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双亲遇害,唐小赢将这笔冤仇算在了花子蹊头上,与他分开后,仅有六岁的唐小赢开始到处流浪,小小年纪便在坊间染上诸多恶习,油嘴滑舌四处行骗。十岁那年,他听说了鬼市这个地方,这里的规矩是人们不以真面目交易。他喜不自胜,觉得此处真是太适合他了,即使行骗被识破,旁人日后醒悟过来,再想找他也难了。
于是他背起铺盖卷,将他那些随手搓的泥巴球充作怨气丹,骗人说谁服下,谁就会被鬼怪缠身,诸事不顺,甚至最后家破人亡。
他敢说,这等诅咒的东西也有人敢信敢买,所以他的生意日日兴隆。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位富商发觉不对,带着手下找上门来,质问道:“为何我将这怨气丹偷偷给一个同行掌柜服下,他非但没有诸事不顺,反而生意越来越好?”
唐小赢抵赖,说是时候未到。那富商听他辩驳,命令手下将他暴揍一顿。这等争斗,原就是因为唐小赢不守规矩,所以鬼市是不会插手去管的。拉扯之间,唐小赢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他从前行骗颇负盛名,有人认出了他,当场大呼他是骗子。唐小赢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看群情激愤,众人要扭送他去见官,便对那富商恨恨吼道:“你要是不信,也吃一颗,看看会不会怨气缠身?!”
那富商气昏了头,认定他是骗子,立刻拿起来吃了一颗,撤走前威胁他道:“我倒要看看,我会不会怨气缠身、家破人亡?如果三日内你这怨气丹不奏效,我再来找你这小骗子算账!鬼市也不会为一个骗子做主,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让你今后无立足之地,怨气缠身、含恨而亡!”
那富商离开的当晚,就被人趁守卫不备,潜进宅邸杀了。
而行凶者就是唐小赢。他大摇大摆回到鬼市,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摆他的摊。直到官差来抓他,他眼尖,一路逃窜,误打误撞逃进鬼市最中心的那座楼阁,如此便被商城收缴,训练成了一名杀手。
他十六岁时,被雇主选中,彻底赎出,终于摆脱鬼市。
似乎是为了替买凶之人的身份保密,杀手图册上并未记载雇主的信息。到此处,便没了后文。但后面发生的事,南宫不念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唐小赢是被封含清买走的,除了服从封含清的命令外,他一心报仇,将那些杀害他父母的正派中人杀了干净。对上花子蹊时,苦于不敌,便用封含清给他的酬劳,去鬼市雇佣了几名等级略低于他的杀手,谁想众杀手一起围攻,却还是伤不到花子蹊分毫。
最后他大概是听从封含清的提议,在正邪大战中,假装被正派抓住,趁花子蹊冒险救他时,狠狠刺了花子蹊一剑。
但是这一剑,还是未能将花子蹊杀掉。而他自己却在一月之后,成了别人的一步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摘星阁。
南宫不念看毕,又随手翻开几页,见每一页上都是不同的杀手。他再次感谢道:“师妹从这么多人中找出唐小赢来,真是辛苦了。”
萧云霓道:“怎么可能?我说要看关于唐小赢的信息,从鬼市取回时这一页就已经折好了。否则我就直接拿来让你找了,反正你现在也无事可做。”
听到无事可做,南宫不念微觉汗颜:“抱歉,是我拖慢了剧情进度。”
萧云霓笑道:“听闻白师兄就快练成‘醉雪凝冰’了。我先恭喜师兄了,到时既可复原功力、驱除邪气,又能破镜重圆。”
南宫不念面色讪讪:“……”
又过五日,南宫不念忽然有了个大发现。
前番萧云霓离开后,他将那杀手图册收了起来,想等朱焰回赤练谷看蝶骨兰时,再托他转交给花子蹊。但他平日没什么可供消遣的,无聊至极,便又将杀手图册取出,当做话本故事看了起来。
这一日,他恰好翻到其中一页,忽地怔住,瞪着眼凝视着那杀手的肖像图。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面容清瘦,瞧来斯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长得和叫丧鬼简直一模一样!除了叫丧鬼要更瘦削一些,五官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南宫不念吃惊片刻,连忙翻到背后去看这杀手的介绍——
这人名叫武常喜,本是某某镇的一名书生,家境贫苦,才华横溢,不善言谈。他参加朝廷举行的考试,一路考入秋闱,本是要高中做官了。但参试者中有人妒忌厌恶他,设法弄来他的生辰八字,暗地里请阴邪道人做法,引得好几只鬼怪去缠他。
那些鬼怪只是几只没什么法力的小鬼,本也无法害人。但武常喜是一名凡人,见了鬼哪能不害怕?他去寻求帮助,却因钱财匮乏,请到的都是一些江湖骗子,解决不了问题。那几只小鬼便更为大胆,不仅在平日里喜爱恶作剧吓唬他,甚至在他睡着时,还要潜进他梦里追他。
武常喜怕得夜不能寐,神思恍惚,就这样去参加了秋闱。但他毕竟满腹经纶,正在挥毫疾书,冷不防看到一只苍白的鬼手握住了他的笔,又有一只鬼手打翻了他的砚台,最后一个浑身惨白的小鬼显形出来,坐在书案上桀桀笑个不停。
结果可想而知,武常喜吓得涕泗横流、大吼大叫,被逐出了考场。从此他就被吓破了胆,一参加考试就有心理阴影,仿佛又看到那小鬼坐在面前,根本无法再继续仕途。
机缘巧合,他后来真的遇上一位高人,看出有鬼怪在纠缠他,替他解了厄,并且推算出他是被何人所害。此时,武常喜早已过了参试年龄,前程尽毁,而那害他的人却已登科及第。他越想越气,遂于一夜间,怀揣一把菜刀,假意拜访故友,去了那人府上。
那人听闻是他,原不想见。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很想看他潦倒落魄的样子,于是就放了他进门。谁料,他是看到了武常喜的落魄之态,却也看到了他的发狂之态。那人被割断脖子,血溅三尺,当场丧命,才知鬼害人尚需耗费颇久时日,而人杀人只需一念间。
武常喜杀了人,惊慌失措,反应过来后,趁府上大乱逃走。他一路连滚带爬,哭得仿佛在为被他杀掉的那人叫丧,最后逃到鬼市,被收做杀手。
他学文快,习武也颇有天赋,很快便成了一名武功高强的杀手。但他被吓得胆子小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时常哭哭啼啼,执行起任务也是状况百出,最终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后,便没有他的消息了。
“胆小、哭哭啼啼……”南宫不念看得皱起了眉,心道这武常喜必定是叫丧鬼无疑了!
那他是怎么变成一个无身鬼的呢?是执行任务时被人反杀,割断了头,找不到尸身,然后偶然到了魔教吗?在南宫不念的印象中,叫丧鬼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去,魔教其余人也不知他的来历。如果……叫丧鬼来魔教,不是偶然,而是有目的的呢?
南宫不念微眯着眼,合上了杀手图册。叫丧鬼和千面妖狐多次一起出现,这是两个人无疑。若叫丧鬼动机不纯,千面妖狐会是他的雇主吗?但是,为何要杀了他,让他以一只鬼的形态出现呢?是自愿、还是非自愿?若是自愿,杀手为了雇主,会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化身为鬼吗?若非自愿,叫丧鬼难道不怨恨千面妖狐,继续任他所用吗?
哪种可能都有,因为他并不清楚内情。南宫不念思索片刻,觉得多猜无用,将叫丧鬼制住,直接逼问是最快的方法。他立即走出屋子,寒冬已远,春风拂面,春草泛绿。天色微暗,似是快要落雨。南宫不念向叫丧鬼的居处走去,又微微顿足,想起他此时无法运功,而叫丧鬼的功力看似浅薄,实则尚不知是不是在故意掩饰,万一反抗起来,自己恐怕真敌不过那只鬼。
想到这里,南宫不念转回头,来到楚临房前,轻轻敲门。楚临很快开了门:“阿念,有事吗?”
南宫不念道:“有件小事想请前辈帮忙,请随我来。”
楚临未多问,便随他走了。二人走到叫丧鬼那间屋子,南宫不念透过窗棂向屋内扫去,里面灰蒙蒙的,没见叫丧鬼的鬼头,但也有可能是他正处于南宫不念视线不及之处。
南宫不念还是叩了几下门,无人应答。楚临道:“阿念,叫丧鬼应是不在。”
南宫不念推开门,将整间屋子从里到外看了一遍,道:“确实不在。”
楚临道:“是有什么事急着找他吗?可以问问蝶骨兰他去哪儿了。”
南宫不念点头,两人转回。蝶骨兰正在她屋后种毒药,闻言微微蹙眉:“教主,你这么一问,我好像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叫丧鬼了。”
南宫不念微微吃惊:“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见的?”
蝶骨兰见他面色微变,想了片刻,道:“大约两三日前?我也记不清了。我嫌他干活总偷懒,骂了他几句,他哭着飘走了。我还以为他是在闹脾气,躲起来不见我呢,也没在意。教主,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南宫不念道:“没什么。”
蝶骨兰好似松了口气:“也许是回圣教了吧?”
南宫不念暗暗思索,难道叫丧鬼发现他正在看那本杀手图册,担心身份败露,所以提前逃走了?那这条线索也断了吗?他正惋惜之际,瞥到蝶骨兰正在种的毒草,蓦然想起一事,立即问道:“蝶骨兰,你先前给叫丧鬼服下的‘雪思’,现在还起不起作用?”
第166章 璃山遇险
“雪思”是蝶骨兰在几月前种下,在雪地里生长的一种奇特植物。服下果实,能由叶片辨别服下之人所在的方位,相当于这游戏里的GPS定位器。蝶骨兰本想将它用在南宫不念身上,顺手拿了叫丧鬼试验,以示安全无毒,此时倒是误打误撞地派上了用场。
她回房翻了半晌,找出那枚纤长的雪思叶,交给南宫不念:“教主,看这叶子颜色一点儿没变,叫丧鬼似乎去了个离赤练谷很远的地方。”
南宫不念两指捏着那雪思叶,叶片纯白无瑕,在他指间静立一会儿后,缓缓弯向了东南方。南宫不念道:“前辈陪我走一趟吧。”
楚临迟疑道:“阿念,你的伤势才恢复不久,不适合长途奔波。况且白少侠即将练成‘醉雪凝冰’,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你此时走了,待他来,不就见不到了吗?此事若是要紧,我可以代你去。”
南宫不念边走边道:“晚辈伤势无碍。这事确实很要紧,晚了怕是会有变故,我得亲自去。”天色昏暗,隐隐有雨丝划落,南宫不念走进草屋,取出收魂伞,背在身上。楚临道:“到底是何事?这么紧迫?”
南宫不念道:“劳烦前辈备辆马车,路上晚辈再细说。”
按照雪思叶指引的方向,两人行了将近五日,见那叶子越来越红,最后当他们到一座深山前时,叶子已红得似血。
这座山雾气弥漫,树木枯藤缠绕错节,几乎将山路堵满,马车难以行驶。南宫不念下了车:“这是什么地方?”
楚临扒开一块被藤蔓铺满的山石,见那上面刻着“玉璃山”三个大字。南宫不念道:“前辈可听闻过此处有何门派或是典故吗?”
楚临道:“未曾。”
南宫不念道:“叫丧鬼应该就在这座山上。”
楚临望向那玉璃山,略有忧色:“阿念,依你的猜测,若千面妖狐和叫丧鬼勾结,那他们可能都藏身在此山中。千面妖狐功力高强,我们还是不要贸然上山。既已知晓位置,想办法通知花子蹊、或是白少侠,确保万无一失。”
南宫不念道:“‘雪思’的功效,蝶骨兰并未告诉叫丧鬼,他现在还不知道会因此被我们追踪到。但千面妖狐高深莫测,再拖下去,许是会被他察觉,为了脱身,说不定会让叫丧鬼魂飞魄散,到时再想找他就难了。”
楚临摇头:“我还是觉得很危险。阿念,你留在这儿,我独自上山,若有变故,你也可以及时脱身。”
南宫不念道:“前辈一人,晚辈怎能放心?”
楚临道:“让你上山,我也无法安心。”
“晚辈只是去查看情况,会见机行事,遇到危险当然不会与他们硬来,不必担心……”南宫不念正说着,忽感手中的雪思叶颤了一下,连忙低头看去,只见那片叶子微微摇动了起来。
南宫不念担心突生变故,忙向玉璃山行去。楚临顿了顿,在他身后唤道:“阿念,别去,会有危险。”
南宫不念回头看他,笑道:“前辈,我不会有事的。”
“唉,好吧。”楚临轻叹口气,缓缓跟了上去。
穿过丛丛密林攀至山顶,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夜色微垂。南宫不念在山顶某处驻足,手中的雪思叶已是直立而起,这表明他与叫丧鬼的距离已经极近了。他举目扫视四周,蓦然发现前方是一处断崖绝壁,悬崖边生着一棵歪脖子树,树下悬空之处,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正在左右摇晃。
夜间的玉璃山影影绰绰,南宫不念瞧不清晰,向前走去。楚临道:“阿念,别过去,许是有诈。”
南宫不念略有迟疑,忽听一阵呜呜咽咽声自崖边传来。这号丧的声音他在伤势沉重时听得险些耳朵生茧,道:“是他。”随即走近看去,却是微微吃惊。
叫丧鬼两边太阳穴被一条铁链对穿,悬在一根树杈上,下方便是悬崖深渊。他满脸泪痕、满眼恐惧,正在努力求生,一颗头荡来荡去,就是因他这般挣扎,适才南宫不念手中的雪思叶才会微微颤抖。
叫丧鬼见有人走近,登时不动了,待到看清来人,从哀号痛哭变为喜极而泣:“呜呜呜,教主,楚仙人,快救救我!呜呜呜呜……”
楚临道:“阿念,先问清楚。”
南宫不念点头,对叫丧鬼道:“你是被谁挂在这儿的?”
叫丧鬼道:“我……我不知道啊呜呜呜……我睁开眼睛就是这样了……”
南宫不念知他胆子小,便故意冷然道:“你和千面妖狐什么关系?埋伏在我身边想干什么?”
叫丧鬼怔了片刻,开始鬼哭狼嚎:“没有关系!没有埋伏!教主,你误会我了呜呜呜……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呜呜呜呜……”
南宫不念又走近他几步,冷冷道:“说实话,不然我就折断这根树杈,让你摔得魂飞魄散。”
叫丧鬼仿佛即刻就要魂飞魄散了般,哭道:“我、我我我,教主、教主你让我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呜呜呜呜……”
南宫不念沉声道:“那就先说说,武常喜,是你生前的名字吗?”
叫丧鬼愣住了,眉头慢慢拧在一起,似乎极为痛苦,头不断晃动。若是他还有躯体,此时应该在用手抱头。他道:“武常喜、武常喜……这个名字,好熟悉,是我吗?教主,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说到这里,叫丧鬼忽地面色大变,大叫一声,猛地向前一蹿,扑向南宫不念。南宫不念闪身避开,以为他存心偷袭,却听叫丧鬼惊恐万分地喊道:“教主,快躲开!你背后……”
后面的话南宫不念尚未听完,正要回头去看时,颈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的剧痛,他毫无防备地中了一掌,登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醒来时,南宫不念一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双泪流不止的眸子,以及一张惨白如纸的鬼脸。叫丧鬼哭道:“教主,你没事吧呜呜?”
南宫不念从脖子到脑壳一阵生疼,好似都无法思考了,道:“没事。你先不要哭,让我静静。”
叫丧鬼点点头,兀自抽噎。南宫不念定了定神,低头看去,他身上缚着数圈乌黑的铁链,被绑在和叫丧鬼同一棵歪脖树的树干上。只比叫丧鬼的情况好了一点儿,脚下是地面,没被凌空吊着。
“阿念,醒了?”
清冽柔和的声音传进耳畔,南宫不念抬头看去,楚临背着他那把收魂伞剑,如鬼魅一般,走路没有丝毫声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南宫不念顿感头皮一阵发麻,挣了挣,却动弹不得。
楚临道:“抱歉,我先将你的穴道点住了。”
南宫不念见挣不动,心想先省些力气,便不动了,深吸了口气,看向他道:“你是千面妖狐?”
楚临微微笑了一下,不语。南宫不念道:“你想干什么?”
楚临垂眸:“你就快知道了。”
南宫不念瞥了眼叫丧鬼:“是你将他带到这儿的?他被你穿了头,没什么功力了,放他下来吧。”
楚临好似也感觉叫丧鬼号得让人头痛,微微点头,抬手拽动铁链,将叫丧鬼从树上拖下,对他道:“只能留在这儿,不准走。”
叫丧鬼扑到南宫不念身边,藏在他身后,用牙叼住捆着他的锁链咬了片刻,发觉纹丝不动,又抽泣起来。
楚临看向他们这边,视线无意中下掠,忽然停在南宫不念衣袖上。南宫不念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袖口垂着半截红线,正是那枚同心符在推扯时从袖中坠出了些。他登时想起这符的作用,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惊悸。
楚临看出他的异色,颇为好奇,伸手一拽红线,便将那同心符拽了出来,拆开红布抽出符纸,微笑道:“原来是同心符啊,我若早知你带着这个,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他想了想,又道,“飞鸽传书应是没这个快,为了让你们早些见面,还是……”说着一挥衣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刀刃在月色下泛着银白的光。叫丧鬼冲了出来,挡在南宫不念面前,尖叫道:“你、你要做什么?!楚仙人,你不是一直很关心教主的吗?!”
楚临一掌将他拍进地面,握住那柄匕首,抓着南宫不念的右手手腕,温声道:“阿念,没事的。”那刀刃划过南宫不念食指,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楚临按着他的手,涂向符纸。
同心符之间有所感应,这符纸若沾了他的血,那白千雪佩戴的那枚同心符也会产生同样的变化。南宫不念一急,忙运转真气,想要冲破穴道,一阵钝痛霎时传来。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以及白千雪为他渡送灵气疗伤,他的情况已比先前好了许多,但终是没有复原,难以运功自如。
他咬牙强忍,继续以真气冲击穴道,额头迅速爬上一层薄汗。楚临抬眸看向他,好似有些无奈:“我已飞鸽传书到摘星阁了,就算没有这同心符,白千雪也会来找你。阿念,你这样做,除了让自己受苦,没有任何意义。”
南宫不念好似未听到他说什么般,提气猛然一冲,穴道顿开,铁链霎时被真气击碎,一道真气旋即击向楚临!楚临却比他更快,飞身一闪,轻飘飘落向他身后,另一只手在他左肩一沉。南宫不念正要去抓他的手,蓦然感到一条经脉间,真气挣脱了束缚,如海浪翻涌,似是在撕扯他的身体。
封印被解开了!南宫不念眼前一花,脚下发软,登时跪在了地上,他垂下头去,唇角已是鲜血淋漓。
叫丧鬼刚从坑里爬出来,便见到了这一幕,哭得惊天裂地:“教主!!!呜呜呜呜!!!”
楚临将南宫不念拖回树下,这次不用绑,他也无力反抗了。楚临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擦了擦南宫不念唇角的血:“阿念,我只解开了一条经脉的封印,不会危及你的性命。”说着捏起南宫不念的手指,继续向同心符上画去。
南宫不念微微睁眼,看他在符上写出几个血字——
小白,救命。玉璃山。
那符纸散发出一缕光芒,似乎是与另一枚同心符连结成功的信号。南宫不念怔了片刻,抬眸看向楚临,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
楚临缓缓叹了口气:“我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阿念,你是个好孩子,多亏了你,我才能活到如今。我本不想伤你的。来之前,我劝过你好多次,可你不听我的话。”
“但你也不用怕,只要白少侠肯答应我的请求,我会让你没事的。你的伤、你的邪气,我都会帮你解决。”
南宫不念道:“让‘我’没事?”
楚临道:“对,你。”
为什么楚临只说会让他一个人没事?为什么说要帮他疗伤、驱除邪气?白千雪明明就可以帮他。难道……他要白千雪答应的“请求”,并不只是交出醉雪刀和“醉雪凝冰”,还有其他事吗?其他……会让白千雪十分危险的事情!
南宫不念瞳孔骤缩,睁大了眼睛看向楚临。楚临淡声道:“阿念别怕,有你在这儿,我想,白少侠是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第167章 血染玉鼎
月落日出,日落月再出。绵延的痛楚似是要将南宫不念的身体蚕食,他唇间尽是干涸的血渍,衬得一张脸愈加苍白。楚临坐在一块离他不远的岩石上,默默看着他。早些时候,他想为南宫不念擦掉唇角的血,被南宫不念厉声制止,便笑笑收了手。
楚临看了他片刻,又抬头望向夜幕上那轮明月。望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向前方,目色微亮,走到南宫不念面前,一手提起他,攥住他的脖颈:“阿念,白少侠来了。”
恍惚之中,南宫不念听到一阵破风之声,蓦然止住,像是有人在以轻功御风而行。他微微睁开眼,白千雪的身影映在他眼中,一时看不太清,只听到白千雪愕然的声音:“南宫!”
南宫不念唇角微动,想回答他,两片唇瓣被干涸的血凝在一起,他没能张开嘴,便微微摇了摇头。
醉雪刀的寒光笼罩了这片悬崖,楚临淡声道:“白少侠天资卓绝,短短数月,便功法已成,恭喜你了。还请少安毋躁,我和阿念等你多时了。刀剑无眼,你也不想伤及阿念吧?”
白千雪颤着手,收刀入鞘,冷冷看向楚临:“你想怎样?”
楚临道:“只是想请白少侠帮我一个小忙而已。你若答应,我不会伤害阿念。为表诚意,我先送你一件礼物。”说着掷出一物,白千雪接住,微微蹙眉。楚临笑道:“这是贵师弟的右眼,先前走得匆忙,忘了归还。”
在十方妙门时,千面妖狐在山洞内打退封含清,偷袭鬼面郎君,而后取走了葛峰的右眼。楚临如今将这右眼归还,竟是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白千雪道:“柳郎、千面妖狐,都是你假扮的?”
楚临微笑着点头。白千雪道:“你假扮柳郎,卖假醉雪刀给万宝禄,是为了引出想找醉雪刀的人?”
楚临道:“不错。什么人会数载不弃地找醉雪刀?当然是像令师那般,修炼了‘醉雪凝冰’,却无醉雪刀化消此功寒气,双掌将废的人。”
白千雪道:“你找他,是为‘醉雪凝冰’?”
楚临笑道:“令师当真狡猾。若非他搞出那本假秘籍来,让你给阿念修炼,我尚不知是他。”
白千雪目色微沉。南宫不念知白千雪最为悔恨此事,撕开黏连的唇瓣,声音微弱地道:“你从前……看过‘醉雪凝冰’?”
若是没有看过,怎会一见假秘籍,便知那是由封含清依照真秘籍篡改而成的呢?
可若是看过,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地去找秘籍呢?南宫不念转念一想,便有了猜测。楚临大概与释真一样,对“醉雪凝冰”只是粗略一看,未曾记牢。或是他看的时候并不在意,甚至未想修炼这种武功。
下一刻,楚临说的话让他讶异不已。楚临道:“‘醉雪凝冰’是我交给释念寺住持的,我当然看过,只是没想去记那秘籍的内容罢了。”
白千雪也目露诧色。楚临轻笑一声:“你们很好奇吧?为何我会将秘籍交给住持?既然当初将它交出,现在又为何要寻回?”他顿了顿,淡淡道,“其实不止是秘籍,醉雪刀也是我将其一分为二的,一半投入北方冥海,另一半投进赤练谷。”
南宫不念蓦地想起,庄小怜曾告诉他们,那个诛灭十方妙门的凶手说过,醉雪刀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这句话竟是真的。
千面妖狐……楚临抓走鬼面郎君,威胁他说出醉雪刀的下落,将他的手臂折磨得鲜血淋漓,却刻意避开了筋脉骨骼。南宫不念先前便觉奇怪,原来是因为楚临早知醉雪刀断裂,需要鬼面郎君来复原,才会不伤他筋骨。
南宫不念道:“那你……究竟为何?”
楚临道:“这要怎么回答呢?也许是后悔了吧。”
“这座玉璃山,昔日是我修行之处。我出山之后,见江湖纷争不停,皆因醉雪刀与收魂伞剑而起,便想做些造福苍生之事。我想找到这两样神兵,将其毁掉,让江湖重回平静。
“我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了醉雪刀和秘籍。我有想过以醉雪刀之力对抗魔教圣女的收魂伞剑,但那刀经过千百年磨砺,早已残破不堪。我试图修复,却因对兵刃之道不甚精通,未能使其复原。
“我见无法修复醉雪刀,便将其折断,又担心断刀会被其他江湖中人发现、再起风波,就将一半醉雪刀投入人迹难至的冥海,另一半投入烈火炎炎的赤练谷。至于“醉雪凝冰”,当年我行到释念寺,有感佛法,便将其交予住持。原以为禅寺与世无争,这秘籍会在此处为人遗忘,谁料最后释念寺被封含清所屠,只剩下一个释真。
“醉雪刀的事处理完之后,我便将目标放在收魂伞剑上。我游说正派联合攻打魔教不成,就决定暗中潜入魔教、盗取收魂伞。现在想来,那时我年轻气盛,自视甚高。若能在无法修复醉雪刀时,就潜心寻找十方妙门,请他们协助,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后面的事,就是楚临遇到辰玑子,与他一同到魔教卧底,辰玑子却临阵反戈,使得楚临重伤,被扔下绝命崖。
“倒也无妨。绕了些弯路罢了,也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楚临笑了笑,垂眸看向南宫不念,像是在告诫他,“比如,不要太相信别人,即使你与这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也不能对他毫无防备、推心置腹。”楚临抬头瞥向白千雪,又道,“这一点,阿念应该与我一样,深有同感。白少侠,你觉得呢?”
南宫不念道:“不……他待我同样……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