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前这位是某商人夫郎,还是……
结合衣着与气质,其实不难猜测江盛的身份,只不过大家一时间不敢乱说,猜对了没事,猜错了那就涉及掉脑袋的大事了。
“这位……夫郎,”陆知运夫人谢士到底身处上位沉稳些,她没点破江盛,顺着他的话就事论事,“胭脂铺中的肥皂和香皂价钱如何?”
其他人跟着附和:“对对对,小夫郎您给我们说说呗。”
总算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江盛小脸袋红扑扑的,对讲解胭脂铺子热情高涨:“肥皂五文钱一块,香皂分不同香油售价略有调整,约莫五十上下。”
“五文?这么便宜?”
“对。”
在场的人都使用过香皂,认可五十文的定价,唯一惊讶的是肥皂比他们想的便宜些,竟然与胰子价格相同。
底下有胰子铺的家眷叹了一口气,肥皂一出来他们的胰子就该降价滞销了,回去改换其他卖吧。
江盛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许许多多问题埋没,比如香皂真是王爷做的,比如若是想加xx香料能不能成,比如……江盛挑挑练练回答能透露的一些,周围听见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围成了一个大圈。
“对了,明日还有一种比面脂好用的脂,叫甘油,能让哥儿女子皮肤老的慢一些,谁不喜欢水水嫩嫩的皮肤,用的早了锁水……不是,延长滑嫩的皮肤,若是你们感兴趣可去观上一观。”
“可真有比面脂好用的?您可别筐我们啊。”
“甘油是个怎么的样子,您能给我们说上一说吗?”
“还有这甘油,怎么卖法,怎么用法,价钱如何?”
江盛卖了个关子,偷偷撇开视线,不辱使命地朝另一方向眨眨眼。
魏游对上一双狡黠的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如沐春风。
第二日辰时,胭脂铺经过践行宴的宣传,大半个名门贵妇都来逛了一圈,香皂一抢而空,没买到的退而求顺手买些胭脂回去,总归不会空手而归,乐得留在胭脂铺的陈家管事眼尾皱纹都未消失过。
至于新推出的甘油和蜂蜜甘油秘方更是热度高涨,等用过后的夫人们回购,直接碾压香皂成为胭脂铺的最热销产品。
彼时,魏游和江盛已经带着一船船赈灾粮草踏入东岭地带。
碗里滚入一个拳头大的圆球, 魏游卖面子地问:“这是什么?”
“章鱼小丸子,嘿嘿,”江盛得意的小表情都快冲破云霄了, “我虽然下厨不行, 但烤肉做丸子手艺一绝。”
“个头可不小。”
“叫章鱼大丸子也行, 铁板做的有点大了, 但是正好,过足口瘾。”江盛献宝似的又给他夹了一个,很期待魏游吃后的反应。
“还烫着,晾一会儿。”魏游道。
连下几日雨好不容易放晴,寻思海船再过半日即将入建州港, 日后必定不能敞开肚子吃海鲜, 所以商量决定来个热热闹闹的海鲜宴。
想法是江盛提出来的,既然要做海鲜宴, 在厨房做好了端出来吃就没意思了,于是江盛拉着魏游看了一圈,挑了空旷的船板搭上几个简易炉子,开始做吃食。
柘部落的人也不嫌繁琐,觉得十分新鲜。
露天摆炉, 地席而坐,捕了什么吃什么,再加上养在后厨的一些章鱼、海蛎子、大虾大蟹,炉子旁摆满了好几样海货,闻着香味步子都移不开了。
刘和德拿了佐料摆在小桌上, 他们这头顾及身份下人不敢落座, 隔壁就显得热闹的多,柘部落船工自行围坐聊着日常, 王府下人护卫大多沉默无言,再者就是女子哥儿们了,话题多,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大家都十分乐呵。
没人想起落地后来自阶级生活各方面的压力,敞开身心痛快了吃,周围海风徐徐香味扑鼻,别有一番滋味。
氛围不错,看着有食欲。魏游插入筷子把丸子掰成两半,里面的热气也得散散,章鱼丸子的味一散开,循着味的人眼睛看得发直。
“你快吃呀。”江盛雀跃的像只小麻雀,推动碗壁。
魏游估摸着时间:“再凉会儿。”
“章鱼丸子烫嘴才好吃,凉了味道就次了。”见他迟迟不动,江盛以身作则,夹起筷子呼呼吹了两下,迫不及待张嘴咬上一口,“嘶,烫烫烫,好香啊。”
江盛以手为扇,半开嘴扇风,明显是被章鱼大丸子烫到了。云哥儿想要提醒自家公子注意饭食礼仪,魏游却笑出声了。
“烫食伤舌伤喉。”
美食面前,江盛才不管,他被烫的说不出话来,以眼神示意他快尝尝看。
现代魏游也是章鱼小丸子的常客,特别是上学那会儿,大学后头的小吃街管的还不严,不少大叔大婶推着流动小车在后门卖,章鱼丸子、糯米饭团、各种烤串等,一路过就忍不住瞅一眼。
偶尔宿舍聚会,他们也喜欢往那钻。
魏游喜欢但吃的少,独居后大多自己做,环境和用油健康些。
“好吃,就是没有现代……”江盛赶紧捂住说漏的嘴巴,圆滚滚的眼睛转溜一圈,没见着异常才放心大胆说下去,“章鱼丸子这道小吃加木鱼片才正宗。”
魏游夹起半块章鱼丸子咬上一口,细细咀嚼,丸子外皮金黄焦脆,内里柔和鲜嫩,特别是章鱼,分量足吃着有嚼劲:“很香的丸子,你还加了什么酱?”
“你能吃出来呀!”一雪厨房小白的前耻,江盛激动地拉住魏游的袖子,“我用鸡蛋和玉米油等捣鼓了沙拉酱,还不错的。”
江盛的眼睛很漂亮,透亮澄澈,特别是自己达成一次小小的成功时,又黑又圆的眼眸中洋溢着某种别人无法复刻的光彩,很耀眼。
魏游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江盛脑袋一空,没等他的手碰到头顶,魏游率先挪开了,还带走了一缕发丝。头顶残留的温热很痒,江盛捂着脑袋呆呆的,很快脸上的热度升了起来:“你干嘛。”
不像是质问,像害羞。
“夸你章鱼丸子做的好吃,手艺好,不行?”魏游道。
“行……上回你还怀疑我下毒不愿意喝汤。”
“没有怀疑,只是觉得闻着味不正,”魏游停顿了一下,忽然忆起当初大夫怀疑他怀孕一事,“我还好心替你找了大夫。”
江盛松开魏游的袖子,捧着脸散温,心情好了点,刚想开口,余光瞥到魏游正盯着他的脸,偷偷地笑。
那狭长的眼睛轻轻弯起,笑得很淡,但很舒服。
手下的脸颊更烫了:“你笑话我!”
“没。”魏游脸上的笑收了收,把碗里微热的章鱼丸子快速吃完,又重新看向他,眼底划过笑意。
“能想出章鱼小丸子的法子,你很厉害。”
“也、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江盛觉得魏游身旁有点热,挪动屁股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才继续说,“你懂,杂书上写的。”
魏游瞧着有趣。
这人不耐夸,一夸就害羞。
一旁侍奉的云哥儿锦哥儿对视一眼,满心的疑惑散了,自家公子从没下过厨怎么会这些呢,原来是书上看来的,公子聪慧一学就会,果然是个天才啊。
刘和德也很欣慰,热烈庆祝厨房终于解放了。
滚丸子的手法确实让人看着很熟练,因为面糊做的多,江盛不吝啬把做好的章鱼丸子分云哥儿他们和柘部落的女子哥儿们。
他们吃的津津有味,一旁的汉子们口水直流,章鱼丸子的受欢迎度超乎预期,江盛畅想着对魏游说:“若以后王府没钱了,我就开章鱼丸子铺养家,在东岭开一家,在京城开一家……”
天真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身影,魏游的心微颤,像是春日的樱花落入平静的湖水,荡起点点涟漪。
家这个词从没出现在魏游的词典里。
他们家算是中产阶级,早年父母自驾游时车祸身亡,他早早独立,一个人过完高中上大学进娱乐圈,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颓废过日。
因为他没有家。
没有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没有陪伴他的亲人爱人,只有冷冰冰空荡荡的房子,缺少烟火气。
即使穿越古代,那也是名义上的亲人,像是一个标签贴在头上,那位是父亲这位是哥哥,依然没有归属感。
如今,有人告诉他,他们组成的是一个家。
魏游承认,他心动了。
是心动眼前的人还是心动这个无意识的提议,目前,魏游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江盛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望着江盛滔滔不绝停不下来的嘴,魏游递过一串烤好的鱼:“需要王府支持吗?”
“哪方面?”烩香的鱼肉被一口撕下,看得人食欲倍增。
魏游简言意骇:“银两和铺子。”
江盛是有嫁妆的,说起来有点矫情,他本人认为贵重的嫁妆不属于他,所以一直没动过。要想开店,一个项目没有启动金那就是白搭,可他知道魏游把钱用来买粮了,不好意思找他借:“你还有钱啊?”
魏游扫视自己的着装,暗想自己哪里像是个穷光蛋了。
“身为王君,你有权取用王府库银,合情合理内无需报备,告知刘和德即可。”
“可这是你的钱。”江盛对鱼肉情有独钟,很快吃完魏游给他的一串,又伸手去拿,嘴里嗯嗯不停,说是少了孜然粉、辣椒面味道寡淡。
魏游扫了一眼他跃跃欲试拿第三串的手,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怕怕的背过手当做无事发生,回过神又皱起眉思考自己怂什么,多吃一条烤鱼而已。
难道他是一条夫管严的人鱼?
魏游认真道:“王府的钱也是你的钱。”
你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是以前江盛找对象的标准,如今实现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凭借敏锐的第六感,他自觉有陷阱,连鱼也顾不得了,小心翼翼问:“所以,王府的债也是我的债?”
魏游:“……”
感动喂狗吃吧。
天晴时间短,海鲜宴接近尾声时,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噼里啪啦,久久未停。船舱内避雨的人被乌云笼罩,沉重的氛围在凝聚,所有人望着陆地方向,心生担忧。
雨水不停,山洪不止。
南下已经三个月,不知东岭状况如何了。
“娘,我饿。”
“爹爹去取粮了,小宝别哭,爹爹回来就有吃的了。”
一位衣衫褴褛的母亲怀里抱着瘦骨嶙峋的小孩温声安慰,在小孩见不着的地方,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麻木和死气。
他们是建州大山村的村民,因暴雨洪涝,山谷房屋被冲垮成为流民,他们命硬从大山村走到建州城,路途死了不少村民,他们的爹娘就是吊着一口气没上来,沿路土一刨埋了去。
他们抵达建州城后靠救济有一日没一日地过着。
断断续续下半年,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兆头,惹人心头烦躁,再不停,朝廷的赈灾粮米见底,他们是真的要饿死在建州城外了啊。
老天爷行行好。
可怜可怜他们这些受苦的百姓吧。
她偷偷抹去脸上的泪珠,有些害怕地往棚里缩了缩,转头却见外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欣喜道:“孩儿他爹,你回来了!”
然而这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精神力在注意到自家男人空手而归时荡然无存。
“没领到粮?”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安慰夫君的,但胸口堵着气怎么也发不出声,只是默默替他脱下蓑衣,背过身替自己男人倒了一杯水。
朱二郎喝完水接过睡着的儿子,居然破天荒的笑了:“衙门是没粮了。”
“那你怎么还笑得出口……包子!”朱氏赶紧捂住嘴巴似下观望,见其他棚子的人没动静,才颤抖着接过三个大包子和二十个铜板。
“这是哪里来的?”
“朝廷的粮到了,需要从海船上卸货,幸好我跑得快抢在前头报上了名,才有工钱和发的肉包子。”
“粮到了有救了!还是肉的?!”朱氏莫名有点想哭。
“冷了点你赶紧吃,莫让其他流民看见,那些豺狼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
朱氏叫醒小宝,分食一个肉包子,朱二郎单独吃一个,还有一个留明早吃给朱二郎吃。
小宝像饥饿的狼崽子风卷残云把半个包子吃下肚,眼里渴望剩下的一个包子,但他仅仅吞咽了一下口水,懂事地垂下了头。
朱二郎从自己的一个肉包里再分出一小半递给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儿子,小宝摇摇头:“小宝够了,爹爹累,爹爹吃。”
包子软软的,里面的肉又多又香,大概是三个月来第一次见了荤,朱氏边大口吃边呜呜流泪,吃完直接扑在朱三郎怀里崩溃哭了起来。
朱二郎揉了揉儿子结块的头发,轻轻拍妻子的背安慰:“他们午后才到,还没卸完,船工说明日还需要过去一回,发的还是包子。”
“是哪位大人来了?”
“听说是京城来了个王爷,送来十万石粮食,还有五千威风凛凛的士兵护着。”
朱氏应了一声,不敢议论大人物:“你衣服脱下来,我再帮你补补。”
港口地界石碑上的字在风吹雨淋下日渐淡化,接风的马车行驶近斑驳的城墙,石碑被抛在后头。
车外嘈杂声不断。
魏游撩开窗帘看向外头,黑压压的一片人,虽然看不清脸和衣着,但看骨架,大部分人消瘦无比,先前地方征调的开粥布施仅仅杯水车薪,吊着大部分人的命罢了。
沿路几个想闹事的求他给粮的,被护卫军一一挡回去,于是跪在地上哭叫哀嚎,硬是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
魏游面无表情放下帘子,轻轻握住江盛发凉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王爷,大荆与大莱征战四年,前三年天降大旱,今年又是大涝,是乃有所预兆啊。”建州知府乔应选坐在魏游对面苦口婆心。
他留着山羊胡,衣着蓝色官袍,皮肤有些黑,但保养不错,看着大约四五十岁,身材微胖肚子微凸,说话方式像极了朝廷中的死脑筋文官。
“别说些虚的,”魏游听了他一路玄学理论,不耐烦,“讲些有用的,比如东岭如今状况如何,最严重的是哪些个地方,衙门内粮仓库存还有多少,灾民有多少。”
乔应选被噎了一口气:“王爷这是下官需要做的事。”
意识是你问太多,越俎代庖了。
“本王不喜欢弯弯绕绕,既然本王肩负赈灾一事,那必然得了解东岭情况如何,再行分粮草数,还是说你不想要粮?”
乔应选连称不敢:“东岭受山涝侵扰最严重的是北部几个州,包括饶州、明州和建州西部。而最南的岩州和平州出现轻微干旱情况。沿海建州、浦州和鲤州受台风困扰,船只损森*晚*整*理毁严重。”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魏游总结。
“天灾人祸啊,”乔应选见魏游蹙眉,赶紧换了话题,“建州粮库今日已空,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恐怕有不少人将饿死于城外。”
建州体感凉快,不到冻死的地步。
“建州城外灾民两万,即将超过城中人数,我等很是担心,王爷可否派兵支援?”
“护卫军将随粮食调动。”
马车缓缓驶入内城,停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前。
建州多灾拿不出更多钱来新建王府,乔应选翻修了一座郡府充当,魏游也没有嫌弃,雕梁画栋的精美王府,跟新的一样,比起船舱好太多,他知足了。
乔应选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位瑞安王不好糊弄。
回到卧房,江盛一路闷闷不乐,魏游猜测与灾民相关:“东岭早情严重,大涝后易出瘟疫,知府在港口撒了不少石灰粉,想必城内城外不会少,大方向不错。”
“我只是……他们好可怜。”江盛把今天下船后见到的画面说给魏游听。
搬运粮食结束后,他们出于好心发放包子,但他亲眼见到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子差点因为他们发的包子被人趁火打劫打死,幸好周围士兵及时出手,才幸免于难。
推此可知,灾民区这种事情习以为常,那些围观的灾民见找少年被抢时无动于衷,可见私下里多混乱。
人没有人性了。
“说句不好听的,不够强在灾民区活不下去,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这太残酷了。”江盛耷着脑袋无精打采。
他们一代没有经历过温饱难捱的时期,难以想象现在的残忍,但古时候没有粮食就会这样。
烧杀抢掠,只求活着。
而现代,若是出现自然灾害,军人第一时间解救人民群众,八方支援送上物资,吃的用的绝对不会少到需要付出生命。
一个和平年代的人直面灾荒,只觉得头皮发麻。
魏游脱了衣服上床,明日赈灾他要去看着,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现在需要保存体力早点睡。
“我们运了粮来为的就是要解决此类问题,你若是不忍心,做些章鱼丸子送给他们,能救几个救几个。”
“那我现在去做一些备着。”
江盛起身就要去,被魏游一把拉回床上,用被褥裹住两人,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耳边。
“留点精力,明日再说。”
东岭这场扶贫仗有的打,赈灾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休憩一日, 城门重开。
江盛没有做章鱼丸子,一来是耗粮多不如做几个馒头填饱肚子,二来是章鱼丸子分配给谁的问题, 不患寡而患不均, 食物容易触及百姓紧绷的神经线, 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几番思考, 江盛放弃了这个想法。
日后建州安定了再做不迟。
魏游折中一下,吩咐厨房做了些包子馒头,带上几位从京城来的大夫,出了门。
现代沿海城市繁华热闹,不像现在, 东岭就是个穷乡僻壤。
看府城建州就知道了。
京城和江南耳熟能详的大商家在此几乎难以看到, 建州城内靠近东部港口的商街还算繁华,胭脂水粉酒楼商铺应有尽有, 看着与北边的州相差不大。
深入建州府城,除了东城门一片和衙门周边,其余街角显得十分落魄。
东西、南北两条连通四门的主道是青板石路,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填的是土路,下雨天泥泞的很, 不好走。
车辙滚过商街,比起人口繁多的京城和钱塘,建州街道上就冷清的多,街道上的百姓着装配饰略显简朴,大概是灾情闹得人心惶惶, 蜡黄的脸上没有多少精神。
建州的贸易大部分靠海运, 外部通商少,大多是临近几个州县物品交易, 所以店铺内的饰品物件大多是旧款式。
总体而言,不及钱塘的安海镇繁华。
比魏游预想的还要低点。
马车穿过老旧的城墙,城门外无灾民守着,一问守卫才知灾民不在这儿,需要多走一段路,去左右两处专门的粥棚。
“……抢粮的事发生过好几回,刚开始施粥那会儿,咱从衙门押了粮出来,还没等煮熟,就被一窝蜂拥上来的灾民抢了大半,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想偷溜进来。兄弟们身上挂彩,还有几个倒霉的被踩断了脚骨头,躺在床上现在还没下来。这位大人您别看灾民可怜,一包贱骨头,凶得很。”
官府对地痞流氓恨得牙痒痒,抢粮的事频发,衙门下手越发重,打死了不少人,但灾民还是屡教不改,反而越来越多人聚集,后来在远离城门的地方搭了棚,抽调更多兵力护着,才好了些。
“我们不是不可怜这些人,多多少少掏过腰包,全他娘的是白眼狼。”护卫忍不住骂了一句,被一旁的人劝住了。
真正可怜的有,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全臭了。
“大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爷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吃饱了,求您给点粮行行好,您让我做牛做马也行。”
“家里的小娃老人生了病,一口饭就成。”
魏游几人驾车前往粥棚,沿路不少穿着破布衣的灾民冲上来,唇瓣干裂苍白,身体骨瘦如柴,眼里尽是哀求痛苦之色,要不是王府护卫皮肤上添了不少抓痕淤青,还真当他们是柔弱无力的小可怜,心软下车了。
“他们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江盛拉着魏游的袖子,心生不忍。
“王君心善,灾情时间长,近一个月建州朝廷发的粮仅管一天一顿,保证他们饿不死。那些没吃饱的汉子必然得挖野菜,寻些其他吃的垫垫肚子。”刘和德年幼时逃难过,知道里头的苦。
饿极了的灾民什么都吃,为此误食野菜死了不少人,为了一颗酸野果大打出手,也不在少数。尸体残骸扔在地上路边没人管,守卫经常需要搜寻进行掩埋,否则出了瘟疫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连东岭府城外都成这样了,魏游不敢想象其他州会是什么样子。
王府早上做的馒头包子满满三车,要不是周围人高马大的王府精兵盯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流民灾民早一哄而上,抢光了。
管你天王老子,吃饭最大。
粥棚的小队长被王府护卫长柴正峰打了招呼,魏游和江盛进入粥棚,锅里的粥已经咕噜咕噜冒泡熟了,锅盖一掀香气四溢,闻着味,灾民队伍开始往前挤。
“前头的赶紧的,要饿死了。”
“再推老子一拳打死你。”
“又不是我,后面挤上来的,我能有什么法子。”
一旁拿刀的官兵绷紧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防止有人闹事。
“怎么尽是些汉子小子,没有哥儿丫头。”前头把粥分出去了,又起了一锅粥,魏游趁机问掌厨。
那厨子先是被搅扰了不耐烦,一看小队长低眉顺眼,正色道:“您也见了,外头熙熙攘攘的人挤人,哥儿女子来了不是明摆着被人占便宜嘛。况且灾民多,分完汉子小子天都黑了,不如让吃了的汉子拿木牌领了粮回去。”
“揣着粮若是有人拦路截胡……”魏游皱眉。
小队长无奈:“想不出好法子,这几月雨天多,一直都这么过来的。”
“不妨多设些粥棚。”魏游提议。
小队长解释:“人手不够,顾两个粥棚还有人闹事,多开几个城卫护不周全。”
魏游记下了,这事可以和覃洐说一说,派点人能解决。
今天的队伍还算安分,等日头到头顶,江盛注意到队伍中一个眼熟的人,少年瘦瘦的,身高与他差不多,昨日瞥见的脸部稚气被鼻青脸肿遮盖,见他们看过去,那人缩了缩身体藏进队伍。
魏游皱起眉。
他没错过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和狠意。
一个不大的小屁孩哪里来的这么重的戾气?
队伍轮到他,盛粥的厨娘一抖大勺,碗里的粥少了一半:“走走走,别堵着人拿粥,下一位。”
少年攥紧拳头想说什么,小队长骂着赶他,手里的刀蠢蠢欲动。
等人走了,小队长无奈叹息:“王……让大人看笑话了,这小子滑头的很,您别被他骗了。人是长得瘦瘦弱弱惨兮兮,厨娘当初还可怜过他偷偷加过粥,结果就一忘恩负义的,曾经还弄伤过一个城卫兄弟,如今给他粮吃都是那兄弟仁慈。”
“发生何事?”魏游问。
“城卫兄弟制止他抢别人粮,他拿刀伤人手。”小队长说。
“你亲眼见着了?”
“那倒没有,但那兄弟是真的伤了手,让大夫看了半个月,这小子也在牢里呆了半个月。”
魏游沉默,他从江盛的态度中不难猜测这人的身份,大概就是昨日说的港口被欺负的雇工。
小孩脏兮兮的头发搭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西一块打着不同颜色的补丁,缝合处细密整齐,看得出来补衣服的人手工不错。但一个愿意用劳动换取报酬的人和一个抢别人粮的人,是同一个,说来挺矛盾。
烫粥急匆匆入肚,他擦了擦嘴角把碗还回去,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木牌递给另一边的队伍,领取家眷的馒头。
“不公平,家里两个人凭什么只给我一个馒头!”少年小脸消瘦,瞪着一双大眼,看上去十分可怕。
小队长上前呵斥:“怎么,你抢别人手里的粮你就公平了?”
“我没有!”
“死鸭子嘴硬,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小队长半抽出的刀被柴正峰压回刀鞘,而少年扭曲的凶相怔在脸上,愣愣看着他们。
灾荒的可怜人罢了。
“你昨日是不是去港口上工了?”魏游问。
面对明显与官兵一路的人,少年警惕又生硬:“没有。”
魏游一个字都不信,他挽起的裤脚还黏着几片鱼鳞,别以为他眼瞎:“你因为抢夺粮食划伤过城卫?”
“放他娘的狗屁,官大了不起啊,可以扭曲事实随便给人按上伤人的名头,脸比粪池里的污水还臭不要脸。”少年恨恨道。
骂起来人气势汹汹。
小队长:“他的伤难道不是你伤的?”
一说起这件事来,少年心口起伏,满眼恨意:“那是污蔑!”
“不是你做的就赶紧领了馒头离开,别挡着后面的人。”魏游发话,厨娘才不情不愿地又扔给他一块馒头。
少年一愣,脸上凶狠的猪头脸有片刻茫然,他定定看了魏游一眼,也不争论了,拿了馒头就走。
事情到这魏游和江盛以为结束了,回城时却远远见几个人在泥地上翻滚打架,占据上风的人见他们马车停下,面朝他们,露出了猩红的眼睛。
是刚才的狼少年。
魏游让人拉开他们,问:“你不是回去了吗?”
少年成了个泥人,唯有一双眼睛似狼,盯着地上凸起的凝块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其他人可不会闲着,其中被打的最惨的一个跪地哭嚎:“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这小子抢我们老幺的粮,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就得逞了!告官!打他个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