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沈灼野的业务水平,昨晚闹成那样,有眼睛的又都看见了,沈灼野也没有营销……那商南淮是怎么输的?
沈灼野的业务还差,商南淮岂不是完全没有业务可言?
商南淮在这事上忍不住得合情合理,甚至有不少吃瓜看乐子的,不嫌旧事重提,又开始怀念沈灼野霸屏的那一段时间。
别管是不是好人,起码赏心悦目啊,现在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商老师别看,没说你,是说现在霸屏的那些剧。」
「跑个题……沈灼野是好人还是祸害这件事,感觉还得讨论,我个人现在越来越持怀疑态度。」
「爱是什么是什么,演得反正是真好,怀念祸害,祸害快回来清屏。」
「我也怀疑,要是别的料都是假的,那偷钱霸凌那事,怎么证明就一定是真的?」
「那个事有证人吧,洗不了,当时不还说是什么电影原型?」
「看重聚首!今天有直播,说是要探访揭秘电影原型故事,这里面肯定还有事儿……」
这里面肯定还有事。
邵千山来找商南淮的茬,另一边的节目组正直播第一集 ,故地重游,带观众看这个一眼几乎就能望到头的小地方。
负责直播间的除了主持人,还有电影的编剧,被涌进直播间刷屏的弹幕问“电影是不是有原型故事”,愣了半天:“有一部分……不完全是。”
电影是浓缩的艺术,一个时代的缩影,一个地域的缩影,被藏在一部百余分钟的电影里。
编剧的头发花白,很典型的老派笔杆子,闭门写作不问世事,讲话慢而有力:“不如说,这是面镜子。”
什么人来照,怀揣着什么心思来照,就能看到不同的内容,看见自己想相信的“真相”。
邵千山几乎把手机屏幕攥裂。
偏偏商南淮一点不介意给大经纪人添麻烦,他实名冲浪,惹了一圈的人、挑了一圈的事,半点不愧疚地扔给邵千山处理:“你要是弄不了,我就去跟公司说,不合作了?”
邵千山被他掐着命管,脸色铁青难看得要命,从牙缝里挤出字:“……不用。”
闹到这一步,公司高层已经对他相当不满,只差一根稻草,就能把所有怀疑压垮。
邵千山没路可退,没别的办法可选。
这根稻草在商南淮手里,邵千山哪怕气厥过去了,爬起来也得替他处理这些烂摊子……邵千山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商南淮答应合作的目的。
商南淮是不是就为了折腾他?就为了给他找事做,把他困在这些处理不完的麻烦里?
商南淮自然不会回答他这种问题,心情不错地拍了拍日理万机的邵大经纪人,离开休息室。
节目组派来的助理就等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刻松了口气,把那扇门关严。
邵千山……节目组当机立断,嘉宾里没有邵千山了。
毕竟商老师也说了,邵老师很忙。
助理客客气气,戴着个大号口罩,给邵千山留了板感冒药,领商南淮去了直播现场。
今天的直播现场在室外。
节目组藏着张大网要搞大事,开局反而平缓温馨,不紧不慢地,带观众看这个半小时就能绕完一圈的小县城。
十三年的时间,好像没在这座小城里留下什么痕迹。
路边还是有过时的建筑,还有突突作响的拖拉机冒着黑烟,因为大量的年轻人都去了外地打工,几乎只能看见老人在晒太阳。
按着昨天节目组交代的,今天的时间要给导演和编剧,用来聊这部电影的创作背景、选角经历……顺便夸沈灼野。
“无名混混”在剧情里,像根胡乱生长又被割去的野草,在主创的眼里却是个宝,跟整部电影的基调密不可分。
商南淮没事干,溜达了一会儿,自己找了个田埂去扒土坷垃。
专门有个摄像机跟他,商影帝的直播间里人不少,都来看热闹:「论怎样摆脱阴魂不散的对家」。
昨晚是沈灼野,今天直播间里,导演和编剧聊得热烈的,还是沈灼野那个角色。
甚至就连商南淮好不容易找了个小店,想去买瓶矿泉水,店主都要打听:“咋还带了个摄像机,来骂沈灼野的?”
商南淮:“……”
直播间里有人没心没肺笑个不停,有人笑过以后,又忍不住愣神。
「仔细想想,挺可怕的。」有人发,「到底是什么人,非得这么毁他?」
下面立刻就有人赞同:「刚才就想说了,这地方的人一看见摄像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当初黑祸害的人是真没少下工夫。」
「还有,我怎么觉得……」
再下一条是半句,犹豫一会儿才发全:「我怎么觉得,这地方的人,好像也不怎么讨厌祸害?」
——节目组那边的直播间也是,偶尔有路人经过,提及沈灼野,态度都是“要听沈灼野的坏话”。
这是种很微妙的态度,如果真憎恨到不行,是会立刻滔滔不绝控诉,拦也拦不住的。
商南淮这个直播间里,店主的反应也差不多:“你想听哪方面的?我听人讲过一些……都不保准。”
商南淮在镜头前温文尔雅,笑了笑,和气摇头:“道听途说不算,有没有您亲自见过的?”
“那没有。”店主实话实说,“他来我家买东西也给钱。”
小混混隔三差五还偷个东西、溜门撬锁,手脚不干净几回呢,也没有沈灼野的份。
沈灼野长得一副刺头样,所以能唬住人,但说话其实挺客气,买完东西还老说谢谢。
店主在这开了二十来年的商店,没遇着过几个这样的,印象还挺深:“那些人打架,把啤酒瓶子打碎了,他还帮忙扫。”
其实……偷钱那事传出来以前,这地方真是谁都挺喜欢沈灼野的。
虽说没人要,但不大点的小孩子,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立立整整,手脚还勤快,看谁家有活就去搭把手。
有心软的,管他顿饭,给他拿点吃的,把家里不要的衣服给他。
这么凑活着,也就一点点长大了。
可惜后来他自己不学好,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又干出那种事,叫学校开除了学籍——老一辈人最信这个,学校都开除了,那还能有假?
“宋老师——宋老师知道吧?”
店主说:“就我们这儿小学老师,教体育的,现在退休了,就住前面不远。”
“他儿子是警察!可出息了,就在我们这当片警。”店主问商南淮,“连宋老师都把他轰走了,你说这事还能有假吗?”
宋老师叫宋国栋,沈灼野小时候,在他手底下练体育,后来因为查出心脏病才没接着练。
吃百家饭总有吃不着的时候,有次接连半个月,沈灼野都没找着什么能给人打帮手的活,被宋老师抓起来塞了馒头,捡回一条命。
那之后不久,宋国栋从他同学口中逼出是怎么回事,就成天揪着这小子回家,有什么饭都给他扒拉一口。
沈灼野有心脏病,没法练出成绩了,就每天替体育队整理器材、收拾场地,一有时间就跑去给人打帮手挣钱。
攒够了钱,沈灼野高兴得什么似的,就跑来店主这儿,踮着脚要买那个最贵的保温杯。
带茶漏的,宋老师还拿罐头瓶喝茶水,一口水半口茶。
说谁谁就到。
店主刚说到一半,一眼扫见门口的人影:“这不巧了——宋老师!宋老师,他们问你学生,沈灼野,你跟他们讲讲……”
节目组派来的助理眼疾腿快,一个箭步扎出去,把天上掉下来的流量截住:“您好,请问——”
门外是个魁梧的中年人,腰背挺直肩膀宽阔,看起来五十出头。大概是经历得波折不少,面容沧桑,视线却仍炯炯。
“我没什么可讲的。”宋老师沉声说,“我没这么个学生,也不知道和他有关的事。”
商南淮从店里出来,很和气地伸手:“您好,我是沈灼野的朋友。”
宋老师只见过沈灼野的仇家,第一次见有人说是沈灼野的朋友,皱了皱眉,半信半疑盯着他。
“我从他那听过您。”商南淮说,“本来没细想过……见到您才明白。”
手术前,沈灼野写给他的那张纸上,有很多笔——很多笔画,叠在一起,断断续续地写,宋老师不信。
给沈灼野看焦虑症的医生,被商南淮磨了大半年,总算勉强通过那些短信记录相信了商南淮是沈灼野的代理监护人……透露了一部分诊疗记录。
沈灼野的焦虑源于应激障碍,这种应激障碍,应当很早就在他身上扎根了。
从他第一次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的时候。
商南淮在圈子里多年,是人是鬼见了不少,有这个能力分辨。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位宋老师是个好人。
相当正直、相当坚毅,虽说脾气火爆,但心肠很不错,那种会把一只小豹子薅着后脖颈提溜回家的好人。
这大概是对沈灼野而言……最残忍的一件事。
十三岁的沈灼野,去给人家看几千亩的玉米地,到处打零工,兴高采烈拿着赚来的钱,想给宋老师买最贵的保温杯。
宋老师是真的对他很好,那种没有理由、不准他反抗的好,拎着他回家,按着他吃饭,让他跟儿子一起写作业。
沈灼野每天去宋老师家,都穿自己最干净的衣服,把鞋底的灰都找个地方拍干净。
“您也在怀疑,对吧?”
商南淮看着眼前的中年人:“这么多年了,这事在您心里,没放下。”
他知道这事在对方心里没放下,有些误会就是在某些时刻堆积到无以为继,轰然爆发,然后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辍学以后,沈灼野就再没回过学校,无论初中还是小学,沈灼野都小心翼翼地绕着走。
他怕宋老师看见他生气。
……迎上商南淮的视线,宋国栋沉默,攥紧了手里那个装满了茶叶的罐头瓶。
“很多人骂他,污蔑他,泼他脏水。”商南淮说,“他不会解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总在想……”
这话没说完,因为不用再说下去了。
从对方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沈灼野原本不是这样——十三岁的沈灼野不是这样。
十三岁的沈灼野,被恐惧浸透了,在紧闭的门外拼命地敲,挣扎着喊,自己没做过。
没做过,没偷钱,真的没偷。
他没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没偷,他不还钱,不是他干的。
保温杯是他自己攒钱买的,他自己的钱,他没偷,他不偷别人的钱,他想送给老师的新年礼物。
沈灼野喊到喊不出声,那以后他就再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这么茫然着长大,在手术前看见商南淮,眼睛里剩下一点将灭未灭的火星。
——宋老师不信。
沈灼野给他写,宋老师不信。
不信,老师不信。
商南淮看着那些字,沈灼野抖得厉害,那支笔在他手里握不住,那些字在哭。
宋国栋家在一幢很普通的筒子楼。
节目组尊重隐私权, 原本不打算进一步拍摄,但弄清这些人的来意后,中年人反而把他们领进了家门。
“拍吧。”宋国栋说, “想拍什么拍什么。”
“可能会有一些对您不利的东西。”这一组的副导演留在门外, 提前和他说明, “我们是想弄清当初的事……”
说白了, 节目组是准备替沈灼野洗白。
商南淮没明说, 但这意思明显得用不着特地解释,话题度和流量不要白不要,节目组不吃亏。
要是能靠这个节目, 给沈灼野卖个好……将来有合作机会,那就更好了。
在这个基调下, 拍什么都会有引导性,不会完全客观。
这个中年人靠着斑驳的墙面,盯着门外那些台阶, 沉默着听副导演的话, 像块固执生硬的石头。
副导演尽了告知义务, 仁至义尽,带着摄像师进去, 被白发苍苍的奶奶热情拉住喝水。
老太太八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 就是脑子有些糊涂, 认不大清楚人。听说这些人是来找小野的, 就笑逐颜开, 拉着副导演讲小野有多乖多好。
商南淮出来, 给他递了支烟。
“我母亲……”宋国栋没接,摇了摇头, 向屋里看了看,“很喜欢他。”
沈灼野乖得很,来家里吃饭,什么活都抢着做,每天给奶奶捶背捏肩膀。
后来出了那件事,沈灼野不再来了,老太太还见人就打听,问了好长一段时间,小野去了什么地方。
商南淮问:“为什么觉得是他拿的钱?”
这话未免问得太过直接,但有些时候,寒暄似乎也没有一定的必要——尤其对话的双方,其实都对想要说的事心知肚明。
所以中年人并没发怒,反而因为这个问题,变得更沉默、眉头皱的更紧。
……为什么?
因为那个明显超出沈灼野购买能力的保温杯,还是因为沈灼野是个没人要的野小子,是最缺钱的人?
还是因为沈灼野自从上了初中,就不好好念书,变得不学好。三天两头不上课,老被人看见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到处游荡惹是生非——
“我不太了解他。”商南淮说,“我就是……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商南淮是真不了解沈灼野,他要是早知道这些事,就不会逗引沈灼野去夜店。
沈灼野磕磕绊绊长大,这二十多年,好像在被无数只手往那条路上推。有心人作祟,无心人盲从,每个人都在拿他当混混败类。
宋国栋盯着灰暗的水泥楼梯,半晌才说:“我看见的。”
他看见沈灼野逃学、打架,看见沈灼野跟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混在一起,看见沈灼野跟他们学,去拆废钢厂的破烂零件卖钱。
因为这些事,宋国栋大发雷霆,训斥过他不知道多少次……沈灼野每次都老实答应,回头又去做。
这么折腾得次数多了,宋国栋就灰了心,只当自己没管过这个学生。
后来那笔书款丢了,沈灼野是第一个被怀疑的——那天就他没上学,没人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况且也没人比沈灼野更缺钱。
宋国栋气得要命,那股子火气冲没头顶,其实就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他在半年多里因为这事失望、寒心,几乎认定了沈灼野堕落不学好,又有什么好狡辩的。
宋国栋去取了存款,砸在沈灼野身上,叫他先去把学校的钱还了,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还了钱事就不严重,还了钱就还能上学,咬定了钱是捡的,就不会被定性成盗窃,沈灼野这辈子就还能有点救。
……宋国栋是这么想的。
他狠下心,要给这个长歪了的浑小子长长记性,在沈灼野想明白、改口认错之前,都不再让沈灼野进家门。
于是就这么过了这些年。
沈灼野再也没来过。
宋国栋不拒绝拍摄,摄像却也并没直拍他们,直播间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楼梯间的窗户。
点进来的人,除了画面,也只能听见画外音。
画面也寡淡乏味,很小的一扇窗户,焊着粗壮的铁栏杆,玻璃上有一层陈年旧灰,显得天空昏黄。
商南淮没答话,刷了刷直播间的评论,看见第一条就是「人家宋老师说得也没错」。
商南淮嘶了一声,火气冲到头顶,刚想滥用房管的权力封号踢人,下头却已经有比他先反驳的人。
「……要么稍微保留一点脑子,别全捐了呢?」
「当事人有局限性,是因为视角有限。咱们是第三视角旁观,事后诸葛亮不当白不当,多看看再升堂吧。」
「至少他老师肯定是误会了,我赌一块钱,编剧采风遇见的八成就是小时候的祸害。」
「我也赌,小祸害也是惨,叫这些真祸害缠上。」
「祸害太生分了,要是我,我就把这些事全告诉老师,什么误会都没了。」
「你能说这话,是因为你没像他这么活过。」
「是是,你不生分,那是因为你不用怕惹麻烦。因为给你开门的是你的家,不是随时把你扔出去反锁门,再不让你来的什么人。」
「先别叫他祸害了!这真是什么好昵称吗?我现在开始怀疑这也是姓邵的故意的了,沈灼野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吗,怎么摊上这么个经纪人?」
评论口风变得明显,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商南淮低头刷了刷,发现有不少留言,是让他去看编剧那边的主直播间。
有几条留言说得相对明确,商南淮看了看,问宋国栋:“您那时候,体育队里也总是丢东西?”
宋国栋倏地蹙紧了眉。
他很警惕这个问法——有一说一,这事人赃并获,不是沈灼野干的:“是别人偷的。”
体育队那几年改革,引进了不少相当昂贵的专业器材,大卡车浩浩荡荡拉进来,叫人围着看了半天。
这东西在这种地方放着就招贼,宋国栋特地养了两条大狼狗,还是有不怕死的来惦记,抓着了好几个。
没有沈灼野,宋国栋也不信沈灼野会偷队里的东西。
沈灼野一直在体育队里长大,长得很好。要不是心脏有点小毛病,说不定能一路走体育,做专业运动员。
“初中那些老师很看不起他,都挤兑他……我们这老师不多,都知道。”宋国栋说,“尤其——”
他说到这,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说不下去,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
副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来,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替他说下去:“尤其是收书款的那个老师,对他很不好,您就觉得……也说不定。”
“说不定他是那样的孩子,因为报复对他不好的人,一时冲动就去偷钱了。”
副导演问:“是不是?”
宋国栋更烦躁,沉声回答:“我没这么说!我是说——这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人们总会忍不住,用自己的行为逻辑去理解身边的事。
副导演并不和他争执,看了看新发过来的台本,又接着问:“您觉得……您对他好吗?”
宋国栋被这话问得脸色铁青。
察觉到气氛变得僵硬,节目组跟过来的助理硬着头皮,干咳着讪笑打圆场:“肯定,肯定好啊,要不是宋老师……”
“好个屁。”宋国栋冷声说,他不知出于什么情绪,把那些伤人的话重新重重说出来,“我叫他滚,说没他这个学生。”
“我听人说了,在他住的地方找着了那些钱,一分没少。”宋国栋说,“我气疯了,动手揍了他,他不知道躲。”
“我不信他,他解释什么也没用,我让他以后不用再叫我老师,一辈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宋国栋一口气不停地说:“我把他从家里拖出去,从这个走廊一直拖到外面,还有那个保温杯——”
……这些话,十多年的时间里,没被提起过半个字。
于是这些事也被封存,年岁愈久愈回避,只有当初那种隐隐约约的违和不安,深夜纠缠不散。
宋国栋按着楼梯扶手,再咀嚼了一遍这句话,脸色微微变了。
“还有那个保温杯。”副导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言不讳,“可钱一分没少……对吧?”
宋国栋盯着昏暗的楼梯间。
像他这种人,性格爆烈脾气上头,冲动起来什么都听不进去,光认定了那一件事不放……少说几年时间都转不过来。
几年过去,沈灼野也去拍电影、当大明星,不再留在这个地方,当初的事好像也没多重要了。
“挺重要的。”副导演说,“有人拿这个抨击他,他现在退圈了。”
宋国栋倏地转回来,脸色这次才彻底变了,沉声问:“谁干的!?”
“是不是前几年花钱骂他那帮人?那些人都在造谣,我两年前就起诉他们了。”
“退圈什么意思,不演戏了?”宋国栋追问,“退役了?他去哪了?现在干什么去了?”
副导演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犹豫着回头看商南淮,发现后者也指望不上,正对着楼梯一味出神。
宋国栋还抓着他的胳膊不放,等着他回答。
副导演沉默半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好苦笑了下,打了个岔,点开主直播间的录屏回放。
主创在谈有关创作的缘分……编剧聊到创作灵感,说是十多年前,有次来这里采风,遇见了个很特殊的孩子。
编剧当时流年不利,一下火车就弄丢了行李箱和随身的公文包,连眼镜都掉在地上,叫人踩碎成了几瓣。
那时候手机尚且不算普及,天色又已经黑得差不多,编剧连路都看不清,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了一阵,就叫个孩子捡着了。
主直播间是访谈模式,有专门的主持人,听到这就好奇:“怎么是捡着?”
“可不就是捡着。”编剧扶了扶眼镜,“他以为我是来撬仓库门、偷器材的,我跟他说,我连仓库都没看见。”
其实仓库就在五米之外,可惜编剧高度近视,五米外已经人畜不分,也没看见对着自己龇牙弓背的两条狼狗。
那孩子十几岁,蹲在满是碎玻璃的围墙上,轻轻吹了声口哨,那两条狼狗就骤然温顺。
这回编剧看见狗了——不光看见,那狼狗立刻抛了他,挣着链子想去迎那孩子,尾巴抡圆了甩编剧的腿。
编剧就这么被一个半大孩子捡走,被领到了附近的招待所。
“他帮我垫了住宿费,出去了一趟,就帮我把丢的箱子找回来了。”
直到现在,编剧还对那个相当奇幻的晚上印象清晰:“他说他不上学了,不用早睡。我把钱还给他,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选角导演也在边上,还保留着当时剧组的资料,埋头翻了两下,找出一张沈灼野小时候的旧照片:“是不是长这样?”
编剧戴眼镜看得太清楚了,特地摘了眼镜,眯了眼睛看了半天:“……对!”
十三四岁的孩子,跟十六七岁,虽说只差三年,但这三年正好是拔节的时候,相貌的变化其实不小。
编剧对人不敏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事居然这么巧:“原来就是小沈?怪不得他在剧组跟我打招呼,我还奇怪……”
十七岁的沈灼野,待人接物已经相当有分寸。
认出编剧后,他去打了招呼,发现编剧对自己没有印象,也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再去打搅。
十三四岁的沈灼野就更好哄,虽说相当神秘、相当酷,一声口哨就能止住险些暴起的狼狗,出去一趟就能弄回丢了的箱子,但还是会被编剧拿出的方便面吸引。
尤其是泡好了、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沈灼野挪不动步子,无声咽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我不饿。”
“吃嘛,吃嘛。”编剧笑吟吟招呼他,“泡了两桶,一个人也吃不来。”
被留下的少年很拘谨,没了在外面的冷冽野性,规规矩矩坐着,小口小口吃方便面。
编剧很擅长访谈,引着他说了些话,大致了解了情况。
这儿有一群混混聚集着,偷鸡摸狗什么都干,不光抢东西,还老是趁着半夜撬小学体育队的仓库,想偷里面的器械。
沈灼野白天打零工,晚上没事做了,就去那边守着——他跟这些混混早就杠上了,箱子跟包也是从那些人手里抢回来的。
编剧替他担心:“会不会报复?”
沈灼野:“无所谓。”
就他一个,报复也无所谓,反正这些人也只能盯着他,报复不着别人。
如果是本地人、又有家有业,就不要招惹这些人,否则缠也能被缠得焦头烂额,数不清的麻烦。
沈灼野亲眼看见他们报复人,砸玻璃、刷油漆都是轻的,拆变压器箱子,放火,泼脏水,找人堵这家里的孩子找麻烦……什么都做。
编剧不是本地人,在这里待几天就走的话,状况就好很多,只要别往偏僻的地方去就行了。
这些败类、祸害见不得光,还是不敢在光天化日底下乱来的。
编剧向他道谢,又忍不住劝:“怎么不继续念书了?有条件的话,还是把学上完。”
沈灼野低头喝方便面汤:“不想读了。”
他不说更多的话,只说了这么短短一句,就沉默下来,埋头继续吃泡软了的方便面。
编剧也不好再劝——那个年代,这种情况并不算是个例,尤其是不怎么发达的地方,初中念不完就辍学的情况不少。
只是这孩子特殊,编剧没见过哪个辍了学的孩子,还不撒手地背着书包,洗得发白的衣服规规矩矩、干净整洁,说话都一本正经的。
大概是他身上这种跟年龄不符的气质太过鲜明,编剧和他聊了一会儿,甚至没忍住把他当成了平等的聊天对象,谈起了自己正在创作的剧本。
“是另一部片子,叫《余灰》。”编剧回忆,“当时刚写到一半,我给他看了剧本……”
这不是电影,是部电视剧,当时也相当出名,同样是早些年风靡各地、家喻户晓的片子。
主角就叫余灰,从被寄养的地方逃出来,千里迢迢一个人找家的故事。
路上发生的事很多,遇到的人也很多。有好的、有坏的,有好心人,也有骗子和恶棍。
相当催泪,余灰的个性也相当鲜明。最后余灰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找到家,扑进爸爸妈妈怀里的时候,狠狠收割了一代人的眼泪。
主持人小时候也看过,有些惊喜:“原来还有这种渊源?我当时可喜欢小余灰了!幸好您笔下留情,让他最后找着了家,不然我肯定哭得几天吃不下饭……”
编剧哑然:“其实原本的计划里……是不打算这么写的。”
余灰这名字就不祥,和这部电影一样,那份剧本里也有诸多隐喻,在暗示余灰找到的“家”不过是个泡影。
千里迢迢也好,历尽艰辛也罢,命运的残酷明晃晃亮在那里,并没有一个家在路的终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