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到谢利尔的一瞬间,年轻的店员一下愣住了。
谢利尔冲他轻轻笑了笑,指了指玻璃柜中的第二层:“我要买这个。”
“呀……好……!”店员下意识应着,脸开始莫名发烫,整个人也依旧有些愣愣的。
谢利尔怕他没有听清楚,于是又说了一遍:“要那个甜糯饼。”
店员的脸顿时更烫了,耳廓周边都泛起了一层明显的红:“请……请稍等。”因为太紧张,连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谢利尔嗯了一声,说道:“我不急。”
然而他这么说以后,这个年轻店员反而越发手忙脚乱起来,甚至在将夹好的甜糯饼装进食盒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方才看的那本书碰了下去。
只听“砰”得一声,两厘米厚度的书本落到地上,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闷响。
店员有些窘迫的呀了一声,不过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捡地上的书,而是先把甜糯饼递给了谢利尔。
谢利尔接过甜糯饼,支付利顿币的时候如闲聊一般,随口问了一句:“你看得是什么书?”
店员没想到这个模样漂亮秾艳的青年会主动跟自己搭话闲谈,微红着一张脸,有些受宠若惊的回道:“是关于一本浮空神术的口诀解析。”
“浮空神术?”谢利尔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是神眷者?”
神眷者,顾名思义就是被指被光明神眷顾的人,这一类人可以修习神术,分为天生和后天激发。
店员十分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是莱伽圣恩学院的学生。”
说到这个,年轻店员的眼睛里浮现出亮闪的星光,语气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骄傲。
莱伽圣恩学院是只有神眷者才能就读的神术学院,从莱伽圣恩学院毕业的神眷者,拥有比普通贵族更高的阶级地位。
这样的神职人员,会受到整个伯莎利顿国人的尊敬。
不过每年能顺利毕业的神眷者数量不是很多,因为神眷者毕业的标准并不是看年龄,而是看能力是否过关。
莱伽圣恩学院每年都会开放一次大测试,以梭罗指盘是否转动为依据,在报名的学生中筛选出神眷者。
而每一次报名的学生中,一千个人里,神眷者可能只有一个。这样千分之一的几率,也确实值得眼前这个店员骄傲。
谢利尔并不是吝啬于自己的赞美,他纤长的眼睫轻眨,微微勾唇道:“很棒呀,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莱伽圣恩学院的学生。”
听到谢利尔的夸赞,这下店员就连脖子也红了起来:“也……也没有啦。”
话落之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谢利尔道:“现在正是学院放假期间,距离今年大测试的日子还有半个月,你有打算去吗?”
他后面半句的语气不自觉放轻了许多,透着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谢利尔歪了歪头:“我吗?”
店员猛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感觉你应该也是神眷者。”
谢利尔乐了:“为什么会这么说?”
店员闻言,抬眸看了谢利尔的一眼,随即又很快错开视线,感觉到谢利尔的目光注视,他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自己的指尖,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就直……直觉。”
总不可能说是因为对方长得实在太好看,好看到一眼就让人觉得不像是普通人吧。
想到这,店员又忍不住抬眸看了看眼前这个青年,目光对视的这一瞬间,他又像是触电一样飞快地移开,“所以……所以你会去报名吗?”
“我会考虑的。”
谢利尔并没有一下把话说得太死,因为他心里,确实有关于莱伽圣恩学院的一些计划。只是最后到底要不要把计划实行起来,还需要到了主城见到那位王后之后,才能确定。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年轻的店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真的来莱伽圣恩学院,可以联系我,我叫博徳斯尔奇。”
“好,我记住了。”谢利尔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谢利尔左右两只手都拿着甜糯饼,右手的这块他自己在吃,乌鸦形态的系统站在他的左手腕处,小口小口地啄着另一块。
在走到旅店楼下的时候,谢利尔抬头看向二楼最右侧的那一扇窗户:“小黑,上班了。”他招呼着系统准备干活。
通身纯黑的乌鸦咽下最后一口甜糯饼,就像离开时那样,隔绝了声音。
然而当谢利尔熟练地跳进窗户之后,双脚刚刚落地,一把长剑就抵住了他的喉咙。
昏暗的房间内,冰冷的剑刃在月光下泛出银质的光泽。
几个小时前,谢利尔才看过这把骑士之剑是如何斩杀那些改造剑士和巴里王蛇的,自然比谁都明白这把剑的锋利。
即使之前在浴室里的时候,利森维恩已经将剑清洗干净,剑刃上却依旧还残留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谢利尔用余光瞟向站在他斜侧方的人影,一点也不怀疑这个时候只要自己稍有一点反抗性的异动,利森维恩就会毫不犹豫地割向他的喉咙。
不过对于眼前这样的情况,谢利尔也并没有太惊讶。虽然利森维恩的剑很快,但其实只要镜子不碎,对他本身的影响就并不大。
更何况,利森维恩既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就足以说明对方暂时还没有直接灭口的打算。
很显然,利森维恩应该是想从他身上知道点什么。
而现在这种沉寂静默的局面,总得有一个人先开口打破。
就在谢利尔思考着该怎么样起一个开头的时候,比他慢一步的系统,拖着因为吃了一整块甜糯饼而严重超标的圆滚肚子,扑腾着两只黑翅膀咋咋呼呼的飞了进来。
由于完全没有想过谢利尔会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这只没有往前看路的胖乌鸦,就这么直接撞到了谢利尔的肩膀。
“痛痛痛!”它立刻叫唤了一声,先发制人的控诉:“谢利尔你怎么站着不动呀!”
当然,这话也只有谢利尔听得懂。
落到利森维恩的耳朵里,它这声音就是一道“哑哑哑哑哑哑”吵得不行的乌鸦叫。
谢利尔静默了。
他现在不是很想搭理这只肥乌鸦。
肥乌鸦也静默了。
因为站在阴影里的利森维恩瞥了它一眼,那眼神好冷好冷。
胖乌鸦的小身躯抖了一下,预感到自己如果再开口的话,很可能现在那把抵在谢利尔脖子上的骑士之剑,就落到它身上了。
它还只是一个可怜的系统宝宝!
肥乌鸦拍了拍自己的翅膀,下一秒果断一个俯冲,飞快蹿进谢利尔的衣服口袋里,将自己幼小的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风风雨雨,交给谢利尔处理!
谢利尔:“……”
嗯……怎么说呢,就一点也不意外。
就在这时,谢利尔感觉到脖颈处的长剑离他的喉咙又近了半寸。这样的距离,只要再往里深一分,就可能会划破他脖颈上的绷带。
唔……应该能划破吧。
虽然他脖子上的绷带不是普通的绷带,但是利森维恩的剑也不是普通的骑士之剑。
谢利尔还有闲心想着。
“谁派你来的?”
利森维恩的耐心却并不多。
他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这夜色里,就像是淬了冰的尖椎,透着一种刺骨的冷。
谢利尔将脖子往后移了移,微微斜过眼看向利森维恩:“我说我走错房间了,你会信吗?”
利森维恩没说话,眼中的杀意却已倾泻而出。
眼看下一秒利森维恩就要抹他脖子了,谢利尔果断换了个说法:“好吧,其实是因为你站在教堂前的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特意深夜来找你约……”
最后一个“会”字,谢利尔还没有说完,一道疾速如风的剑光就在他眼前闪过。如果不是谢利尔后侧的速度够快,这会儿脖子应该会呈现出一种血流喷涌的画面。
“好险好险!”谢利尔停在距离利森维恩两米远的位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触碰到一抹从皮肤里流出来的鲜血。
事实证明,利森维恩的骑士之剑确实能划破他的绑带。
利森维恩眼神微闪,有些惊讶于这个青年的速度。他的目光落到对方缠着绷带的脖领上,明明是在昏暗的光线里,他却清楚的看到了那一抹被他用剑划出的殷红。
谢利尔轻啧一声:“好歹等我把话说完吧。”
因为脚后面就是床,所以说完这话之后,谢利尔干脆就顺势坐到了床上。
他的动作自然,一点不带犹豫,就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房间一样,也一点没有该有的危机意识。
看着他这无比自来熟的动作,利森维恩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片刻的怔愣,连带着眼中的杀意,也蓦地减淡了几分。
这个黑发青年,不像是亚里兰国会派来刺杀他的暗手。
他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任何杀意。
除此之外……
利森维恩微微顿了顿,视线在对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这样惹眼招摇的长相,也并不像是隐于暗处的执杀者。
不是来杀他的,却又在深夜从窗户跳进他住的房间,那极有可能就是为了魔镜。
以对方刚刚躲闪的速度来看,身体的敏捷度应该已经达到了极点。
如果是以这种速度抢夺魔镜的话……
利森维恩的目光暗沉了一瞬:“你究竟是谁?”
谢利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为了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他身体微微后仰,双手反撑在自己的侧后方,调整出最舒适的坐姿后,才不慌不忙的介绍起自己:“我叫谢利尔。”
他冲着利森维恩轻轻笑了笑,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隐约的狡黠:“我们见过面的。”
这话谢利尔可没瞎说。
虽然他是在镜子里,但那也算是见面了。
而且不仅如此,他全身上下他都看过了,连身上有多少条疤痕都清清楚楚。
当然,这话可不兴说。
“你在说谎。”
利森维恩眼中刚散去几分的杀意,因为谢利尔这后半句话而再次涌现。
偏浅的琥珀色眼眸,本该是一种让人感到温柔的颜色,然而此刻,利森维恩直视着谢利尔的时候,这双浅色的虹膜在这黑夜里,却更像是野兽的瞳,透着一种随时准备绞杀猎物的凶性。
“我并不记得见过你。”利森维恩手中的骑士之剑再次对准谢利尔。
看着距离自己的鼻尖不到一个手掌距离的剑刃尖端,谢利尔眉梢微挑。
第二次了。
先是用剑刃抵着他的脖子,现在又用剑尖指着他的鼻子。
“不拔剑就不能愉快交谈了是吗?”谢利尔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说着,语气里还故意透着一丝阴阳怪气。
利森维恩并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他的耐心也彻底被谢利尔耗尽。
所以他的回答,就是毫不留情的攻击。
不过这一次,谢利尔并没有躲闪,反而是直接用缠着绷带的手握住了刺过来的骑士之剑。
谢利尔的武力值不高,力气这些也只能算是中等,但是他的速度极快,身体的敏捷度更是已经到了一种离谱的程度。
这是他作为魔镜,“全能”初期的一种效果。
这种速度与敏捷效果,用系统的话来说,就是谢利尔你遇到打不过的对手,就可以跑,跑的谁都追不上就安全了。
谢利尔对此却不怎么赞同。
他为什么一定要跑?
毕竟当一个人的速度达到极致的时候,只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抓准时机,就足以弥补其他方面的不足。
就像现在,在利森维恩因为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而微愕的瞬间,谢利尔利用巧劲迅速踢中利森维恩手腕处的穴位,又在对方握剑的力道因为穴位的刺激而本能松怔的刹那,用那只原本就抓着对方剑端的手,卸去了这把骑士之剑。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等利森维恩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谢利尔已经攥着他的衣领,将他压在了身下。
利森维恩的瞳孔瑟缩了一瞬,不过他的反应也极快,立刻反客为主,掐住谢利尔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强硬攥下,紧接着一个利落的侧翻,将后背砸到床上的谢利尔牢牢压制在身下。
至于原本缩在谢利尔口袋里的胖乌鸦,也在利森维恩大力拉拽谢利尔的过程中被甩飞出去。
而好巧不巧的,它圆滚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duang”的一声,正好就砸中了床头的开关。
“咔噔……”房头的水晶灯就这么突兀的被打开。
整个房间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头顶暖黄的灯光倾泻下来,落到谢利尔的脸上,照着他的眉眼、鼻梁、和双唇。他冷白的皮肤像细腻无瑕的雪,浸着几分霜降似的冷感,金色的眸中倒映出上方的利森维恩。
感觉到脖颈处收紧的力道,谢利尔一点也没有面对危险的恐惧,更没有呼吸即将被遏制的惊慌,反而是轻轻笑了起来。
他纤长浓密的眼睫似蝶羽煽动,唇角勾着一抹上挑的弧度,漂亮的狐狸眼盯着利森维恩,用一种有些好奇、却又轻描淡写的口吻,缓缓问出了一句:“这是准备直接掐死我吗?”
说话间,他的喉结随着声带的抖动而微微颤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绷带反应到利森维恩掌心处的时候,就成了一种细微的滑移。
而这种滑移,又在颈间动脉血液的流淌下,延生出一种与心跳、与脉搏速度一样的极有规律的灼动。
利森维恩能感受到掌心的皮肤处有隐约的湿粘,那是从黑发青年脖颈的伤口处所流出来的血液,因为他不断收紧的力道而渗出了绷带,才沾染到了他的手心。
微颤的喉结、湿粘的血液、以及与心跳一样的灼动。
这种有些陌生的感觉让利森维恩下意识绷紧了唇线,他微微皱眉,看向被自己压制的黑发青年:“你……”
然而他刚一开口,脸色突然一变。
身体的力量像是被什么压制了。
特别是掌心,有种如同被电击中的颤栗感。
感觉到颈间的力道松懈下来,谢利尔噙着浅浅的笑意:“是不是突然发现身体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利森维恩语气冰冷:“你做了什么?”
利森维恩第一反应是对方使用了神术,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哪一种神术是这种效果。
谢利尔笑得灿烂:“你猜?”
说话间,他就着这个姿势将利森维恩还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扶开,然后抓着对方的衣领,十分轻松的将两人的姿势做了个对调。
这下,谢利尔又处在了上位。
他坐在利森维恩的身上,低着头看向利森维恩,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在灯光的晕染下,与鼻梁斜侧那一颗红痣组合到一起,莫名透出了一种有些邪气的妩媚。
他先是抬了抬手,示意利森维恩看自己掌心处那因为握过骑士之剑而被划出的伤口,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表情有些耐人寻味:“这些血可不是白流的。”
作为魔镜,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谢利尔其实是隶属于黑暗力量。
他的血有麻痹神经的效果,会让那些皮肤沾染到他血液的人,迅速陷入剧烈的抽搐状态。
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
谢利尔虽然拥有近乎全知的能力,但是因为光明神是创造这个世界的至高神,所以这份能力在作用对象是这位至高神的时候,就会受到一定程度上的限制。
就好比只要他想,就可以随口说出街上任意一个人的名字,也能说出对方从出生到现在,所做过的所有大事小事。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但是如果是光明神的本体站在他的面前,谢利尔顶多只能说出就近半小时之内,这位至高神都做了些什么,甚至说出的这些内容,还可能与事实存在些许细微的偏颇。
也正是因为这样,从他被利森维恩用剑抵着脖子开始,谢利尔心里就有了打算。
想着利用这次机会,来验证一下他全知全能的职能,在作用对象由光明神的本体变为光明神的化身时,是否还会存在偏颇。
在魔镜职能所赋予谢利尔的认知里,他的血不会让隶属于“恶”阵营的光明神化身陷入抽搐状态,只会让对方感到身体发软,四肢无力。
而现在,他也用光明神的化身之一亲自验证了,他作为魔镜全知全能的限制,确实是仅限于光明神的本体。
想到这,谢利尔唇角上扬的弧度顿时扩散了几分。
至于接下来嘛……
他还想做一件事。
谢利尔扬起唇角,看向利森维恩的眼神里浮现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恶意。
这时,因为撞到床头灯的开关还有些晕乎乎的胖乌鸦系统,扑腾着翅膀迅速飞到谢利尔的肩上,发出了“哑哑哑哑哑哑”的声音———
“谢利尔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谢利尔看着利森维恩琥珀色的眼睛,一字一句低声说道:“报复回去。”
利森维恩眼眸微暗。
他的视线落到谢利尔的脖颈处,那上面被他用剑划出的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猩红的颜色在纯白的绑带上扩散着,像是红翎兰被搅成汁水落到了雪地里,然后在空气中柔柔地蔓延开。
有一种脆弱的,又透着几分凌虐的美。
谢利尔取下别在发梢间的羽毛,将羽毛的尖端抵在了利森维恩的眉心:“你说我该从哪里下手呢?”他笑意盈盈的问着利森维恩。
利森维恩没说话,就像先前谢利尔被压制时不觉慌张一样,此刻他的眼中也同样没有慌乱与惊恐。
而谢利尔,也无所谓利森维恩回不回答。
他拿着羽毛的手开始移动,从利森维恩的眉心处一路往下,掠过他的鼻梁,双唇,最后沿着那利落清晰的下颔线来到利森维恩的脖颈:“果然还是这里最合适。”
他将羽毛的尖端抵在利森维恩那微微凸起的喉结处,贴着上面的皮肤故意缓慢地比划着,像是在琢磨着到底是竖着划,还是横着划。
利森维恩神色一顿,脖颈处细若游丝的触感让他的下颔不自觉绷紧,陌生的痒意致使他的喉结也本能的微微滚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对于利森维恩来说很陌生。
说不上是好是坏。
事实上,利森维恩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抵御的力气,即使现在四肢发软无力,他也有办法摆脱这种被压制的处境。
但是利森维恩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从这个黑发青年身上感觉到杀意。
又或许是因为视线里,猩红的血液、染血的绷带、以及青年眣丽的五官和黑墨一样的发,这些种种组合到一起,浓郁得如同一幅笔触艳丽的油画,让他的心脏在这强烈的色泽冲击里,受到了某种细微的牵扯。
利森维恩一直都清楚自己缺乏一个寻常人该有的情感,记忆里,他也没有产生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对任何事物,都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讨厌,平静得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他听命于王后,不过是因为只有在执行最凶险的任务时,那种刀剑擦过心脏的濒死刺激,才能让他的大脑产生活跃的情绪。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感觉到心脏因为这个黑发青年而有了一丝细微的牵扯后,他才下意识的选择了放任。
选择了默不作声的……看着对方做出一系列举动。
利森维恩的安静让谢利尔微微抬眸,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利森维恩看了两秒,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交汇。随后,像是猜到了什么,谢利尔挑了挑眉,又轻轻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直接用这特制的羽毛尖划破利森维恩的脖颈,就像对方之前用骑士之剑划破他的皮肤一样,利落、迅速、毫不犹豫。
伤口处尖锐的刺痛并没有让利森维恩产生过多的反应,相比起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这样的痛感实在算不上什么。
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用这双偏浅的虹膜,静静地注视着谢利尔。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利森维恩这过于平静的反应,让谢利尔不甚满意的轻啧一声。乐子人看不到想看的乐子,自然就有些不太高兴。
下一秒,他故意加重了刺入利森维恩皮肤的力道,甚至有些坏心的用羽毛尖端肆意地搅动。
这下,利森维恩的眼睫终于动了动。
他的睫毛很长,却并不卷翘,根根分明的附着在眼睑,床头的灯光至上而下地打在他的眼皮处,为他此刻隐忍的琥珀色瞳仁,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盯着谢利尔,有一种隐匿蛰伏的凶性。
谢利尔眨了眨眼睫,将染血的羽毛从利森维恩的伤口抽出,轻轻一笑道:“这样就公平了。”
他用着一种十分熟络的语气,慢条斯理的说着,像是在对自己的行为做着解释。鼻梁侧方与眼角下方的一颗小痣缀在细腻的肌肤上,有一种糜艳颓丽的红。
利森维恩没说话,有什么情绪在他沉冷的眼中一闪而过,不可明辨。
他周身的气场无疑是锋凛锐气的,即使现在处在被动的状态,那种凌厉的压迫感也依旧在空气中肆意侵袭。
猩红的血液从利森维恩的伤口流出,落在他颈间的皮肤上形成刺目的红色。
血腥味缓缓弥漫到空气中,萦绕在这间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与从窗户外飘散进来的葡萄酒香融在一起,使得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又多了点别的什么。
停在谢利尔肩上的胖乌鸦系统,看了看谢利尔的脖子,又看了看利森维恩的脖子,最后抖了抖身体,赶紧用黑秋秋的翅膀尖尖捂紧自己的小围脖。
大人的世界,真得好血腥。
而且谢利尔真得是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亏啊!
它以后得乖巧点啦!
系统弱弱的缩了缩自己脖子,重新飞回到谢利尔的口袋里。
还是这里安全。
乌鸦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谢利尔的注意。
系统什么德行,他在清楚不过。
谢利尔的目光落到利森维恩这张表情寡淡的冷峻面容上,想到对方的另一层隐秘身份,他眼神微动,突然兴起几分恶趣味。
“你不是问我究竟是谁吗?”谢利尔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艳丽到有些邪性的微笑。
“我给你一些提示吧。”
他盯着利森维恩浅色似兽瞳的眼睛,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后肩上有一个胎记。”
利森维恩神色未变。
谢利尔回忆着在浴室里看到的图案:“嗯……是黑色的,大概有拇指大小……像一轮弯月。”
利森维恩顿了顿。
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他后肩有一个弯月胎记这事,只要有心调查就能知道,这算不是什么秘密。
谢利尔见状,眉梢微挑,又不急不慢的说出一句:“我知道你身上有多少道疤痕。”
这次利森维恩的目光闪了闪。
谢利尔继续说:“一共五十三道,对吗。”
利森维恩眉头微皱。
这些年他身上那些新新旧旧的伤疤叠加到一起,他自己没去在意过,也更不可能去数。至于究竟是不是有五十三道,自然不得而知。
谢利尔的唇角又上扬几分,继续加了一把火候:“最深的那一处在你的胸膛,嗯……就靠近心脏的位置……”
说到这后半句时,谢利尔将手放在了利森维恩的心脏处。隔着一层黑色的骑装,他感受到掌心之下利森维恩心跳的频率。
是比正常情况下快了半拍的节奏。
谢利尔注意到利森维恩绷直的唇线和渗出一丝寒意的双眸。
他笑起来,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比划出一个距离:“大概是这么长。”虽然用得是“大概”这样的词汇,但实际上,谢利尔用拇指和食指比出的距离,却精准得没有分毫偏差。
利森维恩的眼神倏地变得幽冷而锐利。
如果说之前几句话,他尚且还可以说服自己对方是提前对他进行了周密而详细的调查,但是后面这些,按理说除了他自己,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
除非……
利森维恩目光直直地射向谢利尔。
一个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谢利尔一直在观察着利森维恩的表情,见他眼中掀起冷暗的幽光,唇角的笑意不禁又扩散了几分:“现在你再猜猜我是谁?”
利森维恩冷冷说出两个字:“魔镜。”
谢利尔语气轻快:“猜中咯。”
利森维恩很快就将前后关联起来:“在浴室的那道视线是你。”
“是我。”谢利尔大方承认,并且还随口夸了句:“你身材不错。”
“……”
“噢,对了,”谢利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另一侧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五枚利顿币:“这是买甜糯饼剩下的。”他用起利森维恩的利顿币一点也没有负担。
“你出去是买甜糯饼?”
“不然呢?”谢利尔眼眸微挑,将利顿币放回利森维恩的口袋,似笑非笑道:“难不成还是因为在教堂前对谁一见钟情,所以出去约会?”
利森维恩没说话,显然是想起了自己一开始将剑抵在对方脖颈时,对方给的那一套说辞。
而在利森维恩沉默间,谢利尔已经从他衣服里抽出装着镜子的盒子,又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上面的锁扣。
“时间也不早了,那么今天就先晚安了。”谢利尔单方面宣布了这场对峙的结束。
末了,他的视线在利森维恩还在流血的颈间停留了两秒:“现在是五十四道了。”意味不明的说完这句,谢利尔俯下身,又在利森维恩耳边轻笑着缓缓说道:“利森维恩,下次见。”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轻浅的愉悦,清悦磁性的嗓音在这飘荡着酒香的维尔纳小镇里,平添几分悠扬的撩人。
留下这句话之后,谢利尔的身体就散成一缕金色的碎光,融进了盒中的镜子里。