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的面积同样非常之大。
里面的走廊有长有短。
若是秦非沿途搜索每一条他走过的路,凭借迷宫中昏暗的光线,他绝不可能在剩下的20分钟里找到出口。
当大家意识到这一点,颓丧的气息瞬间席卷整个直播大厅!
二楼的高阶观众区内,那个一直关注着直播的金色灵体身上的光芒似乎都因此而黯淡了些,脸上流露出失落的表情。
“完蛋了,完蛋了。”
“对呀,这次真的要死定了吧,主播不可能找到出口的。”
“天哪,我快要气死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要是主播能再早点发现这些苔藓的秘密就好了。”
其实它们心里清楚,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主播真的都已经很厉害了。
他只是一个正在进行自己第2场直播的新人而已啊!
可事到如今,仍有观众难以抑制地埋怨起他来。
要是他再强一些就好了。
要是他再强一些,要是他能更早解开青苔的秘密。
或许就真的能找到主人格,找到污染源,找到整个副本最精彩的故事结局。
比起无法解锁答案的紧张来,那种明知死亡就降临在不远处、却还是难以停止自己向它靠近的脚步的感觉,实在更加令人痛苦。
“果然不该对新人抱有什么期望!”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们怎么忘了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呢?
直播大厅中甚至已经有灵体一边叹息着摇头一边向外走。
仿佛秦非的死亡与覆灭,已是注定,再不能更改的事实。
无需再看。
再看,也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已。
比起骤然慌乱起来的观众们,正身处危机中心的秦非看上去却要冷静得多。
他从来不是遇到事情会抱怨和后悔的人,怨怼自己为何没有提早发现线索,对离开迷宫没有任何助益。
更何况,秦非并不认为沿途搜寻没有眼睛的过道会是正确的解谜思路。
作为正在走迷宫的人,他对这座迷宫的庞大,有着比光幕背后的每一位观众都更加清晰的认知。
即使他在踏入迷宫的第一秒就想出了正确的答案。
如果硬着头皮死找。
那么,一小时和20分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同样都远远不够。
事实上,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秦非已然有了另一个猜测。
这些生长在苔藓上的眼球与其说是植物,倒更不如说是像某种动物,他们对外界的刺激有着明显的反应。
秦非将它们挖起来时,它们会眨眼,
当秦非捧着它们向前走时,它们的睫毛在不断地震颤。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后,秦非心中便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在寻找出口这件事上应该努力的,并不是他自己。
而且这些眼球们。
秦非的步数依旧平稳,清瘦的脊背挺直。
他双手捧着那片残破的衣角,密密麻麻的眼球寄居在青苔里,静静放置在他的掌心。
他一步一步平稳地向前走去,双目直视前方。
他没有靠近墙壁,也没有弯腰继续去翻找青苔。
渐渐的。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像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似的。
那些抱怨的、不满的观众们通通闭了嘴,也没有灵体继续离开。
直播大厅中静了下来。
那个画面正中的青年身上就像是有魔力。
即使他仅仅是那样面无表情、毫无目的性地向前走,依旧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甚至能够在一言不发的情况下,令正在看着他的人,陡然蒙发出一种微妙的信任感。
觉得他似乎什么都能够办到,他永远能够绝处逢生,绝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可是……
这已经是条能够一眼望到头的死路了。
究竟该如何破局呢?
观众们眼中流露出迷茫。
秦非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在一条条昏暗的过道间穿行着,浸染着血迹的沉重衣摆被风带起。
没有一个灵体看懂了他在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放弃通关的希望,开始摆烂了吗?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看过那么多场直播,见过那么多陷入绝望的主播。
有的人哀嚎,有的人哭泣,有的人瘫倒在地。
甚至有人肆无忌惮地发着疯,企图伤害别人或者自己。
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人在绝望之境,竟然会闷头向前暴走的!
这也太离谱了!
“主播到底在干嘛呀??”
“救命啊,好奇死我了。”
“离一小时只有几分钟了!医生不是说只能在迷宫呆一小时不吗?时间超了会怎样?”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秦非之前,甚至从未有人发现过这座地下迷宫。
“嗐,还什么一小时啊?你切视角看看,地面上游廊里那几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观众们恢复了活力,又开始拍起大腿。。
安静一片的直播大厅再度变得喧嚣,甚至比先前声量更大。
一浪接一浪的喧嚷声几乎快要将天花板震翻。
系统没有再给秦非手中那捧苔藓眼球切特写镜头。
那些眼球太小,秦非低头的动作又被黑暗所掩盖,观众们自然也无从得知,眼球们在秦非的手中,竟始终不断蠕动着。
细长的根茎变换着方向,像是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野兽,在秦非每走到一个岔路口时,便向着某个方向试探着探头。
它们越是表现出想往哪个方向走,秦非就偏不。
眼球们想向左,秦非便向右;
眼球们想向右,秦非便向左。
秦非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但他对每一秒钟时间的流逝都有着异常清晰的感知。
十分钟。
五分钟。
三分钟。
距离一小时的期限越来越近,他的步速也越来越快。
到最后,几乎是大跨步奔跑在过道里。
他不时地低头察看着手中的眼球。
随着他在迷宫中越来越深入,那些眼球们的反应也越来越大。
从最初的只对一些方向表现出兴趣,逐渐演变为对某些过道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这样一来,秦非挑选起道路便更加轻易了,只需要向着眼球们不愿去的方向走就是。
近在咫尺!
秦非咬紧牙关,像是在守阴村的乱葬岗上,或是在被0号囚徒追逐时那样,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去!
“出口!!”
“出口出现了!!!”
某一个不起眼的转角过后,一抹光亮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尽头。
那些原本或是皱眉,或是哭丧着脸的观众们顷刻之间几乎全都跳了起来!
做到了!
主播真的做到了!
那是迷宫的出口,也是揭开真相的门!
秦非的双眼骤然雪亮。
他步速未减,在这座密闭的迷宫里,就像一支正在高速移动的箭矢,冲破空气,冲破黑暗,向着前方那一抹明亮直奔而来。
那扇门后的光亮如同温暖的潮汐,像水一样将秦非整个人包裹起来。
在冲进那扇门后,他仿佛撞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或是一块富有弹性的果冻里。
他陷在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里面,四肢被禁锢,难以动弹。
过于明亮的白其实和浓厚的黑一样,都会将人的视线遮蔽。
秦非动不了,也不能说话,目之所及全是毫无差别的雪亮。
但这个地方并不令人感到不安。
即使他失去了自由,仍能够从周围的每一丝、每一缕空气中,觉察到一股善意而无害的气息。
秦非想调出弹幕界面来。
虽然他很难从中获取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但无论是边角料,还是隐藏的线索,只要能够看到一丁点总也是好的。
可惜他失败了。
弹幕界面就像是和他失联了一样。
不仅如此,秦非连自己的个人面板也没有办法再调出来。
总而言之,他被困在了这里。
在尝试用各种姿势脱困自救无果后,秦非思忖片刻,干脆阖起双眸,静静地闭目养神。
空气中流淌着静谧与安宁,秦非的大脑放空。
在进入冥想状态的前一秒,他心中唯一闪过的念头仅有一个:
希望在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特殊场景里,时间流速能够尽可能地慢一些。
可千万别让在教堂里帮他拖延时间的萧霄他们太难办了才是。
秦非不知道时间是被拉长还是被缩短。
在经历了两天两夜脑力与体力,双重高强度的运转过后,他在闭上眼的瞬间便昏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那股束缚着他的力道终于消失,眼前白晃晃的一片也已完全退去。
秦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床上铺着散乱的床单与薄毯。
他坐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非常狭小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杂物,从房间的整体结构来看,这应该是某户人家的阁楼。
房间逼仄异常,天花板到地面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五,假如秦非在正常情况下走进这里,会连腰都无法直起来。
……但他现在竟然能够笔直地站起来。
秦非诧异地挑眉。
他举起手,放在眼前打量着。
眼前的双手皮肤苍白异常,浅淡的血管和经络被几近透明的皮肤包裹着,显得十分不健康。
手指细而短,掌心小巧。
这绝不是一只属于成年人的手。
他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模样,不再是那件,做工华丽繁复又被鲜血浸染过的神父长袍,看裤子的长短,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儿童。
秦非抬手摸了摸脑袋,头上的短发柔软,带着轻微的卷,触感依稀有些熟悉。
——那是他曾在里世界的告解厅里触碰过的感觉。
所以……
他这是,变成兰姆了?
很奇怪, 来到这间阁楼以后,秦非依旧无法调出弹幕界面或属性面板。
几次尝试依旧无果后,他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
房间的门窗都紧锁着, 透过窗户,秦非看见了外面的街道。
街道环境十分脏乱,遍地都是垃圾,临时搭建的棚屋、席地而坐的商贩,几乎将道路两边占满。
路上人来人往,衣着打扮都并不光鲜, 整条街的色调看起来阴沉得不可思议, 偶尔有精致华丽些的车马路过,全都行色匆匆,没有片刻停留。
这里似乎是个中世纪的贫民窟。
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秦非暂时没有暴力破门而出的想法。
他在屋内各处翻找着, 想看看否找到一些指向目前处境的线索。
很快,秦非便又发现了一些怪异的事。
这间房中的一切都十分流于表面。
对, 就是流于表面。
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形容了。
若是不深入探究,这的确是一间十分普通而正常的房间。
地板和墙面老旧斑驳,却还算得上干净,桌椅、书柜和床分别摆放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窗台边甚至还摆着一盆不知名的绿植,正努力舒张叶片, 吸收着窗外那并不灿烂的阳光。
可是, 当秦非伸手去翻桌上散落的报纸和书时,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空白。
那些本该记载着文字的页面, 全都变成了一张张白纸。
秦非眸中掠过一抹思索,将报纸合拢。
报纸的最外层印着豆腐块一样的图文, 打眼看与平常的报纸无异,但若仔细阅读便能发现,那上面的文字根本构不成连贯的语句。
……不,那甚至根本就不是字了,而是一些仅有外观与文字雷同的、毫无意义、杂乱拼凑起来的符文。
秦非皱起眉头。
他在床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像是有人带着怒意往这边冲来似的。
很快,房门被推开。
秦非留意到那人开门的动作十分丝滑,他没听见任何类似于开锁之类的声音,可刚才他自己去试着按压门把手时,这扇门分明锁得紧紧的。
闯进房间里的一个身材粗壮,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女人。
她顶着一盆杂乱如枯草的头发,一把揪住秦非的耳朵。
就在她的手碰到秦非的那一瞬间,秦非忽然发现,这具身体不受他的掌控了。
他的视角也被剥离了出来。
秦非伸出手,却从那女人和兰姆中间穿了过去。
他此刻完完全全就像是一团空气,触碰不了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
现在,他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以一种第三方的角度观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该去做礼拜了!”女人骂骂咧咧地拖着兰姆往外走。
兰姆想要挣扎,但凭借那双介乎于孩童与青少年之间的孱弱纤细的手臂,他根本无力抵抗那个女人的力量。
很快他不再乱动,也不再有其他反应,一脸木然地任由对方将他拖出了门外。
秦非就像是被一根绳子拴着的气球一样,也跟着飘出了门外。
门外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明明刚才那个女人开门之前,秦非听见了她踩踏着木质楼梯上楼的脚步声。
可当房门打开后,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女人和兰姆就像是没有觉察到屋外的异状,流畅地移动着脚步,两人的身形逐渐压低。
随着他们前行的轨迹,那些原本就应该在这里的东西也逐渐显现出来。
楼梯、扶手、墙壁……
当二人最终站立在楼下时,整座房屋已然结构完善。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画笔,追随着两人的动作,一点点将所有残缺填满。
这过于荒诞的一幕令秦非忽地明白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大约正身处于兰姆的记忆之中。
他可以听,可以看,在一人独处时甚至可以触碰到身边的一切所在。
可一旦记忆中出现其他人,他就再也无法与他们进行任何互动了,只能作为一名旁观者安静地凝视。
因为那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而已经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同样,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房中的报纸和书籍内都残缺了一部分文字、为什么兰姆所没有踏足的地方都是空白的。
这个世界是围着兰姆转的,所有的一切都由兰姆的记忆构成。
兰姆记得哪些,秦非就能看到哪些,而那些被兰姆遗忘的内容,秦非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怪不得他没法在这里打开直播面板。
因为这里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空间,只是一幕正在播放的画面而已。
兰姆和女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从两人的对话中,秦非得知,这个女人似乎是兰姆的妈妈。
——但这妈妈的含金量还有待商榷,因为家中除了兰姆,还有另外四五个小孩。
他们和那女人一样长着棕灰色的头发,身量高大,皮肤粗糙,看起来和兰姆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种。
女人对待兰姆的态度也和她对待其他孩子十分不同。
对着另外几个孩子她尚算和颜悦色,而和兰姆说话时,却永远皱着眉,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兰姆该不会拥有一个和灰姑娘性转版一样的童年吧?
被后妈虐待?
秦非若有所思。
秦非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架可移动摄像机,视野随着兰姆不断变化着。
他看见兰姆被母亲推搡着出了门,和他一同出门的,还有那群看起来并不怎么像他家人的兄弟姐妹们。
每个孩子手中都抱着一本书。
相比于兰姆房间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册来,这本书的样子看上去要清晰很多。
是圣经。
和秦非刚进入副本时表世界时,白衣修女发给他的那本圣经一模一样。
孩子们列成一队,沿街向前走。
兰姆全程都低垂着头,落在队伍最后面,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并没有来找他搭话,像是当他完全不存在。
在极近的距离下,秦非可以看到兰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断蜷曲又放开,他的嘴唇发颤,一副十分恐慌的模样。
秦非想起女人对兰姆说的那句“该去做礼拜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不出秦非所料。
他们沿着街边走了许久,在一个拐角过后,一座与刚才那脏污低矮的街道风格迥然不同的高大建筑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座教堂。
纯净的白色外墙上悬挂着巨大的十字架,教堂外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兰姆一行人跟在那些前来做礼拜的人后面走入教堂。
而他们进入的这座教堂,正是圣婴院。
此时的圣婴院并不叫圣婴院,而叫做圣心大教堂。
教堂内看起来很新,就像秦非在表世界中曾见过的那样,座椅摆放整齐,精致的雕花彩绘玻璃镶嵌在墙上。
那些来做礼拜的信徒们鱼贯落座,不久后,一位神父站上了布告台。
秦非眨了眨眼。
又是一个老熟人。
神父比秦非在里世界时所见到的稍微年轻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十分细微的一些而已。
他依旧苍老而佝偻,顶着满头白发,皮肤遍布褶皱。
他站在布告台上,台下几十双眼睛齐齐望着他。
所有人眸底都闪烁着信仰的光辉。
对于秦非这样标准而又纯粹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来说,听别人做礼拜简直和催眠曲没什么两样。
由于害怕错过线索,他不得不强撑着,一直保持清醒。
其实秦非很想掐自己一把,但他做不到,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身体。
总之,一个小时之后,礼拜终于结束了。
“对了,今天有唱诗班的孩子在这里吗?”
原本正迈步走下布告台的神父突然转身说了这样一句话。
兰姆的身形瞬间僵住。
“喂!”
兰姆身旁,他身材高大的哥哥伸手推了他一把。
兰姆一个踉跄,险些从椅子上翻下去。
装作听不见也不行了。
兰姆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远处神父站在高位,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搞不懂他为什么能被挑选进入唱诗班。”
兰姆的哥哥姐姐们这样念叨着,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要等他一下的意思。
教堂里的人流渐渐散去,兰姆在修女的带领下来到告解厅前。
“进去吧,孩子,先进行告解,然后神父有话要吩咐你,是关唱诗班的事。”
修女温声细语地对兰姆说道。
这个修女同样也是熟面孔,正是黛拉。
黛拉修女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糟糕事一无所知。
她在将兰姆送进告解厅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神父早已提前守在了告解厅内。
漆黑的告解厅里只剩下兰姆和神父两个人。
“来吧,坐过来一些,亲爱的孩子。”
神父掀开布帘,像他在副本中曾经做过的那样,伸出了他罪恶的手。
他的声调被他故意压得很柔,却带着一股异常冰冷黏腻的意味,落入耳中时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兰姆从喉咙里发出轻声的呜咽,一张脸毫无血色。
他的浑身都在冒着冷汗,被神父触碰到的那片皮肤像是着了火,如果可以,他很想将它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
他显然十分胆怯,他并不敢出言呵止对方,甚至连抽回自己的手都不敢,只是低垂着头,用牙齿紧咬着下唇。
秦非看得直皱眉头。
神父的手就像是一条毒蛇,紧紧缠在栏目瘦弱的胳膊上。
那条蛇渐渐向上游走——
记忆画面在这一刻崩坏瓦解。
是兰姆不愿再继续往下回忆了吗?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秦非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为什么东西拆碎,又重新组装了一遍。
无数色彩缤纷的碎片散落在空中,散落在秦非眼前。
等到那些碎片重新组装成完整画面时,秦非已经又一次坐在了阁楼里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房间内只有他一人,秦非再度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一次,他没在浪费时间去翻阅那些无用的书籍报纸。
而是直接站起身,尝试着靠蛮力破坏门窗。
没有用。
他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记忆不可更改。
无论秦非使用何种方式,门窗都永远紧闭。
兰姆的身体素质简直虚得堪比秦非进入规则世界之前,直到他累得气喘吁吁,仍旧毫无所获。
之后,时间被强行拉快了。
窗外的太阳在极短时间内落山,又升起,再落山,再升起。
路上的行人车马全都像是被人按下了倍速播放键。
直到太阳落下又升起七次。
在第七天的上午。
阁楼的木门又一次次被推开。
兰姆的妈妈走了进来。
这一次她挥舞着扫帚,冲正坐在书桌边的秦非打来。
“还磨蹭什么?该去做礼拜了!”她说。
扫帚没能挥舞到秦非身上。
一如上次那样,他被弹出了兰姆的身体。
之后发生的一切与七日前无异,除了一些细节发生改变,其他全都没什么两样。
黑暗的告解厅。
黏腻肮脏的话语。
神父粗糙的手。
相似的场景不断复现。
说实话,秦非的心情实在算不上愉悦。
没有哪个人会喜欢看这种场面,还一看就是几十遍。
尤其是,他只能看着,而无法出手改变任何现状。
虽然没有危险,也完全无需秦非劳神费力。
但秦非竟然觉得,这段时间,比他在副本中奔波游走在死亡边缘的那两天两夜加起来,还要让人心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
秦非这样想着。
下一刻,变故便随即发生了。
兰姆从床上站了起来。
这是他这次从教堂回来后的第三次日落。
随着兰姆起身的动作,倍速播放的时间重回正轨。
这一次,虽然没有接触到外人,但秦非仍旧失去了对兰姆身体的掌控权。
他只能悬浮在空气中,眼睁睁看着兰姆拉开门向楼下走去。
秦非意识到,又一处重要的剧情节点要来了。
天色已经黑了,屋里灯光昏暗,兰姆来到一楼。
他的妈妈正站在灶炉旁边。
“……妈妈。”兰姆轻轻吞咽了一下。
他向那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几步。
“神父、神父……”孩童嗫嚅着,将头垂得低低的。
接下去他说出口的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灶炉前的女人没有听清,将兰姆往一边驱逐:“走开!别挡路。”
向来温顺的孩子这一次却没有听话。
他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弹。
女人终于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了尽快打发走这个该死的孩子,她万分不情愿地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了他的旁边。
半分钟后,当她终于听明白兰姆说了什么以后。
“啊————!!!”
女人高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划破寂静的长夜。
她在衣摆上蹭了蹭被洗碗水弄湿的双手,抄起墙角放着的扫帚,狠狠挥向面前男孩的后背!
“你这个、你这个——”女人几乎失语了。
“你这该死的家伙!!你是怎么敢用你肮脏的嘴说出这样污蔑神职人员的话来?!”
兰姆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扫帚,连躲也不躲。
他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是觉得发生的事太过出乎意料,还是他早已料到结局会是如此,并再也不愿抱有其他的期望。
一下,两下。
扫帚像疯了一样往这个瘦弱的孩子身上抽去。
直到那巨大的、用竹藤编织的扫把头散落一地,女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手。
她看向兰姆的眼神好像看着一坨肮脏的垃圾。
“现在、立刻、马上滚回你阁楼上的窝里去,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挥舞着手臂高声咆哮道。
秦非敏锐地觉察到,兰姆的情绪似乎有些不正常。
他一言不发地上楼,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直挺挺地向床上倒去。
黑暗来临了。
浓郁到近乎凝结出实质的黑暗如同水流般,从门缝、窗缝、从每一寸墙壁中,渗透进狭窄的小隔间里。
秦非的心脏蓦地紧锁。
他又回到了兰姆的身体里,但他仍旧操控不了这具身体。
在兰姆的视野中,秦非清楚地看见,那片黑暗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兰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黑暗彻底淹没整座阁楼之后,秦非忽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紧接着,灵魂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
就像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将他整个从中剖开,秦非感觉到一股冰凉顺着自己的眉心一路向下。
虽然没有任何的明示或暗示。
但此刻,或许因为秦非正寄居在兰姆的身体里,致使他他能够无比清晰地明白一件事:
祂来了。
污染源出现了。
就像鬼女曾经对秦非所说的那样:
祂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一次,祂选中了兰姆。
而兰姆安然接纳。
这是一场仅存于兰姆的精神世界的污染,并未向外蔓延。
空前浩大。
却又寂静无声。
兰姆双眼紧闭,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水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秦非能够感受到某种奇异的能量,正在他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流窜,像是一团黑色的雾席卷他的身体。
最后,那团黑雾感到了倦怠,盘亘在了兰姆的脑部。
下一刻,秦非睁开眼睛。
他只有一双眼睛,但眼前却骤然分割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个是正常的,是他这些天已然见惯了的,另一个则失去了所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