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byAlohomora
Alohomora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关灯
护眼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宁阳初比得一塌糊涂。
他舍不得裴陌,宁阳初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酒鬼父亲喝醉了就往死里打他,裴陌是第一个让他有安全感、开始理解和渴望一个家的人。
如果没有裴氏的护航,宁阳初在泳池也出不了头。他可能叫人陷害,掉进什么兴奋剂之类的丑闻,可能被不专业的教练弄出一身伤病,游不了几年就彻底废掉。
雏鸟情节混杂恩情,让除了游泳什么都不懂的宁阳初浑浑噩噩,听进去了裴陌的解释。
——“只是婚约、没有任何事实感情”,“双方都清楚,只是权宜之计”,“等裴氏立足稳定后就会离婚”……这些鬼话。
甚至在听了这些解释后,他还干了件更荒唐、更冒失莽撞的事。
裴陌回去后,宁阳初的状态并未好转,又连输了几场比赛。输到连教练的脸都黑透了,发誓要上报公司里的团队负责人。
然后,宁阳初大半夜偷出手机,跑到厕所,给那个温絮白的账号私信。
宁阳初也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可能只是太慌了,可能是愧疚、可能是惶恐,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用“我有一个队友”这种愚蠢的开头,宁阳初给那个据说可以投稿的账号讲了相当长、相当复杂的故事,末了又格外忐忑地问,假如,只是假如,博主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想。
……然后他走了大运。
那天晚上,宁阳初像做梦一样。
他遇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离谱、说出去任何人都不会信、却也最为幸运的一件事。
他认识了一个最真实的温絮白。
------------------------------
裴陌赶到比赛现场的时候,整场比赛都已经结束。
宁阳初坐在休息区,头上搭着毛巾,身上还有没干的水痕。
他根本没有完成比赛,右小腿剧烈抽筋,让他在中途的泳姿就彻底变形,如果不是反应得快,说不定真会弄出“游泳冠军赛中溺水”这种荒唐新闻。
输得最惨的时候,宁阳初身上也很少会有这种颓丧萧索。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团队的按摩师和医生围着他转,像是块冥顽的石头。
这种情形让裴陌皱眉,快步过去:“怎么回事?”
“我最近不想比赛了。”宁阳初摘下毛巾起身,他对裴陌说,“我状态不好,需要休息。”
裴陌并不介意他休息,裴氏并非养不起一个宁阳初。
他介意的是宁阳初的状态:“你怎么了,为什么状态不好?”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好像这真是个可以被提出的问题——只是参加了一场葬礼,只是死了一个人,为什么会状态不好?
于是宁阳初也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说为什么?”
“你不需要为我的事负责。”裴陌眉头蹙得更紧,他从没见过宁阳初这种态度,“我和他的事……我会处理。”
“我会处理干净,今天会有人去收拾二楼,会把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不会留什么痕迹。”
裴陌对宁阳初说:“你不需要在意这些。”
他的确因为想起一些旧事,昨晚状态不好,做了些不理智的事。
因为这个意外,他也没有按照平时的习惯,在比赛前打电话给宁阳初,帮他排解压力。
但这只是偶然情况,今后不会再发生。他会送宁阳初一份礼物,再单独抽出一段时间,陪宁阳初调整状态。
他对着宁阳初说出这些话,可得到的却只是沉默——宁阳初唯一有的反应,是在裴陌说要收拾二楼、处理干净的时候。
听见裴陌的安排,宁阳初张了下嘴,像是有话想要说,又想起自己从任何角度都完全无权干涉这件事。
他能以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去干涉裴陌处理温絮白的遗物?
太荒唐了。
宁阳初忍不住觉得荒谬,他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我不会住到你家去。”宁阳初说,“你不要找我,我要出去散心。”
裴陌被他的态度引得不悦,眼底神色沉下来,压着脾气:“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宁阳初根本不想怎么样,他什么都不想干,他心情糟透了,烦得想去偷手机。
……偷手机,躲进厕所里,找温絮白聊天。
这是和温絮白成为朋友后,宁阳初最盼着干的事。
他每天都想偷手机,拿“天啊温絮白居然想骑大摩托车”当威胁,骚扰温絮白不干正事,一起打游戏聊天。
宁阳初胸口发闷,他狠狠咬住腮帮的软肉,不让自己继续想这件事。
……温絮白明明说好要来看他的比赛。
那个无所不能的温絮白,比咨询师会聊天,比营养师会配菜,比赛事分析师懂得比赛心理学,看了他几场比赛录像,就能找出他心态上的漏洞。
宁阳初崇拜温絮白崇拜得要命。
这种兴奋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某天,宁阳初兴致勃勃地拉着温絮白讨论比赛,却在听清对方说的话后彻底愣住。
他在温絮白那,听到了过去在高中时格外信服、直到现在也奉为圭臬的理论。
……直到那天,宁阳初才陡然醒悟,极为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慢慢认清一件事。
眼前的这个裴陌,才是真正的裴陌。
而他高中时,依赖崇敬的那个裴陌……是在模仿温絮白。
高中时的裴陌,一直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模仿温絮白。
裴陌恨温絮白和裴家,发誓要报复,于是就要先装成一个足够好的人。裴陌认识的唯一足够好的人,就是温絮白。
太讽刺了。
那些稳重、关切、照料……全是假的,是拙劣生硬的模仿。
裴陌会那样对待他,只是因为裴陌被温絮白那样照料过。
而接下来的那些年里,随着婚约逼近,裴陌对温絮白的憎恶反感愈演愈烈——这种攻击也终于无差别蔓延,殃及同温絮白有关的一切。
于是裴陌不再模仿温絮白,裴陌甩脱了这个恨到极点的枷锁,身上不再有温絮白的影子。
这个发现太荒谬了。
宁阳初像是被锤子重重砸了脑袋,他整宿失眠,盯着天花板,他想和裴陌分手,可裴氏给他的恩他偿不完。
他没资格对裴陌提这个,裴氏给了他在泳坛里的位置,帮他摆平一切阻碍,帮他把那个烂人生父送进监狱。
他是裴氏的全系列代言人,他只能一直给裴氏拿金牌。
这样的痛苦把宁阳初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压力倍增,濒临崩溃,终于在赛前的一晚偷出手机,给温絮白打电话:“絮白哥,我难受,我不想比赛了……”
“别着急。”电话的另一头,温絮白立刻回答他,“怎么了,有什么要我帮忙?”
宁阳初怎么敢和他说实话,他的那些痛苦和煎熬,是建立在他的存在本身对温絮白的伤害之上。
他活该的,他居然听信了裴陌的鬼话,去做一个伤害温絮白的帮凶。
他心安理得地伤害一个这么好的人,这是他的报应,他知道错了,可不知道怎么改。
裴氏的恩死死压在他背上。
“……这样。”电话的另一头,温絮白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很沉静果断,“如果你不想比赛,我让人报病休。”
“如果你还想比,只是状态不够好,缺乏足够的信心……”
说完这句话后,温絮白停顿了一阵,像在审慎斟酌,才又继续慢慢地说:“我会尽量休养身体……如果能出门,我去看你的比赛。”
宁阳初在电话的那头怔住。
他被罪恶感煎熬得死去活来,却又像是忽然又走起狗屎运,做了最幸运的人。
他只是崩溃得受不了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和谁说……才打了这通电话。
已经是深夜了,他其实没想到温絮白会接电话,他只是想听那个语音留言的信箱。
信箱里的温絮白声音很好听,沉静笃定,叫人一听就能静心。
他没想过温絮白会接电话。
他从没敢想过,温絮白会来看他的比赛。
比赛那天,宁阳初特地给自己脑补了好几个上颁奖台的姿势。
他不停猜测,温絮白会坐在看台的哪个位置,远还是近,视野清不清楚——温絮白的身体好一点没有?是不是要坐轮椅,他去给温絮白推轮椅。
温絮白肯定不会游泳,天呐,无所不能的温絮白,居然也有不会的事。
他要大声嘲笑温絮白,然后推着温絮白的轮椅到处跑,让对方也勉强体会一把低配版大摩托车的风驰电掣。
能不能到处跑?会不会让温絮白不舒服?
要不他还是带温絮白去他的训练场吧,那里有浅水区,还有好几个天然的地热温泉,对身体很有好处。
他要把金牌挂在温絮白的脖子上,给温絮白颁奖,宣布温絮白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金牌是不是挺吉利的啊?能不能保佑温絮白,病快点好,快点去骑摩托。
算了,身体刚好,就别弄那么刺激的了,骑个小电驴过过瘾吧。
宁阳初美滋滋地盘算,他一口气轻轻松松游了个第一,把金灿灿的奖牌拿在手里得意洋洋地晃,去问团队温大好人来没来。
……温大好人没有来。
那之后的每天,宁阳初都被折磨得整宿睡不着,盯着天花板,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为什么要在半夜给温絮白打电话?
他没长脑子,他该死,跑去打搅温絮白的休息。
温絮白没能休息好。
他跳进泳池,水花四溅风头出尽的时候,温絮白倒在洗手间冰冷的地面上,血呛出口鼻,流得到处都是。
温絮白没有等到他的金牌。

宁阳初不敢再去想那些事。
温絮白不在了,这件事里有罪的人很多。八卦新闻刀光剑影,句句暗指裴陌,又影射没有出席葬礼的温煦钧、温煦泽。
人活着的时候,他们说温絮白是累赘枷锁、纠缠不清。现在人死了,他们开始转性,假惺惺审判追凶。
宁阳初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流言蜚语可恨、裴陌可恨,最可恨的是他自己。
他是懦夫,是胆小鬼,是帮凶。
谁给他的胆子,他竟然还敢号称是温絮白的朋友。
宁阳初抹了把脸,抓过角落的衣服,胡乱套上。
他不想再看裴陌的那张脸,转身朝外走,随口对教练说是要去洗手间。
宁阳初没去洗手间。
他撬开了锁着的废弃防火通道,从楼梯跑下去,没告诉任何人,径自离开了比赛场馆。
“人呢?!”教练等了半天,没见回来的人影,终于想明白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跑了,暴跳如雷,“快把人找回来!下面还有比赛呢!胡闹……”
“不用找了。”裴陌说,“让他退赛吧。”
教练愣住,脸色不安地来回变,快步走到裴陌面前,支吾着想替宁阳初解释。
宁阳初最近的状态的确太差,可毕竟事出有因……团队里的心理师评估,宁阳初可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心理障碍。
他根本听不进去教练组的分析,咨询师的疏导也一样——每次都是没几分钟就走神,好不容易被叫回魂,立刻脸色煞白往门外冲,谁也拦不住。
逃出去的宁阳初,倒也不会去什么难找的地方,只是反锁上门,躲在洗手间里翻肠倒肚地激烈干呕。
这种状态下,实在很难苛求他比出什么好成绩。
“是……是最近才有的情况,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教练是裴氏雇的,其实清楚这一档子糟心事,终归不敢明说:“调整调整,给他一段时间消化,说不定会好的……”
……话是这么说。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团队每个人都清楚,这种预期其实渺茫,宁阳初的状态很不乐观。
他的心结在温絮白、裴陌和裴氏。
他游泳、比赛、拿金牌,也是为了温絮白、裴陌和裴氏。
宁阳初最后一次拿金牌,那场温絮白本该来看的比赛……那时候的宁阳初状态其实就已起伏严重,几次失误丢金。
但那一天比赛前,他却前所未有的雀跃。
宁阳初硬要拽着所有人,不厌其烦地没完没了交代——他有个天下第一大好人朋友,今天要来看比赛,可千万要帮他照顾好。
大好人朋友身体不好,可能是坐轮椅来,也不知道买没买着合适的特殊票。要是没有观众席的好位置,让朋友坐教练席也行……
“坐教练席?!”教练差点让他气出心梗,“你让他给你看动作?分析问题?定比赛策略??”
宁阳初赶快讨饶,又讪笑着好话说尽,给教练拿选手花名册扇风,求教练帮他把那位客人照顾好。
——他在外面是腆着脸瞎说的,故意跟别人显摆……那其实不是他的朋友,是他最崇敬和佩服的人。
这个位置,在过去十年里,原本雷打不动地属于裴陌。
教练组一直带着宁阳初,跟他熟透了,倒也不至于跑去嚼舌头传这种话,只是半笑不笑睨着他:“你半夜偷手机,动不动打半宿电话那个‘客人’?”
他们原本还以为,宁阳初是打电话给裴总,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脑子被泳池泡进的水可能也不少,居然是偷着联系那位温先生。
宁阳初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笨嘴拙舌:“他可好了,教练,你不知道……他可好了。”
“我本来都不想比赛了。”宁阳初低着头,声音很小,“因为他来,所以我想拿金牌……”
宁阳初会被裴陌打动,是因为他没见过温絮白。
他那个酒鬼生父往死里打他,邻居怕招惹是非,从不敢多管闲事。
高中以前的老师不了解情况,看他整天脏兮兮鼻青脸肿地来上学,以为他是不学好的街溜子小混混。
裴陌会保护他,会带他回家、给他上药,会让家里的司机开车接送他。
那个喝得烂醉的渣滓在后面边追边骂,两条腿跑不过汽车,只半个路口就被甩掉。
十五岁的宁阳初按着脑袋上的纱布,疼得龇牙咧嘴,抱着书包坐在后座,扒着后车窗往后看。
他看着那个烂人越来越远的影子,又解恨又幸福,晕晕乎乎地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怎么会有人,把他救出来,带着他逃跑。
他要拿这条命来还。
……十五岁的宁阳初,从没见过、从不知道温絮白。
他为裴陌一头扎进泳池,心无旁骛地游了十年泳。
最开始是因为裴陌是学校的游泳社经理,需要一份足够漂亮的社团成绩,写进留学申请的毕业履历。后来是因为裴陌要创立裴氏,需要一个足够有影响力、足够吸睛的代言人。
这两个目标,都在宁阳初逐渐弄清裴陌是个什么样的人,弄清自己究竟犯了多荒唐的错以后,不知不觉消失了。
于是宁阳初开始输掉比赛,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游泳,甚至开始抵触泳池。
偏偏他在那时候去找了温絮白。
温絮白在游泳这种项目上并不专业,但少年时同样参加过不少国内国际赛事,触类旁通,能给宁阳初提出局外视角的客观建议。
他耐心地听宁阳初抱怨、打滚、发牢骚,从不打断,等宁阳初彻底发泄够了,再一起聊天。
在宁阳初的眼里,那个温絮白是无所不能、又温柔又牛逼的兄长,有时候却又因为认真诚实过头,一本正经说出些笑得人打滚的老实话……像个好朋友。
宁阳初知道温絮白不需要他的金牌,但他还是想为了温絮白拿金牌,他想游得更快、更漂亮,想走到更高的位置。
等他拿了大满贯,就去堂堂正正地找温絮白,追星、面基、要签名,死皮赖脸地求着温絮白握手。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在宁阳初的脑子里,没有一刻记起过裴陌。
“我了解他。”裴陌说,“他以后游不出成绩了。”
教练的脸色瞬间慌乱。
“拖着,瞒着,粉饰太平……有什么意义。”裴陌一字一顿,“对谁有好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宁阳初,但裴陌咬字的重音实在过沉,视线实在太冷,又像在说别的什么事、什么人。
裴陌最恨的事,就是拖延、隐瞒、粉饰太平。
温絮白既然知道婚约,从一开始就不该来招惹他。如果是碍于裴家,不得不来见他,就该在第一面和他说实话。
他们落到这一步,是温絮白咎由自取。
这道理没错,任谁来评理都没错,所以教练的一肚子话也噎在胸口,只能艰难申辩:“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裴氏……”
“他还是裴氏的代言人,以后向综艺娱乐方向发展,商业价值不会跌落多少。”
裴陌说:“让他去学表演,找个老师教他。需要他拿金牌的时候,我会安排几场比赛,让他赢。”
教练的神情在这些话里变得极为难看。或许是因为错愕愤怒,又或者是这些天压抑的冲动,他径直问裴陌:“您是在报复吗?”
裴陌蹙紧眉,视线沉下来:“你说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的安排对宁阳初有什么不好,宁阳初游不出成绩,作为运动员的生涯就已经结束了。
不如趁着成绩还没跌得太惨,利用现有名气趁早转型,更换赛道发展,对宁阳初和对裴氏都更有利。
“温先生去世了,舆论很糟,给您惹了不少麻烦。”教练说,“在您看来,把这一切全搞砸,就是您对他的报复,对吗?”
裴陌这次的反应已经算得上是暴怒,他的视线沉得能滴水,脸色几乎有种恐怖的扭曲。
“你不想干了?”裴陌从牙齿间向外咬字,盯着这个恐怕是忽然疯了,才会胆大包天胡言乱语的教练。
……他搞砸什么了?
这是最正常也最合理的安排,他明明每天都在做该做的事,太过重要的事必须他亲自做,明明一直都是这样。
凭什么一个仰仗裴氏领工资的游泳教练,都敢来他的面前,对他说这种放肆的胡话?
凭什么说他在报复温絮白?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温絮白托付给他的事?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温絮白临死前,唯一打过的电话是给他的,唯一拜托的事也是对着他?
昨夜所见所失的一切,在这一刻又翻扯上来,张牙舞爪甚嚣尘上。
裴陌手臂青筋暴起,强行抑制戾意,避免又扯进什么见鬼的“公共安全事件”。
他不能再被警察扣住,昨天已经耽搁了,他今天必须及时赶回去,盯着那些工人做事。
别以为加了个清理二楼的工作,那些人就能偷懒耍滑,不去好好收拾卫生间。
“把你们的团队负责人叫来。”裴陌冷声说,他的耐心将尽,不再和这些人浪费时间,“团队解散,你被开除了,剩下的人去人事部,等后续安排……”
裴陌在这里停下话头。
他的眉头死锁,眼底戾意吞吐不定,盯着眼前的人影。
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这个该死的教练,看着他的表情,为什么像是他说了什么天大的蠢话?
“你的脑子最好放清醒……出去以后,少胡言乱语。”
裴陌盯着这个多半是疯了的教练,他多少怀疑,这些人怀恨在心,会出去到处抹黑造谣温絮白。
那些全该被清理掉的八卦小报,到底是从哪听的谣言,又是哪来的胆子造谣,说温絮白给他添了麻烦?
温絮白临死前给他打电话,又是“对不起”又是“麻烦你”,还坚持要用优惠券要亲自付钱,是不是也是因为听了这些混账王八蛋造的谣?
他和温絮白在一个屋檐底下,相见两厌各过各的,连说话都少……温絮白哪来的本事给他添麻烦?
裴陌警告眼前的教练:“你们这个团队,和宁阳初,都是裴氏在养。”
宁阳初是裴氏一手培养出的明星选手——所有投入中,资金投入是最不值一提的一项,有的是公司想花大价钱,挖走宁阳初和宁阳初的团队。
宁阳初作为代言人的价值,也早就能彻底覆盖资金投入,硬要算账的话,这个团队的工资是宁阳初自己在开……这么理解也不为过。
所以资金不值一提,重要的是组织架构、联络安排,是资源的协调分配,赛事赛程的制定,教练组的执教方向,舆论的引导合作。
这些都难如登天,不是随随便便叫个什么人来,就能安排妥贴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高中社团的时候,宁阳初顶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豁出一条命往死里游,也要拿成绩回来给裴陌。
国外的商学院看重个人能力,这能在履历上添极重要的一笔。
后来裴陌创立裴氏,宁阳初跟着他,也熬过最艰难的那一段,开始过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痛痛快快游泳的舒坦日子。
这些无微不至的照料、培养、引导、保驾护航……全是裴氏带给宁阳初的。
一直以来,宁阳初都是他在照顾,他让宁阳初不再是个只会刨水的野小子。
所以当裴陌判定宁阳初已经不适合比赛,决定将这一切收回,也并不过分。
这件事和温絮白无关,是他代表裴氏做出的一项正常公司决定,他权衡过利弊,这么做是为了宁阳初好。
如果宁阳初不能理解,也可以怪他、可以恨他。
……但最好少听这些人的蛊惑,去怪罪温絮白。
裴陌彻底失去耐心,他想抽烟,但这里不允许,于是神经质地反复开合打火机,几乎将一整包烟揉烂。
“你们的负责人呢?”他冷声问,“为什么还不来?”
“……裴总。”教练看着裴陌,终于隐约猜出实情,“您不知道?”
裴陌瞳孔一跳,烦躁戾意溢出:“……什么?”
“您的公司,裴氏,把我们这个团队外包给了温先生。”
教练说:“负责人是温先生,现在我们没有负责人,本来也已经半解散了。”
“宁阳初一直都是温先生在照顾。我们考虑到您和他的关系,始终不敢告诉小宁……”
教练说:“您是……也一直都不知道吗?”
--------------------------------
这件事并非毫无预兆。
裴陌像是被重锤砸中脑仁,连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教练,深信这人一定是疯了,一定是在口不择言地对他扯谎。
……但这件事绝不是没有一点暗示和预兆。
裴陌想起,宁阳初和他吵架、情绪激动时脱口吼的,温絮白原本要来看他的比赛。
为了保证宁阳初的安全,也为了不造成媒体拥堵、现场混乱,团队一向对宁阳初的比赛行程严格保密。
宁阳初确切的比赛时间和地点,温絮白怎么会知道?
宁阳初和温絮白打电话,聊的内容其实也有不少地方值得在意——宁阳初什么时候比赛、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该调整状态不该熬夜,温絮白都再清楚不过。
在宁阳初状态崩溃,彻底失去比赛信心,语无伦次给温絮白打电话的时候,温絮白的第一反应,是回答他“我让人报病休”。
恐怕也只有神经大条如宁阳初,才会在这么多再明显不过的端倪前,依旧意识不到这件事。
“温先生没想过隐瞒……是我们不敢告诉小宁,怕他多想,就一直瞒着。”
教练说:“团队的负责人一直都是温先生,从一开始就是,当时外包——”
裴陌仿佛被铁钳扯动的神经,忽然在这个词里狠狠跳了下,如同被冰水灌顶。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曾经在那块投落影子的地板前,不屑地怜悯温絮白。
他知道温絮白想做事,于是大发慈悲地,让秘书从公司里拿一些不起眼的工作……打着“外包”的旗号,暗地里甩给温絮白。
因为还要装装样子,所以走的是官方外包渠道,总要把这些琐事包装一番,混进正式的招聘里。
温絮白没有挑中那些裴陌叫人准备好,准备施舍给他的不起眼项目。
温絮白选中了运动员团队负责人。
温絮白想做这个,因为他少年时最想做的也是世界顶尖运动员——这个梦想被一场病掐灭,但余烬还在。
十二岁前,温絮白参加过国际比赛,因为温家的阻挠,没有团队敢接收他,一切都是他独自操办。
招聘启事允许远程办公,上面写的那些条目温絮白都熟悉,要求全部符合,做起来也完全得心应手。
简直就像……给温絮白量身定做的工作。
裴陌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他从后脑蔓延开尖锐又麻木的刺痛,这种刺痛在他的记忆里毫不留情翻检,扯出清晰画面。
……他曾经带温絮白去看宁阳初的比赛。
这是种相当拙劣的恶意,如果系统买了答案,就会给庄忱汇报,这其实属于某种扭曲的执念——我刺痛你、践踏你最难过的地方、毁掉你的骄傲,你总该对我有反应。
哪怕是愤怒和鄙夷,哪怕是难以置信的失望。
裴陌带着温絮白去游泳馆,看宁阳初矫健地在泳池里穿梭,看开朗、活跃、健康结实的宁阳初。
那是温絮白第一次见裴陌的“心上人”。
裴陌故意盯着赛道,余光却在等温絮白有反应。他等了三组预选赛,烦躁的戾气已经要冲破胸口,才听见温絮白开口:“小陌……”
温絮白问他的话,和赛场无关,让他愣了下:“前段时间,我收到一份工作。”
温絮白慢慢地问:“是你……让人交给我做的吗?”
——在那次冲突后,温絮白就记住,不再越界,不再擅自接手裴陌领域内的任何工作。
这种“不越界”的态度逼得裴陌暴躁不已,他甚至发现,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如果不是必须,温絮白就不会再离开二楼。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