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你是不是吓唬了保罗?]
乔恩的语气重新严肃起来。
[呃……我的错!]
斯蒂文干脆利落地认错了:[但他缠着他妈(艾莲娜夫人),非要你去陪他玩、给他当保姆,这一点儿令我很不满。虽然有点儿欺负小孩儿了,可我没觉得多后悔。]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这么干,保罗才刚刚九岁!]
[你七岁的时候,就开始琢磨做点儿什么来贴补家用了;我九岁的时候,也已经识破贾德森那个神棍的一切阴谋诡计……]
[斯蒂文!]
[行吧,我道歉,所以,这事能过去了吗?]
[你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乔恩没好气地指责着。
[啊!我看到你说的那个土豆饼了,等着我。]
斯蒂文快速地几个跳跃,朝着那个卖土豆饼的小贩冲刺:[马上就带热乎乎的诚意回去。]
只是……
带诚意回去没问题,热乎乎大概是不行了。
因为在斯蒂文买完土豆饼,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被人拦住了。
“你是正义的黑猫吗?”
那个拦住他的人问,声音抖得很厉害。
斯蒂文警惕起来:“什么意思?我哪里像猫?”
那个人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不是,我,我看到那只传说中的猫好像一直跟着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斯蒂文直接问道。
那个拦路的男人颤抖着说:“我,我,我想找正义的黑猫……我想见正义女神,不是神庙里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雕像,而是真正的神明,但我没有供品……”
“如果,如果你能让我见到黑猫,让它带我见到女神,我愿意在后半辈子拼命工作,然后把所得一切统统献给你和女神。”
斯蒂文皱着眉。
他默默通过精神链接询问着:[你怎么看,小乔?]
[别承认你和贝斯特的关系,表现得自然点儿,然后,问问他为什么不去找祭司?]
斯蒂文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去神庙里找祭司呢?”
男人低声回答:“我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别人问我是什么事情,我不说,我只告诉他们,我要见正义女神。他们因此不愿意帮我通传祭司,也不愿意告诉我怎么才能见到女神。”
[小乔?]
[坦白说,斯蒂文,我觉得有大麻烦来了。但是……带他回神庙吧,先让他见见大祭司再说。]
斯蒂文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那男人条件反射地拽住他的胳膊:“请别走,帮帮我……”
“我不走,我只是打算再去买一份土豆饼。”斯蒂文的视线不由得停在了男人满是伤痕的手上,继而微微上移,又注意到男人的破衣烂衫上,有着很多说不清的、黑色的痕迹。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将之简单地认成泥点、污渍……
但对于感官进化过的斯蒂文来说,很容易就能认出那是已经发黑的血迹。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随手将手中土豆饼递了过去:“朋友,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男人愣了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还是接过了冒着热气的土豆饼,勉强笑了笑:“也许五、六天,也许七、八天,我,我,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然后,他的笑容迅速敛去,又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因为一说话,下唇就干裂出血。
斯蒂文走到卖土豆饼的小贩那里,重新打包一份土豆饼,又讨来了一杯水。
他将水递给那个看起来饥寒交迫的可怜男人,随口介绍着:“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帕特尔学堂?”
“我是那所学堂里的第一届学生,所以,我认识大祭司胡斯托大人。”
“你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就先跟我回神庙,去见见那位大人吧!”
男人顾不得喝水,正在大口大口地咬着土豆饼。
听到斯蒂文的话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匆忙咽着土豆饼,结果噎了个半死,呛咳了半天,才好一点儿。
斯蒂文一直耐心地等着,等他吃完土豆饼也喝完了水后,才主动走在前头带路。
之前还跟着他的黑猫贝斯特,早就见势不妙,直接抛下他,自己找乐子去了。
[小乔,你刚刚为什么说是大麻烦?]
[因为,通常想求助神明的事情,多半是人类本身怎么都解决不了的大事。]
[那你还要见他吗?其实,我可以找几个复杂的和迷宫一样的小巷子,把他带进去那么一扔,保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请别这么做,斯蒂文!]
[你昨天才和我说完,小乔,你不是真的神。]
[对啊,所以,我才会有良心。拜托,斯蒂文,别让我良心不安。]
斯蒂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侧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邋遢男人,试探地打听着:“朋友,介意说下名字吗?”
男人反应迟钝地抬起了头。
他瘦骨嶙峋,脸上还带有一种油尽灯枯般的疲惫神色。可一提到名字,那双如死灰一般的眸子仿佛就又多了点儿余烬未熄的火花:“名字……维克多!我叫维克多!”
实在太晚了, 总不能连夜去敲大祭司的门。
所以,斯蒂文暂时将那个名叫维克多的男人,送到了神庙专门收留老弱病残等可怜人的地方, 劝说他先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带他去见大祭司。
维克多感激地点了点头。
他很快就在安排好的一个位置上,躺了下来。
因为临时入住,没有床位,只能躺在一张编织得很简陋、质地又很粗糙的草席上。
他的脖子和后背都被那张草席扎得有点儿疼、也有点儿痒,可无论是疼, 还是痒, 都是活着的感觉。
那个明明和黑猫一起行动,却不承认的少年后来可能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安慰的话?
但疲惫交加的维克多只觉得像催眠曲一样, 很快就无知无觉地坠入了梦乡。
斯蒂文注视着他睡着后, 才转身离开。
然后,他头疼地拿着已经凉透了的土豆饼, 思考着要不要再跑一趟。
可抬头看看天色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毕竟,哪怕是夜宵,这时也该收摊了吧?
只是, 当他看到乔恩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怀里抱着得意洋洋的贝斯特, 嘴里叼着一个犹冒热气的土豆饼, 朝自己微笑的时候……
虽然金发美人和神秘黑猫同时出现的画面极为养眼。
但斯蒂文莫名就有了一种被比过去了的愤怒:“它哪里来得钱买土豆饼?它是不是仗着自己是老虎就肆意恐吓商贩了?要不然就是偷的!见鬼, 这个小贼!小乔, 你居然还在吃,你的良心呢?去哪了?你为什么不骂它!”
“呃……理智点儿, 斯蒂文。”
乔恩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贝斯特应该付钱了的!你不要冤枉它……”
“而且,不管它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忘记我们以前的分析了,贝斯特是你灵魂的具现,它有时候做的事情,恰恰就是你内心深处最想做,却暂时没办法去做的事情。”
“所以,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怎么回事吗?你在骂自己的灵魂?还要我跟着你一起骂。”
“我觉得,之前的分析一定是错的。”
斯蒂文冷着脸吃起那份已经没人吃的冰冷土豆饼,只觉得心都和土豆饼一样凉透了:“我不相信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儿,就是再跑回去给你买一份土豆饼,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好吧,那我只能谢谢贝斯特了,这只能算是它自作主张,真是好乖,时时刻刻都想着我。”
乔恩把黑猫举高高,还亲了亲毛绒绒的额头:“谢谢你啊,贝斯特。”
黑猫温和地低下头,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乔恩将一撮金发挽到了耳后,白皙的皮肤在猫咪黑色皮毛的映衬下几欲胜雪。
贝斯特还故意发出一声拖长音的“喵”。
然后,下一秒,它就被强制收回了。
斯蒂文感觉很不爽。
但他也搞不明白哪里不爽,反正先把让自己不爽的玩意儿搞没再说。
乔恩笑倒在了床上。
斯蒂文还是很气。
同一时间,艾莲娜夫人正为她的儿子保罗发愁。
这孩子从小就很难带。
事实上,正是由于这孩子总是吵闹不休的缘故,她后来才会心血来潮向海伦娜学唱了那首安抚人心的《小星星》。
当然,后续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上文已经讲过,这里暂且不再复述了。
时至今日,保罗依旧是个有点儿闹人的孩子。
只不过,他从一个吵闹不休的小婴儿成功进化成了一个吵闹不休的男孩子。
后者较前者的威力甚至更大一点儿,小婴儿闹起来顶多嚎啕大哭;而男孩子闹起来,大概比狗还能拆家,持续的时间也会更长,有时候完全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比现在……
保罗正满地打滚、吵着闹着要去上帕特尔学堂。
艾莲娜夫人对帕特尔学堂完全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她的丈夫格雷夫斯当年也曾为这间学堂的建造出过一点儿力。
如果她真有什么意见,早在学堂还没建造成功的时候,就会直接提出反对意见,死死拉着丈夫,不让他掺和进去了。
可是没有意见,并不代表要把自己的孩子也送过去。
因为这所学堂招收的学生大多是孤儿、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艾莲娜夫人对孤儿、对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不满。
她是个有见识的女人,不会像那些没头脑的贵妇一样,偏激地歧视一切不如自己的人,固执地认为商人家的孩子只认钱,眼里只有冷冰冰的利益;认为穷人家的孩子又蠢又笨,全是贼和强盗的后备役。
所以,和外头下等阶级的孩子一起相处一起玩,就一定会把自家孩子带坏(倘若那么容易被带坏,不如关在家门,一辈子都别放出来好了)。
虽然以上那些贵妇们的想法,才是她所处阶级更为认可的主流想法。
但她真的不反对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起玩,而且时常认为有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更为善良和淳朴。
比如,现在已经荣升为她闺蜜那一行列的海伦娜。
她家的孩子就非常优秀,据说在学堂里的成绩也名列前茅。
可尽管如此,社会上的各种阶层仍然存在。
艾莲娜夫人不介意孩子在空闲时候,和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交朋友、一起做游戏。
但平时正常的学习生涯,她还是会希望孩子能合群一些。起码表面上,要学会装模作样。
所以,这就需要他去了解自身所处阶层和别的阶层的不同,认识一些和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朋友,了解本阶层的人平时都在做什么、学什么、玩什么……
只有这样,在长大后,才能更好地融入其中,而不是成为一个被排斥不说,自身也格格不入的人,亦或者,干脆直接成了背叛阶层的叛逆者,甚至是……人生更为艰难的革新者。
母亲总是希望孩子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哪怕一生没做出过什么大事。
但很遗憾,她九岁的儿子保罗,既不是乔恩那种异世身现代魂的穿越者,也不是斯蒂文那种天赋异禀、而且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早熟儿童,反而是一个算是正常、或者说,有点儿晚熟的孩子,完全不能理解母亲的这份珍贵用心。
他目前正处于“好像能听懂一点儿道理”的阶段。可若是就此放心,让他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时候,他就立刻又处于“好像完全听不懂一点儿道理”的阶段了。
艾莲娜夫人为此愁得要命。
她扶着太阳穴,半倚靠在了一张床榻上。
在正前方,小保罗耍赖地坐在地上,任凭侍女们怎么轻轻地拉、拽和哀求,都死活不起来。
同时,他尖锐的童音,还会时不时地穿透所有人的耳朵:“我要去学堂,我就是要去帕特尔学堂,我要去!要去!要去!啊啊啊……”
格雷夫斯大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走进来的。
他挥退一旁的侍女们,直接弯腰将儿子抱进怀里,控制住他乱踢、乱踹的两只小腿,温和地说:“儿子,你现在的行为很过分,也很蠢,知道吗?”
“你是在用糟蹋自己来胁迫爱你的父母。我看不出这种满地打滚,除了让你自己更丢脸外,对我们有什么伤害。”
“你母亲心疼你,为此感觉难受和头疼,甚至考虑妥协,那都是因为她爱你,而你正在消耗这份爱!”
“换成是我,如果你喜欢打滚,我会直接让人把你拖到大街上,随你怎么滚,从街这头,滚到那头也无所谓。”
“我,我只是想去帕特尔学堂……”保罗大受打击。
他下意识地挣扎着,头转向母亲,想重新扑到母亲怀里寻求庇护。
但艾莲娜夫人闭着眼睛,摆明了不打算插手这场父亲对儿子的管教。
格雷夫斯大人于是将孩子放下来,继续温和地问:“现在,你还打算继续在地上滚吗,保罗?如果你还想的话,我可以这就带你出去,广场、街道、城外的森林,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让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我不……我不滚了,对不起。”
保罗抹着眼泪,委委屈屈地说:“但我真的想去学堂……”
“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得先和你妈妈道歉。”
格雷夫斯大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难道你看不到你妈妈被你吵得伤心和头疼吗?”
“对不起,妈妈,我不该乱发脾气吵你。”
小保罗哭哭啼啼的道歉,却还执拗地念叨着:“呜呜,可我还是想去帕特尔学堂……”
“唔,如果你只是想去学堂里找乔恩玩的话,我劝你放弃。”
格雷夫斯大人语出惊人地说:“算算年龄,那孩子今年刚好毕业,要离开学堂了。而且,我隐隐听说,他们似乎还有什么游学计划,倘若实施的话,你可能连在王城都见不到他了。”
保罗愕然张大了嘴巴。
面对这一“噩耗”,他似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卡顿住了。
格雷夫斯大人没察觉到孩子的异常。
他不再理会这倒霉孩子,转身笑着同妻子说:“我有没有和你提过?海伦娜的三儿子乔恩,生得非常好看,简直是神赐的美貌,别说保罗了,连我偶尔见到,都要看呆几秒……”
艾莲娜夫人稍稍惊讶地抬眼:“那孩子小时候就很好看,但这几年,我还没见过他长大的模样。只是海伦娜偶尔会和我念叨几句……”
“唉,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母亲总会有操不完的心。海伦娜显然也觉得她家儿子太惹眼了一些,时常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我当时还安慰她,男孩生得美一些也没关系,总不至于像女孩一样遭人觊觎。”
“可你现在竟然用神赐的美貌来形容,说真的,这有点儿超出我的理解,也许海伦娜的担心很有必要?”
“确实很有必要。”
格雷夫斯大人说:“但也不用太担心,那孩子很聪明、很谨慎,平时行事也很低调。”
“你瞧,你离他那么近,偶尔也听过他的名,但如果不是我提起,不也想不起来要见他吗?”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保罗喜欢和他一起玩,我倒是不怎么反对。如果纯粹是个只能惹麻烦的花瓶,那我说什么都要把保罗拉得远远。可那孩子不是,也许人们第一眼会注意到他的相貌,可只要相处一段时间,就会觉得,他聪明又有趣,美貌反而在其次了……”
“啊——啊——嗷!”
两夫妻的对话被突兀地打断了。
格雷夫斯大人面朝着妻子,尚且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声音?”
艾莲娜夫人直接惊得站起来:“天啊,保罗!”
格雷夫斯大人仓促回头……
只见刚刚还站在自己旁边,宛如受到重大打击,一直发呆的儿子,正在仰着脑袋嚎叫,头上还冒出了两只黑色的、毛毛的半圆耳。
两只半圆形耳朵出现的时间并不算长。
在小孩子还懵懵懂懂、压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速度快得险些让格雷夫斯大人和艾莲娜夫人以为自己刚刚是看花了眼。
然而,两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和斯蒂文当初刚刚发现猫爪时的全然无知不同, 有着一定见识的两夫妇对此显然有着一定的认知。
艾莲娜夫人难以自控地哽咽了一声。
她本能地朝着自己的儿子伸出双臂,摆出一个想要拥抱的姿势。
那孩子立刻冲过去,一头撞进母亲的怀里,他母亲被撞得连退好几步。
如果换做以往,艾莲娜夫人多半要调侃一句“真像个小牛犊”!然而现在,想想那两个半圆形的耳朵, 这位夫人实在没心情再说什么比喻了,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格雷夫斯,求你,不要让人伤害保罗, 这事怪我!”
她一边抱紧自己的孩子, 一边惶惶不安地同丈夫哀求着:“这事怪我!怪我!不怪孩子,孩子什么都不懂!”
“是我明明知道——不信仰神明的人会招来邪恶。却总是忘记和保罗讲。”
“所以, 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为什么招来邪恶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被邪恶侵袭的人不是我……”
“冷静点儿,艾莲娜。”格雷夫斯赶忙走过去,一把拥抱了自己的妻儿。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无一丝血色,但相较于六神无主的艾莲娜, 看起来反而要镇定得多:“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先听我说, 亲爱的, 你知道我的家族吧?”
“你的……家族?”
艾莲娜下意识地重复着。
“对, 亲爱的, 来,放轻松, 你吓到保罗了。”格雷夫斯耐心地继续说。
艾莲娜夫人稍稍松开了手臂,不再表现得像是害怕有什么人会突然出现,把孩子抢走了一样。
刚刚还在试图干嚎的保罗,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紧张。
他傻乎乎的小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种惊惧表情,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又去看看爸爸,弄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
“是的,我的家族。”格雷夫斯大人慢慢地说。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好歹不像刚刚那么吓人了:“我的家族这几年确实落魄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我连向你求娶的时候,都担心会被一口拒绝,怕你看不上我……”
说到这里,哪怕再紧张,艾莲娜夫人的目光也透出了一份柔情。
她轻轻地说:“我从没后悔选择你,真的,格雷夫斯。”
两夫妻满含情意地互望,气氛缓和。
只可惜他俩的倒霉孩子完全不懂看眼色,察觉到气氛没那么严肃后,就又开始挣扎着嚷嚷起来:“妈妈,我想去找乔恩哥哥,我明天可以去找他玩吗?妈妈妈妈……我和你说话呢!理理我,妈妈……”
哪怕艾莲娜夫人前一刻还在想着怎么拼命保护这孩子,在这一刻……
她也不由得生出一种“算了,让人把这小笨蛋抓走算了”的气恼。
“不行,保罗。”
格雷夫斯突然严厉地说:“很遗憾,你近期哪也不能去了。因为你刚刚的糟糕表现,我认为你有必要被关一段时间禁闭。”
——关禁闭?
从小到大都没被关过的保罗愣住了。
他那颗傻乎乎的小脑袋,完全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更没想到的是……
格雷夫斯大人雷厉风行,说关禁闭就关紧闭,直接抱起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塞进一间屋子里,同时关门上锁,还吩咐仆人和奴隶们:“谁都不许放他出来,也不许理他。”
保罗在屋子里大哭。
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彻底吓到了,不停喊着:“我知道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放保罗出去……”
格雷夫斯狠狠心,没理会。
他回来重新对艾莲娜夫人解释:“我必须这么做,为了防止保罗被人发现异常,只能先把他关起来。”
“我不反对你这么处理,事实上,我很感激你没交他出去……可这样能关多久,总不能关他一辈子,他才九岁。”
艾莲娜夫人不禁垂泪,面上也流露出了一种绝望的神色:“亲爱的,我感谢你,可那是邪恶……”
“那不是邪恶!”
格雷夫斯突然压低声音说:“听我说,艾莲娜,你出身商人家庭……相信我,我这么说,不是在歧视你。只是商人家庭多半没什么传承,而我的家族虽然落魄,但确实传承悠久。这一点儿,我在求婚的时候就说过,那不是自抬身价,而是实话实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我家是暴发户,你家才是真正的贵族吗?”
艾莲娜夫人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又气又急又恼,含着泪地嚷嚷:“我才不在乎什么出身,我不会为此乱想,我现在只在乎我的儿子,如果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请直说!”
“抱歉,我只是也有点儿恐惧……”
格雷夫斯大人深吸了一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的家族曾保存过一章《神历》。”
“那是什么?我,我好像听人提过……”
艾莲娜夫人下意识也降低音量回复。
“没错,阿托斯提过,我从不怀疑你优秀的记忆力!”
格雷夫斯大人在这时候,犹不忘笑着对妻子奉承了一句。
等得到了妻子恼怒的一眼后,他才继续小声说:“他的老师帕特尔,是那位老先生念叨了一辈子的书。阿托斯当年大概想帮他的老师实现遗愿,花了很大功夫找书,却连一页都没找到。说起来,帕特尔老师是姓博蒙特的……我怀疑王室应该有存留,否则那位老先生压根就不该听过书名……”
“啊?等等,你说慢点儿,你的意思是,你有这套书?”
“不,我只有一章。”
“可阿托斯找的时候,你明明装得像不知道一样。”
“因为我不可能把那个章节给他,那是我家族传下来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里头涉及到了一些……人就不该知道的事。”
“人就不该知道的事。”艾莲娜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习惯性地咬着嘴唇,牙齿用力,让疼痛的刺激来帮助自己恢复以往的冷静:“是说,类似保罗这样的情况吗?”
格雷夫斯默认了。
艾莲娜夫人彻底恢复了理智:“所以,不是邪恶?”
“那要看怎么说……”
格雷夫斯迟疑着回答:“在有些神明的眼中,那是邪恶。”
“但在我手上的那章《神历》里,曾记录了诸位神明率领军队作战的故事。”
“在故事中,那些神明麾下的战士们,就像保罗一样,身体里居住着一只神奇的野兽。他们带着野兽一起战斗,时而分离,时而合二为一。”
“可现在的神明都说那是邪恶。”
“是的。”
屋子里一片沉默。
许久,艾莲娜夫人才重新开口:“依旧很糟糕。”
她略带沮丧地说:“哪怕我们知道这个秘密又有什么用呢?依旧很糟糕!”
“人永远不能和神明对抗,神明说那是邪恶,那就只能是邪恶。格雷夫斯,我们的儿子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格雷夫斯依旧苍白着一张脸。
但他竭力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安抚意味很强的笑:“也许……我们需要找一个认为那不是邪恶的神明。”
两夫妇面面相觑。
他们将为此事焦灼、头疼一个晚上。
然而,禁闭的房间里,没心没肺,明明流着泪,哭睡着的男孩,却做着美梦,又在梦里傻笑了起来。
另一头,大祭司胡斯托也将迎来一桩令人头疼的事情了。
第二天,斯蒂文如约带着那个名叫维克多的男人来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他装出一副纯粹看对方可怜才帮忙,其实自己完全不知内情的无辜态度。
大祭司没有怀疑。
他自然地转向维克多,摆出祭司常用的温和表情:“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呢?”
经过一晚的休息,维克多的气色好了很多。
他迟疑地看了看斯蒂文,犹豫着自己接下来的话,适不适合这个少年听。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的事情被越多人知道越好,虽然这事很容易连累到旁人,可为了那些死去的同僚们……
这个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愧。
他故意不往斯蒂文那边看,任由那个少年在一侧旁听后,才开口说:“祭司大人,八年前,在正义女神的神庙险些被人拆除的时候,我就在神庙前的那片广场上看热闹。”
大祭司胡斯托愣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这场谈话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开头,但很快又回过了神,也不以为杵,反而微笑着附和:“对,当时看热闹的人确实很多。”
维克多脸上的羞愧之色更重了。
他用颤抖的嗓音说:“我,我当年只觉得有趣,从来没想过正义女神的神庙不应该被拆除……我,真是该死啊!”
大祭司微微张嘴,似乎想安慰几句。
但维克多却压根没停地继续说了一大串:“可当我遭遇厄运,遭遇常人难以忍受的冤屈,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却率先想起您当年的话语……您说正义女神无处不在,您说她默默地守护着公正……您说……”
——当你在幸福的时候,你或许压根不会想到她。
——但你受到压迫、辱骂、伤害、诽谤,要求伸张正义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来到你的身边,拥抱你的绝望,抚慰你的心灵,称量你的苦难,为你做出公正的裁决,为你讨回应有的公道!
“所以我来了,祭司大人!”
“我厚着脸皮来求您,求您帮我向正义女神祷告,求女神为我做出裁决,为我主持正义,为我讨回应有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