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被之前玩家遗漏的规则卡。
作为混迹在副本中的、本不该存在的一员,污染源的行动自始至终都很克制。在大部分时间里,祂几乎完全隐匿了自己存在的痕迹,以防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但在某些时刻,祂也并不介意真正深入地参与一下怪谈的探索。
自然,污染源一出手,效率也绝非普通玩家所能比拟。
三名玩家将脑袋凑在一起,查看着那张规则卡上的内容。
【真实还是虚假?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厉害呀!”熊力忍不住惊叹。
十二号车位置特殊,绝对早就被那些站位靠前的玩家搜刮了无数遍,之前这NPC去找线索时,熊力根本没指望他能找出什么东西。
没想到竟有这样意料之外的收获。
“做得好。”秦非收起规则卡,给了污染源一个赞许的目光。
到说完后又觉得,仅仅这样三个字未免显得太过轻飘飘了一些。
于是青年抬起手,如同呼噜小狗毛一样。顺了顺污染源披散在背后的、丝缎般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
“……”
在一边旁观全程的羊妈妈看见了污染源深邃如海蓝宝石的眼眸中,那抹一闪而过的餍足,默默闭上了嘴。
说话间,三人已经一路走过了四号车厢。
在第五节车厢里,他们遇到了等在这里的崔文轩和珈兰。
顺便还遇到了一点麻烦。
弥羊看着前方拥堵的人群,深深皱起眉头:“前面什么情况?”
“死人了。”珈兰副会长言简意赅,“有个玩家应该是触犯了规则,死在了厕所里。”
444号列车并不像众人所熟知的正常火车或高铁那样,每两节车厢间都设置有一个卫生间,而是整辆列车一共只有两个卫生间,分别处在6号餐车的两个出入口。
“那人是十多分钟前进厕所的。”崔文轩接过话题,“他进厕所应该是为了找线索,还有两个他的同伴守在厕所门口。”
也不知那人在厕所里做了什么自寻死路的事,总之,他进去以后就再没有动静传出来了。
起初,外面的两个玩家还能保持镇静,但在十多分钟以后,开始有血从门缝里渗出来。
“外面的人不停撬门,但是打不开。”崔文轩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厕所门边有个紧急呼叫按钮,旁边写着使用规则:
‘本列车部分设施老化陈旧,如若在使用过程中出现任何不便,请您按下按钮,寻求乘务员的帮助’。”
那两个玩家选择了“寻求乘务员的帮助”。
然后,事情就沦落到了如今这副局面。
秦非抬头望去。
越过重重玩家的背影,他看见两道被拉起的警戒线横在六号车厢前。
再往后一些,有两个身穿蓝色制服、看着像NPC的身影正在洗手间门口出入,一人拿着拖把,一人拿着水桶,十分忙碌的模样。
珈兰道:“那两个乘务员正在清理厕所,在警戒线卸掉之前,我们都只能待在这里了。”
至于硬闯什么的。
能走到公会赛的玩家,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都还干不出这么疯狂的事。
弥羊有些焦灼地舔了下嘴唇:“……希望一会儿响起的,不要是那首半死不活的音乐。”
现在聚在五号车厢的,都是车票座位在列车后半截的玩家。
——很可惜。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沉闷的铃声伴随车外狂风的嗡鸣一同响起,哀怨的丧曲在车内飘荡。
吱嘎——吱嘎——
刹车制动带来刺耳的机械音,列车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渐渐停下。
车窗外,灰蒙蒙的世界迅速陷入黑夜,一道道猩红如探照灯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我靠!!”前方传来玩家绝望的哀鸣。
“你们能不能快一点!”有人忍不住拍起了墙板,催促着那两名乘务员,“快点!放我们过去!!”
或许是玩家们的咆哮声足够撼动人心,那两个乘务员竟然真的收起警戒带,提着水桶和拖把,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太晚了。
车门已然打开,数不清的腐尸,正如暴涨的潮汐一般侵入车内。
这是所有聚集在六、七号车厢中间的玩家此时内心共同的想法。
按照上一次响起哀乐时的经验, 火车最多只会停靠三分钟,三分钟以后,这些上车的腐尸就该开始吃人了。
座位号近些的玩家已经越过腐尸, 不顾身上沾染的黏腻与血污,奋力向前挤,想要在火车启动前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而位置更远的玩家则纷纷面露颓然。
七号车厢里分散坐着几个人,不时窃窃私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望着门边。
熊力瞥见他们欠揍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骂了句:“艹!”
真想照那几个每人脸上来上两拳!
可惜现在实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熊力只能憋着气, 顺着人群往前挤。
“这次要想毫发无伤地回去,估计会很难。”崔文轩脸上带着隐约的不安。
说“估计很难”已经是鼓舞士气的话。
如果从实际出发,不受伤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从七号车厢回到一号车厢, 需要越过的距离实在长得出奇。再加上前面还堵了不少人回不去, 到时候等待着他们的,恐怕就是死战三十分钟了。
车厢里, 腐尸和玩家混杂在一起。
有人用力推开身旁玩家,也有人另辟蹊径,直接顺着联排的座椅靠背往对面爬。
就在黑羽一行艰难前进、快要成功挤进第7级车厢的时候,秦非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弥羊一愣, 催促道,“快走呀。”
车马上就要开了, 现在能多跑一步是一步。
几人身后的玩家看见他们停住, 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但逃命的紧迫感还是逼着他们很快继续向前。
在无人注意的某个瞬间, 秦非低声开口:“不走了。”
弥羊一双眼睛刷地瞪圆:“为什么?”
质疑只在心中存在的不足一秒,羊妈妈很快冷静下来:“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秦非轻轻眨了下眼, 不动声色地后退。
他走到这里才说要停下,是因为这旁边恰好有空置的座位。
六号车的结构与别的车厢不同,因为是餐车,所以这节车厢并没有上下车的门。也正因如此,六号车里的腐尸数量不像其他车厢那么多,临到快发车前依旧能找出一部分空位。
弥羊紧张地抿着嘴。
眼看秦非轻飘飘地坐到了旁边位置上,他正要跟上去,忽然却被一只手拉开了。
毫无存在感的黑衣NPC先生面无表情地挤进两人中间,成功占据了距离秦非最近的那个座位。
弥羊:????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种事!
羊妈妈简直难以理解,同时兼具一种“这NPC到底是什么歪路子出身,做争宠这种事这么熟练”的扭曲感,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起来。
……随便吧,随便吧,弥羊认命地往旁挪开。
难道他还能和一个NPC争这个?
让给祂就让给祂,只要小秦能告诉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留在六号车就行。
弥羊抬起头来,恰好看见坐在对面的熊力正和崔文轩小声说着悄悄话。
熊力一脸毫不掩饰的恍然大悟之色,显然崔文轩正在和他解说着他们留下的原因。
旁边珈兰副会长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平静优雅面孔,也并不像是在为目前的情况苦恼的样子。
羊:????
弥羊呆滞了:“你们、你……”
他恍惚间有种被小伙伴组团抛弃的悲凉感。
弥羊转而看向熊力,后槽牙咬的咯咯响。
对面那两个公会骨干反应快,也就算了,那两人本来就是玩心眼子的老手。
可凭什么这头蠢熊都知道得比他早??
熊力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双指从怀中夹出车票:“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求求我呀,求求我就告诉你!”
弥羊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
好在他总算不像熊力呆得那么彻底,在看见车票以后,很快恍然大悟。
“我好像明白了。”玩家喃喃自语。
在上一波腐尸上车时,玩家找到了抵御它们攻击的诀窍:
首先需要手持车票,然后坐在相对应的位置上。
而这一切的底层逻辑便是,玩家要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而不是别处。
那么,在一辆极速运行的火车中,除去那个属于乘客的座位,还有哪里是可以停留的呢?
按理来说,过道应该也可以。
但过道这一选项已经被大家用实际经历排除了。
四处游荡是不行的,“坐下”,大概也和找到位置一样是必要的条件。
那么,剩余的选项。
只要有车票的乘客,登车后都有坐在餐车里的资格。
这套逻辑只需要经过一定思考就能推理得出,不需要掌握什么特殊的关键信息。
当意识到这点的人渐渐变多以后,折返回六号车厢的人数反而也跟着增加了。
黑羽的公会频道中,路诚充斥着紧张的喊声响起:“副会长,小秦?你们人到哪里了马,马上就要开车了!”
“我们暂时回不来了。”秦非温声道,“不过应该没事。”
他用了“应该”这两个字,是因为坐在餐车,也并不一定完全保险。
前面有两组玩家为了抢空座位争执了起来,秦非没有理会,抬眸,看向挂在墙上的挂钟。
马上就要到六点。
的确,所有乘客都可以进入餐车。
但,能不能在车厢里坐下——
还有待考量。
“呜——”
环绕耳畔的音乐渐熄,火车发车的嗡名声接替响起。
过道里的腐尸肉眼可见地骚动起来,没能抢到位置的玩家们表情骤变,慌不择路地拿出各种能够抵抗伤害的道具,为自己争取最后的逃亡时间。
六点,准时到来了。
在列车贯通后的首波腐尸潮中,许多靠后车厢的玩家都因为突发状况而狼狈万状。
6号车厢却不包括在内。
列车启动后,六车厢内的玩家全都面色紧张地凝视着身旁的怪物。
他们的应对方式是否有效?
怪物是不是真的不会在这里动手?
万一他们想得太美了,就只能以落后其他人的速度继续向前跑。
恐怕会受到更多攻击。
纷乱的思绪冲击着众人的思维,一时间,车厢内寂静一片。
腐尸……并没有暴动。
因为没有玩家停留在六号车厢的过道,整节车厢显得异常平静,占据了座位的腐尸低垂着脑袋,走廊上的怪则摇摇晃晃,似乎不知所措。
熊力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安全——”
安全了。
三个字还没说完,车厢里的灯忽然猛地亮了起来。
舒缓轻柔的音乐声在空气中飘荡,列车两侧的车门缓缓关上。
有玩家大惊失色地从座位上站起。
秦非低垂着头,指尖轻轻扣击桌面。
还是来了。
青年望向车厢前的服务台。
不出所料,几秒钟前还空空如也的台面背后,已然多出了一个面带微笑的蓝衣乘务员。
“晚餐时间,欢迎光临餐车。”乘务员开口,如机械般吐出一句话。
他转过身,将背后白板上原本的【本列车餐车6点开始晚餐营业】擦掉,提笔,刷刷写上新的字:
【444号列车餐车守则】
1.餐车欢迎全车乘客莅临,所有手持车票的乘客均可进入餐车。
2.进入餐车的乘客请务必及时选购盒饭。
为了维护消费者的用餐环境,营业高峰期内,未买盒饭的乘客将在五分钟后被乘务员请离车厢。
NPC写到这里,车厢各处已经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3.盒饭价目表如下:
秦非半眯着眼,盯着乘务员写下一行又一行字,眸中情绪莫辨。
他先前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虽然所有人都能进餐车,但不花钱的乘客是否能够留下,还是要看列车规定。
如今看来,事情的确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美好。
柜台那边,NPC已经将价目表写完了。
弥羊忍不住开口就是一声脏话:“靠。”
怎么这么贵!
NPC一共写下了三种规格的盒饭:50元普通版、100元加量版、120元豪华版。
秦非他们这桌一共六个人,也就是说,最起码要花掉三百块。
秦非面带微笑地纠正:“不对,是二百五。”
污染源不算人。
弥羊:“……”
莫名有种自己被骂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他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和自己一起被骂的NPC先生。
崔文轩使劲掏着口袋:“我这儿还有五十。”
他们之前在前三节车厢找到的钱,基本都交给秦非用来买零食了,这是崔文轩在搜后面车厢时意外找到的。
秦非点了点头:“我这里也还有一百多,之前留下备用的钱。”
可还是凑不够二百五十。
弥羊舔了舔嘴唇:“要不我们买四份,分着吃试试。”
秦非站起身来:“不用。”
他攥着钱,大跨步走向柜台方向。
在秦非离开座位的一刹那,车厢里的腐尸立即便躁动起来,然而秦非在挑选位置时特意挑了距离柜台最近的,总共也只隔了几步路。
在腐尸们按捺不住自己之前,青年顺利来到NPC面前。
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柜台,就像是被一层透明玻璃罩罩住了般,秦非站在这里时连空气中的臭味都闻不到了。
他与NPC四目相对。
售货员脸上笑容加深,机械开口:“这位先生、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青年站在收银柜台前,语气平静地说道。
车厢里, 剩余几组玩家暂时都没动,只不动声色地探头朝这边打量。
“好的,先生。”乘务员动作缓慢地弯腰,从柜台下方取出五份盒饭。
新鲜的、冒着热气的饭盒出现在桌面上,空气中顿时飘出淡淡的饭菜香气。
气味不重,却莫名传播到了极远处。
车厢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有玩家露出恍惚的表情, 不禁吞了下口水。
好、好香!
明明并不饥饿,闻到味道后,胃里却仿佛出现了千万只蠕虫缓缓爬动, 令人浑身难受。
乘务员看见这一幕, 僵硬的脸上笑容加深。
就是这样!
444号列车6号餐车独家专供的晚餐,就连最普通级别的饭菜, 都能使乘客魂牵梦绕。
快点,都来找他买吧,不要再忍耐!
就像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样,掏出钞票, 双手奉上!
乘务员这样想着,扭头回望。待到看清面前那人的表情以后, 却不由得神色一滞
青年双手撑在柜台上, 琥珀色的浅瞳带着点挑剔意味, 打量着堆叠在眼前的餐盒。
像是想透过塑料盒盖, 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家伙怎么回事?
乘务员眼皮一跳。
他又将盒饭向前推了推。
后面有玩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别动!”旁边同伴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衣摆。
最终那玩家的理智占据了上风,面色扭曲地灌下了一瓶精神清洗剂, 又重新坐回原位。
乘务员余光瞥见那一幕,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对,这样才对!
“喂。”
前方传来一道悠悠的嗓音,打断了乘务员飞扬的思绪。
青年伸手敲了下台面。
他一直挂在脸上的嫌弃终于转化为了语言攻击:“你们这盒饭里面都有什么,卖50那么贵?打开我看看。”
乘务员:???
乘务员的双眼倏地瞪大。
这是一个可以攻略的NPC,秦非能够清晰看见他头顶的好感度条和介绍。
【444号列车餐车乘务员:好感度5%(热爱工作的乘务员先生,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听见乘客夸赞饭菜美味之时)】
可以看出,乘务员的确非常热爱工作,因为就在秦非问出刚才那句话之前,NPC的好感度都还在10%,如今却骤然下降了一半。
“当、当然可以。”乘务员颤抖着手指掀开盒盖,“这是您身为乘客的正常诉求……”
四格饭盒的内部清晰展露了出来,一格青菜,一格糖醋里脊,一格咸菜,外加一大格雪白的米饭。
这些东西卖50,实在是黑心了点。
秦非的嫌弃刚才还是装出来的,而今却完全转化成了实打实。
“贵。”青年上下轻碰他高贵的嘴唇,吐出了无比伤人的字眼,“你不觉得,太贵了吗?”
乘务员:“……”
“便宜点吧,不值这个价呀。”
乘务员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望向秦非的眼睛开始燃起怒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个乘客是特意来砸场子的吗?
乘务员先生在列车上工作这么久,接待过数不清的顾客,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这么不为他们餐车的饭菜所动的家伙。
被贴上了“毫无品味”标签的秦非,毋庸置疑遭到了NPC的敌视。
“您真的打算购买盒饭吗?”NPC怒气冲冲,“我们餐车不接受讲价,如果您不想购买盒饭,可以自行离开。”
“行吧……”
青年不太情愿地嘟囔着,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钱。
他仿佛没有看清那把纸钞的数量,十分随意地将钱往前一推。
NPC却并没有忘记数钱。
“这里只有200元,先生。”乘务员抬头,虎视眈眈地瞪向秦非,仿佛在说:不要妄想浑水摸鱼。
“啊,这样吗?”
已经身无分文的玩家丝毫没有漏怯,他轻轻歪了下脑袋,漂亮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拿少了……”
他刚才还那么嚣张,如今却突然变得很客气,客气到让乘务员都忍不住跟着尴尬了。
服务态度不太好的乘务员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像一个恶霸。
收银柜前的气氛蓦地变成了诡异的和谐,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餐车后方的玩家忍不住焦急起来,有人站起身。
然而,就在那玩家准备迈步冲向收银柜的瞬间,有铃铛声忽然在空气中响起。
伴随着铃声,一道浅蓝色的人影慢慢浮现。
那是个推着手推车的乘务员,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脸上带着几颗雀斑。
“隔夜盒饭,10元一盒。”那NPC推着车向前。
秦非眼睛一眯,微微抬高声量:“那也是你们火车供应的盒饭?买那个可以留在餐车吗?”
柜台后面的NPC明显不乐意了:“也、也是可以的……但是……”
“可以的”三个字刚一传出,车厢后立马有玩家兴奋起来。
“这里!我们要四份!”有个玩家跳起来挥手。
“我们!我们也要。”另一桌人也紧跟着道。
秦非看着那个推着手推车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事情似乎有了新的转机。
在此以前,秦非的打算是拖延时间。
六号车厢里绝对不止他们一桌凑不齐钱款。
刚才秦非大致看了一圈,据他观察,余下三桌玩家中,起码有两桌都有这个困扰。
也正是如此,那些玩家才会放任秦非在收银柜前和NPC扯皮。假如餐车盒饭真的可以讲价,他们也能享受到同等待遇。
但其实,秦非的计划并不仅有“讲价”这一项。
如果能直接砍价自然是最好的,但假如不行,秦非打算直接把时间拖到五分钟结束。
现在算是用餐高峰,不买盒饭的玩家会在5分钟后被NPC驱逐。
既然讲不了价,就必定会有人被轰走,秦非准备等到那时,用规则卡找人换点零钱,凑齐那缺少的50。
就算是被轰走的人,也并不一定身无分文,更何况,很可能会有团队由于无法保全所有人,而选择直接全员撤退。
五十块钱并不多,最多找两组人就能凑齐。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换。
现在找人,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对面很可能会讨价还价。
等到最混乱、最人心惶惶的时刻,才更方便秦非将交易成本压到最低。
可现在,这个复杂而又容易出变故的计划,好像无需实施了。
秦非转过头,看向NPC的眼睛。
NPC紧张起来:“你、你干什么……”
他将秦非已经递上的200元攥在手中:“你已经付钱了,不能再取消交易。”
青年眨了眨眼,似有不满:“为什么?我又没有吃你的盒饭。”
他用下巴点了点推车NPC的背影:“喏,那边卖那么便宜呢。”
“你们这是强买强卖,是不道德的,我可以投诉。”秦非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上哪去投诉这些幽灵列车,但他大言不惭地发话了。
面前的乘务员先生咬了咬牙,他远远瞪了推车一眼,仿佛在暗恨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要不……”乘务员梗着脖子。
在秦非充满鼓励的眼神中,他百般不愿地说出了那句动听的话:
“要不,我给你便宜一点。”
“就二百吧,五份,你拿走。”
乘务员飞快将钱塞进盒子里,像是在害怕秦非把钱抢回去,转头去推车买饭。
事实上,NPC完全是在杞人忧天。
秦非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找那个推车售货员。
毕竟,那人长了一张秦非十分眼熟的脸。
——在四号车厢中曾经害死两个玩家的售货员的脸。
由于得到了助攻而意外大获成功,秦非愉快地端着餐盒,回到了黑羽的桌前。
不远处,另外几组玩家投来看白痴的眼神。
他们都在推车上买了饭,正在小声说着悄悄话,秦非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无非也就是那些——
“傻不傻,白花了那么多钱。”
“还好我们等了一会儿。”
诸如此类。
“刚才那个npc,你看到他的脸没有。”弥羊压低声音凑到秦非耳边,“他……”
好像是他们见过的那个假售货员。
弥羊扭过头,后面的玩家还在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些许看大傻子的怜悯。
推车售货员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那三桌玩家都没事,面前各自摆着餐盒。
弥羊不禁又开始迷惑。
车厢里不下十个人都与那NPC做了交易,如今却都还好端端坐在位置上。
他们总不可能都没碰到NPC的手。
难道说,那人不是假NPC?
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四号车厢的假NPC早就已经碎了一地。
或许他只长了一张和假NPC一样的脸。
但很快,弥羊就意识到,自己没有认错。
“嘿!”后桌有个男人举起手,好像是在搭话开玩笑,又像是在嘲讽,“新鲜的饭菜有没有比便宜的更好吃一点?”
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塞进嘴里,动作夸张地嚼了几下。
嚼着嚼着,脸色却渐渐变了。
玩家的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痛苦,古怪的咯吱声从他的嘴里传出,汩汩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
接着他开始干呕,在他同桌玩家惊恐至极的注视下,有东西从他嘴里跑了出来。
弥羊看着他,愕然倒吸了一口气。
那人吐出来的并不是他刚吃下去的土豆丝。
而是一块块细小的、浸泡着鲜血的碎瓷片。
鲜血混杂着唾液, 被挤压成不断翻涌的血沫,从那玩家口中喷薄而出。
他周围的几人愣怔片刻,随即露出惊恐至极的神色, 齐齐看向秦非。
秦非:“?”
秦非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由于刚刚遭受过那个玩家的挑衅,他似乎是被当做了造成对方此刻惨状的罪魁祸首。
“……”
青年有些郁闷地摸了下鼻尖,开门见山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
车厢里一片死寂。
那玩家还在呕吐。
其实他没有吃多少,可源源不断的血就像开了闸的喷泉,无休无止。
同桌的队友一直在不断往那人口中硬灌补血药剂, 但药剂能够回升的数值, 和他失去的血量比起来似乎只是九牛一毛。
起初他只是吐血和碎瓷片。
几分钟后,痛苦的呻吟声加重。
“我……靠!”正在捏着那人嘴巴倒药剂的玩家视线偏移,连带手也跟着一抖。
他看见, 一块块或是粉白、或是黑褐色的内脏碎片, 混杂在血沫中,掉出吐血那人的口外。
“别灌了。”两人对面, 一名似是小队领导的玩家沉默良久后终于发话,“放弃吧,他没救了。”
用药剂吊着他的命毫无意义,只是徒增药品消耗数量而已。
对面的玩家双眼猩红, 但还是依言松开了掐着队友下颌的手。
“队长,我们——”他恨恨看向黑羽的方向。
“不是他们干的。”队长皱着眉, 打断了他的话, “应该是这些盒饭的问题。”
那个推推车的NPC不对劲。
队长回过头, 瞥了最靠近收银台的那张桌子, 目光似有忌惮:“那桌玩家你别招惹,腐尸潮退以后, 我们得去道歉。”
黑羽的高层。
还有暗火的崔文轩。
都不是好惹的存在。
桌对面,受了伤的那人没了药剂补充,终于软软倒了下去。
桌上地上全是他吐出的黑血和脏污。
他仿佛已经把整个身体吐空了,双眼翻白,皮肤干瘪地套在骨架上,就像一个跑了气的气球。
然而,就在他的头部磕碰到桌面的瞬间。
“哐啷——”一声脆响。
玩家的身体碎成了无数片。
那张人皮在几秒钟前尚且惨白而柔软,此时却已变得坚硬无比,锋利的碎片迸溅至四处,划开了旁边玩家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