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个侍女在她身后轻唤着。
伊莲安娜转过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陛下醒了,财务大臣刚好过来,那边……”侍女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
但伊莲安娜已然会意。
明明已经重病在床、奄奄一息,可安东王每天依旧能挣扎出一段清醒的时间来专门咒骂身边的人。
多数时间是骂伊莲安娜,偶尔会骂朝中大臣。
至于宫中侍从和奴隶,因为地位太过卑微,在安东王眼中,大抵就是椅子、凳子一类的家具,不值得费精力去骂,反而幸运地逃过一劫。
这位国王骂得非常脏。
别人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人之将死,满嘴喷粪’。
所以,听到侍女的传话,伊莲安娜第一反应是皱眉。
但她对安东王早就没什么期待了,仅剩的些微父女情,也已经消磨殆尽。
此时的安东王对她而言,连陌生人都不如,哪怕被骂,也权当狗吠,这么一想,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了。
这一次,也是财务大臣倒霉。
他进宫来向公主汇报今年的税收,以及前线粮草的一些问题,却恰逢安东王清醒,让奴隶抬出来转一转。
两人迎面碰上,安东王阴狠地咧开嘴:“瞧瞧,这是谁?狗艹的杂种……”
跟着安东王多年,这位年近五十的财务大臣有着丰富的唾面自干经验。
而且,往好处想!
起码现在安东王不能站起来,拔剑砍掉他的脑袋了,想来想去,只是挨挨骂也不算什么。
安东王对着骂不还口的财务大臣一通污言秽语地输出……
然后,伊莲安娜赶到了。
安东王抚掌大笑:“小贱人来救她的老姘头了!”
伊莲安娜面不改色:“父王脑子又不清醒,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他回去休息。”
安东王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
他阴狠又轻蔑地说:“我的婊子女儿,好大的威风!你以为那群朝臣真的在拥护你吗?呸!一个下贱的女人,他们只是利用你、玩弄你!像男人艹女人一样,脱了裤子甜言蜜语,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看着吧,等博蒙特退兵,等危机解除,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贱人。”
伊莲安娜依旧不理他,只对奴隶说:“你们听不到吗?快抬陛下回去休息。”
奴隶们终于战战兢兢地动了。
他们低着头,抬起安东王就要走……
“贱人!我希望你遭受烈火的焚烧!遭受烈火的焚烧!”安东王尖叫着。
伊莲安娜克制着升起的怒气。
财务大臣一脸衰样地走过来,关切地看向她:“殿下?”
“没什么。”
伊莲安娜深吸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等到自己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和自制后,就反过来安慰这位大把年纪还要被骂的倒霉大臣:“您也别生他的气,他最近清醒的时间日渐减短,治疗师说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想点儿高兴的,我们应该都能活到在他坟前吐口水的那一天。”
财务大臣素来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听起来会是非常高兴的一天。”
凯丝独自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她静静地望着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二王子尤金,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父亲……
在父亲临死的那个晚上。
年幼的她也是这样,默默守在旁边, 看着对方一点点儿咽气。
此时,室内只有她和二王子,连侍从和奴隶们都退到了屋外。
因为今天是他俩新婚的第一天。
婚礼仪式一切从简。
病重的二王子甚至没能从床上站起来。
凯丝在王后的带领下,一个人完成了婚礼的整套流程。
然后,她被送入二王子的寝宫,同二王子一起, 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而之所以如此急迫完婚的原因……
一部分在于凯丝肚子里的孩子日渐长大, 总不能让其成为一个私生子;
而另一部分则在于……
前不久,六个治疗师会诊,郑重地为二王子下了一封病危通知。
这事儿对王后来说, 完全不出预料。
她早知道, 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活不久。
事实上,如果不是“儿子活不久”这事儿一直悬在心头。
她也不会胆大包天地鼓动儿媳去找四王子麦托斯‘借种’。
因为只有两人顺利完婚, 儿媳凯丝的肚子里有了(被大祭司断定为男的)‘王室血脉’。
二王子尤金的去世,才不至于让王后这边彻底没了指望。
好在神明眷顾,一切妥妥当当。
二王子虽说躺在床上,没能下地, 可好歹活着撑到了婚礼结束,该走的婚礼流程, (凯丝一个人)都走了, 任谁来都挑不出什么错儿。
王后暗自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 她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儿子尤金失去了兴趣, 干脆直接将麻烦又体弱的二王子转交给了新鲜出炉的儿媳凯丝照料,自己转身回寝宫休息去了。
凯丝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
订婚、怀孕、成婚, 她每一步都坚定地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此时,二王子脸上已经没了什么血色。
但许是回光返照,半夜的时候,他骤然惊醒,抬头还望了望四周,口齿清晰地问:“这是哪?母后呢?”
凯丝平静地回答:“母后累了一天,已经去休息了。这是您的寝宫,今天是我们的新婚,殿下。”
二王子尤金愕然了几秒。
然后他露出一种无力、软弱,却又带着点儿恍然的目光,这个目光还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肚子上:“新婚……凯丝,你,你怀孕了,是吗?”
凯丝并不惊奇。
在王后鼓动她,去找四王子麦托斯的时候,这位殿下虽然病重,却刚好就在两人身后的床上躺着……实在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是的,殿下。”凯丝轻轻地回答。
她在心里,悄悄分析着二王子可能会有的种种情绪波动,是愤怒、是痛苦、是悲伤,亦或者是无奈?
“给我一点儿水喝吧,凯丝,我喉咙干得很。”二王子尤金心平气和地说。
凯丝于是站起身,为他倒了杯水,还体贴地靠近,帮忙喂到了嘴里。
喝过水后,二王子尤金自言自语着说:“母后的速度果然一如既往地快!”
“你知道吗,凯丝?”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的话:“我早该死了。我的身体从小就很糟糕,身体脆弱得可怜,有治疗师说我活不到十岁。我觉得,他说得是真话。”
“因为十岁之后的我,每时每刻都在忍受身体上的疼痛,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中的每一处器官都在逐渐地虚弱、死去、腐烂……”
“唉,我不能说母后的坏话,她生育了我、抚养了我、保护了我,无论她为了什么。”
“结果就是,我凭借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成功活到了现在!这件事,母后居功至伟。”
“可活着太痛了,太痛了。”
“我无时无刻不需要服用罂粟汁来止痛,可那玩意儿让我浑身乏力、神志不清、浑浑噩噩。”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凯丝,你说,人活成这样,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吗?”
“可我没办法死亡,母后需要我。”
“比起怜悯一个可怜的病人,诸神似乎更怜悯一个母亲。”
“无数次,我对神明虔诚祈祷,祈祷自己能尽快离开这个人世……”
“我不停祈祷,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然后,我仿佛听到了笑声。”
凯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也许是幻觉……我总有数不清的幻觉。”
二王子尤金喃喃地说:“好了,把窗帘拉上,母后,别让那些家伙看到我……”
——谁?
——别让谁看到?
凯丝下意识地看向窗户方向,什么都没有。
但她还是听话地站起来,先将窗帘拉好后,再回到床边。
“我能感觉到,他们已经在这房间里了。”二王子尤金突然小小声地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还有些含糊不清,可一直都没停下来的意思:“一直都是这样,母后不允许我离开,我就无法离开。母后不允许我死亡,我就无法死亡……凯丝,你在步我的后尘。怀孕、成婚、接下来是什么呢?她会左右你未来的人生。等等!”
二王子的声音突然提高,向是同人说话一般地喊道:“别过来,我应该还有时间……”
凯丝惊讶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困惑地唤了一声:“殿下?”
二王子尤金又停下来了。
他的目光迷离恍惚,望了望旁边,又望了望凯丝:“我其实早就死了。”
烛光渐渐昏暗。
天空中的星星也正慢慢暗淡下去。
二王子尤金突然攥住凯丝的手腕,身体剧烈颤抖着向后仰:“母后,你看啊!他向我俯下身子,他的舌头和嘴唇在动作……”
他摇晃着脑袋,松开了凯丝的手腕,两条麻秆一样的瘦长胳膊,开始在前方胡乱地挥舞:“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赶走他,母后,别让他的指甲划过我的皮肤,别让他扯掉我的腿……走开!走开!不要抓我!走开!求你……别拿走我的眼球。啊,天还没亮吗?为什么这么黑?好冷,好冷……我要被撕裂了!我要被撕裂了,啊,这就是死亡吗?”
“这就是死亡吗?”
二王子尤金的脸扭曲着,双眼因惊恐而睁大。
这不太像是正常的死亡!
凯丝为此而感到不安和恐惧。
尽管她知道,人死的时候,确实有可能会出现幻觉。
可二王子尤金癫狂的动作和语言仍然带给了她巨大的压力,仿佛他遭遇了极大的迫害,仿佛屋内真的存在着什么可怕东西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连连向后退去……
熬到第二天,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阳光照射进了房间,光明带给人以勇气。
凯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到床边,先试探地摸了摸二王子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然后,又掏出一面小镜子对准了他的口鼻,确认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
最后,她俯下身子,合上了二王子犹带惊惧而睁大的眼睛,又用毛毯子将他盖住,吹熄已经燃了一夜的蜡烛,转身走出了门:“二王子,尤金殿下去世了。”
刚刚赶来的王后,面上一瞬间浮现出了茫然的表情。可下一刻,这种茫然的表情就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悲伤,反而有一种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的轻松感。
——都结束了。
王后放松地想。
她的目光投向凯丝的肚子,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感谢神明,我还有新的开始。
凯丝不由自主地凝视王后唇边的浅笑,又在对方诧异看过来时,垂下了头。
她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做出一副悲伤恍惚的样子:“母后!”
王后顿时放下了心中升起的警惕,温和地劝慰起来:“别难过了,孩子,神明会保佑虔诚信徒的。”
说到这里,因为她们母子是秩序之神的信徒。
她就又笃定地补充了一句:“尤金一定已经回归秩序之神的身边了。”
凯丝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报丧的信飞快地被送往军营。
那天的天气沉闷阴郁。
博蒙特国王在一片沉默中看完了信。
短短几年时间,他的四个儿子,死的居然就只剩下一个莱奥尼了。
偏偏莱奥尼还是所谓的神之子,是他最恨的黑夜女神的儿子。
博蒙特国王很难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然而,大王子萨诺斯的死亡纯粹自作自受;二王子尤金打小儿体弱多病,一副活不成的样子,死了好像也不稀奇;四王子麦托斯同奴隶军谈判,惨遭刺杀。
怎么看……
都只是意外,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但博蒙特国王就是怀疑。
这份怀疑毫无证据,且非常蛮不讲理。
具体思考过程就是:
——别的儿子都死了。
——为什么莱奥尼P事没有?
如果换做以前的博蒙特国王,哪怕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被人看出来。
可现在的博蒙特国王,尽管表面还能表现得不动声色……
可实际上,他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灵魂中蜜獾天天嚷嚷着要干干干,腹部没有被拔出的匕首,日复一日地被血肉包裹成巨大的瘤子,卡在身体中,让身体每分每秒都感受着一种异物感。
可以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已经使得这位国王的情绪渐渐失控。
于是,当二王子尤金的死讯传来后……
他毫无理由地迁怒了莱奥尼,以多次战斗都没能取得像样成果为理由,剥夺了莱奥尼的统兵权。
“过去的两年多, 你为他浴血征战,为他在战场上奋不顾身。”
西奥多恼怒地质问着:“但现在,他却要拿走你的军队, 拿走你统兵的权利。莱奥尼,你对此就没什么话可说吗?”
莱奥尼瞥了一眼过去,冷淡地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西奥多愤愤瞪了他一样:“别和我来这套,我想问,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还用问吗?我肯定不会欣喜若狂,高呼父王英明。”
莱奥尼勾起唇角, 毫无笑意, 却极讽刺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西奥多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久久,方才阴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这些反复无常的凡人, 他们不配得到神明的帮助。”
然后,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然你不再统兵,那我也要离开。”
“我才不要听下贱的凡人指挥, 如果谁敢命令我,我就把谁的脑袋揪下来!”
“真是无聊,真是无聊!莱奥尼,你不觉得无聊吗?无聊的战争, 无聊的攻城战,TMD没完没了地僵持……”
莱奥尼挑了挑眉:“哦?可这个世界上, 还有让你不喊无聊的东西吗?”
西奥多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当然有!而且还很多……杀戮、美酒和性爱, 我喜欢听人的尖叫。战场的男人、床上的女人, 前者快死的时候, 后者欲生欲死的时候,叫得越大声越好。”
莱奥尼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西奥多继续说:“这场无聊的战争一点儿也不刺激, 我居然有点儿想念你那个蠢货大哥萨诺斯了,起码他活着的时候,制造出了不少有趣的事端。”
“唉!当时不觉得,可现在,我多么怀念你每天拿他找乐子的那些时光啊!”
“他恐惧害怕的反应,往往会给我带来很多的快乐。”
莱奥尼微微一怔。
他向来冷情,没什么感情波动,这次难得地被萨诺斯这名字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虽然现在人们提起那位大王子,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实际上,这位大王子也曾有过肆意张扬、耀武扬威、被博蒙特国王寄予厚望的时光。
——不过……
——他真的被寄予过厚望吗?
莱奥尼努力回忆大王子惨死后,博蒙特国王的一些表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虽然中间出了刺杀事件……
可自打那位大王子惨死,狠心的国王陛下一个字都没再提过这个儿子。
莱奥尼本身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可他多年研究人类的情感,理智地知道,在人类认知中,国王这样的反应,属于比较冷漠的存在。
——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儿子。
——那他为什么还要因为二王子的死来迁怒我?
——他在乎二王子?
莱奥尼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对二王子尤金的印象极为薄弱。
那位体弱多病的王子,几乎每个见过他的人都只有一个评价:“看起来不像长寿之人。”
所有人都知道二王子活不长久!
博蒙特国王对此更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莱奥尼想不明白国王为什么愤怒,甚至愤怒到迁怒自己。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和国王闹翻。
在国王继承人已经死剩自己一个的时候,公然与之闹翻,那未免太蠢了点儿。
只是理智上这么想,可心中的怒火却在燃烧。
哪怕成年后变得冷静沉着很多,莱奥尼始终是那个想要研究人类,就肆无忌惮大开杀戒、我行我素的黑夜之子。
他咽不下这口气!
西奥多还在没完没了地抱怨着生活的无聊。
而莱奥尼已然下决心要做点儿什么来发泄出心中的怒火:“接替我的人是谁?”
“什么?”西奥多问。
然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哦,你是说,接替你的人?”
“一个叫塞尔斯的无耻之徒,陛下从国内调过来的人,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到这边儿。”
“我打听过他的来头,他和王后有点儿姻亲关系,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有个女儿才十七岁,嫁给了王后的一个老叔叔,那老叔叔都快六十了,我怀疑他那地方早不行了。”
“不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家伙成功抱上了王后的大腿。前不久,他在镇压奴隶暴动的时候,侥幸立了点儿小功劳。”
说到这里,西奥多还啐了一口:“真特么好笑,打赢了奴隶算个P的功劳。那帮奴隶全都满脸菜色、蓬头垢面,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怎么会有人把这样的事当作功劳?呸!功劳?我就算带上一队女人,都特么能打赢的功劳。”
“这么说,他没什么本事了?”
莱奥尼冷静地问。
西奥多刻薄地说:“和兔子相比的话,兴许有一战之力,这样算本事吗?”
莱奥尼没理会他的刻薄,继续追问:“你会杀兔子吧,西奥多?”
“哈,一箭一个。”
西奥多终于来了点儿兴趣。
他那双有些非人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种凶残、野蛮的神色,热情地问道:“我的朋友,快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要他永远都到不了这里。”
莱奥尼轻轻地微笑着说,那双黑色的眼睛如深渊一般看不见底,“明天到不了,后天到不了,永远都到不了!”
西奥多哈哈大笑地同意了。
另一头,塞尔斯没想过此行会有危险。
如前文介绍的那样,他是凭借和王后的裙带关系,才机缘巧合地成为了领军将领,单就本人来说,军事素质方面很一般。
当然,也不至于如西奥多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只应声虫。
他这人虽然有着卖女求荣、媚上欺下等一些无耻行径,但也有优点儿,比如,自知之明。
塞尔斯知道自己没什么领兵天分。
所以,从来不胡乱指挥,一贯是上头说怎么做,他负责怎么做。单独从服从和执行力的角度来说,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
不过,他也没机会发挥这点儿可取之处了。
当他赶往军营赴任的时候,西奥多带着一队伪装成强盗的亲信士兵,蒙着脸、做好伪装后,极为嚣张地将他拦在了大路上。
那位无聊了多日的纵欲狂欢之子用一记标枪将人射穿,然后,像串烤串一样地将人串起来来回拖动。
可怜的塞尔斯惨叫着迎来了死亡,肠子散落了一地。
然后,他带着的那队士兵见势不妙,居然一哄而散、四散逃亡了,剩下十来名近身侍卫和仆从,因犹豫要不要上去救人的缘故,稍稍迟疑,就全都来不及跑了,哀嚎着被一个接一个地杀死。
站在数具尸体中间,西奥多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
他的眼睛颜色随着光线而变幻莫测,干脆随手搭建起简陋的祭台,高高举起双手,发出了癫狂地嚎叫:“啊!父亲!父亲!狂欢吧!来一起狂欢吧!”
跟随他一起过来假扮强盗的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全都战栗了起来。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着祭台前发疯的西奥多,又望了望四周……
明明除了一地尸体什么都没有。
可莫名就是觉得空气变得凝滞、黏稠起来,像是有什么看不到的可怕存在,正在身边缓慢地移动着,以至于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拿眼珠去紧张地左右扫视……
值得一提的是……
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里,也就是塞尔斯那十来名侍卫和侍从中,有三名正义女神的信徒。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正义。
也不是说他们有多虔诚。
只是正义女神从未找信徒索要过祭品。
这就导致中低层人民哪怕原本有着别的信仰,也会顺便拜一拜女神。
可见不管那个世界的人民,都有着非常实用和朴素的思想:
反正不需要祭品,多拜一个是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而这一次,也确实用上了。
军营中,乔恩突然听到了呼喊‘女神’的声音。
自从假冒正义女神后,这样的呼喊时常响起。
他每天被烦得不行,而且,假冒就是假冒,又没有正义女神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天天回应信徒,最后,干脆就将之屏蔽了。
但偶尔,依旧会有一些呼喊冲破屏障,成功传进他的耳朵里。
通常这种情况多半紧急。
比如,这次的呼喊,就是三人临死前的祈祷。
乔恩下意识地放出自己的精神网,去感知和捕捉三人的所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蒙着脸的西奥多,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也看到了所有人看不到的景象……
一个足足有两米那么高,外形看起来很像老鼠的生物,正嘻嘻嘻地笑着。
它一边笑,一边用爪子捞起那些飘浮在尸体上的灵魂,往自己腹部的袋子(一个类似袋鼠的育儿袋)里硬塞,导致好几个人类的灵魂都被挤压得变了形,张大了嘴,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当乔恩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蔓延过去时……
这个外形很像老鼠的生物就停了下来,微微侧头,一副倾听动静的样子。
乔恩有些恐惧。
尽管他想象过很多次弑神的事情, 尽管他甚至和斯蒂文配合干掉了一个双头怪物国王,可当面对从未见识过的可怕生物时,他依旧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微微颤抖。
为了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不因为多余的紧张和恐惧而犯错。
他下意识地给自己放了一首《夜曲》。
肖邦,一位出自郊外小村庄的音乐天才,不合群。
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他的音乐没有力量和魄力,不像是贝多芬的《命运》, 每时每刻仿佛都恨不得震碎人的心脏。
可事实上, 正是这个软弱的男人,固执地只为钢琴而写作,使得后世不谈他几乎就没法儿谈论钢琴音乐。
而他的音乐也同他本人很像……
没有狂躁和喧嚣, 像一条小河自顾自地涓涓流淌着。
然而, 这条河永无止息,亘古不变!
谁还能说他软弱呢?
这种温柔的坚持, 难道不算力量吗?
一个个跳跃的音符,闪烁在一片精神世界之中,伴随着简单美妙的旋律,就这么静静环绕在乔恩的周围, 为他隔绝伤害,给予他最温柔的支持和最强势的保护。
不知道是不是这首《夜曲》起到了神奇的作用……
那只不为人类肉眼可见, 外形很像老鼠的生物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它重新将装进腹部袋子里的人类灵魂一把一把地抓出来, 不顾他们的惨嚎, 开始挑挑拣拣。
起初, 乔恩不明白它在做什么,就只是本能地注视着这一幕, 不动声色地观察并等待着寻找这个生物的特征和破绽。
在这个过程中,他突然想起了这个生物的名字——袋鼩,长得很像老鼠,会在繁殖期疯狂交配、直至死亡的动物。
——疯狂交配、直至死亡。
——还有站在一具具尸体中间的西奥多……
——纵欲狂欢之神?
乔恩猜测着这只袋鼩的身份。
这时,三个人类的灵魂已经被那只袋鼩给挑拣了出来。
因为它的爪子太尖太锋利,三人的灵魂被划了好几道,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外形像老鼠的袋鼩,对此自然是理都不理。
它用爪子推了推那三个灵魂,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情愿。
——这是什么意思?
乔恩有些警惕和不解,可很快反应了过来。
三个灵魂。
三个信奉正义女神的信徒。
——它在分灵魂给我?
——它把我也视为同类的神明了吗?
乔恩有点儿措手不及。
他刚刚担心事情不妙,脑子里琢磨了好些应对的法子,包括但不限于‘实在打不过就逃跑’,以及‘团结尽可能多人的力量,不行去找博蒙特国王一起来,反正黑夜女神是神,纵欲狂欢之神也是神,先杀一个是一个’等等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没想到……
这位也许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家伙,居然没有动武的打算,还挺……友好?
虽然‘友好’的表现,依旧很惹人反感。
乔恩盯着那些可怜的灵魂……
——我该怎么做?
——接受该怎么接受?
——拒绝又该怎么拒绝?
作为冒牌正义女神的他,一时间没办法回复,怕露馅。
所以,哪怕他现在紧张得要死,最终也只能在肖邦优美的《夜曲》中,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宝贵沉默。
那只袋鼩等了几十秒,可能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突然愤怒地跺了跺脚!
西奥多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祭台,瞬间就被跺得坍塌了。
空气一阵凝滞。
跟随西奥多而来的士兵们吓得跪倒了一片。
“您不满意这些人吗?还是觉得太少了?”西奥多拎着一把刀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