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兰奕欢上学的时候虽说跟老实沾不上边,但他也绝对不是最不老实的那一个,之所以格外受到关注,就是因为太傅认定了他“颇有资质,但性情不驯,若不严加管教,必成丧国之祸”。
兰奕欢听到这话的时候,都没弄清太傅到底是是侮辱他还是赞扬他,反正他一直当好话来听。
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韩太傅一直对兰奕欢格外严厉。
不过对于支持正统,一心盼望太子继位的太傅来说,最后竟然是兰奕欢坐上了皇位,也实在相当于丧国之祸的巨大打击了,老头为了这个,还绝食了很久。
兰奕欢都不敢想自己死后,看到兰奕臻又能继位了,他会笑的有多开心。
不光是韩来英,面前这一张张亲切的、稚嫩的、带笑的面容,他都曾经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过,有的人对他兵刃相向,有的人在他面前死去,有的人与他渐行渐远。
正是因为熟知了所有落满雪花的结局,此时身处其间,仿佛坐在一处灵堂上。
所有人的笑意都蒙着一重晦暗不清的灰色,四下的阴风无声无息而来,盘旋回荡。
这段日子里在东宫中稍稍缓和一些的心情又有点沉了下去,其实方才含笑同众人说话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头晕的仿佛世界都在颠倒晃动。
兰奕欢稍稍侧过头去,看见在最后一排角落处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瘦高而沉默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做韩直,是韩太傅的孙子。
也是他梦中那个,为他挡箭而死的战友。
韩直手里拿着书,也正在悄悄看着兰奕欢,冷不防被兰奕欢看了一眼,他连忙受惊似的移开了目光。
兰奕欢也回过头来。
坐在这里,他觉得有点冷,于是将身上的外衣紧了紧,翻开了手中的书本。
这一上午,韩太傅都很不习惯。
因为他的问题学生兰奕欢虽然回到课堂上,但突然不捣乱了,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了样。
以前韩太傅越是管他,兰奕欢越要和他对着干,这回却只是老老实实窝在那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看着像颗蔫巴巴的小白菜,让韩太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课上到一半,他让各人默一默孔夫子的语录,特意站在兰奕欢身边去看,发现这小子一笔小楷写的规规矩矩,也没在纸上画王八,一字不错地都写出来了,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摸摸背后,竟也没被贴什么小纸条,韩太傅不由得又回头看了看兰奕欢,心中空落落的,哪哪都不对劲。
难道这小子病还没好?还是当真被太子给吓唬住了?
感觉到太傅转了身,兰奕欢忍不住放下了装样子用的书,搓了搓手。
真的冷。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心理作用,渐渐地才发现他可能确实没有那么脆弱的心肠,虽然见了故人有些伤感,但还没伤感到感官失灵的程度。
他冷,纯粹就是因为天气转寒了。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穿了厚些的衣裳,但还没到地龙烧起来的时候,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多厚的衣服鞋子都要冻透了,兰奕欢素来体虚,有点扛不住。
现在兰奕欢已经学会在有需要的时候自己找任务做了,打开系统翻了翻,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合适的——
【任务奖励:“隐形电暖气”一台。
任务内容:取回罪证,消除黑历史,重拾春风般的师长之爱。
任务完成人:①本人;②他人(选择他人为任务完成对象时,需先行建立连接)。】
兰奕欢还没有来得及看那个叫“暖气”的东西是什么,先被系统的用词给膈应了一下。
要让韩来英对他有“春风般的师长之爱”,他得下下辈子投胎成了太子才行,而要“消除黑历史”,他栽在韩来英手上的时候可太多了,实在不知道系统指的是哪一桩。
正在这时,老头突然又重新折回到了兰奕欢的身边,兰奕欢赶紧装模作样地把书拿起来。
韩来英眯起眼睛,冷不防问道:“如何与天地参?”
兰奕欢答的也快:“唯天下之至诚。”
韩来英略点了下头,又问道:“你那画着野狗的本子,还想要否?”
【触发关键词“野狗”,自动转化偏激用语为正常词汇:“狐狸精”。】
兰奕欢:“……”
可以,能把狐狸精看成野狗,也就这老头的眼神能做到了。
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那所谓的“黑历史”是什么了。
就在前些天,他上课偷着看一本“狐狸精夜会书生”的画册,被韩太傅撞见之后没收了,凭他现在能把封皮上面的“狐狸精”当成“野狗”,应该是没看里面的内容。
看来系统说的意思,就是要兰奕欢把这本书给取回来了。
兰奕欢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傅您是让弟子实话实话吗??”
韩太傅道:“废话。”
兰奕欢道:“那我……想要?”
韩太傅那个感觉终于又顺过来了,当下中气十足,冷冷斥道:“不知悔改!”
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兰奕欢:“……”
之前系统的大部分任务,兰奕欢都是外包出去给了别人做,主要承担着就是他的两个兄弟,二哥,八弟。
可这次竟然要同韩老太傅进行正面对决,抢夺画册,其任务之艰巨,形势之凶险,代价之沉重都难以估量,交给别人都不放心。
为了以后上学不用再忍受挨冻之苦,兰奕欢不得不亲身上阵了。
不得不说,这一上了学,面临的考验就是大啊。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熬到放学,戴元之都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兰奕欢裹着了,总算听见韩太傅宣布了一句“今天就到这里”。
兰奕欢没来得及走,就被一帮人给围住了:“七殿下,今天还玩什么不?”
兰奕欢本想单打独斗,见状心念一动,道:“玩!玩个刺激的。”
“好呀好呀,玩什么?”
兰奕欢深沉道:“我有一物,欲向太傅索之……”
没多久,人走的只剩下了四五个。
如此留下的都是真正的勇士,实打实的兄弟,兰奕欢精心筹谋了一番,交代好任务,便同自己那几个忠实的狐朋狗友,一起跑到太傅休息的屋子外面偷窥。
“殿下,天助你也,老头睡着了!”
只见太傅靠在他那张嘎吱作响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胡子一翘一翘的,发出微微的鼾声,他旁边的窗口挂着那只他心爱的灰鹦鹉,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背着《道德经》。
戴元之小声说:“怪不得太傅说我都不如他的鸟……”
兰奕欢道:“没事,你家世比他强。”
“就只剩家世了吗?!”
兰奕欢又帮他想了一个:“你还不长毛!”
他说出这句话,眼睛微微一亮,已经看到,他要找的画册就放在桌边。
他立刻把任务交代了下去:“这个距离,要拿到那本书,必须从窗户翻进去,我去拿书,你去放哨,你扶着窗子别让它被风拍出声响……戴大哥,你把鹦鹉摘下来,不惜一切代价捂住它的嘴!”
兰奕欢交代妥当之后,身先士卒,轻轻打开窗子,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爬了进去。
他的身后,戴元之手足无措,但听话地摘下了鹦鹉架子,那鹦鹉刚要喝骂,就被他捂住了尖嘴,只好拼命啄着戴元之的手心。
戴元之吃痛,偏生旁边的人还提醒他:“元之,你把这鸟捂上,就没人背《道德经》了,老头怕是要醒。”
戴元之怒道:“那我还得替它背吗?我就是不会才挨的老头骂!”
“快快,谁会,谁来冒充鹦鹉!”
身后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哑着嗓子学鸟说话,太傅在椅子上动了动,眉头舒展开又皱紧,兰奕欢顾不得回头评价这口技表演有多烂,扑到桌前,就要拿书。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随意一瞥,却无意中在旁边看到了一张被风吹翻的信纸,上面的开头写了一行字:“齐仲孝再拜奉书韩太傅阁下尊鉴……”
紧接着,下面又依稀有着“皇七子”几个字,因为信纸是半折着的,其余内容兰奕欢一时也看不清了。
但是这个名字和字迹,已经足够他分辨出写信的人是谁——齐贵妃的弟弟,兰奕欢的二舅,齐延。
上辈子,兰奕欢跟这位二舅的来往并不多,只是亲戚之间的一些面子情,兰奕欢从来不知道,齐延还给韩太傅写过信,说了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他能说什么?
心念一动之际,他当时根本顾不上多想,要伸向画册的手一挪,就抓起了那张信纸,直接团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兰奕欢收起信之后,还想再去拿书,却在这时,听见八皇子的声音在外面说道:“喂,你们在这——”
紧接着,他就没声了,估计也是被谁被捂住了嘴。
但就是这一嗓子也已经足够吵闹,兰奕欢心头警铃大作,就看见太傅激灵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头皮发麻,暗道一声这回死定了,连忙转身就跑。
身后太傅怒斥一声:“臭小子,你们想干什么!”
兰奕欢听见身后风声袭来,人已经翻窗而去,冲着其他人挥手:“快走快走!”
别人连忙逃跑,兰奕欢顺手一把将八皇子扯回来,低声道:“我恨你,你又坑我!”
八皇子不由停步争辩:“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明明是你们活该!”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兰奕欢唇边一抹诡笑,心知不妙,将他甩开,这时,追出来的太傅已经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不禁大怒:“又是你们两个,打架的时候不可开交,干坏事倒是哥俩好!”
八皇子没想到还冤到自己头上来了:“太傅,不关我的事!”
兰奕欢已经冲他扮了个鬼脸,笑问道“谁活该?”然后从另一边先跑了。
八皇子必然不会跟他跑一个方向,两人一人一边,太傅也不知道追谁,就不容易被逮住了。
只是这次没能把画册偷出来,下回只怕再也遇不上这样的机会,往后上课可能只好冻着,真是可悲可叹。
该死的老八!
兰奕欢一边跑,一边按了按自己的袖子,心想也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这可是他付出惨重代价换回来的,若只是废话,他能怄死。
这一分神,迎面就撞上人了,兰奕欢往后仰了一下,接着就被拉住了胳膊扶好:“小心。”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串挂在手腕上的佛珠。
兰奕欢随即抬起头来,只见阳光透过头顶挂着枯叶的树枝间倾泻而下,洒在来人的面容和白色的僧衣上,显出一种纤尘不染的透明感。
他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沉静清秀,秃顶,头上无发,是个僧人。
当看清兰奕欢的那一瞬间,这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与赞叹之色,柔声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慢一点。”
兰奕欢却向后退了一步。
他,认识这个人。
正平十七年,正平帝时感体虚气窒,服用了各种他信奉的道家仙丹均是无效,最后请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佛教高僧,竟然药到病除。
正平帝龙心大悦,当场钦封了那位僧人作为国师,并且依从对方所言,准备在护国寺中修建祭台,为国运祈福。
这位僧人,就是眼前的敬闻大师。
皇上对他很是信任,后来敬闻大师说自己祈福需要到山上的寺庙中居住,还需要有命格显贵的童男协助捧香,皇上也都一一满足。
当时,兰奕欢和太傅的孙子韩直就是被敬闻大师选中上山捧香的人。
在那里,发生了不少兰奕欢不愿回忆的怪事,甚至让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深山老林和各种佛家物品产生了阴影。
他竟然在这时又见到了敬闻。
是了……今年,正是正平十七年啊。
第21章 欢笑排离索
兰奕欢的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又带着些惶恐和警惕,瞪圆的眼睛简直就和刚出生的小鹿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怜爱。
敬闻不觉微笑, 正想问他叫什么, 就听见“吱呀”一声,另一边厢房的窗户被推开了, 韩直从里面跳了出来。
他在窗户里面的时候只看到了兰奕欢, 跳下来之后本来要说话, 突然看见还杵着一个和尚, 吓了一跳, 退后两步。
敬闻打量着他, 欣喜道:“你这孩子生的也很灵秀,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呀?”
上一世在寺庙中祈福之后,兰奕欢就一直对这个敬闻有种不明不白的畏惧。
那时从护国寺出来,他发了几天的烧, 具体在庙里发生过什么都记不清了, 但潜意识里那种忌惮和警惕却一直都在。
故而,虽然敬闻笑得很亲切,兰奕欢还是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上前拽了一把韩直, 说道:“咱们走吧。”
韩直道:“好!”
说完后, 两人就要走。
敬闻怔了怔, 紧跟着追了两步, 说道:“请等一等——”
“兰奕欢!”
这时,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兰奕欢转头一看, 而后大喜:“二哥!”
他跑过去,扑进了兰奕臻的怀里, 仰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兰奕欢一撒起欢来就像只小疯狗,扑人的时候都是卯足了劲,活像要把人一头撞翻似的,兰奕臻接住他,却面不改色,稳稳当当。
他只道:“当然是接你回东宫。一时看不住,你这不是又乱跑了?”
他说着,手里没把兰奕欢松开,抬起眼,看向敬闻。
“你是?”
敬闻听到“东宫”二字,又见兰奕欢叫“二哥”,一下子就知道了兰奕臻的身份,弯腰合十行礼,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小僧敬闻,参见太子。”
皇上当场封了他为国师,但是还没有举行册封礼,因为怕兰奕臻阻拦,当时这事还是避着他的,所以兰奕臻还是头回见到敬闻大师真人。
他说道:“原来是国师。国师请起,不知你为何在此?”
敬闻道:“回太子殿下,小僧正要去觐见陛下,偶然遇见了这两个孩子,见他们生的可爱,有感于万物有灵,因此驻足。”
兰奕臻微微一笑,道:“出家人心无挂碍,大师不该为了任何而停留啊。”
没想到太子竟会这样回答,敬闻微微一怔。
兰奕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说道:“你就是在这里跟大师闹着玩的吗?行了,走吧。”
“啊……”
兰奕欢犹豫着没走:“那倒不是。”
兰奕臻道:“那你来做什么?”
说话之间,太傅也赶来了,手里还拿着他那个磨的油光水滑的戒尺,怒气冲冲地说:“好啊,你跑这来了!”
兰奕臻:“?”
八皇子从另一边跑过来,在树后露出头:“太傅,都是他冤枉我的,我刚才什么也没干!”
兰奕臻:“……”
兰奕臻:“你挺热闹的。”
这才是第一天!
兰奕欢默默地揪紧了兰奕臻的衣服,扯过他的一片衣袖,盖住了自己的脸。
只是他这样挡着脸,就没有看到,兰奕臻脸上毫无怒色,眼中甚至还带着一些笑意。
他一只手按在兰奕欢的背上,冲着太傅说道:“韩师傅,抱歉,孤回去会教训他的。您岁数大了,歇一歇罢。”
其实自从兰奕欢住进东宫之后,韩太傅也很担心他会给自己的得意弟子添乱,故而想着要对兰奕欢的管教更加严厉,但这个时候,他突然捕捉到了兰奕臻脸上的柔和。
这是他教这个学生以来从来都没有看到的过的神情。
韩太傅心中一动,终究慢慢地将手中的戒尺放下了,哼了一声道:“那就请太子殿下好好教导手足罢!要是教不好,殿下也一样得挨罚!”
兰奕臻道:“师傅有言,一定遵从。”
韩太傅看了韩直一眼,不知道他怎么也在这,不过知道自己的孙子是老实人,和皇上这几个皮儿子不一样,他也就没深究,只说:“你也赶紧回去。”
韩直道了声“是”,韩太傅又同敬闻大师说了两句话,便向太子行礼,各自走了。
兰奕臻拍了拍兰奕欢,道:“七殿下,走吧?”
兰奕欢忙道:“等等,我回去一趟,我把随从都忘在书房了。”
他说得好像忘了包一样,说完之后转身往回跑,兰奕臻挑了挑眉,负着手慢悠悠在后面跟着。
兰奕欢这边叫了正在团团乱转寻找自己的随从,让他们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这个时候,韩直又来了,看着他搓了搓手。
兰奕欢一直知道他害羞内向,又因为有些结巴,不爱说话,面对韩直,他也永远比对别人多了几分耐心,问道:“你找我有事对吗?你尽管说就好。”
韩直点了点头,小心地四下看看,然后悄悄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兰奕欢的手里:“给,我……刚才悄悄拿的。”
兰奕欢低头一看,结果赫然发现,对方递过来的正是那本他刚才没有拿到的画册。
兰奕欢不禁大喜:“天呐,韩直,韩大哥,你也太够意思了吧!谢谢!谢谢!”
韩直道:“不用……谢。”
兰奕欢道:“你拿的时候没被别人看见吧?你不怕你祖父发现了揍你吗?”
韩直道:“没有人,会发现,揍不多,不太疼。”
兰奕欢不禁笑了:“那你快走吧,别让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块了。”
韩直点了点头,听话地要转身悄悄离开。
【任务完成,“隐形电暖气”已发放!】
【奖励未到账!任务完成人……连接中……】
忘了这个了,兰奕欢连忙道:“韩直,等等!”
韩直停下脚步,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他,兰奕欢就跑过去,紧紧拥抱了他一下。
【奖励已到账!】
兰奕欢觉得有股热气从脚下直升上来,僵冷了一整天的四肢百骸一下子就暖和了。
而被他抱的紧紧的韩直也暖烘烘的,兰奕欢突然想起来,上一次他抱着这个人的时候,还是一具尸体。
原来,在这个以为早已不会留恋的世界上,他其实还有很多想要留住的东西……人只要活着,就会产生那么多的牵绊。
韩直满脸涨的通红,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声道:“你……怎么了?”
兰奕欢道:“没什么。”
他松开手,笑着说:“明天见。”
兰奕欢回过身来,见到兰奕臻已经过来了,正站在院子里等他。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他漫不经心地用一只手挡在额前,神情看不分明,身形稳如山岳,带着一股透明感与奇妙的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兰奕欢没想到今天兰奕臻会来接他。
以前上学的时候,五哥接过他几次,但是很少。
五哥这个人一向都拽拽的,觉得带个小孩跌份,所以总嫌弃他是小尾巴,每次接他都在前面大步走,兰奕欢想牵他的手,就在后面连跑带颠的追,可是老也追不上。
这时,兰奕臻也看见了兰奕欢,便朝他招了招手,道:“走了。”
兰奕欢连忙答应了一声,跑过去,兰奕臻又上前两步接住他:“我又不是不等你,你跑什么,也不怕摔着。”
兰奕欢却仰起头,问道:“二哥,咱们能不能手牵着手回去?”
兰奕臻一怔:“什么?”
接着,他就见面前的小孩踮起脚,努力把小手伸到了自己的跟前。
他下意识地握在掌心中。
人的手居然可以这么小,软乎乎的,但很暖和,像是怕被他松开一样,那只小手在他的手掌里努力挣了挣,握住了兰奕臻的一根手指头。
——好像也在他的心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兰奕欢道:“谢谢!”
兰奕臻没说什么,道:“回家吧。”
他领着兰奕欢回东宫,脚步不紧不慢,刚好够兰奕欢跟上。
回去之后,兰奕欢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看了齐延写给韩太傅的那封信。
信上所写的内容,却出乎兰奕欢的意料——是齐延在同韩太傅说,希望韩太傅能够向皇上举荐兰奕欢追随敬闻大师前去祈祷国运。
齐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这事放在其他皇子身上,有可能是想塑造一个“祥瑞、有佛缘,福泽深厚”的形象才会如此,但齐家支持的一直都是五皇子兰奕胜,他们不会悉心为兰奕欢筹谋这些。
上一世兰奕欢确实去了,在那里觉得待不下去,还求助于齐贵妃和五皇子接他回来,但两人都没有答应。他可不知道这件事背后就有齐家促成的痕迹。
那时候是韩直跟他一起去的,两个小孩都觉得寺庙里闹鬼,被吓得战战兢兢,后来兰奕欢老觉得睡觉的时候有女鬼掐他,都没敢回屋子去睡。
过了两天,他就听说韩直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断了腿。
出了这件事,他们两个最后才下了山,但是韩直的腿也没治好,就此便瘸了。
要不是因为他腿上不方便,后来在战场上他也不会坠马之后战力大打折扣而死。
听说这一回,敬闻已经跟皇上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如果不去刻意躲避的话,很有可能祈福的人选依旧会是兰奕欢和韩直。
以韩太傅那样固执的性子,韩直被选中了不可能不去,兰奕欢自己倒是有法子避开,但是他不去,就得替补上其他人,那还不如他这个心里提前有防备的。
而且……这一回,他想救韩直——不管那些忘掉的记忆中有什么,不管齐家让他去是什么目的,想做的事情,他都总得试一试。
兰奕欢所料不错,没两天,圣旨便下来了,果然一切如前世一样。
去护国寺祈福这件事,其实是有不少人都盼着能落到自家头上的,毕竟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奖励,说出去也是一段很光彩的经历,更何况还有机会借此和皇上看重的国师打好关系。
但兰奕臻得知此事之后,却不太高兴。
他去过护国寺两趟,知道这座寺庙不光建在山间,而且也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了,各处早就已经修了又修,秋冬之际难免潮冷。
别的孩子也就罢了,兰奕欢身体不好,平时都离不开人,需要精心养着,在那种地方一住将近两个月,让人怎能放得下心呢?
而且更加让兰奕臻觉得不满的还有齐家,他的眼线告知他,兰奕欢那个二舅曾经主动跟皇上提过,兰奕欢的八字好,身份又贵重,适合前去祈福。
兰奕臻听到这话的时候,只想冷笑。
齐家的人,真是打的好算盘。
兰奕欢来了东宫这么久,除了五皇子上门一趟,其他的人不闻不问,权当没这回事一般,甚至连孩子的病好没好都漠不关心,这种时候,倒是又拿兰奕欢在皇上面前讨好,简直无耻之极。
更何况,自从兰奕欢来了东宫之后,兰奕臻就把所有齐家的人都查了一遍,也无意中得知,齐家那个长房长孙齐埘,跟兰奕欢是同天所生,既然如此,他的生辰也很吉利,为什么不让他去?
偏心、凉薄、歹毒,哼!
兰奕臻想来想去,都觉得憋气,于是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己不插手其他皇亲闲事的原则,跟兰奕欢说:“你要是不想去护国寺,就可以不去。”
兰奕欢被兰奕臻说得怔了怔,笑道:“怎么会这么问。这样的大好事,有谁会不想去啊?”
兰奕臻道:“我对谁想谁不想也没有兴趣,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说你自己想不想就行了。”
他按着兰奕欢的肩膀,耐心地说:“那回去上书房接你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喜欢那个敬闻。他吓到你了?”
兰奕欢怔了怔。
敬闻大师是新封的国师,治好了皇上的病,又要为国家社稷祈福,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只有夸他仁善、慈悲、神通广大才是正确的,骂他……没人敢骂他。
上一世就是这样,兰奕欢和韩直好端端随着敬闻大师上山祈福,下山的时候一个受伤,一个生病,若是旁人早就要受质疑了,敬闻大师却说是两人淘气,偷偷爬树时不小心摔下来,受了惊吓才会如此。
兰奕欢发了一场烧后醒来,当时的状况就记不清楚了,但他也肯定自己和韩直绝对没有爬树——他们都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但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因为敬闻是高僧,而他只是个平时会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可是这一次,兰奕臻却察觉到了他的反应,并问敬闻是不是吓到了他。
兰奕欢小声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冒犯到他了。”
听到他这么说,兰奕臻又想起了兰奕欢来东宫之前,齐贵妃不分青红皂白对他的责怪,也想起了兰奕欢那句“是齐埘推了我”,以及随之吐出来的一口血。
说也奇怪,他当时毫不动容,如今再想,心里却觉得酸酸的,有点难受。
兰奕臻道:“你虽然活泼了一点,但不是没分寸没礼貌的人,我不会这样想。你说他吓到你了,一定是他的问题。”
兰奕欢突然伸手,抱住了兰奕臻的腰。
然后他把头埋进哥哥的怀里,使劲蹭了蹭。
兰奕臻的腰背劲瘦而挺直,抱着有一些硬,怀里隐隐的香气却似雨后草木般的温柔。
瞧,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也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而如今,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同了。
所以,他也告诉自己,一切都在改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活下去吧。
兰奕欢在兰奕臻的怀里说:“没有,我还挺想去护国寺的,我也不怕那个和尚。”
兰奕臻觉得胸腹之间毛茸茸的,被他的头发扎的有些痒痒。
但他没有把兰奕欢推开,只抚了抚他的脑袋,说了一句:“小狗。”
兰奕欢道:“我才不是狗。”
“是吗?”兰奕臻道,“不是你三岁要娶狗当媳妇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