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路诚倒是反应极快,完全不需要需要询问珈兰就能自己给出答案:“黑羽还从来没怕过谁。”
秦非已经懒得跟这个缺心眼说话了。
“对了对了。”
不得不说,路诚调整情绪的速度简直快到非人,短短半分钟过去,他的精神面貌便已焕然一新。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既然你已经加入了黑羽,准备什么时候去我们公会里逛逛?我们公会的地盘可是整个中心城里最大的。”
“还有。”路诚滔滔不绝。
“报名参加公会赛的公会有一个赛前联合聚会,是系统每年都有的必备项目,今年第一场就在今晚,你要不要去看看?”
“虽然那只是个吃吃喝喝的酒会,但每年的出席人数都很多。”
因为大家都想去提前认认人,免得回头公会大赛正式开始以后两眼一抹黑,敌我不分还是其次,说不定就会一不小心把命丢了。
秦非漫无目的飘散着的目光微凝。
青年眉梢轻扬。
路诚终于提了个他感兴趣的建议。
赛前联合聚会的地点颇有些出乎秦非意料。
既不在某个公会内部, 也不在中心城里的公会活动区,而是定在了距离服务大厅不远处的广场上。
广场人来人往,秦非实在很难想象, 这种地方,该怎样举办一个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夜间聚会?
但他没有多问,而是跟着路诚一起,在聚会时间开始前抵达了目标位置。
夜晚的中心广场与秦非前几次来时并无不同。
展示赛的热度正盛,广场中心支起了一块硕大的幕布,如同放映露天电影般播放着展示赛的精彩节选片段。
幕布前摆着一排排长条凳, 凳子上坐满了玩家, 挤不下的人站在两边。
秦非和路诚经过时,广场上正在播放的恰好是路诚操作绿色藤蔓,在下水道中耳听六路的画面。
“嚯!”
“好特别的天赋能力。”
“这在团赛里绝对是毫无疑问的完美斥候吧!”
“不愧是大公会的玩家, 的确不一样。”
广场内充斥着溢美之词, 好听话像不要钱一样往路诚的耳朵里涌,路诚没忍住, 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出了声:“一般一般,也没他们说得那么优秀吧。”
秦非遏制住跳动的眼皮:“聚会点到底在哪?”
路诚拽着秦非往人堆里挤:“就在前面了!”
正看着直播回放的玩家被路诚一胳膊肘拐到开边,横眉竖目地回过头来。
正要发作,看清路诚的脸后愕然睁大眼睛:“你你你——”
两人已经一溜烟地消失在人群中。
路诚带着秦非, 一路来到了直播幕布后方,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光线被架高的幕布所遮挡, 昏暗中, 一道向下的楼梯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楼梯口前挂着一块造型简陋的路牌。
“公会联赛赛前夜间聚会, 非请勿入。”秦非一眼扫过上面的字。
这地方在支起幕布以前,就是一大片广场平地, 秦非前后经过这里许多次,从来没发现这儿有个地下通道。
有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下方的阴影里,一看就是NPC。
路诚从怀中取出黑羽的会徽,对那两人晃了晃,立即便被放行。
“其实这个时间,各大公会的参赛人选基本都还没有定下来。”
路诚下楼时悄声对秦非吐槽道。
“聚会会场审查不严,只要报名参赛的公会,所有成员都可以过来。起码有一多半只是过来打发时间的,不会出现在后续的比赛里。”
“所以这聚会就是混个脸熟,别想收集到什么有用情报。”
秦非闻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下行的通道很长,越往下走,能隐隐感受到前方传来的光亮及人声,两人一前一后,大约走了三分钟左右,经过一个拐角,前方豁然开朗。
出现在面前的宴会厅装潢奢靡,面积极大。
由于刚离开地底研究所不久,路诚对一切设置在地下的建筑物都有种抵御心理,但这里完全看不出是在地下。
空间挑高极高,内部环境开阔,光线明亮,视野十分舒朗。
圆弧形的墙壁漆成雪白,上面挂着一幅幅厚重的金边相框,其中个别相框内镶嵌的似乎是一小块屏幕,正在播映着影片。
宴会厅整体布置成了舞会格局,正中位置摆放着一架钢琴,无人弹奏,琴键却自动轻颤着,悠扬的音乐声从琴身流泻而出。
大厅里的玩家人数众多,少说也有一二三百号人。
但大家彼此交谈的声音都不大,汇聚在一起,形成阵阵嗡鸣,并没有盖过琴音。
除了聚在大厅里聊天吃东西的人以外,还有更多人从靠后的几间房里进进出出,那显然不是休息室,大约是用做其他娱乐的空间。
“站住!干什么来的?”
一道突兀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秦非还没正式进场,视线回转,看见几个走在他们前面的玩家被拦了下来。
拦在会场出入口的也是一群玩家,黑色衣袍上用彩线绣着标志性的蝴蝶。
秦非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被拦住的那两人莫名其妙:“我们当然是来参加赛前聚会的。”
蝴蝶公会的人一如既往地不客气:“把你们的会徽拿出来看看。”
两名玩家进场被拦本来已是颇为不悦,对方说话还这么不客气,脾气暴躁些的那个卷起袖子就想干架:“几个意思啊你们?”
被他的同伴一把拦住,同伴脸色复杂,朝他摇了摇头。
一场闹剧落入眼中,路诚悄然嗤笑:“他们这是看人下菜碟呢,星昼和暗火,还有另外几个大公会,但凡有点脸熟的,他们都客客气气地放进去了。”
就敢欺负些没名没望的小玩家。
前头那两人出示了会徽后被放入会场内,现在轮到秦非和路诚了,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赤裸裸,蝴蝶的人恨不得将他们看出个洞来。
路诚接连几天被投屏在中心广场上轮番播放,现在根本没人不认识他,而秦非——
站在最靠前的那名黑衣玩家抬手拦住两人去路。
果然一如路诚所说,在对待大公会玩家时,他们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黑衣玩家站在距离路诚半臂远的位置,开口道:
“我们是蝴蝶公会的人。据可靠消息,我们正在追查的一名通缉犯很有可能会来这里,麻烦配合调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路诚听过后眉梢微挑,他从怀中取出黑羽的会徽,神色如常地递交给蝴蝶的玩家。
黑衣玩家接过会徽,却并未细看。
是人都知道路诚是黑羽的人,玩家紧握着黑羽的会徽,目光如炬般凝视着路诚身旁的另一人。
身材清瘦的年轻男玩家当得上一句长身玉立。
他穿一身浅灰色的西服,尽管脸上佩戴着一张娱乐中心中售价最低廉的笑脸面具,却一就会给人一种气质上佳之感,面具将他的五官尽数遮挡,只露出形状秀美的下颌。
与广场直播中昼夜出现的那张脸下半部分如出一辙。
黑衣男的心脏怦怦直跳着,在心中暗自窃喜。
小秦在这个时间点上加入公会,目的实在太过明确,来聚会上堵人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黑羽只怕还不知道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才会放松警惕。
“这位看起来有点面生,不知是不是刚加入黑羽的新人?”
黑衣男装模作样地询问,假惺惺地提出要求:“麻烦把面具摘下来让我们看一眼。”
路诚心里一咯噔。
小秦在来之前提前安排了一系列伪装,当时路诚还在心中觉得没有必要,现在看来果然是他太过大意。
黑衣玩家不动声色地逼近,秦非站在原地任由他肆意打量,柔和清亮的嗓音从面具下方流出,带着一丝困扰:“可以不摘吗?我……”
他顿了顿,用诚挚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无比牵强的回答:“有点社恐。”
假如黑衣男刚才还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如今眼前之人这样推脱,他的把握立马上升到了百分之一百。
“不行。”黑衣男斩钉截铁,“麻烦配合我们的工作。”
双方僵持在了会场入口,引得周遭玩家频频投来目光,
“……那好吧。”面具玩家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抬起手,白皙修长的五指搭在面具边缘。
黑衣玩家向蝴蝶公会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向后包围过去,防止秦非和路诚在揭下面具的那一瞬间逃跑。
大家都在盯着这里看,宴会厅一角静默无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张红色的愚蠢笑脸面具终于离开了青年的脸。
“……”
黑衣男玩家垂落身侧的手握紧拳,手背上绷起青筋,他在心中无声地暗骂了一句。
他妈的。
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张十分平庸的脸,肤色很白,但容貌寡淡,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十分平均,虽然算不上丑,但看过一眼后绝对不会让人萌生出再看第二眼的渴望,并且看过以后完全记不住他的样子。
这个是个丢到人堆里就会不见的普通人,和那个光是靠脸就能吸引一票颜粉的小秦全然不同。
被耍了。
黑衣玩家瞬间明白过来。
他意识到,自以为提前拿捏了黑羽的他们只不过是个笑话。
路诚是黑羽岑叁鸦那队的成员,从来只出现在特定的几名成员身边,眼前这个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有一半可能是黑羽用来迷惑他们的。
而更大的可能则是。
这就是小秦,只是改换了外观。
这不过是一场最底层的对峙,谁掌握了先机谁就能赢。
黑羽提前做足了准备,现在,就算黑衣人已经能猜到面前的人是谁,也不可能拦着人硬不让进。
“你好?”青年眨了眨眼,深灰色的瞳孔中带着淡淡的探究。
他将一切都演绎得那么完美,仿佛他的确,仅仅只是一个被人莫名其妙拦在会场外的无辜玩家,任由对方为非作歹却只能默默忍受,无辜又可怜。
“喂,我说。”路诚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差不多就得了,你觉得呢?”
再拦着他们不让进,就有点不礼貌了。
抓捕逃犯变成蝴蝶公开和黑羽叫板,这样的责任黑衣玩家还承担不来,他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边。
而事实上,此刻生气的也不止蝴蝶公会的人而已。
“靠!气死了!”
刚一脱离蝴蝶那群人的视线范围,路诚就气得狠狠踹了一下旁边的桌角。
“你也就是两小时前才刚进的公会,蝴蝶的人是怎么知道的?”路诚一张脸鼓成青蛙,“有内鬼,绝对有内鬼!”
秦非将红色笑脸面具重新戴好,动作丝滑地一把捞起险些被路诚踹到地上的高脚杯,放回原位。
对于路诚耿耿于怀的事,秦非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
消息会泄露,这是难以避免的。
经过系统认证的公会管理人员名单都是公开的,在服务大厅内花积分就能查询到,即使黑羽全员嘴巴比蚌壳还严,秦非加入了黑羽的事实也早晚会被捅出去。
秦非语调平和:“这消息八成是珈兰自己放出去的。”
否则珈兰完全没必要在下午时,以那么高调的姿态拉他入群。
就像是特意做给别人看的一样。
路诚:“?”
植物脑袋完全无法理解自家副会长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也说不出“这不可能”来,小秦和珈兰脑袋里的沟沟壑壑比他一次性能放出的藤蔓还要多,路诚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与这些非人的怪物同步思维。
“跟我来。”路诚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他引路牌的角色。
宴会厅后面那一排房间果然通往着不同的侧厅,清吧,放映室,赌场,各色活动应有尽有。
路诚带着秦非走入其中一个侧门,这扇门后是一条走廊,走廊两侧全是房间,两人七拐八绕在某间门前停下。
路诚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休息室,有着和外围宴会厅同款的装潢,地上铺着红地毯,房间正中摆着几把偏欧式的座椅,珈兰副会长就在那里,岑叁鸦则坐在更远一些的软沙发上闭目养神。
“来了。”珈兰对二人微微颔首。
“副会长!”路诚一看到珈兰就悲从中来,叽里呱啦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刚才被为难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珈兰摆在扶手上的右手抬起又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别担心,这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小秦加入黑羽的事,蝴蝶迟早会知道。
与其等对方不知何时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不如将一切提前,限制在己方的可控范围内。
作为中心城内最大公会的实际话事人,珈兰的处事信条一向是不怕麻烦,只怕脱离掌控。
路诚闭嘴了,还真被小秦说中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秦非已经非常自觉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青年身体后仰,舒服地靠坐在椅背中,双腿交叠,直勾勾望向珈兰。
自从秦非进入房间后,就一直蓄意对他避而不见的副会长大人,终于不得不直视青年的眼睛。
珈兰装聋作哑,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待见秦非,而纯粹只是因为他——心虚。
珈兰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欢迎加入我们。”
秦非有种要被气笑的感觉。
他知道,珈兰如此高调的将他拉入公会昭之于众,除了他想要拿捏蝴蝶公会这一点,还有别的目的。
珈兰大概是还想将他也一起拿捏了。
给他一个副会长的头衔,拉进群里列队欢迎,过段时间还要带着他一起在公会赛中面世。
这一连串的操作简直就是在昭告全天下,小秦已经是黑羽的人了。
想干嘛?怕他哪天跑了吗?
“你是怎么想的?”秦非饶有兴趣地质问道。
珈兰顺利领会了他没头没尾的问询。
男人丝缎般富有光泽的金发在顶灯映照下像金子一般华美,他手捧着一杯红茶,即使深陷在柔软的沙发椅中依旧脊背挺直。
在和秦非见面后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似乎迅速找回了自己身为副会长的立场。
“这一点都不过分。”珈兰微笑道,“如果不是挂名会长现在还在S级副本里没有出来,你可能还会获得更高的职位。”
这答案有些出人意料,秦非挑眉:“更高?”
比副会长还要更高。
那岂不就是——
“黑羽是你一手创建的。”珈兰肯定了秦非的猜测,上次见面时他还只敢旁敲侧击,这次却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个人展示赛直播的这几天里,每分每秒,珈兰的目光都没有从秦非身上挪移开过,那种熟悉到极致的感受日复一日地加深。
现在,珈兰可以确信,小秦,他绝对就是那个人。
积分总榜顶端已经灰掉的那个名字。
Q,黑羽的前任会长,曾经众所周知的神级玩家。
带领着中心城中众人走向了新的纪元,却在某一天骤然消失不见,被抹除了一切存在过的痕迹,生死不止。
岑叁鸦端坐在不远处。
他绝对没有睡着,却仿佛对这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路诚则已完全听傻了,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觉得对面俩人在说天书。
什么……什么鬼东西?
“你们到底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珈兰手撑着椅背微抬起身,目光灼热得像是能把人烧穿。
“我们消失了多久?”可惜珈兰今天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秦非将问题又一次抛了回去,“很抱歉,我实在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珈兰双目失神。
“不记得了……也对。”
假如记得的话,他不会将黑羽抛之脑后这么长时间。
“三年。”珈兰给出了确切的答案,“准确来说,三年6个月零8天。”
在秦非继续追问前,他已经将自己仅存记忆中不多的信息和盘托出:“三年多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说,你和副会长已经探寻到了规则世界更深层次的秘密。”
“你们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副本,那本来是设计给惩罚玩家专用的惩罚本,我不清楚你们是怎样在不违规的情况下进入那个副本的,我只知道……”
珈兰的话语停顿了一瞬。
“你们去了那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黑羽的会长和副会长,消失在了惩罚副本中。
S级玩家进副本,一个月不出来实在很常见,起初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可两个月,三个月,始终不见人影,最后,积分榜上的名字变成了灰色。
“死去的玩家会从积分榜上消失,变成灰色,除了你们,我从没见过其他人出现这种情况。”
“这三年里,你到底去哪里了?”
秦非眼睑微垂:“我不太能确定,但,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除去搞不清状况的路诚,休息室里,珈兰和始终未参与谈话的岑叁鸦全都蓦地站起了身。
回到现实!!
这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撼,珈兰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会长回归了现实,在现实中度过了三年,又全须全尾地回到了规则世界。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足以说明,玩家们内心深处所追求的,有朝一日脱离规则世界,回归正常生活的幻梦,是有机会实现的。
还有比这更加振奋人心的事吗?
看着休息室中众人激动到难以自抑的模样起,秦非的情绪依旧淡淡,他轻轻摩娑着指间的黑晶戒,自从脱离研究所副本后,污染源一直没有现身,秦非知道祂应该是正在处理那些散落的灵魂碎片。
但现在,秦非有一种感觉。
他感觉污染源回到了戒指里。
“抱歉。”青年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请问这里有盥洗室吗?”
他刚走出两步,脚步突然顿住。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门口,此刻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那绝不是什么受欢迎的来客,顺着秦非的目光,屋内三人一齐望去。
是蝴蝶。
蝴蝶此刻出现在这里,必定是黑衣玩家对他说了什么,秦非原地站定,若无其事地双手插袋,看向珈兰。
“蝴蝶会长,你有什么事吗?”良好的谈话氛围被外人扰乱,珈兰不满地皱起眉头。
蝴蝶置若罔闻,一门心思盯着秦非看。
一次,又一次。
这个新人一次次出现在他眼前,又毫发无伤地逃脱。
“……”
蝴蝶眯起眼睛,凝视着对面的青年,一言不发。
分明是一张和记忆中毫无相似点的脸,却能够带给人一种极尽相同的感受。
一种……让人不太舒爽的感受。
想掌控他。
把他变成傀儡。
让他听话。
让那双看似天真清澈,却总透露出狡猾的眼睛,变成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
珈兰的舌尖轻轻滑过齿根,他向前迈进一步,如同呢喃自语般询问道:
“这位黑羽的新成员,你叫什么名字?”
蝴蝶的身影被门框落下的阴影压得很暗,他冰凉的眼神紧盯着秦非的脸,仿佛毒蛇吐信般带来令人紧张的压迫感。
秦非对此恍若未觉。
他语气轻松地微笑着回答:“莱尔,我叫莱尔。”
莱尔,liar。
说谎者。
一个信口胡诌的名字,正适合送给蝴蝶。
装饰豪华的休息室门口, 珈兰副会长一步一步,走向了蝴蝶与秦非之间。
他将身后的青年完完全全与蝴蝶的视线格挡开来,长靴的鞋跟敲击在地板上, 发出阵阵有格律的响声。
“蝴蝶先生经过这里,是打算去哪儿?”
一向微笑以对人的男人,脸上表情极为难得地冷了下来。
他掀起眼皮,警告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蝴蝶身上。
蝴蝶向上扬起的嘴角弧度加深,他颔首,对着面前之人挥了挥手:“保重。”
他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说这话时虽然对着珈兰, 每一个字究竟想说给谁听却显而易见。
蝴蝶走了, 珈兰带着怒意的冷哼从鼻腔深处溢出,回头望向秦非时却忽地一惊:“你怎么了?!”
刚才还好端端的秦非,此刻脸颊上却攀上了不正常的红色。
改变形象后他的瞳色是冷灰色, 可眼下已趋近于漆黑, 青年呼吸略显急促,在安静的房间中格外明显。
路诚面带担忧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我没事。”秦非抿了抿唇, 目光自指节上的黑晶戒一扫而过。
“这里有盥洗室吗?”秦非又问了一遍,“或者,安静的,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房间。随便什么都行。”
这种不适的感觉, 秦非已经很熟悉,从副本结束那天开始, 就时不时出现在他身上, 结合他昏睡那三天在黑暗领域中的经历, 秦非认为, 大概是与污染源的能量波动有关。
“有,我带你过去。”带路专家路诚扶着秦非向外走去。
盥洗室就在黑羽的休息室对面不远处, 秦非谢绝了路诚打算直接带着他走进隔间的冒昧举动,“嘭”地一声甩上门。
“你先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隔间内传来青年嗡声嗡气的声音。
路诚面带忧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秦非并没有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多呆,路诚走后,他很快打开了隔间的门,拖着虚弱的脚步来到盥洗室巨大的镜子跟前。
他洗了一把脸,双手支撑在大理石制的流理台面上,颈部微微下压,水滴顺着他被打湿的发丝滴落下来。
冰凉的水渍破开混沌的思绪,呼吸灼热,汗水划过颊侧。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青年面前,被擦得光可见人镜面上,不知何时已被一根根带着细密尖刺的蔷薇花藤爬满。
荆棘花藤正在飞速蔓延,很快便铺满全部的镜子、台面、地板……花藤如同编织牢笼的丝线,紧密纠缠在一起。
外头似乎有人经过,秦非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停在门口,那人伸手拉了几下门。
没拉开。
“怎么回事,门坏了?”那人嘟囔着,又走远了。
头顶明亮的灯泡开始变得电流不稳,忽闪忽闪,整个空间如同被搬迁到了另一个位面,空气中溢满了熟悉的污染气息。
那些令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精神污染,在感知到秦非的存在后,却如夏夜萤火般,星星点点朝他身边汇聚过去。
秦非双手撑膝,微微喘息着。
面前忽地拢上一道阴影,青年抬起头,不出意外地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碧蓝如海的眸中。
“……你来了。”青年清润的嗓音此刻带了几分沙哑。
一双大手抚上他的额头,轻轻拨开遮挡他视线的发丝,那掌心温热,带着属于人类的柔软。
与最初见面时充斥着神性,却宛若冰冷无机质一般的污染源相比,如今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显然正在变得越来越趋近于一个活生生的,拥有体温的人。
秦非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呼吸时,擦蹭过他皮肤如同羽毛般的柔软触感。
“嗯。”男人望着秦非,极简短的一个字中却涵盖着莫名的缱绻,“我回来了。”
荆棘花藤缠绕在两人身边,黑色的蔷薇盛放在他们身侧,一株藤蔓带着亲昵之意朝秦非探来,却被青年略带嫌弃地躲开。
“这里是厕所。”秦非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藤蔓,又看向面前的污染源,强调道,“公共厕所。”
在厕所地上蹭过的东西,还能要?
污染源:“……”
有时候他是真的会被一些奇怪的关注点打败。
污染源清咳一声,湛蓝色的双眸中显出一点尴尬:“我刚吸收完第三块灵魂碎片,这些花藤是不受控制的能量的外溢,只是相当于一些影像而已。”
秦非将信将疑地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果然穿过了荆棘,触到了冰凉的镜面。
“那刚才,外面那个人怎么进不来?”
虽然头脑正在像发烧时一样阵阵发热,但这并没有削弱秦非的判断力。
男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扶住秦非肩膀:“我锁了门。”
秦非变换了站姿,后腰紧贴在洗手台的边缘,污染源掌心用力,十分自然地将青年揽向自己的方向。
秦非浑身脱力,不轻不重地挣扎了一下:“你干嘛?”
污染源轻笑着,回答得义正言辞:“看你不太舒服,站不稳,扶你一下。”
话说得漂亮,但他手上的动作,分明已经将秦非整个圈进了怀里。
秦非:“……”
算了,就当是个人肉靠垫,随他去吧。
“你已经把那些怪物全都处理完了?”秦非低垂额头抵着男人的肩,低声问道。
污染源给出了一个好的答案:“对。”
“不过——”
秦非仰头向他看去。
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青年的面部轮廓被勾勒得异常清晰。
在某种意义上,佩戴着黑晶戒的秦非已然与污染源交融成为了一体,也正是因此,污染源的能量波动才会在他身上产生如此明显的影响。
从秦非匆忙躲进洗手间隔间内的那一刻,他的伪装形象便已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如今青年眉心轻蹙,苍白的脸上泛着些许病态的潮红,他琥珀色的瞳孔中带了点茫然,就像一层动人的蜜糖撒在樱桃上。
秦非敏锐地觉察到,他视线前方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紧接着,束缚在肩膀上的力道稍稍放松,身前之人的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微热的呼吸均匀喷洒在脸上,带来阵阵酥麻微痒。
柔软的唇瓣相互碾磨,舌尖卷入口腔,牙齿轻轻磕碰。
抵在青年后腰上的掌心用力,顺着耻骨一路向上,周围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掠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