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对方说的是要养他诶。
花利顿币的那种。
谢利尔走到特琳西亚的面前,顺着对方的话主动开口:“漂亮姐姐,我很好养,吃的少,嘴很甜,会哄人,还不乱搞对象哦。”
他的语气轻浅,说到最后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使得本就清悦磁性的声音多了几分撩人的味道。
特琳西亚听得脸一红,埋在发丝间的耳根顿时有些发痒,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刮了一下。
别的不说,这青年的声音实在好听得紧。
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在,她轻轻咳了咳,正要开口询问对方的名字,就听到青年对托因比说道:“你还不走吗?已经是过去式的托因比。”
青年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明显的困扰,像是很不理解为什么托因比还要待在这里自取其辱。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任何不雅之处,也并不带有任何辱骂似的攻击性,然而就是这种平平静静的语句,在被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之后,却更显杀伤力。
看着托因比被青年这句话而弄得羞愤不已的脸色,特琳西亚承认自己爽到了。
她决定一会儿就请这个叫他漂亮姐姐的青年吃甜点。
不过有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这份甜点特琳西亚最终还是没有请到,她甚至连这个青年的名字都没有来得及问。因为灰蒙蒙的天空很快又开始下起了雨,这一次,不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滂沱大雨。
托因比不甘心的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开,避雨的避雨,回家的回家。
一场从小雨中开始的热闹,又在一场大雨中结束。
谢利尔站在利森维恩的伞下,并未回头,只是冲着特琳西亚轻轻挥了挥手,随着利森维恩消失在了雨幕中。
与此同时,在特琳西亚斜对面的二楼咖啡店内。坐在靠窗位置的金发男人,也收回了看向下方的视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双唇微微上扬,湛蓝色的眼眸里浮现着出一抹难得的兴味。
“艾诺文,从刚才我就想问了,那下面有什么值得你看的?”
说话的是一个白发金瞳的男人,五官很深邃英挺,微微斜飞的剑眉透着肆意不羁的张狂,皮肤的颜色很深,有着很明显的艾塞亚国血统。
他所坐的位置右侧,正好是涂成浅蓝色格纹的墙壁,所以处在角落视线盲区的他,并不能看到下方街道上所发生的那一场热闹。
被叫艾诺文的金发男人,穿着走线精致做工精良的白衬衣和深灰色的长裤,衬衣的袖口微微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皙又具有力感的手腕。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鼻梁很挺,下颔线有一种清晰周正的干净。
相比起白发男人有些懒散随意的坐姿,金发男人的坐姿相当的优雅得体。这种端正方雅的成熟气质,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一种从小在良好的贵族教育里所养成的从容。
此刻,面对对面好友奥格斯格的疑问,艾诺文一边用木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一边缓缓说道:“看到了一个还算熟的人。”
奥格斯格:“诶?谁呀,我见过吗?”
艾诺文轻轻摇头:“你才来伯莎利顿国没多久,应该是没见过的,不过……”他的话音微微一转,再开口时,温柔低沉的嗓音里透出了几分意味不明:“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奥格斯格瞬间被勾起兴趣,眉梢凌凌挑起:“是谁?”
“利森维恩。”
“确实听说过。”奥格斯格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金色的虹膜里更是浮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战意:“听说他很强,是王后手中最锋利的刀,他刚刚竟然就在这下面的街道?”
艾诺文没有回答奥格斯格这后半句,而是微微眯起湛蓝色的眼眸,说出了一句与前言毫不相搭的话:“你见过被护在刀尖下的玫瑰吗?”
奥格斯格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艾诺文笑起来:“利森维恩身边,跟着一位青年。”
奥格斯格有些惊讶,联想到刀尖与玫瑰的比喻,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利森维恩一直独身一人,从不与人交好吗。”
艾诺文回想起自己看到画面,想了想,又纠正了自己方才的描述措辞:“应该说是利森维恩跟着那位青年。”
这下奥格斯格更惊讶了,虽然都是差不多的语句描述,但是名字的位置做了调换,所代表的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前者明显是以利森维恩为主,而后者,则恰恰相反。
艾诺文又接着说:“那位青年身上穿着利森维恩的披风。”他抬了抬眼皮,脸上的笑意又扩散了几分:“很有趣不是吗?”
奥斯格斯点了点头,倒不是觉得有趣,而是觉得诧异和震惊。如果这话不是艾诺文亲口跟他说,奥斯格斯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毕竟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有人告诉他,艾塞亚国那个懦弱胆小的老国王突然出现在剑斗场比赛一样的离谱。
但奥斯格斯知道艾诺文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一想后,奥斯格斯突然有几分遗憾,早知道是这样,他刚刚就该挪动位置,到艾诺文那边看看下面到底还发生了些什么。
像是看出了奥斯格斯心中所想,艾诺文端起咖啡轻轻喝了一口,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对他说道:“会有机会看到的。”无论是利森维恩,还是那个被遮挡在利森维恩披风下的青年。
后半句艾诺尔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不过奥斯格斯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就这么确定?”
“当然,”艾诺文又轻轻笑了一起来,他看了一眼窗外灰蒙暗沉的天色和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的滂沱大雨,收回视线后,低声说道:“你知道的,这是占星术士的直觉。”
“行,”奥斯格斯也笑了起来,低沉浑厚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差点忘了你这家伙除了公爵的身份之外,还是一位占星术士。”
另一边。
回到旅店的谢利尔,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利森维恩的披风脱下。
外面的雨下得实在太大,在回来的路上,即使利森维恩几乎将伞都倾斜到了他这边,谢利尔身上依旧淋到了不少雨,套的这一件披风甚至都能拧出水来。
等迅速将披风脱下之后,谢利尔觉得整个人都干爽了不少。
他扫了眼房间,然后在利森维恩放置雨伞的时候,习惯性的再次坐到那个巴洛克风格的褐红色木柜上,饶有兴味的打量起淋雨限定版的利森维恩。
这个位置能让他的视线与利森维恩的视线平视到一起,不需要刻意抬头就能对上利森维恩的目光。
因为利森维恩是将伞全程倾斜到谢利尔身上的,所以比起谢利尔,他被淋到的雨更多。
他深灰色的头发早已经湿透了。
原本有些粗硬的碎发湿淋淋的垂在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几缕发尾落到挺俊的鼻梁处,柔和了过分冷硬的轮廓。
此时的利森维恩,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的攻击性,多了一丝料峭春寒般的清冷。
他身上的墨黑色军装也同样浸着水,腹处系着的深色皮带上,还能到看到缓缓往下滚落的水珠。
这些水珠莹润透亮,有些顺着衣摆浸润到了他的裤子上,晕染开之后,勾勒出他修长笔直的双腿轮廓。
这样的利森维恩,算不上狼狈,反而多了一种冷淡的色气。
谢利尔看了他两秒,随即不急不慢的说道:“或许你现在该去想洗个澡?”
利森维恩闻言,看向谢利尔,琥珀色的瞳孔里浮现着某种思索。
谢利尔挑了挑眉,大概猜到了利森维恩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现在可没有回去的打算。”至于是回哪里,自然是不言而喻。
利森维恩沉默。
谢利尔唇角微勾,继续说道:“当然,你如果执意要让我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是无所谓再看你洗一次澡。”
话落,他又补了一句:“只要你不觉得我跟你进去后站在旁边看着你洗不奇怪的话。”
只要被看的人不介意,他这个看的人,自然就更不会介意。
不过,虽然谢利尔是这么说了,但是最终利森维恩也只是将在他眼里的魔镜本体——镜子带去了盥洗室,至于人形体谢利尔,则是被留在了外面。
或许是因为这一趟出行,让他看出了谢利尔并不排斥被带到主城,甚至某些时候还表现出配合的态度,所以在谢利尔说了那番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话后,在只是洗澡这种短时间里,利森维恩才没有一定要谢利尔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这时,一直待在谢利尔衣服口袋里的胖乌鸦飞了出来:“奶酪沙拉饼好吃吗?”
谢利尔点头:“味道不负盛名。”
胖乌鸦飞到谢利尔的肩上:“这次我没吃到,下次你要给我补回来。”
奶酪沙拉饼要现做的才好吃,那会儿街道上人很多,谢利尔自然不可能像以往那样将食物放在掌心,让胖乌鸦系统停在他手腕上吃。
谢利尔开始给系统画饼:“等到了主城,我带你去吃更好美味的食物。”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外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并不大声,节奏平稳缓慢,很明显走路的人在有意控制步调的速度。
几秒后,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咚咚咚……”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谢利尔跳下木柜,走到门口将房间门打开。
看到出现在门后的人,谢利尔并不意外。
反倒是对方在看到谢利尔之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说到一半的话也瞬间卡在了喉咙里:“我是来送……”
谢利尔靠在门沿,金色的狐狸眼微垂,看了眼索尔霍林手中的衣服,接过他没说完的话:“送换洗衣物?”
索尔霍林呀了一声,有那么一刹那间甚至差点就忘记了将声音伪装,好在最后及时反应了过来:“对,我是来送换洗衣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抬了抬放着衣物的漆盘。
“给我吧,”谢利尔朝他伸手。
索尔霍林正准备递过去,却在目光下意识瞟到谢利尔朝他伸出来的手时停了下来。
这是一双很漂亮又惹眼的手。
纯白的绷带缠绕着薄而骨感的手背,露出来的指节细长精致,在过道灯暖黄的光晕下透出了一种有些朦胧的白。
索尔霍林又抬眸看向对方的脖颈,上面同样缠着不染一丝纤尘的纯白绷带,下颔的阴影落在下面,隐隐能从那明暗模糊的光线里,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索尔霍林的心里突然生起一种古怪的情绪。
这明明是一种十分怪异的打扮,但是在这个青年身上,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形容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总之就是很吸引人。无论是眼睛,鼻子,双唇,还是缀在脸上的那一颗痣,甚至于像黑夜一样颜色的头发丝,都好看的无可挑剔。
漂亮的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多看几眼心脏都会开始狂跳。
索尔霍林看得出神,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里。
谢利尔:“嗯?”
直到谢利尔不轻不重的发出了一声有些慵懒的轻哼,他整个人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蓦地回神。
像是怕谢利尔会生气一般,索尔霍林忙不迭开口:“抱歉……”伪装后的苍老声音在昏黄的过道里更沙哑了。
他垂下眼没再看谢利尔,默默将衣物递了过去。
谢利尔没说什么,接过衣物后就直接把门关上了。
而索尔霍林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站在原地,像是在整理某种思绪一样,就这么过了好几秒,才挪动脚步慢慢走开了。
第10章
从顶楼到二楼的阶梯并不是很高,下楼的时候,索尔霍林踩在一层层阶梯上,厚重的靴底发出一声又一声闷沉的声响。
明明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结果此刻索尔霍林的脑海里,却还是不自觉浮现出那个黑发青年的面容。
由于常年伪装,索尔霍林很擅长观察人的面部五官,也拥有几乎是只看一眼就能将一个人的模样记住的天赋。
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刚才他与那个黑色青年的交流,短暂得连一分钟不到,他的脑海里却还是非常清晰的记住了对方的脸,记住了每一帧每一寸五官轮廓。
索尔霍林摸了摸已经稳定下来的心跳声,在下完这层最后一个台阶后,他实在没忍住,回头看向了那个紧闭的房间门。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听错的话,在对方打开门之后,盥洗室里似乎是有水声传出。
应该是利森大人正在里面洗澡。
那个黑发青年和利森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索尔霍林实在太好奇了,好奇到甚至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探索欲。
如果其中一个人不是利森大人,索尔霍林的第一反应会是两人或许是情人关系。因为是情人关系,所以会在一场雨后回到房间里,洗完澡做一场爱,互相疏解欲望。
但是他很清楚,利森大人并不是会轻易动心的人,更不会去找情人做那种事。
也正是因为否定了这种猜测,索尔霍林心底的好奇心才更猛烈,就像一株阴暗角落里的野草在心底肆意的滋生。
他的脑海里有太多疑问,为什么利森大人会把披风给那个青年穿,为什么他们会住在一个房间里,而且看这个架势,今晚还会住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一开始这个青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的?
是自己从窗外爬上去的?还是利森大人做了些什么?
太多的疑惑萦绕在索尔霍林的心头,这个出现在利森大人身边的黑发青年就像一个谜,神秘又诡谲。
不能再去想了。
不能再去关注不该关注的事。
索尔霍林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在心里对自己敲着警钟。
房间里。
谢利尔将换洗衣物随手放到架子上。
因为无聊他四处看了看,最后在柜子里翻出一张唱片放在了留声机的转台上。
刻着齿格的唱针开始缓缓转动,舒缓的大管风琴音在房间里慢慢响起。
恬静婉转的旋律,节奏不快不慢,音调不高不低,传到耳膜里的时候有一种沉韵又悠扬的浪漫。
是一首赞颂爱情的音乐。
谢利尔再次坐到褐红色的木柜上,眯起眼睛,享受着音乐入耳的清闲。
他的指尖又习惯性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木柜平滑的漆面,所敲出的清脆响声与极有韵味的旋律结合在一起,吸引了盘旋在屋檐下躲雨的青鸟与灰雀。
这些青鸟与灰雀从充满花香的阳台飞到了半开的窗棂上,像是在配合着谢利尔合唱一般,发出了叽叽喳喳的鸣叫。
算不上有多好听,但是与留声机里传出来大管风琴音组合到一起,在谢利尔指尖敲击出的节奏下,让原本缱绻的旋律里,多了几分大自然的清爽。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吹来了傍晚清凉的风。
这些风吹动着谢利尔垂在两鬓的细发,墨一样的颜色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透着一种霜雪似的冷感。
室内的灯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又与窗外暗下来的光线交融在一切,勾勒着他无瑕秾丽的五官。
他闭着眼,浓长的眼睫像微卷的蝶羽,在眼帘处投下的狭长阴影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莫测的神秘。
利森维恩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打扰。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利森维恩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原因,他看着还在听着旋乐的黑发青年,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错觉,对方不像是魔镜,更像是一幅被镶嵌在画框里,被放在古堡中珍藏的画。
你站在他面前,能看到他,触碰他,却始终隔着一层距离,隔着一层空间的隔阂。
利森维恩的眸光微闪,不知道是因为视觉受到了触动,还是因为回荡在房间里的音乐正倾述着情爱的缠绵,他很确定自己在这刹那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波动。
谢利尔知道利森维恩在看自己,不过他并没有理会,而是直到一首旋律结束之后,他才睁开眼眸,朝着利森维恩所在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细碎飘扬的黑发下,谢利尔金色的瞳仁底部被光晕映出了斑斓又昳丽的颜色。他唇角微勾,冲着利森维恩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速度还挺快呀。”
又是这种熟络的话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低缓,徐徐而出的慵懒声线比留声机里放出的大管风琴音还要动听。
利森维恩没有说话,他本就是不善言辞的性格,也更不会回应无意义的闲聊。
但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看着黑发青年眼中那未曾散去的笑意,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最终会是回了一个:“嗯。”
听到这不算回应的回应,谢利尔眼中的笑意顿时更浓厚了,金色的虹膜里也浮现出一抹细微的促狭。
他本就是十分妖冶的长相,当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染上这种类似于戏谑的情绪后,就更显摄魄勾人,像一幅画从边框的束缚中走出,变得明艳又鲜活。
房间外,豆大的雨滴极有韵律地敲打着浅色的窗棂,青鸟与灰雀还在鸣叫,方才那一瞬间的波动再次浮现到利森维恩的胸口。
这一次,这一丝波动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持续得更久。久到利森维恩的内心那仿佛宁静了千万年的深潭,也掀起了一抹轻微的涟漪。
他嘴唇紧闭,走到谢利尔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谢利尔没再说话,他也没开口。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听着从留声机里传出的旋律。
一曲结束后,又接着下一曲。
转盘缓缓转动,细针轻轻摩挲,时间就在这一首又一首旋律里,消磨流逝。
在最后一首旋律收尾之后,细针停了下来。
谢利尔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从木柜上跳下来,看着因为他这动作而朝着他看过来的利森维恩,谢利尔低笑着说道:“晚安,利森维恩。”
不过说完这话,谢利尔并没有立刻回到镜子里,而是微微垂着眼眸一直注视着利森维恩。
至于这其中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他在等利森维恩回应。
就像他今日出来前,向利森维恩打招呼之后,一字一句的说着他该如何回应一样。
利森维恩沉默。
谢利尔也沉默,不出声不催促,就只是盯着利森维恩看。
他的眼神不热切,也不冷淡,只夹杂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兴味。以一种无法被无视的强烈存在感,循循善诱着一个强大孤冷的猎物迈出漆黑的洞穴。
空气中萦绕出一种互相对峙却并不紧绷的氛围,一场无言的交锋在雨夜的房间里蔓延。
窗棂上的青鸟和灰雀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压低了之前肆意的鸣叫,变成了极小声的低吟。
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十秒过去了,最终还是利森维恩做出妥协,结束了这场僵持。
他薄唇微张,在谢利尔的视线下,说出了那两个字:“晚安。”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生涩。
虽然没有叫谢利尔的名字,但是相比起之前,已经算是做了很大的让步。
谢利尔愉快的笑起来,走到了利森维恩面前,在对方因为他的靠近而下意识皱眉抬头的时候,谢利尔微微俯下身,将额头轻轻贴在了利森维恩的额头上。
利森维恩的瞳孔瑟缩了一下,浅色的琥珀色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很明显的惊讶。
也是因为这份惊讶,让他的反应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滞后。
等下一秒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额头上微凉的触感已经消失,谢利尔的身体散成浅金色的碎光回到了镜子里。
只有最后消失前那句话仿佛还在利森维恩耳边萦绕着。
他听到他说:“下次可别让我再提醒了。”
利森维恩从凳子上倏地起身,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人的微凉温度。
伯莎利顿国的人都说他是铁血冰冷的兵器,像一把没有温度的利刃。
利森维恩并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如何,更不在意外界是如何传他的。不过这一刻,他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有些滑稽的对比。
不管旁人怎么说,他的身体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无论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体温,还是呼出来的气息是温热的。
而谢利尔,那个黑发青年,额头上的那转瞬即逝的触感让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对方和他不一样。他是魔镜,是传说中全知全能的存在,他的体温是冷的,皮肤是冷的,或许心脏也同样如此。
无论对方有多喜欢笑,戏谑的,欣慰的,散漫的,满足的,不管这些笑看起来有多么真实。
骨子里,都是没有温度的冰凉。
他和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想到这,利森维恩突然觉得莫名的烦躁。
为自己竟然会去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他闭上眼,开始调整心绪。
两秒后,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的沉冷就像是一片死湖,不见一丝波澜。
一晚上过去,第二天一早,谢利尔还在镜子里睡觉,利森维恩就骑上马继续出发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在一处密林深处,利森维恩再次受到了红衣主教的伏击。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红衣主教这次带来了五十多个改造剑士。不过即便改造剑士的数量已经多了五倍多,最终的结果,依旧和上次一样。
五十六个身穿坚硬铠甲的剑士被尽数斩灭在利森维恩的剑下,红衣主教也受了重伤,两只手臂更是被深深斩断。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使用了替身神术逃跑,他将会成为今日利森维恩剑下的第五十七个亡魂。
这倒不是说这位红衣主教和改造剑士的实力有多弱,而是利森维恩实在太过深不可测。
红衣主教误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楚利森维恩的实力,却没想到他所估量出的实力,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他低估了利森维恩,也高估了自己。
利森维恩不是神眷者,不能使用神术,然而仅仅只靠一把骑士之剑,就能将他逼至绝境,甚至为了活命不得不使用副作用巨大的替身术,在千钧一发之刻将身体与银翼之杖做对调。
逃跑的路上,红衣主教念动口诀将血淋淋的手臂用泥泞堵住,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双臂断截处剧烈的疼痛让他脸上那些缝补的裂口更显狰狞。
利森维恩……
他蛇一样阴冷晦暗的竖瞳里堆积出巨大的阴霾,猩红的血液从充血破裂的眼角渗出。
再又跑了半个小时,确认利森维恩不会追来之后,红衣主教整个人像是卸了力一样,背靠着树干跌坐下来大口喘着气。
等疼痛稍微减缓一些时,他闭上眼睛念动口诀,一条红色的巴里王蛇从他的衣袍里钻出,以极快的速度往西侧方向滑走了。
两个小时后,在红衣主教的意识涣散得快昏厥时,放出去的巴里王蛇回到了他身上,与此同时,一阵马蹄声也从远处传来。
而与马蹄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铃铃铃的铜铃声。
红衣主教强撑着一口气,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向西侧方向。一辆罩着暗紫色绒布、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距离他一米外的地方。
驾马的车夫是一个非常俊气的青年,同样有着一头深蓝色的头发,两人的五官有七分相似。
不过红衣主教的面部轮廓更秀气,而这个车夫的脸更棱角锋利,眼神里透着一种如人偶一般的冷淡和死气。
他的手上拉着缰绳,垂下眼面无表情的看向地上的红衣主教,虹膜中没有任何波澜,即便地上这个被砍断双臂的人是他的双生哥哥,他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既没有悲伤,也没有诧异,平淡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死物。
红衣主教在心里苦笑,对上弟弟看过来的视线,他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些艰难的出声:“厄修斯……”
厄修斯的眼睛动了动,却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直到一道低沉又温柔的男声从马车内缓缓响起———
“过去吧,厄修斯,厄威斯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地上的厄威斯颤抖了一下,刺骨的寒意从背脊一路上蹿,直直涌入喉咙让他战栗不已。
想到这次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两次,心底的恐惧竟比疼痛更让他浑身发凉:“殿下我……”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只是刚开口,就被对方轻声打断了:“厄威斯,先把伤治好再说,好吗?”
最后两个字明明是用着征求的语气,声音也温润包容,就像仲夏夜徐徐吹拂的晚风,然而听在厄威斯的耳朵里,却让他浑身发颤,面部的肌肉更是因为巨大的恐慌而抽动不已。
这时,马车内的人再次开口:“去吧,厄修斯,帮你哥哥治伤。”
听到指令的厄修斯跳下马车,几步走到厄威斯面前。
他蹲下身,像在完成任务一样挽起衣袖,露出了自己的手臂。
这本该是一条好看的手臂,结实修长,薄而归整的肌肉均匀的分布在上面,不干瘪瘦弱,也不过分贲张,虽然肤色有些苍白却不难看出手臂的力感。
然而上面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牙印,硬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厄威斯的眼里闪过一抹难受,但是等厄修斯将手臂伸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张开嘴,用力咬下。
他的牙齿刺破厄修斯的皮肤,吸着双生兄弟厄修斯的鲜血,渐渐的,被利森维恩斩断的双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
当最后一个指节也重新长出来之后,厄威斯停下了吸血。
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不见,他试着动了动,手臂也恢复了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