄园四周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让你出去的,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拉斐尔停住了。
他回过头,第一次用那么认真的眼神上下打量费兰特,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囚禁了我?”
费兰特低着头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含糊地咕哝:“我更愿意将它称为一段不被打扰的时光。”
拉斐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比之前更为愤怒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并不是因为费兰特做出这样僭越的事情而生气,这对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事,难道他遇到的僭越者还少吗?但是最后的赢家总是他,只要费兰特不杀了他,最终的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他不在乎费兰特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比什么囚禁什么叛逆都令他生气……因为这将是他的失误,是他的错。
拉斐尔这样的聪明人习惯了别人犯错,也习惯了给他们善后,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犯错,而拉斐尔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将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仅仅是他不够谨慎、不够仔细、不够冷静!
拉斐尔沉着脸,单手插入费兰特浓密乌黑的头发里,抓住青年的发根,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我,回答——是不是尤里乌斯告诉了你什么?”
当他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费兰特的瞳孔有短暂一瞬间的紧缩,这显然证实了拉斐尔心里那个糟糕的猜测。
他松开了手。
那种愤怒从他身上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深沉的绝望。
他早该想到的,尤里乌斯难道会不知道他对让费兰特送死的抗拒?为了完成计划,那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一定会有别的手段——让费兰特自己去送死。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他的狗吗?谁是你的主人?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听别人的话?——你承诺过永远只属于我、只听从我、只效忠我!”
拉斐尔几乎是咆哮着说。
费兰特只是看着他,等拉斐尔稍微冷静了一点,他走过去,抬起手轻轻抱住了拉斐尔——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拥抱,拉斐尔整个人都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被人以这样温柔的方式拥抱过。
“我很抱歉,拉法,对所有的一切,”费兰特贴着拉斐尔的耳朵,轻声说,“只是……我想这或许会使你更轻松一点,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很厉害,但那是不一样的。”
他望着娱乐室的墙壁,轻柔地摩挲着拉斐尔的脊背,像是安抚一只暴躁的猫,手中传来的触感带着骨骼的坚硬,怀里的躯体清瘦单薄,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站在权力顶峰的成年男性。
“也许你能够扛起所有,能够庇护一切弱小,可是因为我卑微、愚蠢、不自量力的爱,所以我希望能够为你做任何哪怕是仅仅能让你松一口气的事情。”
费兰特眼里含着笑,他从未感受到这样轻松的快乐,也许那位挥动着蜡做的翅膀奔赴太阳的王子在坠落时,感受到的也是这样的愉快。
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拥抱到他们的所爱,但他们已经在靠近的路途上满怀幸福。
拉斐尔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冷冷地骂了一句:“蠢货。”
费兰特笑眯眯地点头,尽管被骂了,他的心情看起来还是不错,可能因为拉斐尔并没有挣脱他的拥抱。
这就已经很好了,他想。
拉斐尔快气疯了哈哈哈哈哈
他都还没有打算杀费兰特,这个混球居然自己狂奔在找死的路上了,拉斐尔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干脆那天晚上捅死他算了,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养出来的狗狗,还不是得自己铲屎【愤怒猫猫大声喵喵】
第140章 番外·秘书长
凌晨的翡冷翠街道上刮着冷风,孤零零还未到家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衣,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家中温暖的壁炉和热气腾腾的土豆汤,并且加快了脚步。
已经快到大教堂敲响早祷钟声的时候,就连混混和乞儿都不会在这个时间盘桓在外,只有倒霉的早市巡管员和收粪工会在街道上相遇,繁华、荣耀的翡冷翠难得拥有这么一段安静的时光。
打破这片冷清寂静的是凌乱的马蹄声,车轮在石砖地面上辘辘滚动,和平常不疾不徐的轻快节奏不同,隔着雾气人们都能听见车夫扬鞭催促马匹的声音,破空的鞭声很容易带来紧张感。
站在爬梯上手动熄灭最后一盏路灯的老人眯着眼睛看下去,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那辆马车侧面的波提亚徽章,马车就像是闪电一样急促地消失在了晨雾里。
“波提亚……这是出什么事情了?”老人嘟囔了两句,从爬梯上下去,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神色里写满了不安。
那是教皇宫的方向,能在这个时候随意进入教皇宫的波提亚,翡冷翠人们心中只会跳出一个名字:尤里乌斯·波提亚。
掌握着教皇宫权力的教皇宫秘书长阁下,现任教皇信任他如同孩子信任自己的父亲,他给予了这位秘书长至高无上的权力,波提亚依靠着这样的信任,疯狂地在教皇国进行扩张,据说十三人议会中的其他城主已经对此表现出了不满,然而教皇仍旧坚持将自己的信任交付给他的导师。
居住在翡冷翠的人们能够更直观地感受到冕下对秘书长的无理由信任,他们并不懂什么政治、平衡、博弈,只不过自从这位年轻的教皇戴上圣利亚的冠冕后,底层的普通人民感觉自己的生活好过了许多——教廷对外的慈善活动增加了,市政厅也出台了一些帮扶穷人的措施,定期发放给儿童的黑面包里不再掺杂很多麸糠,甚至还有了专门供给给贫民窟购买的廉价奶酪……
教皇也会不定时地前往翡冷翠的各个教堂布道,愿意认真倾听每一个人的问题,耐心地给他们解答,哪怕那个问题愚蠢幼稚到可笑的地步。
上个月下城区边缘建了一座修道院,据说那里将会接收四岁至九岁的孩童入学,修女们会教授他们基本的文字和书写,这看起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一辈子没有机会认识文字的下城区人来说,学会书写就等于拥有了脱离乞儿、盗贼、流浪汉命运的机会。
人们深深地感激并爱戴着那位年轻的冕下,他们蝼蚁般卑微、平凡的命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这座奢华圣洁的城市所看见。
“希望圣主庇佑冕下。”
马车早就已经隐没入浓雾看不见了,提着工具包的老人喃喃自语。
马车近乎横冲直撞地奔向教皇宫,守在门前的卫兵们远远看见了马车上的图腾,没有任何疑问就打开了门,这其实并不符合规定,教皇宫每一位访客都需要有教皇的允许才能入内,但是……那可是波提亚。
就算是教皇宫,也不会把波提亚拒之门外。
马车还没有停稳,有着铁灰色长发的男人就从上面跳了下来,他的脸色十分阴沉,往常总是带着笑容的深紫色眼睛里酝酿着恐怖的风暴,想凑上去讨好打招呼的外廷总管被他冷冷一盯,立刻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等他再回过神,只能看见那件飘摇的黑色斗篷在大理石走廊尽头的一个残影。
尤里乌斯匆匆走过大画廊,他的速度快到了随从都要跟不上的地步,半路迎过来的教皇内务总管一边小跑一边快速交代:“……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过了冕下平常起床的时间,去敲门才发现……”
尤里乌斯的脸色难看到近乎扭曲:“教皇护卫队呢?”
“……值班表被改换了,两班人都以为是对方的班次,所以晚上没有人守卫……但是巡逻队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尤里乌斯忽然停步,他的急停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差点引发一场小小的混乱。
内廷总管惊恐地看过去,发现一向微笑示人的秘书长阁下露出了堪称凶狠的表情:“声音?!”
他压低了嗓音,像一只吐信的蛇面对自己的猎物。
“有哪个刺客,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内廷总管张口结舌,试图再分辩什么,但是尤里乌斯已经抛下他大步离去了。
教皇卧室前的那一段走廊都被清空,尤里乌斯摆手,示意所有人离开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缓缓推开了面前这扇门。
沉重的门漆成了白金色,上面浮雕着可爱的小天使和月桂花、百合的图案,它开启得很容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尤里乌斯在门口停顿了几秒。
他闭了闭眼睛,收拾好心情,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其实他并不用那么小心,这间卧室的主人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就算他失礼地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许多,尤里乌斯绕过摆放着沙发和茶桌的起居室,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只靠枕,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墙上的壁灯还是深夜时的亮度,窗帘没有打开,一切都维持着昨晚的样子。
尤里乌斯越过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宽大的四柱床,帷幔并未放下,于是那惨烈的一幕就没有任何遮蔽地撞入了尤里乌斯眼里。
浅金色凌乱的长发,淡紫色的眼睛空洞地凝固在某一点,苍白俊美的面庞扭曲着,素白的长袍上从胸口到腰间浸透了暗红的血,他细瘦纤长的十指狰狞箕张着,想要去抓住什么东西,又因为什么都没抓住而显得僵硬恐怖。
一把普通的短刀插在他的胸口,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还在往外淌,吸饱了血的袖口往下一滴滴掉落,在地毯上积起一小滩血泊。
尤里乌斯站在床边两三步远的地方,整个人都凝滞了。
他从没有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拉斐尔的死亡。
尽管……他不能说他对此全然一无所知。
尤里乌斯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脚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一摊血迹,短暂的停顿后,他弯下腰,隔着一段距离,视线一寸寸扫过死者痛苦的脸,过了半晌,他抬起手,轻轻拢住拉斐尔的眼睛。
人生第一次,长袖善舞的尤里乌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可以对着活人说出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然而对着已经死去的人,再动听的话语都是无用的,更何况……
这是拉斐尔,是他教养出来的学生,他托举到权力漩涡中心的玫瑰,他见过拉斐尔最糟糕的样子,瘦巴巴的一个小残废,拖着没什么用的腿,一无所有地闯入翡冷翠浮华而危险的上层社会,还敢像一只小狼一样对他露出獠牙。
尤里乌斯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他从不否认自己本性的恶劣与腐烂,他好奇这样一只自以为凶巴巴的小动物会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也好奇这团生机勃勃的火焰之后会怎么样,是熄灭,还是燃烧得更加旺盛?于是他接手了这个小麻烦,第一次那么耐心地教给他翡冷翠的生存法则。
噢,当然,他承认当时有那么一点想要塑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生命的想法,这很正常不是吗,无聊乏味的枯燥生活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新的调剂,有谁能忍住不在里面灌输自己的东西,把他彻底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至少尤里乌斯已经很克制了,他并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观察着拉斐尔,要不是德拉克罗瓦临死前将拉斐尔托付给他——
尤里乌斯感受着手心里冰冷的触感,有点冷漠地想,这或许是一个糟糕透顶的选择。
他给了拉斐尔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甚至连教皇的冠冕都为他奉上,但是权力这个游戏场里容纳不下那样的灵魂。
如果你能一直听我的,尤里乌斯慢慢合上拉斐尔的眼睛,如果你能放弃你那些无用的坚持和多余的善心,如果——
尤里乌斯忽然想起拉斐尔还被囚禁在坎特雷拉堡的时候,当时他还没有诞生要将拉斐尔推上教皇宝座的想法,他已经准备好了乡间的一座庄园和一片土地,那里不会离翡冷翠太远,他可以定期去探望拉斐尔,抱着这样的想法,在那四年里,他本可以教给拉斐尔更多的东西,可因为一点无用的私心,他并没有那么做。
一个生活在乡间的普通庄园主不需要时刻防备他人,也不需要知道怎么攫取权力、怎么面对风波诡谲,他任由拉斐尔荒废了那四年,在寒风呼啸的夜晚谈论天文、诗歌、历史、文学。
他给了拉斐尔一场平静的美梦,然后亲手将他送进了死亡的漩涡。
尤里乌斯解下自己的斗篷,他斗篷下还穿着睡衣,凌乱的领口和褶皱的绸缎显示他是从床上急匆匆地赶来的——穿着睡衣离开卧室,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失礼,只不过他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抖开斗篷,泛着珍珠般光泽的黑色绸缎随着主人的动作呼啦一下在空中展开,如同乌鸦的羽翼,轻柔地落下,覆盖住了床上教皇的身躯,也遮住了淋漓的血迹。
“……再见,拉法。”
他脑海里数不清的属于拉斐尔的笑容一闪而过,最终,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守在走廊的随从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立刻挺直了身体,尤里乌斯走出来,从另一名侍从那里接过了备用的斗篷裹在身上,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快速地吩咐:“看守住护卫队的成员,还有昨天晚上教皇宫的值班人员,等审查过去之后再重新安排岗位,还有,联系隆巴迪枢机,我今天要和他单独见面。”
在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冷硬了许多。
他们穿过长廊,迎面遇上了凯恩,这位年轻的波提亚主教神采飞扬,作为波提亚家唯一的主教,在拉斐尔死后,他显然将会拥有更多的资源,而最为特殊的一项便是空出来的教皇宝座。
波提亚家不会允许其他人坐上那个位置,唯一能继承这个位置的只有他,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尤里乌斯叔叔。”
凯恩走到尤里乌斯面前,朝他低头,面对着这个掌控波提亚家族的男人,就算凯恩现在已经是教皇,也不敢轻视他。
他的乖顺并没有让尤里乌斯心情好起来,波提亚大家长冷冷地盯了他几秒,一直盯得凯恩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变得忐忑起来,才冷冷地说:“收起你的笑脸,就算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也要给我保持对拉斐尔的敬意。”
凯恩苍白着脸点头,尤里乌斯不再去看这个得意忘形的蠢货,冷不丁问:“下毒的主意是谁出的?”
凯恩浑身一震:“什么下毒……”
尤里乌斯没有放缓步伐,语调冰冷:“不要把我当成白痴,凯恩·波提亚,一把刀还不至于让拉斐尔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你们背着我和隆巴迪达成了协议?然后呢?就这一个教皇冠冕,你们打算怎么分配?”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凯恩迟疑着解释:“这是长老们的想法……他们觉得拉斐尔太不听话了,所以……”
尤里乌斯藏在斗篷下的手抽动了一下。
是的,他知道他们对拉斐尔的某些举动很不满意,也知道他们想要换一个教皇,但他没有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而且绕过了他。
“自以为是的蠢货。”
尤里乌斯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嘲讽,尽管他也不知道嘲讽的究竟是谁。
凯恩还想要说什么,另一个脚步声从前面冲过来,凯恩敏感地抬头去看,但是尤里乌斯却过了片刻才迟钝地注意到前方的变化,于是正对上了眼神探究的雷德里克。
“你怎么在这里?”尤里乌斯感到了空茫的疲惫和厌倦,“我现在没有空,你先回家。”
雷德里克毫不收敛:“听说那谁死了。”
尤里乌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发怒,想要拔出身旁随从的剑砍点什么,想要任凭自己心里那股狂暴悲哀的情绪宣泄出来,但他牢牢禁锢住了自己的情绪,让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都藏在坚硬冰冷的表情下:“是的。”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个词,这个词简短快速,但是尤里乌斯在发出每一个音节的时候都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拉斐尔死了。
他有点恍惚地想着,是的,他亲眼看见了,还为他盖上了眼睛。
拉斐尔死了。
他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雷德里克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不敲钟?”
尤里乌斯几乎要为他的不识相感到愤怒,还有一点后知后觉的惊讶,确实,教皇死亡的第一时间就应该敲钟,可是他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这件事。
真奇怪,他竟然也会忘记什么事情。
尤里乌斯找了个理由,并且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掩饰自己先前那一点愕然的空白:“等枢机们初步商议好新教皇的人选后,会敲钟的。”
雷德里克看了他两秒,笑了一声:“我就说,他遇到你是他倒霉。”
横冲直撞的年轻人走了,尤里乌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继续吩咐:“不用让隆巴迪过来了,告诉他,把对拉斐尔动手的那个刺客交给我,之后的事情还有再和波提亚商谈的余地……”
他没有否认雷德里克最后那句话。
拉斐尔这辈子做的最大一件错事,就是信任他。
他获得了一个无辜灵魂全心全意的信任和爱,然后冷眼目送着他走向死亡,这是无法赎清的罪行。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希望他能死在拉斐尔前面,或者不要再让拉斐尔遇见他这么糟糕的导师了。
尤里乌斯轻轻出了一口气,疲倦地说:“你会是波提亚家族推举的教皇,在此之前,我得先清理掉隆巴迪。”
凯恩还没来得及露出喜悦的笑容,就被尤里乌斯带着冰冷杀意的语气惊了一下,没等他说什么,教皇宫秘书长转过头,深紫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里面一闪而过的轻蔑、傲慢令凯恩心里发凉:“……而你,听话,就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拉斐尔面对的也是这样的尤里乌斯吗?凯恩破天荒对那位死去的前任有了点敬意。
尤里乌斯像一阵冷风刮出了教皇宫,他踩上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奢华的巨大坟墓,没有人能捕捉到这位秘书长的情绪,他好像只是这么随意地看了一下,没有人知道他想看见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走吧。”
听见了主人吩咐的车夫挥动了鞭子,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我还要筹备他的葬礼。”
他的声音低如耳语,最终成为了一句仅仅对着自己的告诫。
尤里乌斯这个人太难写了,他的情绪太内敛太隐秘,我本来想写他的心理活动,可是怎么写都不太对味,他这个人就是要揪着一点细节去品才行,一个闷骚【摇头.jpg】
第141章 风暴之心(二十七)
拉斐尔推倒棋盘上的国王,又捏着国王,挨个把主教、城堡和皇后都撞翻,黑白水晶雕刻的昂贵棋子横七竖八躺了一棋盘,他无聊地扔下国王,沉重的水晶撞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整个棋牌室只有拉斐尔一个人,费兰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主楼,用餐时间也是他本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拉斐尔注意到他的衣服上经常沾着血迹,这让拉斐尔感到十分焦虑烦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费兰特这个傻乎乎的小疯子真的会把自己弄死的。
拉斐尔站起来,掀开一点窗帘,仔细地看了看通往中庭的道路。
圣鸦是他从宗教裁判所的原型上提取重构的新群体,服务于教皇,潜伏在暗处,基本就是做情报、潜伏等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工作,教皇国的内外通讯也由他们负责,因为他们的位置至关重要,所以从他们诞生的那一刻起,拉斐尔就尤其重视他们的归属权问题。
他让费兰特代替他掌管圣鸦,并不代表他真的就将圣鸦全部托付给了费兰特,几年前尤里乌斯误会他和费兰特的关系时,就直白地袒露过对费兰特的不信任,这不仅是出于个人情感,从某种程度上,他的话的确戳中了拉斐尔心底最隐秘的那块角落。
他和尤里乌斯一样,对所有人都抱有不信任感,甚至更加多疑,他给了费兰特自己的信任,这不代表着将一切权力都交付给费兰特。
必要的保险是应当的——这是拉斐尔一贯做事的原则,这和信不信任费兰特没有关系,只是一种处事方式而已,就像是他可以将性命交托给费兰特,但他绝不会松开限制费兰特的绳索。
圣鸦那么重要,拉斐尔是不会对它完全置之不理的,他用了许多方式,来确保每一个圣鸦都对他忠心耿耿,他们听从费兰特的命令,也是因为教皇赋予了费兰特领导他们的权力。
很多圣鸦可能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费兰特现在做的事情都出自自己的授意,但拉斐尔确信,只要自己出现,圣鸦绝对会以效忠自己为第一目标。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离开这座华丽的牢笼。
拉斐尔叹了口气,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离开下城区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有一天需要用到那些快要忘记的技能。
合拢的橡木门打开,费兰特一边解开斗篷,一边走过来,自从那天被拉斐尔拆穿后,他就不再刻意掩饰什么,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更让拉斐尔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